一

政府教育当局制订的教育内容，特别是“思想政治”或道德或哲学方面的教材、语文教材、历史教材；一个社会的大的环境，特别是政治或文化方面，以及这个社会的社会舆论；一个人周围的小的人际环境的思想情感，以及这些人所形成的舆论，一个人的价值观是受这些方面的影响不自觉地形成的。正因为这样的价值观是自发的，所以它是盲从的、感性的、软弱的；也因为它是盲从的、感性的，所以它还是迷信的。

只有独立的、理性的、坚定的价值观才能让我们看到这个世界的真谛或真理。

据说，佛教的“佛”字的意思是“悟”或“觉悟”。那么，是觉悟到什么呢？应是觉悟到这个世界的真谛、人生的真谛。真谛或真理的实质就是价值观。所以，我愿用“觉悟”来代指独立的、理性的、坚定的价值观。

而所谓的“启蒙运动”或“思想解放运动”，就是打破旧有的、自发的价值观，建立新的、自我“觉悟”的价值观。

二

为什么在我上学时候的教材中没有“价值观”这个概念呢？

大概因为，如果有了这个概念就会明白：任何主义都只是一种价值观。

价值观最重要的性质就是：你的价值观可以是正确的，我的价值观也可以是正确的，虽然你我的价值观可能是对抗的；任何一种价值观从它所宣扬的价值的角度看都是正确的。

这样，就会破坏占统治地位的价值观的权威。

——一个社会应当有占统治地位的权威的价值观吗？

这里需要明确不同价值观之间的关系。几种不同的价值观可能处于对抗甚至斗争的状态，这是对抗关系；几种不同的价值观在一个社会中有主次之分，这是主流价值观与非主流价值观，它们之间也可能互为补充。而权威价值观，是以政治权力向社会灌输的价值观。有的社会没有权威价值观，容许有对抗的价值观并存；有的社会有权威价值观，不容许有对抗的价值观并存，但也容许有非对抗的非主流价值观存在。

无疑，能撼动占统治地位的权威价值观的价值观必须是独立的、理性的、坚定的，即觉悟。

三

为了尽可能避免造成眼部的干涩，为了减缓视力的衰退，我常常从网上下载书或文章来听。

有一篇文章，作者根据自己的经验说，无论是从香港、台湾、大陆去美国的中国人，还是在中国的中国人，与美国人抑或西方人比起来，都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中国人的价值观特别地单一，都集中在房子、名牌汽车等物质性的东西上。文章的主要内容就是表达对这一现象的原因的困惑。

我以为这一原因也简单：是有独立的、理性的、坚定的价值观的中国人特别少的缘故。这样的人多了，一个社会或民族的价值观自然就多元了，自然就不会集中在物质性的东西上了。

但如果深究一步：为什么与西方比起来，中国人中有“觉悟”的人特别少呢？我认为就是因为我们中国长期存在权威价值观——儒家价值观。自从“废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后，再没有“百家争鸣”即是明证。宋代的理学，是儒家价值观的进一步的僵化的发展。王阳明的“心学”，如任其发展，也许会发展成与儒家价值观对抗的价值观。他在《尊经阁记》中说：“六经者非他，吾心之常道也。”又说：“故六经者，吾心之记籍也，而六经之实，则具于吾心。”这分明是强调思想的独立性。可惜儒家思想并没有沿他的轨迹发展，而是继续理学——这与理性又根本就是两回事。所以，儒家价值观始终是权威价值观。西方在中世纪，基督教的价值观无疑是权威价值观；但经过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启蒙运动以后，基本上就没有权威价值观了，除了一些个别国家的例外时期如纳粹德国。从内在来讲，权威价值观的存在，必然造成鲁迅所说“吃教”、“无特操”现象即虚伪的严重，从而使社会上有“觉悟”的人特别少。

作者还说，中国人的这一特点，是我们这个民族缺乏创造能力的原因。一个社会价值观的多元，意味着这个社会的创造力强吗？

四

我读《论法的精神》、《政府论》、《名人传》。这些内容或“名人”所持的无疑是独立的、理性的价值观。“觉悟”使这些作者或“名人”成为“开山鼻祖”、“一代宗师”、“先行者”、“先知先觉”等，即所谓“天才式”人物，特别是在政治价值观、审美价值观方面。

扩展到普通的个人，独立的、理性的价值观也意味着能分清价值观念上的是非，有独到见解；能反对专制、僵化、诡辩。当然，“独立”并不一定要与他人不一样，而是指经过独立思考。

在科学技术方面，独立的、理性的观念加上数学和实验的手段，就会促进发明发现，起码能促进科学在工程技术上的应用。

一个社会的价值观多元了，才可能不再压制、扼杀那些“天才式”的人物；有独到见解甚至创造性见解的人多了，某方面的活力甚至整个社会的创造能力才可能加强。

中国人的创造力的确不如创造后代的能力强，只对“四大发明”还沾沾自喜。西方的创造力强，但在中世纪及以前的创造力也不是明显地强。只是从“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启蒙运动”以后，创造力才强了——带来了工业革命和科学技术的发展。

五

咱们中国的反腐败正在如火如荼地展开。

那些腐败的官员的价值观，特别是道德价值观，除偏执金狂外，无疑不是独立的、理性的、坚定的。

这一点是肯定的：除偏执金狂外，一个具有独立的、理性的、坚定的道德价值观的个人的道德品质是不会败坏的。

这个观点似乎得到了普遍认同：一个集体或社会的道德水准，取决于这个集体或社会的制度，而不是个人的自觉。这个观点固然对。但制度总有落后的时候，总有疏漏的地方；在这些时候，这些地方，也不能依靠政府或领袖或舆论的号召、提倡，因为政府或领袖或舆论的号召、提倡得以实现的个人心理基础是从众与投机，与独立、理性的思考是相反的。而独立、理性的道德价值观和人生价值观才会自觉自愿实现。在制度落后的时候，在制度疏漏的地方，还得靠个人的自觉。不是个人的道德的自觉不需要了，而是需要的不是以前的那种了，真正需要的、能对制度起到补充作用的个人的道德的自觉，必须是独立的、理性的、坚定的。以前的那种“自觉”或“觉悟”，不强调独立和理性，实质是盲从。

另外，独立于官方的舆论也能对一个社会或集体的道德水准起到监督作用。

六

“在意大利众多会聚着纯洁意识的理想主义小组中，维多丽亚·科洛娜算得上是最激越的一个”，但就是这个科洛娜，在意大利宗教改革运动与反改革运动的斗争中，因立场反复及性格的“怀疑”与“恐惧”，而失去自我，甚至出卖朋友。（见罗曼·罗兰著《名人传·米开朗基罗传》。）

为什么有的人的信仰或信念会产生动摇，除了性格软弱的原因？因为他的价值观不是独立的、理性的、坚定的。

人的精神世界必须有一个支柱，否则它就会坍塌；必须有一个动力，否则它就不能正常运转；必须有一个目标，否则它将失去方向。起到“支柱”、“动力”、“目标”作用的，就是信仰。信仰在人的精神世界里为人区分：哪一端应当是价值重点，要作为信仰或信念；哪一端是应当反对的，要加以唾弃。所以，信仰是价值观中作为价值重点而抉择的一端。价值观念是根深蒂固的，形成了信念；一系列价值观念构成一个人的价值观。价值观是根深蒂固的，形成了信仰。——虽然有的价值观念或某个人的价值观在某些特殊情形下会发生改变。——所以，不相信任何宗教或主义的人也有他的信仰。

在“觉悟”中，前两种性质——独立性和理性，是后一种性质——坚定性，的保证：价值观没有独立和理性，就不会真正坚定。即：没有独立的、理性的价值观，一个人的信仰或信念就可能会动摇。

另外一方面，在与现实的斗争中，一个人坚持其价值观的独立、理性和坚定，即其信仰或信念没有动摇，但面对强大的现实，他选择了妥协，那么，屈辱感将会折磨他。米开朗基罗就是如此。即便这样，还是有“觉悟”好——傻子的快乐并不是人的幸福。

七

W××要当“后备干部”了。以前点名说是“管理人员”。无论叫什么，总之是到机关了，或者是当车间干部，而以前和现在他是工人。

这次竞聘，每次点名时一说，我的心就要难受一下。直到现在，好像才“无所谓”了。

他没有文凭——也许有“成人自考”之类的大专什么的文凭；他的业务能力并不是拔尖的， “比武”“ 背规”什么的也没拿过名次；他的品德——人们常说的“为人”，也很一般；他的所谓“协调能力”、“组织能力”比一般人差，这从他与G××的冲突可看出来。

无论车站的竞聘还是车间的竞聘，实质都操纵在掌权者手中，那么他是如何让掌权者看中的？也许有不为人知的“内幕”……也许他真是凭了运气……

肯定有不少的人跟我一样嫉妒，甚至要比我嫉妒得厉害。像L××，干了多少年值班主任了，就是提不了干；而W××干了顶多也就两年！

一天下午，车间书记来我的岗位巡查，问我“F××是你的的同学？”我说是。F××是单位的安全科长，而我是车间的一名普通工人。我看懂了这个“书记”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当时又有特别的心境，就又说：“干什么都得死。”“书记”略有诧异地说：“这话说得！可有的人一辈子就吃过、喝过，在单位风风光光；有的人就庸庸碌碌。”我没再说什么。

我一次与人闲谈说：“L××（单位以前的一把手）贪污、跑官、搞女人，他的人生价值是负数，他是这个社会的破坏者，而我是这个社会的建设者——他这个处级干部的人生价值不如我这个普通工人！”在我们这个价值观单一的社会中，是没有几个赞同我的话的。

我没有必要跟W××争短长，我没有必要跟我的那些“同学”或“校友”争短长，我也没有必要跟“一把手”、“二把手”什么的争短长。我的人生追求不在这一方面，这一方面对我早已没有了价值。

我的价值追求跟一般人不一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什么看到、听到别人提职升官我还是会“难受”？说明我的价值观还不够坚定。

我与J××在一块儿干时，他羡慕有人给调度送“卡”， 羡慕两个女人凭女色而在车间轻闲却挣得钱多，自卑自己“没本事”——他羡慕那种以卑鄙获得的功利。他的品德也很容易受到周围人的影响。C××用轿车偷煤，他也有了同样的想法，但还没偷过；D××天天向他吹嘘找女人“打炮”，他也在一次同学聚会后找女同学“打了炮”——没有独立、理性的道德价值观和人生价值观就只能“随俗浮沉”了。

只有独立的、理性的、坚定的价值观，特别是道德价值观和人生价值观，才能消弭羡慕或嫉妒、自卑或傲慢之类的不平衡心理，才能消弭面子之类和对于权力、地位、财富的虚荣心理，才能保持自己纯洁的品格。

八

某天下午，H××来西发改车号。我告诉他我第二天不去参加“校友”聚会的“吃饭”：没什么实际事情；也不能联络或加深感情；最主要的是我会感到自卑。

他说：“难道你就一个人待在家里不与别人交往了？而且‘吃饭’能学到人家怎么做事的能力和怎么说话的口才！”

我说：“我要那些才能做什么？我就是要一个人待在家里不与别人交往。我已经四十多了，我要按照我自己的性情来，我要像孔老二那样‘随心所欲’！”

似乎长大成人后，这是我第一次“率性而言”，很痛快！

这样的“率性而言”，多少表达了我的一些价值观。与我的那些“校友”相比，甚至与我周围的所有人比，我的价值观与他们的不一样。最大的不同在人生价值观和对待现实的态度。他们积极参与现实，且因此而实现了人生价值。我对现实持批判态度，除了挣钱以求温饱，我是“避世”的；我自以为的人生价值不在现实之中，虽然我正对之孜孜以求。我的价值追求在写文章——只要我的文章能对这世界有点用，我的人生价值就比小官僚强。但是——“爱要怎么说出口！”——我似乎不敢将我的价值观说出来，这次是少有的、多少说出来的一次。

我希望我能“率性而言”，我能“随心所欲”，我能按我的价值观生活。我不希望受他人的或社会的价值观的束缚，当然，这需要我的价值观必须是独立的、理性的、坚定的。

九

那么，如何使自己的价值观达到独立、理性、坚定的境界，即如何获得“觉悟”呢？除了一般的观察、比较、思考、与人辩论外，还须写下文字，只有文字才真正是理性思考的结果。

除了消除权威价值观，如何使社会上有足够多的个人有独立、理性、坚定的价值观即“觉悟”呢？也无它，只能是有充分的思想自由、言论自由、出版自由、新闻自由了。

愿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觉悟”，都能“立地成佛”——顶天立地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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