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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陷落》

时间:2014/10/18 作者: 风吹杨柳 热度: 103413

  
  
  第一章
  1
  公元某年公历七月一日,阳光火热而灿烂。
  荷塘镇党委照例在镇政府礼堂举行了一次党员代表大会,鸣炮,奏国歌,相关领导作了一番热情洋溢的假话、大话、空话的发言,然后也就散了。会议的高潮其实是在午饭的餐桌上,荷塘镇的领导阵营从干部到每一个基层党员都聚集在一起开始了大吃大喝,特别是某些基层党员,他们爱党,而党好像并不爱他们,多年来一直没有弄到一官半职,而生命已是如日薄西山,就拿啤酒死命地灌自己,仿佛在借公款吃喝这件事安慰一下那颗卑微受伤的心。酒席上尽是一片丁当的碰杯声,和脚下的啤酒瓶被撞翻的声音。
  如果说荷塘镇的党委书记尚贤德是太阳,那么此刻其余的党员干部就是向日葵。尚贤德端着酒杯从包厢里出来给大家敬酒了,大家立马站了起来,目光一齐射向尚贤德那张肥腻、微笑的脸。尚贤德说一声:“大家干了!”大家就都不敢马虎,一个个端起酒杯仰脖饮尽,有的还要对着尚贤德讨好地照一下杯。尚贤德一席不漏地敬过酒,说一声:“大家吃好,喝好!”就缩回了包厢。接下来又是大家鱼贯而入包厢去回敬,热热闹闹。
  席散,尚贤德没有多喝,因为太平村委会的妇女主任蔡芹还要找他汇报工作,有一份报告要交给他,是关于村里一项水利工程拨款的事。当然,在这样的场合,尚贤德想多喝就多喝,想不多喝就不多喝,因为他现在是最高长官。照理说这水利工程拨款的事该由镇长管的,但尚贤德要管,他说权力这东西你不抓在手里,别人就会抓在手里,在权力面前决不能手软,决不能客气,一手软客气到头来你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所以说他要管,而且管得很好,党委虽然不管钱,但他不发言,镇财政所长就不认账。
  中江县二十个乡镇,就有几个乡镇是镇长说了算的,书记靠边站。尚贤德一次在酒桌上跟同僚感叹地说:“那几个乡镇的书记太怂包了,那怎么行?真给咱们当书记的丢脸!”荷塘镇新来的镇长吴良信看来想步那几个乡镇长的后尘,手开始慢慢伸出来了,像一个骚男人看到了入眼的女人,按捺不住了。今天和你喝酒,明天和他喝酒,还经常下村委会去转悠,据尚贤德的亲信报上来的消息称,已有建小山头的态势了。
  尚贤德记起了荷塘镇从前的一位镇长李国栋。李国栋是大学生,书生气十足,有工作热情,他一来到荷塘镇,就被这里的自然风光所吸引,说荷塘镇真的是名副其实,要当地百姓大力发展种养和旅游业,以实现荷塘镇经济可持续发展。当时的荷塘镇党政领导班子就经济发展思路问题产生了很大的分歧,尚贤德要大力发展乡镇企业,吸引外资,走工业化道路,加快城镇建设的步伐,而旅游产业太虚了。最后还是尚贤德的思路主导了全镇经济的发展方向,李国栋一届未满就调去了另一个琼瑶镇当书记,搞起了他的旅游业。没想到那家伙还真行,几年里大量吸引民营资本投资,整治生态环境,狠抓特色农业,生产绿色食品,居然有声有色,上了中央电视台,琼瑶镇因而升格为副处级的乡镇,李国栋进入县委常委班子,与尚贤德分庭抗礼。这个吴良信和李国栋相比可就差远了,李国栋虽然在工作上与自己有过冲突,但那是为了工作,从做人上看没什么问题,而吴良信一看就是那种浅薄之辈。尚贤德在背后冷笑道:“吴良信呀吴良信,你他娘的还嫩得很,到了该收拾你的时候老子自会收拾你的,小钢炮炸得你的小山头灰飞烟灭。”说过后,他还引用了一部电影里的一句台词:“别太放肆,没什么用,哼!”
  会议开始前,蔡芹就拿出报告要送,尚贤德右手虚挡一了下,微笑着说:“先开会起。”蔡芹深知其意,就退回了。这会子尚贤德昂首阔步一进办公室,蔡芹后脚就贼一样跟进来了。室外热,室内凉,两重天。尚贤德的办公室是一个套间,外面是办公室,中间是洗手间兼浴室,最里面是卧室,供领导处理公务劳累时休息的;办公室右面是一扇窗户,可以看到早晨太阳从东方升起和碧绿的稻田,优雅舒适得很。蔡芹交了报告,尚贤德看都没看,就拉开抽屉往里一搁,砰地一声关上了,然后走上前来就把蔡芹搂到了怀里,两人往室内去了。
  ……
  事毕,两人回到办公室坐下。
  尚贤德没有说话,伸手拍了拍蔡芹的脸蛋,嘴角边漾出一个微笑,将点燃的烟卷送入口中吸了一大口,大鼻孔里直直地喷出两道蓝色烟雾。
  蔡芹说:“尚书记,我儿子的事今年真的拜托你了,现在找工作太难了,大学毕业出去打工也不是长久之计的,有个稳定的工作才是正当,将来找对象都容易好多。”
  尚贤德说:“芹,你就放心吧,叫你儿子在家安心看书备考,到时成绩考得好就更好,考不好就再想办法,关系方面我自会帮你努力疏通的,这个你尽管放心,县司法局正要在各乡镇设立司法所,需要招人,这是一个机会。我跟县市领导都熟,自然会尽最大努力的,不然我又怎么对得起你呢?”说着,搂过蔡芹,在她的脸上轻吻了一下。
  蔡芹的眼眶湿润了,说:“有书记这句话,我……”
  尚贤德说:“芹,你快不要哭了——唉,毕竟时代不同了,我们的事若是放在从前,不只是你儿子,你的工作问题我都会考虑的。”
  蔡芹一走,尚贤德就从皮沙发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就去卧室里休息了。
  2
  在中江县,市井里流传着“四大亨”的说法,第一是县委书记,第二是财政局长,第三是土地局长,第四就是尚贤德,都说这四个人是全县的大富豪,家里钞票码得上天。四个人有一次聚在一起时,尚贤德说起了这个话题,当时大家的脸色都很不好。县委书记赵存良语重心长地说:“这种坊间传说于我们很不利,风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我们要小心谨慎啊!”
  荷塘镇距南山市与中江县都不远,由于尚贤德主政以来,随着招商引资力度的加大,城镇化建设步子的加快,土地市价是一路飙升,临街的地价数额已是高得惊人,但购买者仍是趋之若鹜。乡镇企业的发展占去了大片的土地,失地农民不用种田每年都可以从政府手中分到比种田更为可观的红利收入,还可以去乡镇企业上班,这又何乐而不为呢?什么十八亿亩耕地红线,管那么多干嘛,今朝有酒今朝醉。
  尚贤德在荷塘镇的村民心中的确是蛮有分量的,对于老百姓来说,谁能给他们带来好处,他们就说谁的好话。老百姓要的是利益,尚贤德要的是政绩,有了政绩,才可以使他的仕途一帆风顺。数年前,南山市的一所本科院校来荷塘镇落户扩建新校区,可把当地的老百姓给乐坏了,大量的土地换成了钞票,公交车也通了,加上那么多的人要吃要喝,餐饮业一下子就兴旺起来了。荷塘镇的经济发展在中江县与南山市都是典范,作为全国乡镇企业示范点,不仅得到了市县领导的充分认可,连在全国经济欠发达的边南省都是难能可贵的,省委领导对荷塘镇也是点名作了表扬的。
  荷塘镇的经济之所以能够迅猛发展起来,一是与其优越的地理位置有关,二是离不开尚贤德的经济发展战略思路,他提出的“经济强镇,城建立镇”的口号统一了全镇干部的思想行动,他亲自带队去沿海发达城市招商引资,号召全镇干部充分利用什么同学战友的关系,谁拉来了一家企业投资,就奖多少钱。尚贤德在党委会上说:“毛主席老人家说‘为人民服务’,但归根结底,还是‘为人民币服务’,你让老百姓口袋中有钱了,他们就会说你是好干部,他们富了,我们干部吃点喝点拿点,他们也会理解的,一点生活作风问题也不算什么。我有一次下村,在一个农户家吃饭,我问男主人:‘你们老百姓说我们干部现在生活作风普遍不好,你们村里老百姓之间就保准没有一点花花草草的事?要讲别人的屁股上有屎,首先得自己的屁股干净。’这位男主人对我嘻嘻笑了说:‘村里一个叫牯牛的男人,把那些个外出打工男人的老婆挨着睡了个遍,还背后比较着说道给我们听,那个鬼东西,我们都想揍他一顿。我们背后都笑说他是当官的,当官的可以给下级封官发乌纱帽,他也发帽子,不过是绿帽子。’”党委会上是乐翻了天。
  荷塘镇的桃源村较其他五个村委会在地理位置上要差些,尚贤德就把他亲自招商引资来的龙发金铅股份有限公司落户到了那儿。光这一家企业,每年上交荷塘镇的利润就高达二千多万元,桃源村委会与百姓也是没少得好处。不过经济发展背后带来的环境问题也日益凸显出来了,据说桃源村已有儿童出现血铅超标现象,村民也开始意识到环境污染问题的严重性,镇党委政府对此已感到棘手了。
  
  第二章
  1
  尚贤德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听铃声他就知道是县委书记赵存良打来的。赵存良在电话里说:“贤德吗?这么久才接电话,你好忙的哟!”
  尚贤德忙说:“赵书记好,没忙什么,在午睡的。”
  赵存良说:“告诉你一件事,你的老乡县人大王田生主任见马克思去了,你下午过来吧。”说完就挂了电话。
  王田生主任死了?尚贤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两天还和他一块喝酒的,席间他依然谈笑风生,情趣盎然。
  王田生和尚贤德都是荷塘镇人,王田生在桃源村,尚贤德在柳源村。在伟大领袖毛主席主政的上世纪,广大劳动人民是春耕夏耘秋收冬修(修水利),一年到头马不停蹄,片刻也不得闲。毛主席说了:“深挖洞,广积粮,不称王。”既然要广积粮,那么种田的劳动人民怎么能闲得下来。王田生的母亲已近临盆,但还是挺着个大肚子下田忙秋收,正劳作着,突然一阵腹痛,就在稻草堆上躺了下来。有人喊:“不好,要生了,快去喊接生婆。”接生婆人影未见,王田生的母亲就在稻田里屙屎蛋蛋一样产下了一个男婴,粉红的小脸,举着一双小拳头,哇哇啼哭不止。王田生的母亲前面已生养了两个女儿,对此已是轻车熟路。王田生的父亲过来了,说一声:“这龟儿子,来得可真是地方,就叫田生吧。”王田生,听名字就知道是一个在稻田里出生的孩子。
  王田生的父亲知道中国的书本里有一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就下决心培养王田生读书,要让儿子翻身做个读书人。可惜啊,天不遂人愿,碰上文化大革命,王田生只好回家侍弄田地了。
  王田生的父亲说:“田生啊,命,这就是命,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从此你可要好好侍弄田地。”
  王田生过年时写在门口春联上的字实在是好,撇捺勾提,笔笔有势,读了十几年书就学得这点本事,但他站在农田里劳作的姿势却像是一个小学生写的汉字,歪歪扭扭。到了该婚娶的年龄,王田生在这个问题上算是被难住了,对于靠土地吃饭的劳动人民来说,比的不是你是否有文化,是否写得一手好字,比的是你能否把二百斤一担的稻谷搁在肩上挑起来飞跑。王田生不能,一副瘦弱的书生样,所以婚姻大事一时竟被搁浅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一个长相不算差的女子竟同意嫁给这个弱书生。但婚后的家庭生活一过起来,女人就和王田生经常吵闹不停,男人劳动力弱,女人要吃多大的苦啊!吵又怎么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过呗!王田生是男人,是男人晚上就要和女人做那事,女人不肯,给他一个背脊。王田生就左哀求,右哀求,女人总算是肯了,冷冷地催促他:“快些!快些!”王田生气不顺,总是跑到半道上,就车胎被扎破了般,泄了。
  有一年,村大队支部(以前叫大队,现在叫村委会)新上任一个书记,他看到现任会计文化只有小学毕业,一笔字也写得歪歪扭扭,打个书面报告语句都理不顺,就有心物色一个新人。一天,新书记下村,就看到了王田生写在门口的春联,顿觉眼睛一亮,细细一询问,认为这个王田生正是自己要物色的人选。王田生就这样到村大队当上了会计。
  王田生虽说还是靠家里的几亩农田过日子,但兼了一份公家的事,脸上到底有了些光彩。最明显的变化还是家里的女人,晚上,王田生一暗示他要那个了,女人就打开了自己,欢迎光临,较从前热乎多了。王田生要女人在床上摆什么姿势,女人就依着他做,王田生一边动作着,就一边想:“他奶奶的,大丈夫就要有权哪,还没当支部书记哩,只是一个小会计,莫说他人,就是自己的老婆也这般冷热两种态度的。”王田生这样想着就仿佛自己身下的老婆已然成了阶级敌人,狠了劲地干,女人却在快活得哼唧哼唧地叫唤。王田生心里骂:“个操不死的贱货!”
  大队里订了好几份报纸,有县里的、市里的,还有省里的、北京的,王田生在大队里上班时只要没有公家的事了,就捧起报纸来看。王田生不但看,还动笔写了,写新闻报道,一篇一篇地写,写桃源大队的事,更可喜的是有一些居然发表了。大队书记去镇上开会都感觉脸上有光了,咱大队的工作事迹都上了报哩。人怕出名猪怕壮,王田生的笔杆子又一次救了他自己,他被镇党委书记一句话调去了镇党政办公室。
  王田生再不是泥腿子村干部,而是镇干部了。王田生离开了土地,更有时间写了,写新闻报道,写关于发展荷塘镇经济的理论文章,只不过有些文章都变成了书记的大名刊登在了报纸上。王田生开始升官了,先是党政办公室主任,又是党委委员,再是副镇长、镇长,最后成了镇党委书记。人到中年,王田生成了一方诸侯。在此期间,王田生已通过党校读了大学本科,文凭和官职他都有了。王田生的老婆成了官太太,再不用撅着屁股在土地上下苦劳作了,而是每日里穿戴齐整,脸面洁净,坐在家里悠闲自在,看电视,赌牌。她就盼着王田生每晚都能回来,镇上风传着王田生与镇妇联主席的桃色新闻,但她又有什么办法,谁叫自己的老公是书记呢?
  王田生坐着小车回村了,以前那些在农田里看不起他的村人都凑上来谄媚地喊着:“王书记,王书记。”王田生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势利小人,但还是从兜里掏出一包好烟来一根一根散了。
  桃源村那些以前王田生想过的女人,看到王田生竟然能有化蛹为蝶的灿烂今天,肠子都悔青了,骂自己的老公:“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放着现在的书记不嫁,怎么就嫁了你这个怂包?”男人也不示弱:“你嫁嘛,我允许你去嫁,有能耐去嫁县里的书记我不拦着,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以为自己是七仙女的?”少不了打一场口水仗。
  王田生一任书记下来,继续升官,调到中江县委当了组织部长,一任部长下来后就当了县人大主任,算是退居了。王田生当上部长后,坐在自己宽敞的办公室里,回想自己的前半生,真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虽说文化大革命误了自己的前程,但要不是父亲辛辛苦苦让他读了那么多的书,他现在肯定还是撅着屁股在土地上讨生活的,或者进城务工,每年为了一张返乡的车票而发愁,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啊!父亲啊,儿子感激你,可惜你不在了,不然儿子的好烟好酒够你享用一辈子的。
  王田生的父亲过世时,前来吊唁的小车村子里都摆满了,丧礼在桃源村可谓盛况空前。就在王田生担任组织部长的时候,尚贤德开始步入仕途,由于是同乡人,桃源村与柳源村又毗邻,王田生没少提携尚贤德。尚贤德提着礼物上门,开始王田生都让退回了,他说:“你手中还没权,这些礼物对你来说不容易的,拿回去吧,再说我帮你也不为这些的。”尚贤德好感动。正因为此,后来龙发金铅股份有限公司落户桃源村,尚贤德就把王田生主任的一些亲戚都安排进了公司挣钱不出力的位置上。王田生拍着尚贤德的肩膀说:“贤德啊,你呀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好好干,你将来可是大有前途的,成就绝对在我之上啊!”
  在县城各部门的领导中,王田生以书法(他兼着县书法家协会主席)和好色而闻名,人们在背后给他取了个绰号:“花蝴蝶。”他的野花丛中有大学毕业的小姑娘,有街头的女店主,有发廊女,杂得很。王田生最怕的就是回到家里的那张大床上,女人总想和他干那事。王田生不肯,给女人一连串的呼噜声,但看在女人和他共同制造出来的两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儿子的份上(母以子贵嘛),好歹还是将就着满足女人一番,压上去哼唧哼唧地干一场。王田生好满足啊,两个儿子大学毕业后,一个在公安局上班,一个在检察院上班,且都已娶妻生子。
  王田生是个很有趣的人,他曾说有位文人把人分成四类,一类是高级而有趣,二类是高级而无趣,三类是低级而有趣,四类是低级而无趣,说自己高级不敢攀,但有趣倒是可以沾上一些。尚贤德记得有一次和王田生主任同桌吃饭,王田生就说过这么一段不伦不类的怪话,他说:“男人是靠征服社会来征服女人的,女人是靠征服男人来征服社会的。所以说男人来到这个世上是卖艺的,女人来到这个世上是卖身的。不信你听,男人在街上叫卖技艺:‘修理高压锅、煤气灶、电饭煲、脱水机。’女人在床上打开自己:‘先生,进来坐会儿吧,包您满意。’”
  王田生当时说得绘声绘色,简直一个演员,最巧的是他一说完,酒店外面就真有修理工沿街喊了起来:“修理高压锅、煤气灶、电饭煲、脱水机。”酒桌上好多人立即都笑喷了。
  2
  在给王田生办理了丧事后,尚贤德才知道了他猝亡的原因,确切地说,王田生是突发脑溢血死在了一个小情人怀里的。这都怪他太疯了,血压高,心脏孬,也不忍忍。那是在他给小情人买的一套居室里,雅致得很。事情的真相还是过后,他的小情人自己扩散出来的。
  王田生生前说过一句话:“女人的情我是不会欠的,她们不容易啊!”所以和王田生有过关系的女人,他能满足的都尽量满足了,女人背地里都说王田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王田生走了,可是关于他生前的一些花絮还出现在中江县党政干部的酒桌上。在清理王田生主任的办公室时,有人在他办公桌抽屉的一个笔记本里看到一个压得平平整整的蝴蝶标本,那是一只彩色蝴蝶,栩栩如生,美丽得很,纸页上还写着一首诗,字迹飘洒飞逸:
  谁不爱醉生梦死
  谁不爱纸醉金迷
  我们的爱风起云涌在夜里
  小楼一夜春雨嘀嗒滴
  说一声小心肝我爱你
  在这杏花吐芳的好日子
  明天我们都不要早起
  烧火做饭的事
  让买来的丫环小红去打理
  管她吃醋还是生气
  我们要把快乐进行到底
  这首没头没脑的诗就又作为一片花絮流传到了酒桌上。有人说王田生这首诗明显说了他在外面有个小情人,他为这小情人买了套房子,还请了个漂亮的小保姆侍候着,而且他和这小保姆有一腿。也有人说王田生的文字功底还是不错的,你看“小楼一夜春雨嘀嗒滴”这句,越想越有些意思的。
  是啊,王田生的一生确实过得有意思。
  
  
  
  第三章
  1
  吴良信毕业于南山市一所专科学校中文系,先在当地中学呆了几年,后来通过他开红砖厂父亲的努力,才进了乡政府。由办事员到分管文化教育的党委委员,再到副乡长,常务副乡长,以至现在的荷塘镇人民政府镇长。
  吴良信的父亲吴祖禄并非出生于一般贫苦人家,他出生大户家庭,若不是毛主席领导穷苦人民闹革命,然后又来了个文化大革命,他家哪会是现在这般气象?桃坪乡有人传言吴家是清代藩王吴三桂的后人,还说吴家有一本族谱,记载得清清楚楚,吴祖禄对此总是三缄其口,一笑而过。正因为他是个有头脑有见识的人,所以当国家政策一放松,改革开放的春风一吹起,他就结交当地的政府官员办起了红砖厂。众所周知,红砖就是黏土砖,虽说是一种很好的建筑材料,但对土地的损毁非常严重,国家土地管理部门管得很紧。
  老子有钱儿胆大,吴良信二十出头进入中学当教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上课之余,爱干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打牌,二就是找女孩子玩。就把一个女孩子的肚子搞大了,但吴良信又不想与那个女孩子结婚,一时是闹得沸沸扬扬,最后没办法,只好由其父亲出钱把事情解决。
  吴良信并未就此罢手,而是继续在女孩子身上下功夫。由于他长得还不错,且有一份工作,家里又有钱,一些女孩子都上了他的当,为他白脱了裤子,供其取乐。吴良信每日除了上几节课,中学里基本上难见他的身影,大摞的练习懒得改,都到社会上混去了。校长因为吴祖禄厂长每年都要捐些钱给中学搞建设,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事,不好对吴良信过多指责批评。
  吴祖禄虽说是商场中人,但做人做事却不是那种唯利是图之辈,在公益事业上也还热心。他办红砖厂,虽说是有违国家法令,但老百姓欢迎,可以买到廉价优质的建筑材料,那些得到好处的政府官员也欢迎,还解决了当地一部分劳动力就业,这可谓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就算几年前死伤了几个农民工,那也是拿出高额赔偿让受难家属感到了满意,还背后说他吴厂长做人蛮仁义的。
  吴良信到底出事情了,这次是把街上一个开理发店的女孩肚子搞大了,女孩叫李菲菲,长相当然不赖,不然吴良信这家伙才不会伸出嘴巴的。吴良信并不想娶李菲菲,说白了就是见了漂亮女孩想玩玩,肚子大了大不了就拿钱摆平。可这次发廊女李菲菲是动真格的,她并不想陪吴良信在床上玩玩,而是铁了心要做吴家的儿媳妇。吴良信这头牛不想低头喝水,但这次不喝不行,张五爷出场了。
  2
  张五爷是谁?桃坪乡的黑恶势力头子,此人真名张文艺,一个成日里打打杀杀的人居然取了这么一个文雅的名字,也算是一件怪事。农村自从土地包干到户后,人从土地上解放出来,闲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这些人成日里游手好闲,不种田不种地,啥事钱来得快,又轻松,就干啥。桃坪乡是林业大乡,改革开放后,木材一下子就火了起来,市场需求量很大,且利润可观。几年里,桃坪乡几股黑恶势力为独吞这个蛋糕,是打打杀杀不断,张文艺在争夺战中渐渐崭露头角,因他在自家姐妹兄弟中排行第五,就被人喊张五爷。
  有一年,张五爷和一伙弟兄在酒店里恣意地吃喝,突然冲进来一群警察,握着黑乎乎的枪,把张五爷戴上手铐抓走了,警笛长鸣,警车呼啸而去。好在张五爷有个堂兄在部队里当军官,便上下使钱,两年后,刑满释放。出狱后的张五爷俨然英雄凯旋归来,桃坪乡派出所所长亲自开车把他接回来,并设宴接风洗尘。据说张五爷在狱中结交了南山市最大的黑恶势力头目黄鹏远的手下,市井传说那头目连枪支都有,有人看到过他晚上开车带人到郊外去打枪玩。
  一年后,重出江湖的张五爷就坐到了桃坪乡老大的位置上,其余势力被其扫荡殆尽,后又在村民竞选中当上了村委会主任,脚踩红黑两道,同时,桃坪乡人也惊讶地发现,张五爷较从前文明多了,见了认识的下层老百姓,还会递上一根烟。桃坪乡的木材、沙石、河流资源等,都被张五爷霸占了,除此之外,还放高利贷。几年前,一条高速公路横穿桃坪乡,仅沙石一项,有人就说他和派出所所长各分得百万之多。张五爷自驾一辆银灰色奥迪轿车,出门时前有小车开道,威风至极,连桃坪乡的党委书记都没这个派头。
  这个李菲菲就是张五爷堂姐的孙女,喊张五爷表叔。李菲菲虽说在街上开发廊,可并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孩子,有一次,一个理发的小青年摸了一下她的奶子,她顺手啪地就给了对方一个耳光,打得那个家伙是落荒而逃,由此可见一斑。吴良信为了骗得李菲菲和他上床寻欢作乐,是答应了要娶李菲菲为妻的,李菲菲因为吴良信对自己有了婚姻的保证,才松下了裤带子。李菲菲也想过,吴良信这人名声是坏,可人长得还算出众,又有一份工作,加上有个会赚钱的父亲,嫁过去一辈子倒也是不愁吃穿的,嫁汉嫁汉,图的就是个穿衣吃饭嘛。谁知吴良信这个拔屌不认人的家伙,待一股新鲜劲过去后,便不再露脸,李菲菲方知自己上当受骗了,白送了一个女儿身给人糟践。李菲菲的母亲得知此事后,恨得牙根痒痒,告对方强奸,也拿不出个证据,这都什么年代了,只好把事情告知了堂弟张五爷。张五爷一听,肺都气炸了,骂一声:“娘的屄,欺骗到咱亲人头上来了,老子骟了他!”
  由于吴祖禄也是桃坪乡有头有脸的人物,和县里四大亨之一的土地局长张万山都有来往,张五爷做事到底没有莽撞。他先打了个电话给吴祖禄,把事情的经过简短地说了一下,然后就带着手下驾着小车去了桃坪中学。
  吴良信正在教室里上课,突然冲进来两个人,攥了吴良信的两只手就把他带到了操场上,这时,张五爷才和李菲菲从奥迪轿车里出来了。吴良信一见张五爷,就知道这次麻烦惹大了。在桃坪乡的所有老百姓心目中,有不知道书记叫啥名字的,更有很多不认识书记的,但没有人不认识张五爷,板寸头,国字脸,扫帚眉,身高马大,张五爷的形象深深地烙印在桃坪乡老百姓的心里,因为张五爷到过桃坪乡的每一个村落,比乡长和书记要深入民间得多,如果直选乡领导,张五爷肯定会战胜乡长和书记的。
  张五爷和蔼地说:“吴老师,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娶李菲菲?”
  吴良信没想到传说中的张五爷竟然如此好脾气,内心的自妄迅速膨胀,居然涎了脸说:“张五爷——”还就势从口袋里掏出烟来要敬——“两个年轻人搞恋爱不一定就非得嫁不嫁的,我们是发生了关系,但我并没有强暴她,这都是双方情愿的事。”
  张五爷呵呵笑了说:“吴老师说得真好,真好啊!”只见他右眼对一个身高马大的手下微眨了一下,那个手下就蹿上去当胸一把揪住了吴良信,然后左右开弓啪啪扇了两个耳刮子,吴良信一张脸立刻由白变红,隆起了手印。
  吴良信真是鸭子死了——嘴硬,怒道:“你竟敢打人?”
  张五爷上前一把揪住了吴良信的头发,又往下一按,吴良信就仰脸与张五爷四目相视了。张五爷脸上阴风顿起,冷笑了说:“畜生,我若不是看在吴厂长的面子上,现在就把你裤裆里的两粒肉丸子挖出来喂了狗,让你这辈子有性欲再无性能!”吴良信直到此时才算见识了张五爷的凶狠,知道了惧怕,浑身都在发抖。
  恰在此时,吴祖禄厂长驾车赶到了。他一下车,就从兜里掏出一包软中华香烟给张五爷和他的手下都敬了一圈,然后一脚踹倒了自己的儿子,怒斥道:“你这个畜生,真是死有余辜!”
  吴祖禄说:“张五爷,我看这样,不如咱们到街上找家饭店坐下来把这件事好好合计合计,边吃边聊,你看行吗?”
  进得店里,吴祖禄拿过菜单子,好菜点了一大串。大家围着一张圆桌坐下了,张五爷和吴祖禄坐了首座。
  吴祖禄喝斥一声:“畜生,还不过来给张五爷倒茶?”吴良信赶紧屁颠屁颠过去给张五爷的杯子里注满了茶水,然后给他老子的也注满了。
  嗑着瓜子,呷着茶水,桃坪乡两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客套地互相恭维着说笑。菜很快就上来了,酒桌上一下子就热闹起来,张五爷让手下轮流着给吴祖禄敬酒。李菲菲却一直低头不语,菜也不吃,只是喝了几口果汁。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言归正传,吴祖禄一则怯于张五爷在当地的黑恶势力,二则私下观察李菲菲也不是那等轻薄之人,且看上去倒还挺文静秀气,就在酒桌上拍胸脯认下了这门亲事,并立下保证,到时此事如有反悔,吴良信这个畜生就由张五爷任意去处置好了。话说到这个份上,前嫌尽释,两家就是亲戚了,酒桌上的气氛就更热闹了。
  吃喝完毕,席散,走人。
  吴祖禄办事没有拖延,一个月后是劳动节,吴良信和李菲菲的婚事就在五月一日这天办了,婚礼办得甚是隆重。吴祖禄是桃坪乡的商界名人,李菲菲这边有张五爷这个亲戚撑腰,所以场面很是宏大。婚礼在县城中江宾馆举行,是西式婚礼。县土地局长张万山也来吃了喜酒,小车停了一大片,礼花放得震天价响。
  3
  李菲菲嫁过去后,孝顺公婆,当年冬天就生下一个大胖儿子,算是立稳了脚跟,吴祖禄夫妇乐坏了。
  吴良信一次又一次对其父说:“家有半吨粮,不当孩子王,在教师队伍里混,一辈子也混不出个鸟样来的!”还说:“老爸,你知道吗?在当今社会,光有钱是不行的,有了钱还要有权,只有有了权你才能真正硬铮得起来!你看封建社会里那些有钱人发了财之后不就花钱捐个官来做吗?你再看李菲菲的表叔张文艺是横,可他横得过派出所所长吗?不就因为所长手中有权?”
  吴祖禄说:“那些东西我不知道,还要你来教?你以为当官容易吗?”
  吴祖禄也发现吴良信不是干教师的料,与其让他在学校里误人子弟,倒真不如让他走官场这条路,学校里一茬一茬的女学生,说不定这畜生哪天生出个歹念来,那不是造大孽吗?。就通过关系和金钱,把吴良信安排进了乡政府工作。
  第二年,吴祖禄拿出开厂子的积蓄在他多年前就买下的地皮上建了一幢五层楼的大型超市,雄踞在桃坪乡的商贸街上,开业那天,祝贺的条幅是挂了一片红。李菲菲当起了超市的老板娘,呈现出一派雍容华贵的气度。小夫妻生活过起来,吴良信也没觉得李菲菲没有什么不好,这个女人的缺点就是太有主见,超市里的账目她居然能弄得清清楚楚,不要吴良信操持半点,倒是吴良信从超市里拿包烟她都要他掏出钱来。
  吴良信步入官场后,感觉在行政单位工作较老师要舒服多了,当老师既要备课上课,还要每天面对大摞的永远也改不完的学生练习,加上薪水又不高,实在是苦。吴良信被安排在党政办公室上班,坐着高背藤椅,跷着二郎腿,说是干事,几天也难得有一件事干,有时主任唤他写份公文,那也是一会儿就能完成的事情。
  负责打文稿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聘请进来的,一直没解决编制问题,与党委书记打得十分火热,书记出门时都是带上她的,特长是很会喝酒,能一口气连饮四瓶啤酒,据说喝啤酒时从未醉过。吴良信有时坐在办公室里看她一双白皙的手在键盘上噼哩啪啦飞快地敲打着,以及丰腴的双肩,下面就止不住一阵躁热,恨不得跳过去将她强暴了。
  几年后,书记易职,这个女人又与新上任的书记打得十分火热。后来,吴良信在桃坪乡官至常务副乡长,书记与乡长都是外地调入的,吴良信虽是副职,但有父亲和张五爷撑腰,所以很得势。得势的吴良信立刻就脱下了这个女人的裤子。
  吴良信握上了权力,才真正领悟了权力的威力与魅力,同时在心里篡改了一句歌词:“世上只有权力好,没权的男人像根草。”桃坪乡在经济上是贫困乡,但乡里的大头脑小头脑都有小车,因乡政府大院摆放不便,就打报告给县财政局。钱贯通是桃坪乡人,就划拨资金给建了一个大停车棚。乡财政所所长,论官职不大,在商贸街已有一幢三层小楼,又在中江县城买了一套三室两厅两卫的居室,带上装修一共是花了上百万,要算工资他哪能拥有这么多的财产?几个村委会的主任也不例外,个个配有小车,若论这些个主任,每年工资不高,又不经营别的什么产业,老婆在家整天就是玩麻将,哪有钱过得如此潇洒?花的都是巧立名目从上面骗来的国家的钱财。
  有一年,桃坪乡发大水,洪水淹没了不少的农田,有一个村还发生了小型泥石流,于是村委会与乡政府联合起来夸大灾情,欺上瞒下地虚报数字,还上了电视报纸,各类救灾款物是下来了,可真正受灾的老百姓只每户发到几斤米和几件旧衣物。
  吴良信有时一个人呆在办公室想到这些事,一个乡是这样,那么一个县、一个市,又怎样?想想都感到可怕。可没办法,身在当今官场中的人就必须适应这些,学会这些,适者生存嘛,不然你就别在这个圈子里混。大家都这样,你干嘛不这样?你不这样,就活不出个人样,所以你必须得这样!表叔张五爷有一次递上项目报告,要为村里解决饮水工程,申请项目资金是十万元,资金下来了,结果只有不到五万元用在项目工程上,其余的钱都是自上而下各得了好处,吴良信也从中得了一些,并不费半点气力,钱来得多轻松。
  吴祖禄有一次在饭桌上喝了几杯酒后,对儿子吴良信说:“良信哪,我这辈子也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三个女儿嘛都出嫁了,已是别人家的人,也不关我的事了,既然你已进入官场,为父当然希望你能在仕途上有所发展,可你进政府部门工作也这么些年了,在政治上还很不成熟,这是不行的。听说你在党委会上和乡长直接发生冲突了吧,这怎么行?是啊,你是本乡本土人,身后又有父亲和张五爷,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人家一个外乡人能来我们乡当乡长,就说明他背景比你深厚,至少你现在还不如人家的嘛。”
  吴良信说:“老爸呀,不就是发生了几句言语冲突,你也未免把问题看得过于严重了吧。”
  吴祖禄说:“你呀,真的是缺少脑子,为官之大忌,就是切不可与上级发生冲突,即使你手中握着真理。在官场,上级最恨的就是下级挑战他的权威,惹火了那可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的,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从人性的角度看,男人在两样东西面前是有着极强的排他性的,那就是权力和女人,当年明朝的吴三桂就是因为心爱的女人陈圆圆被李自成手下的大将刘宗敏碰了,才投降了清军,引兵入关,使得满清势力统治中国社会长达二百多年,很多大事的走势其实都是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造成的。后来,吴三桂当了清朝的藩王,康熙皇帝看到藩王势力太大,要下令撤藩,吴三桂的权力受到挑战,你看他立刻就反了。你呀,好好学着吧。”
  4
  吴祖禄入商道这么多年来,感觉世道真的是越来越反常了,以前有人欠了砖场的钱,他只要随便催一下,对方就差不多会把欠款还过来,实在没钱的,也是满嘴道歉的话。现在倒好,欠款的倒成了老子,要款的倒成了儿子,甚至有些人有钱就是不给,气死你!吴祖禄外面的欠款加起来实在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后来,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歪打正着,与张五爷结了亲,吴祖禄把情况说给张五爷。张五爷一听,怒道:“还真反了天了?”张五爷出面了,他首先带着手下把几笔多年的欠款要了回来,不但算了利息,还揍了对方。
  吴祖禄自从有了张五爷这层关系,砖厂也算是少了一大麻烦,每年的年底,吴祖禄都要请张五爷和他的手下吃顿好饭,然后送上份厚礼,算是酬谢。吴祖禄有时真感到纳闷,像他这样的生意人,倒要倚仗起张五爷这等黑恶势力起来了,说白了,还真是人的贱性在作怪的。
  在桃坪乡的民间,张五爷说话比党委书记都管用。乡党委多年在会上就提出不允许老百姓往河里倾洒农药药鱼,以至弄得河里的鱼儿是一年比一年少,都快绝迹了,极大地破坏了生态环境。村委会把通告贴到了每一个自然村,老百姓也看了,但没人听,依然往河里倒农药,张五爷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接管桃坪乡的河流资源的。张五爷在他自贴的通告中说,老百姓可下河捕鱼、钓鱼,但坚决不允许药鱼、电击,一经发现,决不轻饶。就有那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者,河流又不是你张文艺狗崽子家的,我干嘛不能下药?投药者被准确地揪了出来,张五爷让手下把投药者打得在床上躺了几个月。伤者家属告到乡政府,不理;告到派出所,不理,只好认栽。自此再无人敢往河中倾洒农药,不几年,河中鱼儿就繁盛起来,老百姓因为可以下河自由捕鱼,吃到新鲜鱼,并不恨张五爷,都说此举甚好。
  有张五爷这样的表叔,吴良信在桃坪乡当然少不了张狂,所以敢和乡长拍桌子叫板。
  第四章
  1
  吴祖禄有一次在中江县偶遇了荷塘镇的党政办公室主任刘长松。刘长松曾经两次想搞个副镇长位置,但都没能成功,转眼年龄也上来了,晋升已是无望,也看开了,每日里混混等待退休了事。两人是在县土地局长张万山的办公室里撞见的,刘长松以前与张万山共过事,这次是来帮亲戚办一件农田违规建房的事。吴祖禄得知眼前这个人是荷塘镇党政办公室主任后,立即伸手握了握,说中午要请刘主任吃饭,又问张万山有空没,张万山说还要到市里去,就罢了。
  虽说是两人吃饭,菜倒很丰盛,两人坐在包厢里边吃边聊了起来。吴祖禄请刘长松吃饭有他目的,他想从侧面打听一下儿子在荷塘镇的工作情况怎样。这正好又对了刘长松的胃口,他就喜欢喝两杯。
  刘长松两杯酒下肚,嘴巴就活泛起来,他照例发起了牢骚,说自己当了多年的党政办公室主任,材料写了千儿八百,就因家里经济不雄厚,又没背景,到现在连一个副镇长都没混上。吴祖禄问起了儿子吴良信在荷塘镇的一些事情,刘长松就详详细细说道起来,言语中可看出他对党委书记尚贤德的一些不满情绪。
  吴祖禄听了说:“刘主任,你稍候,我出去一下。”
  吴祖禄进来时,手上就拿了一条中华香烟。吴祖禄入商道多年,并不是守财奴一个,他在社交方面很舍得花钱,他认为钱不是目的,只是我们做人做事的工具。
  吴祖禄说:“刘主任拿回去抽。”
  刘长松推挡说:“不敢,不敢。”
  吴祖禄硬是将烟塞进了刘长松的包里。刘长松虽未当上副镇长,却不愧是官场中人,谈到尚贤德,虽有不满,并不声色俱厉,只是点到为止。谈到吴良信,则说:“吴厂长啊,像吴公子这样在官场中混是要吃大亏的,你要好好劝劝他。尚贤德在荷塘镇经营多年,吴公子哪是他的对手?你就这样明着放马过去跟他干,那不是找死吗?你看明朝的徐阶斗倒严嵩,多高明!要知道,一个沉不住气的人,是打不败他的敌人的!”
  吴祖禄说:“刘主任的话真不愧是真知灼见,还请有机会多帮衬帮衬犬子。”
  刘长松说:“吴镇长还年轻,加上有你这样财力雄厚的父亲作后盾,前途大有可为啊!”
  吴祖禄说:“哪里,刘主任过誉了。”
  俩人尽兴而散。
  2
  吴良信一到荷塘镇上任不久,就把六个村委会荷塘村、芦塘村、太平村、太安村、桃源村、柳源村都跑了一遍,给人一副深入基层、亲民爱民的形象。荷塘镇从前有十多个村委会,后来随着乡镇的撤并,村委会也进行了撤并,所以只剩了六个。
  会议开始,李主任介绍说这是新来的吴镇长大家欢迎,人群里便稀稀拉拉鼓了几下掌。趁着吴良信说话的当儿,李主任就掏出手机布置好了午饭。吴良信说荷塘镇作为中江县的经济重镇,想不到居然还有村民没有吃上自来水的,当即承诺要为溪口村解决自来水,所有材料费用都归政府出,村民只需投工即可,并叫组长可以到街上店里去把材料赊来先用起,钱的事他吴良信负责,大家不用管。吴良信的话一落地,就引来一阵热烈的掌声。
  后来这事不知怎么被《中江报》头版刊登出来,消息标题是《情系百姓的好镇长》。尚贤德看到这个报道后,冷笑一声说:“这个姓吴的倒挺会来事的。”说罢并未将报纸揉作一团扔进垃圾篓。尚贤德混迹官场多年,虽说未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脸上总是一副天高云淡的样子也不是一般人所能企及的。尚贤德深知,凡是做官非常成功的,一般都不是靠做事业成功得来的,而是为上级长官服务做得非常成功,并且要跟对上司,跟错了上司就像拿着车票搭错了车,是无论如何也到达不了目的地了。只有上司把你放在心上了,只有上司步步高升了,作为他的下属,才也会跟着步步高升,一路吃香喝辣的上去。
  多年前,现在南山市的市委书记贾前进,因上司失意调离南山,他竞争另一个县的县长位置没能成功,被平级调到中江县来当了个副县长,人生失意得很。尚贤德那时正在另一个偏远的乡政府当乡长,或许是缘分吧,他竟与这个失意的贾副县长走得近,经常在一起喝喝酒,谈谈世事,说说女人,当时他真的没有一点投机的动机。若论投机,现任的县长与书记才是真正的绩优股。没想数年后,贾副县长的那位上司竟然翻腾跳跃,一路升到了主管边南省的要员,贾前进也随之高升到了南山市的市委书记,尚贤德无意插柳柳成荫。
  李主任说:“吴镇长,午饭准备好了,还是吃了饭再回镇政府吧。”
  吴良信呵呵一笑说:“既然李主任这么盛情,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饭馆坐落在村委会大楼与村卫生所中间,门面不大,但进去一看倒还布置得算雅致。老板娘长得有几分姿色,看到李主任领着一个干部模样的人进来了,热情得不得了。
  李主任说:“菊花呀,这是我们荷塘镇新来的吴镇长,可要拿出你的真本领的。”
  菊花嘻嘻哈哈笑说:“尽说些没良心的话,你李主任每次来,我哪次不是拿出真本领的?亏你说得出口!”
  吴良信说:“李主任呀,我听老板娘这话很值得深究的,等下酒桌上你可要好好向我汇报一下的。”
  进得楼上包厢,吴良信说:“真看不出一个村竟然有这么一个吃饭的好地方。”
  李主任说:“因了村委会、村卫生所和村完全小学这三个小单位,饭馆经营得还可以的。”
  不一会儿,村委会妇女主任蔡芹与一个男性委员也来了,村支部书记县里办事去了,所以没能到场。吴良信一见到蔡芹,立即惊呼:“太平村竟有如此出色的妇女主任,真是了不得,真要把中江县委办公室的主任刘艳都给比下去了!”并伸出手去和蔡芹握了握。
  蔡芹说:“镇长大人就不要夸张我了,我一个乡野妇人,整日里和泥巴打交道,面朝黄土背朝天,怎么敢和县上的李主席比的?”
  吴良信说:“这话太假了吧,我只握了一下你这双手,就知道你一年也难得和泥巴打上几次交道的,女人的尊贵可都在一双手上写着的,这可是最好的佐证哦。”
  李主任接过话茬儿说:“说到握手,我倒想起几句顺口溜,是这么说的:‘握着小姑娘的手,好像回到十八九;握着情人的手,一股暖流上心头;握着小姨子的手,后悔当初握错手;握着老婆的手,好像左手握右手。’”
  吴良信说:“还是李主任会说的,那我今天握了一下蔡主任的手,是后悔当初握错手啊!”几个人都笑了。
  吴良信这点倒说得不错,蔡芹虽说身份是农民,却一年到头真的难得与泥巴打上几次交道。公婆身体还健壮,菜园不用她经管。由于丈夫常年在外打工,当包工头,每年都能赚不少的钱回来,因而家中连农田也没耕种,她每日里除了看电视就是打麻将,加上村委会一年到头也没有多少事情忙,所以清闲得很。蔡芹在婚姻上属早熟型的,才十六岁时就结婚生育了,所以人还未到四十,儿子就大学毕业了,女儿还有两年也大学毕业了。眼下儿子正积极备考公务员。丈夫常年不在家,蔡芹一副蓬勃旺盛的鲜活肉体有时真的荒芜得挺难受,夜里紧搂着一只枕头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翻来滚去的,一双修长的大腿热热地搓着,所以隔上一段时间她就巴不得与尚贤德疯狂一次。据村里在她丈夫手下做工的人回家时暗里传说,男人在外面有野女人的,蔡芹听了不觉得什么,内心反倒有一种轻松感,自己这边已经放火了,丈夫那边当然也可以点灯的,彼此彼此,在心灵上都互不亏欠对方,好得很。年终岁末,丈夫揣着一大把钱回来了,蔡芹与丈夫躺到床上,两具肉身表面上热气腾腾的,其实这只是一种假象,真做起来却不是激情燃烧的岁月,仿佛奸商在制假售假。为什么这样,两人心里都明白得很,没必要去说破。
  菜很快上来了,都是当地的一些山肴野蔌,烹制得很见精致。
  吴良信尝了尝,赞声说:“嗯,手艺真的很不错。”
  总共也就四个人,所以村干部敬吴良信的酒,他来者不拒地都喝了。村干部敬了又敬,吴良信说:“再不能喝了,脸已是红得不像样,都不好回镇政府了。”
  李主任红着脸说:“吴镇长也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吧,吃点喝点算个啥?”
  吴良信看了看蔡芹,说:“来,我敬你一杯,一口干了。”
  蔡芹端起酒杯,一仰脖,便将一杯白酒吞了下肚。
  这时,李主任站起身来,他走过去拉开包厢的门,对着楼下喊:“菊花,你忙完了没,上来陪我们的吴镇长喝两杯酒。”菊花听到李主任的喊声,边答应着边上楼来了。
  菊花一进门,瞧了一眼蔡芹一朵红扑扑的脸,就摸了一把,说:“有我们蔡主任这个大美人陪吴镇长饮酒,哪还用得着我来陪的?”
  李主任说:“她是她的,你是你的,你先饮两杯起,再来敬吴镇长。”
  菊花说:“李主任,先饮两杯起没问题,可你总要说出个缘故来吧。”
  李主任说:“第一杯,你作为主人,要我叫才来敬新来的父母官,在礼数上有所欠缺,这杯该罚。”
  菊花说:“好,这杯我喝了。”
  李主任说:“这第二杯嘛,是因为吴镇长夸赞你的菜做得很好,算是吴镇长奖你的。”
  菊花望了吴良信一眼说:“好,既然是吴镇长奖的,这杯我就更要喝了。”
  接下来,菊花就从吴良信开始往下敬酒,轮到蔡芹,她拒绝说:“刚才喝了很多,再不能喝了,待会儿怕都不能骑车回家了。”
  李主任说:“蔡主任,荷塘镇哪个不知道你的酒量,不能骑车不要紧,真醉了我就驾车送你回去。”
  蔡芹娇嗔道:“我才不要你送的,你们男人就没安的好心。”
  李主任说:“要是怕路上我李某劫了你的美色,再不就请吴镇长一起护送——”说着把脸转向吴良信——“吴镇长同意不同意?”
  吴良信回答说:“没问题的,你不放心李主任,我更是替你不放心他的,哈哈。”
  菊花说:“蔡主任,人家吴镇长与李主任都给面子喝了,你就这点薄面也不给么?”
  蔡芹推却不过,只有端起酒杯喝了,那脸上的红晕更是滚滚席卷上来了。
  吴良信见状,下身那根物儿已是坚挺如士兵手中的钢枪。
  吴良信说:“现在村委会较从前日子要好过多了,村干部至少不用上户去扰民了。”
  李主任说:“那倒是的,若从前那种做法不改,恐怕老百姓都已经造反了,不瞒吴镇长,我以前就跟村干部打过架的,主要原因是气愤他们强行到我家的谷仓里去装稻谷抵税的。我这还不算啥的,当时荷塘镇有一个大村,村民硬是团结起来,把进村收什么三提五统的乡村两级干部打了个他娘的落花流水,连镇政府领导的小车都被翻到水沟里去了。当时的乡村干部都被老百姓骂成‘鬼子’了,一见着这些人进村就明着喊:‘鬼子来了,鬼子来了!’”
  吴良信说:“要是那样继续下去,国家真的是要出大问题的。现在的老百姓都说国家的政策好,种田种地不用上交半点税,国家还给补助的,中国历史上延袭了二千六百多年的农业税终于被取消了,如此一来,我们乡村两级的干部也好当多了。”
  吃喝完毕,下得楼来,吴良信问蔡芹能不能骑车回去,要不要送一送。蔡芹说不敢劳镇长大驾,抬腿跨上摩托车,接着突突发动,然后翘着个肥臀一溜烟就消失了。那位男性委员也打着酒嗝骑上摩托车走了。吴良信说还想去村委会李主任办公室坐会儿再走的,李主任就从饭馆里提了瓶开水与吴良信一同往村委会去了。
  3
  吴良信在办公室坐下,李主任就拿出上好的茶叶泡了两杯热腾腾的茶。
  吴良信说:“李主任,我有一事不解的,想侧面向你了解一下。”
  李主任说:“我知道吴镇长想了解什么的,你是想荷塘镇政府这么有钱,光龙发金铅股份有限公司一家一年就要上交给镇政府上千万的利润,怎么一个小村庄的村民连自来水都没吃上,是吗?”
  吴良信惊讶道:“李主任真不简单,竟然能猜中我心中所疑。”
  李主任说:“问题很简单,我也不想瞒吴镇长,溪口村民告过尚贤德的状,为了不顶撞尚贤德,我们太平村委会也就懒得管溪口村的事。”
  吴良信作恍然大悟状,说:“哦,原来如此,怪不得呢!”
  李主任说:“你别小看了溪口村那个年纪一大把的村小组长,他以前可是公办教师,很有能力的一个人,在报纸上发表过一些文章,还当过小学校长的,后来因为被人陷害开除了,这件事虽过去多年了,还有人在说的。”
  吴良信说:“什么有趣的事,说来听听。”
  李主任说:“这事说来话长,我就简短点说,那时还是叫荷塘乡的,这个小组长南山市中等师范学校毕业,开始在乡里一所小学校当校长,后来一位初中毕业的女孩子来这所小学校当代课教师,小学校里当时共有七个教师,其中就有五个是当地的,不住校,早上来上课,晚上回家,因此小学校里就只有小组长和那女孩子两人住。小组长那时已有妻小的,比女孩子大十几岁,可不知怎么两人还是睡到一张床上去了。这男欢女爱的,只要没人闹,也不关他人屁事的。正在这两人好上的当儿,小组长调到了另一所小学校当校长,本来这事到此也就断了,但由于两所小学校相隔的路不多,只有五六里的样子,那女孩子竟然隔三差五地跑到小组长这里过夜来了,俗话说女人在这事上是‘一回慌,二回香,三回想得水汪汪’,那女孩子肯定是和小组长做那事做上瘾了,晚上打熬不住了。这所小学校里住校的教师有好几个,住的都是从前的那种板壁房,楼板踩得咯吱响,这边房间若一响动,那边都听得一清二楚的;逢那女孩子来时,晚上小组长的一张床就吱呀吱呀地唱起了歌,总要响好久才止歇了声音;如此一来,两人这事就由先前半遮半掩的地下完全转到了地上,算是公开化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小组长的老婆知道此事后,闹得做法三天不得了,家里自然是乱得一团糟。小组长没想到,他和这位女代课教师的风流韵事把一个人给深深地得罪了,那就是乡上一位主管文教卫生的赖副乡长。赖副乡长自然也有老婆孩子,可谁知他对那位年轻漂亮的女代课教师是垂涎已久。那是一个晚上,赖副乡长瞅准学校只有女代课教师一个人在,就心怀鬼胎地上门了。女代课教师见赖副乡长竟然晚上一个人来学校,心中着实吃惊不小。赖副乡长先是东拉西扯,后来就对女代课教师动手动脚起来,要和她上床做那事。女代课教师见了赖副乡长满口黑牙,一副又黑又矬的模样,心里就作呕,怎么会肯的?俩人就在房间里打闹,女代课教师执意不肯,这事又怎么做得成?最后,赖副乡长企图没得逞,还挨了女代课教师几巴掌,脸上火辣辣的,没办法,只好心怀怨恨灰溜溜地逃了。小组长与代课教师的事情一闹出来,赖副乡长很阴险地笑了,他决计要教训一下这对奸夫淫妇,更没想到的是学校里的一个教导主任早就暗里忌恨小组长,意欲除之而后快,他跑到赖副乡长那告状去了,赖副乡长是瞌睡遇上了枕头,正愁不知怎么办才好,这下可正中他下怀。于是两个坏人在一起谋划开了,那个教导主任说小组长还经常把高年级的女学生带去他的房间暗里进行猥亵,搂着女学生是既亲嘴又摸奶,这样的人怎么能在教师队伍里呆,应该及早清除出去,不能等出了事再清除,那样的话学生将会付出沉重的代价,到时可就迟了。其实小组长是给那些女学生进行课外辅导,偶尔会摸一下学生的脑袋。状纸递到了县教育局,局领导刚好又是赖副乡长的同学,问题严重了。小组长没想到事情会弄到这样一步田地,人心怎么可以这么卑鄙和肮脏呢?竟然还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工作,真的是悲哀啊!家里老婆吵,学校里又是这样的光景,最后气得抽了教导主任两个耳光,骂:‘你不就是想把我害回家种地吗?但我要跟你说,就凭这你是害不倒我的!可我今天就不干了这个教师,你看我今后要不要吃饭?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才是我最大的耻辱!’骂完真的就自己回家了。那位女代课教师后来也没能和小组长走到一起,而是嫁给了一位乡干部,很多年后,终于得到了转正的机会,成为了公办教师。”
  吴良信听了说:“李主任说起这事来的语言表达能力很强啊,可谓有声有色,真如你自己所经历一般似的,还‘一回慌,二回香,三回想得水汪汪’,女人在那事儿上还真是这么个理的。”
  李主任摸摸下巴,嘻嘻哈哈笑了说:“哪里?这都是那些教师过后说出来的,我只不过是捡别人现成的话说一遍罢了。”
  这次与李主任的交谈,让吴良信背后了解到了尚贤德的不少枝枝节节。当然,尚贤德和蔡芹的热火事以及与另外几个村妇女主任的事更是没落下,被添油加醋尽情地渲染了一番。
  吴良信听了开玩笑说:“我还以为李主任与这个蔡芹有一腿的,看来太平村委会是墙里开花墙外香啊!”
  说到这事,李主任心里就来火气,他暗里摸过几次蔡芹的奶子,被她很生气地打开了手,一点情面都不给。李主任叹声说:“纵有那份贼心,也没那个贼胆,尚贤德的女人我哪敢碰的?再说,人家有尚贤德那条粗腿抱着,哪会把我一个小小的村委会主任放在眼里?男人比的是权大,女人比的是脸俏,男人有权日天下的。倒是吴镇长有兴趣可以试一试的,你是大镇长,人家或许会松下裤带子也不一定的。”
  吴良信听了心里别地一跳,没正面回答李主任,而是话锋一转,说:“李主任跟那个菊花肯定有一腿吧。”
  李主任哈哈笑了说:“我们男人只要在一起说话,三句里面就有两句离不开女人的。”
  吴良信说:“是啊,女人是男人永远的主题嘛,没有了女人我们男人还怎么活,那不个个都成了太监吗?”
  
  
  
  第五章
  1
  这些年来,尚贤德在荷塘镇可谓春风得意,经济的快速发展,城镇建设的扎实推进,都为他赢得了很高的官声,挣够了上升的资本。但经济发展的背后,一些问题也随之暴露出来了,最主要的是环境污染问题,此外还有关于他个人贪污腐败的问题和男女作风问题等。
  客观言之,荷塘镇的一些企业都是沿海发达城市淘汰下来的,所以这些企业给荷塘镇环境带来的负面影响也就可想而知了。太平村委会的溪口自然村全体村民就因河流被污染之事来镇政府反映过一次,就是那个从教师队伍里被开除出来的小组长李明义带的头。李明义提议,希望镇政府把那家企业关闭了,还说若不信就请尚贤德亲自去看看那河水的颜色。企业与镇政府是订有协议的,镇政府这边怎能说关闭就关闭?
  尚贤德非常恼火这个李明义,他是知道李明义底细的,背后骂:“妈拉个老不死的臭东西,小学生的主意都要打,当初怎么就没把他关进监狱里去折磨死了?”
  其实尚贤德真的是冤枉李明义了,他与女代课教师的事是真,但猥亵小学生的事情却是纯属子虚乌有,背了个恶名。现在村委会又在搞村民自治选举,太平村委会主任李四保为了在选举中获得选票,好像也在站干岸,真他娘的气死人!与此同时,太安村委会也出现了类似群众上访的事情。老百姓说:“名叫太平村,太安村,可老百姓是越来越感到不平安了。”
  特别是桃源村那个龙发金铅股份有限公司,捅的娄子更大,据说已有儿童出现血铅超标现象。主要是老百姓醒悟过来了,他们所获得的那点利益与他们所付出的代价相比,简直就是不可同日而语。好在也快就要届满了,他尚贤德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荷塘镇呆下去了,他已经与市委书记贾前进说了自己的想法,全市三县两区,最好自己能调离中江县,到别的区县去任职,眼不见,心不烦哪!
  而那个曾在荷塘镇任过镇长的李国栋,却把他的辖地琼瑶镇治理得是名副其实,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到过那里旅游的人都一个劲地竖起大拇指,中央电视台播放的有关琼瑶镇的山水画面,更是让人看了心驰神往。实践证明,李国栋的发展理念是对的,真正做到了绿色可持续发展。如果单从经济贡献方面来看,琼瑶镇与荷塘镇还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但荷塘镇付出的代价却是巨大的,长期下去,荷塘镇的未来更是堪忧。
  当初任命李国栋为琼瑶镇党委书记,赵存良在心里是不同意的,他已有了人选,只是抗不住南山市市长江正清的意见,只好被迫同意。李国栋这个人为人正直,作风正派,虽在赵存良的管辖下当着一方父母官,可本质上与赵存良尚贤德不是同一类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尚贤德想起这些事就发愁,为了消遣愁闷,他就轮流找下面四个村委会的妇女主任寻欢作乐。尚贤德每次和这些女人风流快活后,就想真不知这些女人心里是怎么想的,除了那个蔡芹老公在外面当包工头独守空房生理上非常需要,像荷塘村、芦塘村、桃源村这三个村委会的妇女主任,老公都在家的,晚上性生活有保障,而且尚贤德看到过他们,长得都挺帅的,也会赚钱,并不缺她们钱花,可她们怎么就偏要背着老公把身子送给别的男人耍弄呢?他尚贤德也没给过她们钱的。看来,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女人的虚荣心在作祟,她们要通过和社会上那些有权有势有头有脸的男人上床这件事来体现自身的价值,难怪已逝的王田生主任说女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卖身的,说得很在理啊!
  2
  吴祖禄终于逮着了一个机会,通过县土地局长张万山,把尚贤德约到了中江宾馆的清莲居包厢。饭前,吴祖禄就往尚贤德的车子里搁了两斤毛峰,每斤一千元。
  三个人吃饭未免寂寥了些,就打电话又约了两个人来。这年头,找人办事难,但请人吃不要花钱的饭倒是容易得很。不长时间,中江县新闻中心的吴总编就来了,肥而短的脸,吊着副眼镜,两颗白眼珠往外凸起,像要随时准备发射出去似的。还有一位是县公安局刑警大队的队长王驾民,他就是已逝的王田生主任的大儿子,二儿子叫王驾群,在县检察院控告申诉科当科长。
  落座之后,张万山首先向尚贤德介绍了一下吴祖禄:“老尚,这位就是你们荷塘镇吴镇长的父亲吴祖禄厂长,他是一位优秀的企业家,捐过不少的钱给社会,是县政协委员,初次见面,等会儿你们可要好好多喝几杯。”
  吴祖禄笑了说:“尚书记是中江县的大能人,为全县经济发展是作出了巨大贡献的,早就通过大报小报见识过了,只是一直未曾谋面,今日得见,幸会得很,犬子在你属下任职,懵懂无知,还请多多关照。”
  尚贤德说:“吴厂长,你过奖了,我哪敢称能人的。”说罢站起身来,伸手去和吴祖禄握了握。
  漂亮的女服务员裹着一股香风进来了,送来了茶水和瓜子,并每人面前放了一包软中华香烟。
  过了一会儿,菜就陆陆续续上来了,酒是五粮液。第一杯称是满堂红,大家一起都干了,接下来就是互相喝。吴祖禄先敬过尚贤德,再敬张万山,后是吴总编和王队长。
  尚贤德私下观察吴祖禄言行,此人身上倒是有不少儒雅之风,为人大方又不显俗气,不像有些生意人,兜里揣了几个钱就热得发烧,真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了。俗话说:“虎父无犬子。”这话倒不一定对的,吴良信为人做事半点不及他老子的。
  张万山举起酒杯,对吴总编说:“来,老吴,我敬你一杯,我们最怕的就是你们这些专门摇笔杆子的,你们只要说谁好,这个人就香喷喷起来了,只要说谁坏,这个人也就臭烘烘了。荷塘镇的经济发展也有你一份功劳的,中江县和南山市的报纸就不要说了,连边南省和北京的报纸都报道过荷塘镇啊,这就不简单了。”
  吴总编刚喝下,尚贤德也举起了杯子冲吴总编道:“老吴,张局长在敲打我呀,你为我们荷塘镇做了许多事,这杯酒我是无论如何也要敬的啊!”说罢,一仰脖喝下,吴总编也接着干了。
  吴总编说:“两位领导夸大了,说白了,咱啥也不是,咱就是给你们这些手握大权的领导吹喇叭的——喇叭,唢呐,曲儿小,腔儿大。官船来往乱如麻,全仗你抬身价。咱就是一吹的。”
  桌上的人都呵呵笑了。
  张万山说:“老吴这张嘴啊,喝了两杯酒就喜欢瞎咧咧,不然这总编干了这么多年,怎么就升不上去。”
  尚贤德说:“还是我们的人民警察了不起,若不是他们的保驾护航,人民的生命财产就得不到保障——来,小王,我们喝一个,令尊大人生前对我可是关照不少啊!”
  张万山说:“说到警察,我倒想起一句话来着,说什么‘警察横行霸道,欺软怕硬,越来越像地痞;地痞各霸一方,敢作敢当,越来越像警察’,原话有一大段,我只记得这么几句的。”
  吴总编听到后,挪动了一下屁股,用右手食指把前倾的眼镜往后推了一下,说:“这段话现在很流行的,就像从前的‘十等公民’一样,我倒是全记得,不妨在这里背一遍给大家听听找个乐子,原话是这样说的:‘这年头,教授摇唇鼓舌,四处赚钱,越来越像商人;商人现身讲坛,著书立说,越来越像教授。医生见死不救,草菅人命,越来越像杀手;杀手出手麻利,不留后患,越来越像医生。明星卖弄风骚,给钱就上,越来越像妓女;妓女楚楚动人,明码标价,越来越像明星。警察横行霸道,欺软怕硬,越来越像地痞;地痞各霸一方,敢作敢当,越来越像警察。流言有根有据,基本属实,越来越像新闻;新闻捕风捉影,随意夸大,越来越像流言。’这就是原文。”吴总编流畅地一口气背完,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吴祖禄说:“文化人毕竟不同,能这样清楚地背出来,真的是不简单——吴总,我敬你一杯。”
  张万山说:“这些话可谓切中时弊,是对我们很多社会现象的准确概括。比如你看现在的教授,就在象牙塔里呆不住了,跑到电视台搞什么讲坛赚钱去了。再看现在电视上报道的地下警察,你只要答应给他们报酬,收起欠款来比公安法院可强多了,法院是吃了原告吃被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干脆找他们得了。领导调动也是这样,总是正式调动的发文没下来,市井里就先是谣传某某某要到哪里去任什么职务,结果发文一下来,果真如此。”
  王驾民清了清嗓子说:“我们中江县近三十万人口,二十个乡镇,每个乡镇都有这种类似黑恶势力的人物,他们在当地或者是沙霸,或者是林霸,开赌场,放高利贷,日子过得是相当滋润。我现在就把这二十个乡镇的黑恶势力人物列举给大家听听:桃坪乡,张文艺;江滩乡,房正安;青林乡,洪凌云;长源乡,余振国;横坞乡,黎鹏;花庙乡,舒国华;珠林乡,孟国安;龙源镇,吴家国;李坑乡,李振安;程桥乡,刘少龙;龙田乡,施小天;梅林乡,乔胜明;金竹乡,赵来宝;鹊桥乡,叶勇福;琼瑶镇,王福田;杨坪乡,李春祥;枫林乡,朱海潮;官港乡,冯三甲;荷塘镇,计新国;中江镇,丁国庆。计新国与丁国庆俩人就霸住了荷塘镇、中江县和南山市这三地俗称金三角南江河域这一段的河沙。”
  张万山说:“王队长果真了不得,一下子就说出这么一长串,对这么多的黑恶势力人物了然于胸,不愧是干公安的。”
  王驾民说:“不算什么,这些人都见过面的,有些亲手抓捕过,还揍过,有些在一张桌上吃过饭,喝过酒,所以才能说得出来的。”
  吴总编说:“当着张局长和尚书记的面,我还是要说点实在话,这些社会不良分子之所以存在,主要还是我们某些官员姑息纵容所致。我是龙源镇人,刚才王队长说的那个吴家国我就认识,和我父亲一个村委会的,他与当地治安派出所所长和林业派出所所长关系都好得很。他常年贩运木材,家里高档小车和大货车都有,各个村委会的公益林都是经他手砍伐了贩运出去,村委会主任、林业派出所所长、镇林工站站长、检查站站长、县林业局某些领导,和他都是一条利益链上的人。我有时回家,老父亲就对我说:‘我真不明白啊,当年我们年轻时栽的公益林,怎么今天就肥了这帮人的腰包呢?’不瞒诸位,我说的是现实,正因为有这些利益,各乡镇每年村委会选举,村主任才有那么多人争着想干的。”
  张万山说:“话题过于深刻了,来,大家喝酒。”
  最后,五个人喝了三瓶五粮液,说了一大箩筐子的废话,都说喝这么多酒最好,若再来一瓶就多了,然后就互相握手欢欢喜喜地散了。
  3
  对于尚贤德来说,只要在他的任内不出什么意外情况,升迁基本上是没问题的,当上县长的愿望八九不离十可以实现。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很多事情不是总照着个人的主观愿望去发展。
  多年前,南山市的一位市委书记,很有才干,官声也高,市井里早就传言他当年的下半年要上调到省里任副省长。可谁知这年夏季突降大雨,一场百年难遇的洪灾降临到了这个城市,洪水淹没了南江两岸的防洪大堤,给市民的生命财产造成巨大的损失,好在洪峰来临时是早上,要是提前几个小时,后果将不堪设想。洪水过后,不少防洪墙都倒塌了,省委派调查组下来了,有一截倒塌的防洪墙内竟然发现以竹竿代替钢筋。说实在的,防洪墙的事情市委书记并不知情,是市政府主管招投标的。此事一暴露出来,社会负面影响太大,可谓民怨沸腾,党和政府就是这样保障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的吗?不给广大市民一个交代是不行了,马上立案调查。最后,市委书记被调到省民政厅当了厅长,市长被撤职查办。事后,市井里传言,说这个市委书记就是没有当副省长的命,那么大的洪水漫过堤坝,死人是正常的,别说是市委书记,就是中央首长来了都没用,人又不是神仙。再说那防洪墙也建了几十年了,历任领导也都是修缮加固,都没有谁加高,至于防洪墙内出现以竹片代替钢筋之事,只要追查责任人就可以了,谁主管谁负责的。啥叫意外?这就叫意外,完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这位市委书记后来以省政协副主席的身份,偶尔在边南省电视台的新闻联播上露过脸,在尚贤德看来,满脸都是失意。
  像这种天灾,什么洪水啦地震啦,尚贤德都不怕,他怕的是人祸,还是经济发展背后带来的环境污染问题,已是越来越严重,关键是民怨或者说民愤都升上来了。
  太平村委会的溪口村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那个狗娘养的李明义,尽给他惹祸,有人说他把信都写到北京去了,也不知是真假。尚贤德手中就有上面转给他的举报信,是电脑打印的,根本无法核对笔迹。尚贤德为此事找到了荷塘镇派出所所长吴有道。吴有道原来是个副所长,是得了尚贤德的帮助后才走上来的。尚贤德说:“吴所长,溪口村的那个李明义总给我惹事,不利于我镇社会经济的发展,破坏团结稳定的大好局面,你给我想想办法吧,让他的嘴巴放规矩点。”
  吴有道当上所长后,日子过得很潇洒,镇商贸街的洗浴中心和发廊都稍带有色情服务,这没关系,只要给他吴有道好处就行。吴有道经常进去按按摩,或者再找个漂亮些的女孩子干点什么别的,乐颠得很。吴有道的方法很简单,他把荷塘镇的黑恶势力人物计新国找来了,交代他去办这事。计新国又叫来手下几个小喽罗,如此这般吩咐一番。就有几个胳臂上纹了苍鹰和蛇的小混混找到了李明义家,先是交代他放老实点,不要多管闲事,然后就把他家的电视机砸了,桌子掀翻了,骂:“如果再不老实,小心一家人的狗命!”最后扬长而去。
  计新国把事情的过程报告给了吴有道。吴有道专门去了一趟尚贤德办公室报告此事。尚贤德说:“有劳吴所长了,这帮子刁民,尽给老子惹事,再看看怎么办,如果还不老实,必须给他点颜色瞧瞧——哦,吴所长,还有一件事需要劳烦,这个礼拜六你给我物色一个出色的妹子,记住,一定要出色,更要是黄花闺女,别的就不要去管了。”
  吴有道说:“好的,我尽最大可能做到。”
  尚贤德说:“不是尽最大可能,而是要一定。”
  吴有道说:“好,我一定。”
  尚贤德右手拍拍吴有道的肩膀,笑道:“好,你去吧。”
  吴有道一离开,就驾着他的轿车直接到了雪雪洗浴中心。女老板娘张雅芝满脸笑容迎上来了,说:“欢迎吴大所长光临,有何指教的?”
  吴有道嘴巴一呶:“走,上楼说去。”
  俩人在楼上一个小雅间坐下了,张雅芝命手下泡了两杯上好的毛峰茶端了上来。吴有道撮起乌紫的嘴唇,吹去杯子里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喝了几口,赞一声:“好茶。”才把尚贤德嘱托的事情说了。
  张雅芝听完后说:“要那种国色天香的我没有,但总不会差到哪里去的。我这里的女孩子你多半都见过,那个香香怎样?”
  吴有道说:“不行,她瘦了,虽然眉眼长得还算妩媚,女人嘛,到了床上还是要丰满些好的,就像你张老板这样。”
  张雅芝说:“吴大所长就不要取笑我这个老婆子了。前几天店里倒是招进来了几个女孩子,是从花庙乡和金竹乡过来的,就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干这事。这点吴所长也是知道的,在这上面我并不强迫女孩子,她们愿意做我就提供个场所,也顺便赚一点。要不现在就叫上来让你过过眼?”
  吴有道说:“好吧。”
  张雅芝就出门去了。过了一会儿,就领着四个女孩子进了门。吴有道一双色咪咪的眼睛把这四个女孩子审视了一番,觉得只有一个叫叶枫的满意,白白的皮肤,不胖不瘦,两个奶子翘得老高。
  吴有道说:“好了,你们都出去吧。”
  女孩子们出去后,他对张雅芝说:“张老板,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你去问问吧。”
  张雅芝问:“是要去陪什么人的?”
  吴有道说:“这个你就不要去管了,不该问的最好别问。”
  张雅芝说:“好,吴所长稍等,我这就去。”
  吴有道便一个人坐在房间的沙发里静静地品茶等待。
  张雅芝一进门,吴有道就问:“事情怎样?”
  张雅芝把两只手掌一摊,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女孩子说人家是黄花闺女,要等着嫁人的,不肯哩。”
  吴有道骂一声:“他娘的!”
  又说:“我问一下尚书记。”
  电话拨通了尚贤德。
  尚贤德那头说:“吴所长,事情就办妥了是吗?”
  吴有道就电话里把这边的情况报告了。
  尚贤德说:“你告诉那个山妹子,只要她答应,我绝对不会亏待她,这事过后,我就把她安排到荷塘宾馆的客房部去当经理,不用再在那个什么洗浴中心干了。”
  吴有道说:“好,我这就去办。”
  那边挂了电话。
  
  
  第六章
  1
  随着经济的发展与人口的增长,荷塘乡改成了荷塘镇,因为地域优势与镇政府对乡镇企业的大力发展,一家家企业相继在荷塘镇落户。这期间,老百姓也获得了不少的利益,征地补偿,在家门口就可以上班,不用背井离乡外出打工了。而南山市的一所本科院校的新校区在荷塘镇落户,更是让当地的老百姓喜笑颜开,也就是说有一万多人到荷塘镇吃喝来了,该是多大的消费需求。稻米,蔬菜,水果,好卖得很。有些老百姓趁势建起了新房子,好让一些有钱的大学生带女朋友出来过夫妻生活租住。公交车也通了,一天到晚跑个不停,经过南山市的主干街道,老百姓进城方便多了。
  面对这一切,李明义对村民说了一句话:“钱是好挣了,可未必尽是好事情啊!”
  很多村民听了不以为然,当面不说,背后却在嘀咕:“你李明义傻呀,挣钱的机会找上门来了,还不是好事情?”
  看着一根根矗立的冒烟的大烟囱,还有厂子里排出来的废水,李明义并没有像众多村民那样乐观。若干年后,荷塘镇桃源村出现了第一例儿童血铅严重超标现象,接下来又检查出了好几例,老百姓开始忧虑起来了,在金钱与生命面前,当然是选择生命的,不然有钱了没命花,那钱又有什么用呢?
  溪口村门前小河的上游就有一个工厂,几年下来,河里的鱼儿就渐渐绝迹了,夏天再没有人敢肩上搭条毛巾去河里洗澡了,那河里的水看一眼都让人觉得恶心。不仅如此,小河两边的田地也种植不起来农作物了。整个荷塘镇的老百姓开始心生恐惧,他们先将问题反映到村委会,书记和主任都是置之不理。荷塘镇六个村委会的支部书记与村主任,都在中江县城置了房产安了家,孩子都在县城读书,环境污染的事情一则他们管不了,二则也不想管,管那么多干嘛,只要有钱花就可以了。溪口村的村民想起了几年前李明义讲的那句话,认为李明义真的是有先见之明,而他们多半都是被利益冲昏了头脑。李明义就是在这种情形下挑头带着老百姓闹到了太平村委会。
  村主任李四保对李明义和大家两手一摊,无奈地说:“你们说得是对,可我一个村主任有什么办法?我能下命令将那个厂子拆了?我没有这个权力啊,再说从镇政府到村委会,与那个厂子都是签了协议的,且当初你们也都是同意了的,这半道上我们怎么能叫别人把厂子搬走呢?我们从哪去拿钱来赔偿人家?”另外的村委会也出现了类似的事情。
  后来,李明义就第一个带着溪口村老百姓闹到了荷塘镇政府大院。李明义一开了头,另外的村子里也有村民涌进了镇政府大院。镇党委书记尚贤德终于尝到了自酿的苦果,他再也坐不住了。李明义就这样成了尚贤德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恨不得让吴有道一枪将其崩了,方解心头之恨。
  李明义看到把问题反映到村里与镇政府都没用,就向县市省环保部门写信了。环保部门的工作人员来了,看了厂子,看了污染的河流,还用瓶子装了河水袋子装了土壤带走了,说是要带回去化验,然后就与荷塘镇的党政领导坐到一张桌子上吃喝起来了。
  2
  一天中午,李明义与妻子吃罢中饭,正准备收拾碗筷。忽然,堂前一暗,门口堵了三个人,为首的一个长着一部络腮胡的汉子说:“这是李明义家吧。”李明义目光在三个来人身上扫了一遍,个个胳臂上都纹了苍鹰和蛇。
  李明义说:“我是李明义,请问你们是……”
  络腮胡说:“是就好,我是来给你打声招呼的,希望你放规矩点,不要没事找事,知道吗?”
  李明义惊讶道:“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请问我哪里得罪了你们几位?又哪里没事找事了?”
  络腮胡说:“好,老家伙,既然你这样问了,咱也就明人不做暗事,我们这次来的目的,是警告你再不要为荷塘镇的事情往外面乱写诬告信了,眼下的荷塘镇好着呢,哪像你说的那样民不聊生,不就是企业目前造成了一点小污染吗?老百姓每天照样吃喝拉撒搞女人生儿育女,你李明义吃不下去了?拉不出来了?你管那么多干嘛?人家又没得罪你,别人都看得下去,你干嘛就爱兴风作浪去害人家呢?爱出风头不是?”
  李明义一听,心中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说:“你们也是荷塘镇人吧,就一点不爱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你们凭良心说说,我是在乱说吗?我一个平头老百姓如果没有真凭实据敢乱说吗?你们进村时肯定也看到了我们村的小河,那还是河水吗?你们几位敢跳下去洗个澡给我看看吗?或者喝一口?大丈夫敢作敢当,我也明人不说暗话,我是写了信,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赶快把这些严重污染环境的企业搬走,就可以了,这些都是事实啊!我这是在诬告吗?”
  络腮胡说:“好,我今天把话撂在这,不管你说的是不是事实,过去的就不说了,打今天起,你给我们放老实点,不要再吃饱了撑得难受去生事,知道吗?不然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你的一个儿子还想不想在商贸街上开摩托车修理店?信不信我们立马就派人把他的店给砸了?”
  李明义也火了,说:“这关你们几位什么事?轮得到你们来指手划脚吗?难道国家没有王法了?”
  络腮胡嘿嘿一笑:“哟嗬,你还在老子面前说起王法来了?”说罢,一只手举起往前一打手势,一个手下就两步冲上前去将堂前的八仙桌掀翻了,碗筷叮叮当当碎了一地;另一个手下抱起那台二十一英吋的长虹牌电视机砰一声砸在了地上。左邻右舍听到声响,就有人围了过来。
  络腮胡怒斥一声:“看你娘的,有什么好看的?你们溪口村这帮狗东西都给老子放老实点,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给你们来个红刀子进白刀子出,那时候认识你爷爷可就迟了!”骂过后,三人便扬长而去。
  李明义气得说话声音都在颤抖,骂道:“畜生,真是一群畜生啊!”
  妻子劝他:“我叫你不要多事,你不信,你挡了别人升官发财的路,别人能不对你恨之入骨吗?杀了你的心都有的。从今天起,你真的不要再多管闲事了,你不想活,你儿子可还要活人的!”
  村民也是个个气得不行,七嘴八舌地怒骂。李明义说:“大家可都看见了,我们反映的情况都是事实嘛,竟然遭到这下三烂手段的报复,我们大家就要团结起来告,看来县里市里都没有用,要去省里,再不行就去北京,我们就不信真没个说理的地方了!”说到这里,眼泪都止不住流了出来。
  3
  周末,李明义另一个在县城中学教书的大儿子李维智回家来了,得知此事的经过后,也是愤怒得不行。
  李明义说:“儿呀,你看看,这是什么行为?难道说真话就得付出这样的代价?爸说的可是实情,怎么就成了诬告陷害呢?门前这条小河,小时候你不就经常下河洗澡捕鱼吗?如今搞成了这样竟然连句话都不让人说。”
  李维智说:“爸呀,你说的当然是实情,可你的行为造成的后果会影响别人的仕途升迁,人家当然要打击你的,说不定哪一天把你的性命谋害了都有可能的。”
  李明义说:“他们敢,我不信这社会还真没王法了!”
  李维智说:“爸,什么是王法?权力就是王法——你们真要跟荷塘镇政府这帮人及其背后的势力斗,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全镇的老百姓都站起来一同跟他们斗,千万不要被他们恐吓住了,或者分化瓦解掉了,这样才会有力量,他们心再狠也不能拿你们这么多人怎么样;光我们溪口村这么多人,势单力薄,不会有很大作用的。”
  李明义想起那三个畜生到家里来为非作歹的恶行,心中那口恶气就堵得难受发慌。他真的暗地里走了好几个村子,希望串联起一大帮人来,给荷塘镇来它个烽烟四起。李明义没想到从者寥寥,多数人说什么来去车票住宿啊这些钱咋办,只有极少数人愿意去省城或者北京。
  这件事情刚过去没两天,李明义的小儿子李维信就回家来对父亲说他的摩托车修理店被人给砸了。李明义气得病倒了,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拿起笔给北京的新闻媒体单位写信,希望他们能来荷塘镇采访报道,把荷塘镇的事情公诸于众,以期引起上级部门的重视。
  妻子冲过来一把将李明义手中的笔夺下扔到了门外,说:“我劝你还是罢了,你再闹的话,接下来怕是就要出人命了,大家都看得过去,你干嘛就这么死倔呢?”
  李明义怒气冲冲道:“这口气你就这样咽得下去?我就是死了这信也是要写的,我不但要写,我还要让溪口村的这些村民按下血手印,别的村就不去管了,那些个怂包,活着简直就是一只只吃食的猪,端起茶杯造尿,端起饭碗造屎,还不如死了算了,我就不信他尚贤德一只碗能盛得下一锅汤?!”
  妻子说:“你就听我一句劝好不好?我们的两个女儿嫁出了荷塘镇,大儿子也已经在县城买了房安家,就让小儿子安心赚几年钱,然后也到县城买套房子安家算了,我们全家都不在这住,管它污染不污染的!”
  李明义说:“你的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是好计,可我为的是公理和道义,你知道吗?”
  李明义把笔拾回来,满腔愤怒,继续写信。
  第七章
  1
  南山市委书记贾前进本科院校毕业,后又读了硕士研究生,先在高校工作过,然后转到地方开始从政,有过一段时间的低沉,就是在中江县任副县长的那些年,然后就一路扶摇而上,直到登上南山市委书记的宝座。贾前进还记得,当年他从北山县平调到中江县不久,关于他的一些事情就在中江县的领导层中传播开来,他伤感,更愤慨,官场就是这样无情,一旦失势,就如鸟儿折断了翅膀,有其心再无其力。他没想到,那时身为乡长的尚贤德却走近了他这个失意的副县长,逢年过节都不忘问候,经常在一起吃吃酒,说说话,还谈谈女人,全县像尚贤德这样带给他温暖的干部不多,也就那么几个,不过对于贾前进来说,已是莫大的安慰了。
  贾前进年近五十,长相清秀,面皮白净;两道浓黑的粗短眉毛,罩在一双漆黑微陷的眼睛上面,像是装饰上去的赝品,与脸盘有些不协调,让人看了显得很有机心;身体不胖不瘦,一米七多身高,整体上还是给人一副书生倜傥的样子。由于毕业于某重点大学,在高校执教过,又是硕士研究生,毕竟有底子,开会发起言来滔滔不绝,头头是道,而且有时根本不用讲稿。贾前进的妻子林娜就是他在高校执教时认识的一位女学生,学音乐的,长相气质超群,如今在大学当音乐教授。
  一天晚上,贾前进在床上与妻子风风火火亲热后,林娜说:“老贾,我家和×××是亲戚的。”
  贾前进一听,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只一会儿,脸上表情大异,惊道:“就是在电视新闻上出现的那人?你说什么疯话的!”
  林娜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结婚这么多年,你看你老婆是那种说话做事不着调的浅薄人吗?”接下来,林娜就把她家与这位远房亲戚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通。
  林娜说:“老贾,我爷爷的籍贯是××省××县的,这你是知道的,不信你去网上查一查那人的看看。”
  贾前进立刻跳下床去打开电脑一查,果真相同。林娜说:“我的父亲已与那位亲戚接上头了,还不难搭上的。俗话说:‘三年不登门,再亲也不亲。’何况我们还是远亲,你人在官场,有这层关系对你今后的发展很有作用的,等过段时间我们就一同去北京见识见识。”
  贾前进说:“你干嘛不早说?”
  林娜说:“那人也是这两年才走上去的。我是劝父亲不要去费心,自从爷爷举家来到边南省安家后,一直都与那边缺少联系的,现在得知人家发达了,就去攀扯,像《红楼梦》中的那个刘姥姥,多难为情,可他老人家疼爱你这个身在官场的女婿,也只好由他了。”
  贾前进说:“娜娜,结婚这么多年了,孩子都大学毕业了,我感觉你怎么不老的?居然越活越年轻了,你看我头上白发都有了。”
  林娜说:“一句话,我的心态好,我喜欢自己做的这份工作。”
  贾前进说:“当官表面看起来很风光,出门前呼后拥的,在当前这种体制下,只要你想要,也能获得巨大的好处,就像我们,如果我不是市委书记,孩子大学毕业后,能这么容易就出国留学吗?其实为官之人,内心也是很累的,就像杂技演员在高空走钢丝,风险大得很,半点马虎不得。说得难听点,官场中人,个个都是扎人的刺猬,唐代大诗人王维有诗说:‘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这是官场真实的写照啊!”
  林娜说:“既然这般累,那你别干这个市委书记算了,学学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回到大学里与我一同当教授。”
  贾前进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唯有劈波斩浪,努力前行!世上有几个陶渊明?现在全国就找不出一个肯扔下县长不干的人。在封建社会,虽然制度上是腐朽不堪,但有些知识分子还是看重自身人格塑造的,现在的知识分子已经很少有那种人了。你们大学里不就有教授造假论文的吗?”
  林娜接下来就说了她大学里的一些事情,说大学校长与几个女人的风流事,有的女人是被其权力要挟上床的。还说大学校长对她老是眼睛放电,只是不敢伸嘴,若不是怯火自己的丈夫,说不定早就下手了。
  贾前进怒道:“他敢!老子扒了他的狗皮!你刚才还劝我学陶渊明,和你一同去大学教书,真若那样,夫妻俩都被他管着,加上你又长得漂亮出众,你看他敢不敢欺负你的?今天摸一下你的奶子,明天摸一下你的屁股,天天想着怎么才能把你给睡了,凭着他手中的那点权力,该给你的就是不给你。气死你!除非你跟他上床!中国的大学里照样是个大染缸,权力气息浓得很,人事关系更是肮脏复杂,一点不亚于官场的,我又不是没尝过?中国知识分子身上的那点劣根性我是清楚得很的!”
  林娜叹口气说:“你说的这倒是实情哩。”
  两个月后,贾前进在林娜的引领下,果真与她说的那人见了面。贾前进因此在南山市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朝中无人莫做官嘛,绝对正确。贾前进在其市委书记任内,已挤走了两个市长。在他看来,那两个市长都是不知轻重的一路货色,一来就拉开阵势要跟他对着干。前一个市长与市教育局一个女副局长在宾馆里通奸被捉了现形,还上了晚报,内容是权色交易,最后走人。后一个市长本就是色贪俱全的狗东西,却表面装廉洁,晚上睡觉时窗户玻璃被猎枪击破几次后,最后吓得夹着尾巴灰溜溜跑了。在官场上,没有点狠劲是不行的。只是现在这个市长江正清,还真是一盘不好下箸的菜,让贾前进有些费神了。
  2
  江正清,法学硕士,比贾前进小几岁,是从边南省另一个地级市主管政法委的市委副书记任上调到南山市来出任市长的。江正清比以前那两个市长在性格表现上要成熟多了,稳重、内敛。身为官场老江湖的贾前进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不好对付的主,至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货色,还需要在工作中渐渐显露,当然,只要是狐狸,就会有露出尾巴的时候。依贾前进多年的官场阅历,现在当官的有几个不贪财好色?只不过有些人手段更高明,隐藏得更深一些而已。
  当时,春天休闲广场边上的一段南江河正待治理,且资金已到位。贾前进为试一试这只“猫”到底吃不吃腥,狠下心,对这斥资两个亿的工程完全撒手不管,任江正清去主管施工建设。半年后,南山市这个一江两岸工程胜利竣工,百姓拍手称赞,省市电视台相继报道,成为南山市城市建设一道靓丽的风景。事后,贾前进背后派心腹对这项工程建设的始末暗里认真查实了一下,除了饭桌上的一般应酬之外,江正清并未从中收受他人一丝贿赂。贾前进内心很是惊悚,自己一计未成,反而让江正清获得了不错的官声。与此同时,贾前进派出去到江正清原来工作的那个地级市了解掌握情况的人也回来作了汇报,为人做事方面与这次主管施工一江两岸工程对得上号。如果说前面两个市长可恶,那么这个江正清则是可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当然,官当到贾前进这份上,物欲已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了,以前在基层时,逢年过节有人往他家送一条好烟,几瓶好酒,都很看重的;站在今天的高度往回看,真有些觉得当年的自己挺可怜的。现今,贾前进戒烟已有两三年了,喝酒在工作中也是从以前的豪饮转变成表示意思意思了,只是在与小圈子里那些贴心的下属相聚时,才稍稍放纵一下,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能马虎啊!贾前进现在看重的是政治上更大的前途,而这并不是靠你手中有多少钱就可换来的,像他今天这种高度、这般条件、这样年龄,只要再往上一跃,就真正可以领略一番高处的风景了,若论水平,当个党和国家领导人已是足够,能胜任的人多得很,真正难的是机会能否降临到你头上。贾前进有时坐在奔跑的小轿车里,看车窗外两边的景物在远处不断地划着巨大的圆圈,内心的主宰意识就强烈地升起,当今社会,什么影视明星、歌坛明星、体育明星、商界明星,通通靠边站,只有政府官员才是真正的明星,是这个世界的真正主宰者,商人想当人大代表,有些得奖的体育运动员进了政府部门任职,还有每年考公务员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现象,看看这些,就知道官员在国民心目中的位置。
  贾前进读了那么多书,又是共产党员,信仰是马克思主义,照理说应该是个唯物论者,但他骨子里还是有些迷信,比如以前南山那个市委书记,名牌大学毕业,当时像他这种条件的干部本来就少,若不是碰上那场大洪水,他的政治前途将会是多么光辉灿烂,可一场大洪水就把一个人的政治前途给冲走了,这其中难道不就有几分宿命的色彩吗?命中八尺,难求一丈啊!
  南山市东北角有一座山,在周边一带峰峦最高,因而称作天山。山上有一座寺庙,叫天山寺,香火蛮旺的。贾前进还在下面混差事的时候,可谓一副散发弄扁舟的落魄样,有一年秋天,节气已是霜降,一个星期日,他在家中郁闷无聊,就一个人往天山寺去了。说是天山寺,还真有些名副其实,有几段路若逢雨雪天,还真要四肢着地才能上得去的。秋高气爽,秋风飒飒,一路上人还真不少,红男绿女,老人小孩,有的人还拿出摄像机拍照。待爬到山顶,贾前进背脊心都出了汗。站在山顶上,南山市区,东山区,中江县,还有荷塘镇,尽收眼底,看四周群峰绵延而去,心胸顿觉开阔,真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难怪杜甫登临泰山会写出“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的诗句。
  贾前进看见一青年和尚从另一条之字形路上挑着一担水蜿蜒而上,便问:“从哪里挑水来?”
  和尚答:“半山腰。”
  贾前进问:“天天都这样挑?”
  和尚答:“是的。”
  贾前进说:“好辛苦啊!”和尚再无语。
  那次,贾前进在寺庙四周逛了个遍,想想人世间名利场中的诸多烦恼,倒真不如在这山上当一个出家人来得痛快,日日与清风明月为伴,多自在!可是滚滚红尘,究竟又有多少人看得透,松得开手?这些来寺庙中的人,表面上看去皆一脸的虔诚,又有哪一个不是怀揣一颗欲望膨胀的心,到神佛面前来求名求利的呢?芸芸众生,既要保佑这个升官,又要保佑那个发财,还要保佑这个那个长命百岁,其实佛祖真的好累啊!
  最后,贾前进花十块钱买一些香火烧了,又摇了一枝签,对照撕下一张红纸条,上曰:
  忽然一信向天飞,泰山宝贝满船归;
  若问路途成好事,前头仍有贵人推。
  因是好签,贾前进又扔了十块钱。后来发生的一切还果真如那签上所云,贾前进一路上升,坐到了市委书记的位置,又有了林娜的一个远房亲戚,这还真是一个贵人的。
  自从那次之后,贾前进一直都再未去过天山寺,只是在一次修缮寺庙的募捐活动中,以他岳母的名义捐了五千元的修缮款,而他的岳母,年纪一大把了,还每年都要爬上去几次,求神佛保佑这保佑那的,听说现在早就铺了水泥路,险峻的路段还筑了台阶,建了栏杆,比以前好走多了。
  
  第八章
  1
  南山恒达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总经理王恒,与贾前进就相交甚好。这个王恒还真不简单,父亲是东山区郊区的一个整日挑大粪种菜的农民,曾就读于边南大学中文系,获学士学位毕业,由于家中没有背景,没能进得南山市的高中执教,被教育局随便扔到了郊区的一所初中。
  王恒在大学里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因为写得一手好文章,又长相俊逸,就被一位同样爱好写作的漂亮女生爱上了,两人一接触,大有相见恨晚之意,自然是卿卿我我,缠绵不尽;可就在最后一个学期,王恒的这位女友不幸患上了白血病,没等大学毕业就身亡了,王恒为此痛不欲生,因此对毕业分配一事也就淡然处之了,工作之后一颗心对身边的女性更是仿佛麻木了。可就在当上中学教师后的第二年,学校里招进来了一位女教师,酷似了王恒已故的那位女友。于是,王恒的一颗为爱濒死的心又复活了,与女友相处那些画面如在眼前,生动浮现。王恒动心了,就拼命去追,情书写了一封又一封,有时深更半夜都爬起来写,看来是动了真感情,写得自己眼泪都流出来了。
  王恒虽有工作,长得也英俊,可女方看不上,人家已有了男朋友,对方虽长相不如王恒,但在财政局上班,父亲又是区委书记,这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条件,哪个女的愿轻易错过?
  有一天,女同事就把王恒写给她的情书全部给退了,并叫他趁早断了这份念想,别徒费心思。女同事刚嫁过去不久,就调到了区妇联工作。王恒也是个心气极高的人,受到此番打击后,气得在家里睡了三天,借酒消愁,恨那位女同事的势利。
  大梦醒来是清晨,王恒从自身条件出发看问题,自己父亲是一个种菜的农民,家里又没有做官的亲戚,且自己现在只是一位中学教师,想要在事业上有所成就,发达起来,恐怕这辈子都是痴心妄想,了不起就是书教得好一点,学生家长对你评价好一些而已,要自己今生就死守着一份中学教师的职业,其结果也与父亲没什么大的差别,但自己可以下海从商,若这辈子真能赚得个万贯家财,盆满钵满,于人生也并非不是一种莫大的成功;若失败了,只当自己是那些高考落榜的同学,人家没有端上公家的饭碗,不是照样吃饭穿衣,娶妻生子?什么破教师,去你妈的!
  王恒经过一番缜密思考后,就扔掉了这个世俗上所谓的铁饭碗,下海折腾去了。王恒的父亲知道后,更是被气得病倒了,自己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好不容易出了个当教师的工作人,虽说社会地位是低,但好歹端的是公家的饭碗,这也是件来之不易的事情。可谁知这个孽障竟然因一个女人随便就把一个饭碗给扔了,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可两条腿的女人还不多的是?
  好一个王恒,十多年里,上海、北京、广州、深圳,这些大城市他都跑过,最后与一个山西老板合伙在南山市开发了两个楼盘后,银行政府等部门的头头脑脑都混熟了,就和那个山西老板好聚好散,分开单干了,主要经营那种较高档的商品楼,在市区、东山区都有楼盘。
  王恒是经人介绍后认识贾前进的,或许是缘分吧,贾前进与王恒见过两次面吃过一次饭后,竟然与王恒蛮合得来的。王恒从商后依然保持一个爱好,看书,古今中外,杂得很,他把看书当作一种精神上的放松与休息,所以他身上很有一派儒雅的风度。王恒的父亲没想到儿子会化蛹为蝶,有了今天的一番气象,倒也收起了埋怨,可王恒至今仍未成家倒又成了他的一块心病。王恒从贾前进那儿获得一些帮助后,曾私下送过两套高档的商品楼给他,贾前进拒绝了。王恒从中也明白,贾前进帮助自己,图的并不是利益,而是愿意与他这个人相处。
  贾前进曾经一次在饭桌上问过王恒:“王恒,我听说南山两家报纸副刊上署名谷风的那些散文是你写的吧,很有才情的,你的书没有白念啊!”
  王恒发达后,不说挥金如土,但使起钱来倒也是个不知道吝啬的主,尤其是身边的女人,一个个都是长得如花似玉,让人看了发呆。贾前进虽然身在官场,有时暗里都有些羡慕这些在市场经济大潮中弄潮成功的富商巨贾,可以纵情任性地生活,只要不触犯国家的法律,谁也管不着。
  此外,还有南山市鹏远建筑实业有限公司的总经理黄鹏远,与贾前进来往也是颇为密切的。王恒和黄鹏远都是市人大代表,其中王恒还是东山区人大常委会委员。
  2
  那是一个周末,贾前进想去中江县琼瑶镇看看,就挂了个电话给王恒。贾前进那次属于私访性质的,就连中江县委书记赵存良与琼瑶镇党委书记李国栋都不知道。贾前进是坐王恒的小车去的,同行的还有一位市公安局政治部的孙主任,原先干过市公安局治安大队的队长,王恒认识的。
  小车出南山市区行驶五十多公里后,一行三人抵达琼瑶镇风景旅游区时,已是掌灯时分。三人找了一个饭店,先要了一些酒菜,这都是王恒一手操持。
  王恒说:“这个琼瑶镇我来过几次,现在要找一个像琼瑶镇生态环境保护得这么好的地方还真不容易的,这里的菜很好吃,等会你们尝了就知道。”
  酒菜上来了,贾前进和孙主任尝了尝,都点头赞说:“嗯,味道还真不错的!”
  晚饭毕,三人洗过了澡,又聚在一起聊了些南山市杂七杂八的事情,就睡下了。
  翌日清晨,贾前进睡醒了,推开木格子窗户,但见山间氤氲着轻纱一般的雾气,吸吸鼻子,空气中好像含了一缕甜丝丝的味道,真觉清爽宜人。
  接着,孙主任和王恒也起床了。三人盥洗后,用过了早餐,就在风景区里闲逛起来。
  太阳升起来了,山岚渐渐散去,山间的一切都变得清晰可见。因昨日来时,天色已晚,沿途的景物看得不甚清楚,今日一见,果然有些不同凡响,沿着山脚斜坡依势而建的是木式吊脚楼,亦即休闲山庄,人走在上面,脚下嗵嗵作响,楼内设置却是城市化的洗浴室,极其舒适。这些都是镇政府招商引资来的客商建造的。
  三人边走边看,贾前进有时还向田间地头的老百姓问一些问题。原始森林、古民居、青石古道、瀑布等众多景物,真的是让人觉得美不胜收。贾前进还看了几个绿色食品深加工企业,也确实很不错。
  有一个企业的经理说:“诶,你不是南山市委书记吗?”
  贾前进笑笑,没有说话,就与孙主任和王恒一同走了。回来的路上,贾前进说:“这个李国栋还是有一套的,可要不是江正清,赵存良是不会把他放在党委书记这个位置上的。”孙主任看了贾前进一眼,没有说话。
  车子驶出琼瑶镇二十多公里时,左边有一个村庄,有一户人家正在建新房,汽车运来的河沙和碎石将一条马路占去了一半,一辆农用中型货车又停在马路中间,小车要想通过,必须有一半车身要驶出马路碾着路边的草坪过去,而旁边有一些低矮的灌木丛,估计会擦着车身。王恒就没有别转方向盘,让小车侧身而过,而是把小车停在了马路中间,嘀——嘀——嘀——地按起了喇叭。
  过了一会儿,一个矮胖的中年汉子一身酒气满脸通红地从一间屋子里大大咧咧走了过来,他来到马路上瞅了瞅,说:“你的小车可以开过去嘛,叫什么东西的?”扔下话就要走。
  王恒说:“请你把车子靠边挪一下,不要放在马路中间好不好?”
  汉子说:“马路是你家的?车子过得去要挪什么的?你开小乌龟的厉害些是吗?前面都有小车过去了,你怎么就不能过去?你以为你是中央首长啊?”
  王恒不知道这个汉子已跟刚过去不久的一辆小车司机争吵过了,那个小车司机最后忍气吞声从旁边绕了过去,汉子心里正为这事得意着呢!
  孙主任推开车门出来了,大声嚷:“我让你挪一下你听到没有?”
  汉子说:“诶,我还偏就不挪了!”
  孙主任骂:“他娘的,这帮子刁民!”
  汉子听到骂声,转过身来了,走到孙主任面前,一根食指杵到孙主任脸上,吼:“你嘴里长蛆了是吧?”一副做势要打人的样子。
  孙主任不打打杀杀好几年了,真要动起手来倒还不一定能讨倒便宜的。这时,车内的贾前进发话了:“老孙,你进来,今天我们还就非要从这马路中间通过不可了!”
  孙主任进去了,车门砰地关上了。汉子见了,得意地喊:“你有种的别进去啊!”
  贾前进说:“老孙,小王,你们看看这些个刁民,多邪性,老子今天非要治治他不可!”说完,气咻咻拿出手机打起了电话。
  电话通了。贾前进说:“老赵吧,我是老贾啊——”孙主任和王恒听到电话那边说:“贾书记,您好的!”——“我现在从琼瑶镇往南山市去的路上,交通出了点问题,你立刻带上张万山和公安局交警大队的负责同志赶过来。”说完挂了电话。
  大约半个小时左右,一溜三辆小车风驰电掣般驶了过来,前面一辆是公安局的警车。孙主任与王恒都从车里出来了,与赵存良一行握了握手。
  赵存良问:“贾书记来琼瑶镇了,我怎么不知道的?出了什么紧要事情?”赶紧趋步去向车里的贾前进问了好,张万山与交警大队一位负责同志亦复如是。
  孙主任就把刚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又说:“要不是贾书记把我喊进了车,车主还要动手打我的。我还真恨不得和他干一架,好几年没打过人了,这手正痒的,看他是不是老子的对手,哼!”
  赵存良说:“秦队长,你去把车主喊来,立刻严肃处理!”
  这时,小村庄已有一些村民围了过来,王恒把车门关上了,贾前进一人眯缝着眼靠在车后座上。
  秦队长把车主叫到了面前,命令道:“把驾驶证和车钥匙交出来!”车主明显老实了,但还磨磨蹭蹭的。
  秦队长怒吼一声:“你听到没有?”车主这才交了。
  秦队长回头对随行的一位年轻交警说:“小黄,你现在就把这辆农用货车开到公安局大院里去。”农用货车被“轰隆隆”开走了,汉子刚才的神气劲已从脸上消失殆尽,他仗着自己和琼瑶镇的黑恶势力头子王福田熟,平时耀武扬威惯了,没想到今天却栽了一个大跟头。
  贾前进从车窗里伸出手来招呼:“张局长,你过来一下。”
  张万山赶紧过去了,躬身站在车前。
  贾前进说:“张局长,我给你布置个任务,你去核实一下,这幢房子的宅基地报批没有,就是报批了,也要给我撤了,靠马路这么近的地方能建房吗?随着旅游业的发展,将来马路肯定是要拓宽的嘛。这个地方的土管所所长是怎么当的,可以这样随意乱批宅基地?你去告诉他,三天内必须找个理由把这房子用推土机铲平了!”说完,对王恒和孙主任说:“小王,我们回市里。”王恒的车子一溜烟驶出了众人的视线。
  张万山骂:“你们这些个狗崽子真是没事找事,吃饱了撑的,得罪谁不好?挪下车子的小事情竟然弄成这样,这是何苦来着?”
  村民中有人说了:“这是谁呀,好大的架子,小车又不是开不过去的?”
  又有人说:“都是被两杯酒灌在肚子里给闹的,这下好了,不花上一沓票子,车子是开不出来了。”
  张万山打通了土管所所长的电话:“喂,胡所长吧,你马上到马槽村来一下,快点,赵书记在这里的。”
  二十分钟后,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小轿车飞快驶来了。车子戛然止住,肥胖的胡所长从车里钻了出来,疾步来到赵存良与张万山面前,伸了手要与两位领导握,赵存良与张万山像是把手伸进开水盆里试试烫不烫似的给点指尖碰了碰,胡所长的感觉就像是握了一下泥鳅滑溜的尾巴。
  张万山说:“胡所长,离马路这么近的地方可以建房吗?是你批的?现在旅游业越来越红火,将来马路肯定是要拓宽的,我现在给你布置个任务,不管宅基地是否已报批,三天内你必须找个理由把这房子给推平了,三天后我来检查,若没有执行的话,你这个所长就不要干了!”
  胡所长低头说:“坚决执行张局长的命令!”
  第二天,琼瑶镇土管所就命人开着一辆挖掘机来到了马槽村,同行的还有琼瑶镇镇长和派出所所长,先是下达了停建命令,然后挖掘机就举起铁臂将刚建好的一层楼房“哗哗啦啦”推倒了。房主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夫妻俩辛苦在外面打了几年工,好不容易攒了点钱建房,却落得个这般光景,你说伤心不伤心?
  事后,马槽村的村民也知道了事情的缘故,知道车里原来坐的是南山市委书记贾前进,止不住感叹道:“自古说‘穷不和富斗,民不和官斗’,这话实在啊!”
  王恒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么一个结果,虽说那汉子是蛮横可恶,该治治,将他的货车开走重罚一下也很有必要,至于后来的将别人已建了一层的房子推平就有些过火了,甚至可以说是残暴,可这就是权力的威力啊!难怪多少人做梦都想手中握上一份公权力的。王恒想起读书时,《战国策》里有一篇《唐雎不辱使命》的古文,其中秦王说:“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头抢地耳。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有权力的人发起怒来是真厉害的。
  王恒有些后悔,如果当时自己忍一忍,从路边上开过去就好了,也免得一场悲剧的发生,可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结果。一个农民,一辈子在土地上辛苦挣扎,结果能在土地上建起一幢房子,营造一个安乐窝,也算是有一番成就的,可却弄得这么一个后果,真要伤心死了。想想自己,若不是早年毅然决然下海,凭着胆大心细,与一些政府官员巧妙周旋,才在社会上混得算是有头有脸小有成就;若还是一直当着那个破教师,与这个农民又有什么两样?
  
  
  第九章
  1
  荷塘宾馆雄踞在荷塘镇商贸街最南端的国道边上,前面是一个巨大的停车场。名叫荷塘宾馆,当然也应名副其实的。一座两亩见方的池塘居于宾馆大楼的东侧,池塘里荷叶田田,中间有座假山,假山上流水淙淙,且一处石壁上红漆写有荷塘月色四个大字,由此而让人想到朱自清先生那篇著名的散文。池塘四周有护栏,一律水泥勾缝的鹅卵石墁地,周遭夹杂着植了些桃李枇杷等果树。池塘北边有一座不太高的山,宽可行驶小车的水泥路蜿蜒而上,山上又建一座三层小楼,半遮半掩于葱茏的树木丛中,这座小楼不对外开放的,只供一些来往的官员吃住。荷塘宾馆主楼有六层,内有客房包厢共计二百余间,并有麻将室、桌球室等娱乐场所,对外开放,东来西往的人都可以在宾馆吃住休闲娱乐,客房有标准间和豪华间,适宜各类消费者。这座宾馆是由荷塘镇政府斥巨资建造的,又承包给私人经营,但财务上政府与承包方共同监管,所获利润四六分成。
  贾前进是星期五傍晚来到荷塘镇的。夜色刚落下帷幕时,一辆乌黑锃亮的牌照蒙了迷彩布的小轿车在荷塘宾馆山上的小楼前无声地停了下来。已候在门口的尚贤德赶紧趋步上去拉开了车门,贾前进缓缓下了车,鼻梁上架一幅墨镜,一身休闲服,足蹬一双旅游鞋,看不出脸上是何表情。
  尚贤德微躬了下腰,道一声:“贾书记,您好!”
  贾前进微微点了一下头,就随尚贤德往小楼里去了。这时,小轿车掉了个头,一溜烟驶下山,往南山市开去了。
  贾前进说:“贤德啊,荷塘镇被你经营得不错嘛,竟然有这么好的地方。”
  尚贤德说:“贾书记过奖了,您是见过大阵势的人,我这算什么好地方的,请您今晚就凑合着在这休息吧——哦,是不是现在就通知赵书记马上过来?”
  贾前进说:“今晚就算了,明天我们再约他吧。”
  尚贤德说:“好的,那您看是不是可以用晚膳了?”
  贾前进说:“好吧,饭总是要吃的嘛。”
  陪贾前进一起用餐的有尚贤德、吴良信、一位王姓的常务副镇长,此外还有三位公司的总经理。
  一次尚贤德因为有事去了边南省,他刚走的第二天,就有一帮村民到镇政府闹事来了,问题是要镇政府出面将他们村的两家重污染企业迁走,说什么得好处的尽是镇政府与村委会,村民到头来只落得个受害的份。吴良信正好在办公室,就出来了,对这帮村民进行劝说,其间对尚贤德大力发展乡镇企业的一片苦心与好心大加赞扬。吴良信说:“你们这些叔伯与小兄弟们想一想,以前的荷塘乡是什么样子,今天的荷塘镇又是什么样子,村村都铺了水泥路,不论晴天雨天,大家两脚都是干干净净的,这几年的新农村建设更是极大地改善了老百姓的生活环境。尚书记已在党委会上作了决定,对有污染的企业,待协议到期后一律清理出去,不论其带来的企业利润有多大,一定要还村民一个洁净的生存环境,大家反映的问题我们镇党委是非常重视的,中午就请大家在镇政府食堂吃了饭再走,还是希望大家对镇党委政府的工作多多理解和支持!”
  尚贤德从省里回来后,就有人向他汇报了吴良信处理这一事件的枝枝节节,尚贤德内心感到满意,他不是认为吴良信处理这一问题的方法有多高明,要的就是吴良信的这个态度,能和他尚贤德站到一起来,这就好。后来的多次党委会上,吴良信更是对尚贤德的唱以和应对之,看来吴祖禄对他的开导还是起到了作用。正因为此,吴良信今天才有了被尚贤德相邀陪市委书记贾前进一同吃饭的机会。
  2
  吴良信混迹官场这么多年,但与市委书记这么近地同桌吃饭的机会还是从未有过,今天算是第一次,如果把市委书记比作一头大象的话,那么一个镇长压根儿就是一只可怜的小兔子,因此吴良信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所以一落座后,他就向尚贤德投去感激的一眼。尚贤德收下了他的这一眼。对于尚贤德来说,像这样的私下聚会,他之所以叫两位,镇长与吴有道来作陪,一是收拢这帮人,让他们聚到自己的旗下来,应该做到一个阵营一个头脑,不然手下这帮人都不齐心协力,你还怎么去干工作?国民政府就败在这里嘛,不说去凝聚全国的民心,就连自己的小阵营里也是一片涣散,哪有不丢江山的道理?二是在这些人面前显摆一下,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能量,对其手下来说既有被看重也有一定的震慑作用,算是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吧。
  大家都落座后,尚贤德依次向贾前进对在座的众位作了一下介绍。贾前进呵呵笑了说:“贤德,白酒我就免了吧,给我来点红酒行吗?”口气和蔼可亲得很。
  尚贤德笑着回答:“贾书记请随意,您不喝白酒,这上好的五粮液我们这些人还巴不得多喝点的。”
  尚贤德把酒杯举起来了,望着贾前进说:“贾书记,您是红酒,这第一杯就请干了吧。”
  贾前进满脸笑容道:“好啊,贤德,在你的地盘只有听你的。”
  贾前进一口喝光了高脚杯子里的红酒,王副镇长赶忙上前去给添上了,然后大家也干了添上了。
  贾前进说:“现在上了年纪,酒量明显不行了,这一点贤德是清楚的,记得我在中江县当副县长那阵子,我们老是在一起喝酒,那时候人生失意啊,散发弄扁舟,经常一瓶酒都是两人平分秋色了,一点事都没的,老尚你说是不是?”
  尚贤德点头说:“是的,是的。”
  贾前进继续说:“唉,回首往事,真如杜甫诗所说的‘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老了,老了!”
  尚贤德说:“贾书记真是太过谦了,您正值风华,且有如此成就,我们这些在座的是一辈子也难望您项背啊!”
  贾前进说:“贤德啊,你言重了,哪里,我算什么成就的。”
  尚贤德站起身来,双手端起杯子,说:“贾书记,我就带个头,先敬您一杯,我干了,您请随意!”
  贾前进拿手往空里按了按,说:“贤德,你坐下,这是干什么,我们可是故交啊!好,我干了。”
  接下来,从吴良信到三位公司总经理,都依次向贾前进敬了酒,贾前进全都举杯干了。
  贾前进说:“喝起酒,我倒想起一个关于酒的故事。”
  尚贤德嘿嘿笑了说:“贾书记,不会是荤的吧。”
  贾前进两道浓眉往上一挑,说:“贤德,你误会了,很有想象力的一个故事,蛮有趣味的,写这个故事的人才思真的不简单。故事说的是古时候有一个叫张三的人,他家屋旁有一股泉水,张三便是喝这泉水长大的。一年秋天,张三家的玉米大丰收,可是碰上阴雨天,玉米堆在家中因潮湿而发酵,还冒出一股香味。张三灵机一动,我何不用玉米和泉水制一种具有这种香味又可口的饮料呢?张三苦苦试了一年,却没有什么结果,制出的饮料总有一种怪味。一天晚上,张三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个白胡子老头,他对张三说:‘小伙子,你这种饮料还缺三滴人血。’张三说:‘可是需要怎样的三滴血呢?’白胡子老头说:‘三天后的酉时你去村头就会知道了。’老头说完就不见了。张三醒来,觉得这个梦很有意思,想可能是神示吧,便决定三天后去村头看看。第三天傍晚,张三来到了村头,他等了很长时间却没有一个人经过。莫非只是一场梦?想到这儿,张三转身正准备回家,这时村头走来一位教书先生。张三连忙上前行个礼,说:‘这位先生,我想制一种饮料,可是缺少三滴人血作引子,不知先生肯不肯献上一滴?’先生见他这么有礼,就献了一滴血给他。过了一会儿,一匹快马从村头奔来,马上骑着一个将军,打胜仗回家探亲,雄赳赳,气昂昂。张三立刻跪在道路中央,磕了个头,说:‘将军,小人想制一种饮料,可是缺少三滴人血作引子,希望将军助小人一臂之力。’将军高兴,随即给了张三一滴血。太阳渐渐落山,夜幕悄悄降临。眼看酉时将过,可村头连一个人再也没有,怎么办呢?这个张三急得在村头直转,转过一棵大树,却见树下有个疯子,头发衣服零乱不堪,口里还吐着白沫。张三没有办法,只好在这个疯子的身上取了一滴血。回到家中,张三将这三滴血混入发酵后的玉米中,几天后,果然制出了清香可口的饮料。他便把这种饮料叫酒,意思是酉时的三滴血。你们看现在的人喝酒,刚开始时,都是端着酒杯,轻言细语,客客气气地邀请别人,这是文人的那滴血在起作用。等到几杯酒下肚,便一改开始的态度,豪言壮语,抓着酒杯吼道:‘喝!喝!’这是武士的那滴血在起作用。喝到最后,一个个倒在地上,呕吐不止,疯言乱语,这便是疯子的那滴血在起作用了。大家说说,喝酒时一般是不是这三种境界。当然,清代国学大师王国维把做学问也从三首宋词中携取了几句来作了精到的概括,更是了不起的。”
  贾前进一说完,桌上的人都异口同声说:“这个故事说得太有意思了,贾书记真是见多识广!”
  贾前进说:“我也是从报纸上看来的,因为有趣就记在脑子里了,在此卖弄一下,喝酒时凑个乐。”
  尚贤德说:“酒这东西真的是说不清楚,记得我村里有一个老人,从年轻时就爱喝酒,有时兜里没钱了,就问村里有哪家买柴禾,别人不想买,他就央求人家买,一卖掉柴禾,就拿钱到店里买酒去了,不要鱼肉,就着腌菜酸萝卜喝,而且一个人都能喝醉的。后来身体就有了毛病,医生劝他不能喝了,再喝就要没命的,老婆也劝他不要喝了,可他说儿女都长大成家立业了,他这个父亲已尽到了责任,虽说是喝了一辈子的酒,完全可以淹得死自己好几回,可并未像古语上说的‘毛毛雨打湿衣裳,杯杯酒喝尽家当’,他们不喝酒的人也没有挣下个金山银山,我喝酒的人照样把一群儿女抚养长大了,人嘛来到这个世上,上不愧父母,下不薄儿女,尽到该尽的责任就可以了,只要自己高兴,多活一天少活一天又有啥关系的,若不让我喝酒,倒真的不如死去算了,你们就让我喝。后来有一次喝着喝着果真就那样去了。你们说这老人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贾前进说:“在我看来这真是一个豁达的老人,蛮可爱的。酒于他而言,已上升到一种精神的高度,更是他人生最大的乐趣,在乐趣与生死面前,他还是选择了乐趣;放大了说,他的乐趣可谓人生之信仰,而人一旦有了信仰,就不再孤独,且在精神上变得强大。”
  吴良信接话说:“贾书记分析得很深刻,真不愧是做学问出身的。”
  一位公司总经理说:“像贾书记这样从象牙塔里走出来的精英领导,才是有真才实学的,真的是‘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不像有些领导,起点低,却还要去搞个什么在职研究生,那纯粹是打肿脸充胖子,糊弄糊弄世人欺骗欺骗自己罢了。”
  贾前进说:“诶,很多人都只知道‘学而优则仕’,却不知道后面的‘仕而优则学’,谁说商人没文化,我看你这位总经理就不简单,蛮有文化的嘛。说真的,若论到精英,真正的精英当在商界,发达国家莫不如此,他们之所以发达,都是仰赖于其成熟的商业制度,我是学问做不好,当官嘛也只为混个肚皮饱,哈哈。”
  王副镇长说:“贾书记实在是太谦虚了,您这么一说,我们这些人真是无地自容了!”
  贾前进说:“你们之间也互相多喝些,不要老是敬我的,我都成为众矢之的了。我这是最后一杯了,再不能喝了,请大家原谅!”
  尚贤德说:“好的,贾书记今天已喝了不少了,酒多伤身,身体要紧的。”
  这时,吴良信适时地举起了杯子,说:“就听贾书记的,我带头先敬尚书记一杯,也祝尚书记进步的!”尚贤德端起杯子干了。
  接下来,王副镇长和三位公司经理也都一一敬了尚贤德。
  贾前进最后端起了杯子,说:“来,大家都把杯中酒干了就算结束了吧,下次有机会再聚,希望在座的诸位从政的进步,从商的发财,干了!”大家都举杯喝光了杯里的酒,就散了。
  3
  贾前进与尚贤德送走了吴良信等人,并与他们一一握手,就和尚贤德在小楼边上的水泥小径上漫步起来。
  贾前进背着手,微昂着头,在隐约的灯光下踱着,一语不发,只听见鞋后跟摩擦水泥地面发出轻微的嚓嚓声。尚贤德退后两步的样子厮跟着。已经走完一圈了,贾前进依然一语不发;又走完一圈了,仍复如是。贾前进与刚才在酒桌上的谈笑风生判若两人,当然,这是他有意为之,作为一位相当级别的领导,他能轻松地通过一张嘴巴的说与不说,从而达到一种特殊的效果。此刻,对于贾前进来说,这种效果当然是达到了,尚贤德内心已明显感到了一种压抑,或者一种在茫茫大海上溺水的感觉,他迫切地渴望有人伸出一只手,把他从大海里捞上来。
  贾前进终于说话了,他轻声说:“贤德,现在工作压力大吧。”语气里满是关心。这句话仿佛茫茫海面上的一根救命稻草,让尚贤德看到了求生的希望,赶快抓住了。
  尚贤德紧绷的心弦松弛下来,说:“贾书记,谢谢您的关心!主要是企业排放污染的问题,老百姓的负面情绪很大。”
  贾前进说:“要想办法稳住,关键时刻可不能马虎的呀!”
  尚贤德当然知道贾前进这句话背后隐含的意思,不出问题,升迁有望,出了问题,升迁泡汤。尚贤德感激地说:“谢贾书记关心,我会努力做好的。”
  两人漫步着,又是一段时间沉默无语,只有风儿吹动路边的树叶沙沙作响。
  贾前进说:“贤德,休息吧,俗话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我们走了起码有几百步吧。”
  尚贤德连忙说:“好的,贾书记,我送您回房休息。”尚贤德把贾前进引到一个房间门口,笑着说:“贾书记,请进吧,还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就打电话告知我。”说过后就走了。
  贾前进推门而入,这是一套三居室的房间,进门中间是会客室,左边是卧室,右边是洗浴室。会客室的沙发里坐着一个宁静清纯的女孩子,这就是吴有道从雪雪洗浴中心给弄来的女孩子叶枫。
  事实上,贾前进推门一进去的时候,叶枫只看一眼,立刻就知道了她今晚要陪睡的客人是南山市委书记贾前进;没来荷塘镇之前,她当然不知道贾前进的,她的家乡花庙乡离南山市很远,收不到南山市电视台,上高中的时候,又一心扑在学习上,哪有时间看电视的。到了荷塘镇的雪雪洗浴中心后,她就偶尔在电视上看到贾前进的头脸,看到了,她便也记下了这个人的嘴脸。叶枫虽然知道眼前这个人物姓甚名谁,却是表面上装出一副浑然不知的神态。
  贾前进问:“你认识我吗?”
  应该说叶枫天生就是一个比较有心思的女孩子,她双眼露出一片迷茫,没有说话,只是上牙轻咬下唇,微微摇了摇头,乌黑笔直的秀发便如水草一般摆动。
  贾前进就是这时被眼前这个女孩子打动的,心里止不住咯噔一下;客观而言,这个女孩子很像如今当红的老是在电视广告里出现的一个演员。
  贾前进说:“你叫什么名字?”
  叶枫轻声细语说:“叶枫。”
  贾前进微皱了一下眉头,做思考状说:“就是杜牧那首著名诗句‘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中的两个字?”叶枫又点了点头。
  贾前进目光聚拢,眼里多了几分贪婪,盯着叶枫一张秀美的脸说:“真是人如其名,好名字啊!”
  贾前进说过后,打开了电视,声音开得刚好可以听得见,说:“看看电视吧。”然后就去洗浴室了。只听得洗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响。有一阵子,贾前进才穿着一套白色的睡衣出来了,一头乌黑的头发往后梳着,脸上的皮肤白里透红,显得非常饱胀。
  贾前进挨着叶枫坐进了沙发,问:“洗过了?”
  叶枫答:“嗯。”
  贾前进就右边手臂搭在了叶枫的肩上,手指触到了叶枫右边的那只翘挺结实的乳房,且中指灵活地弹了两下,同时左手捉起了叶枫的左手。贾前进摩挲翻转着看了看道:“好漂亮的手啊!”
  叶枫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男人,止不住全身火辣辣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贾前进倒平静得很,问:“读书了吗?”
  叶枫微低了头说:“高中没读完。”
  贾前进问:“为什么?”
  叶枫说:“母亲卧病在床,全家只靠父亲一人,弟弟成绩很好,我的成绩不是很拔尖,就算将来考上了二三类的大学,出来找工作照样困难,我村里就有这样的例子,与其如此,不如及早选择放弃,还少花些代价的。”
  贾前进说:“你很不幸,不过书还是读些好的——家在哪里?”
  叶枫说:“中江县花庙乡的。”
  贾前进问:“身份证呢?”
  叶枫就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包里拿出来了。贾前进接过去看了看,道:“嗯,你很诚实的,在这个诚信严重缺失的社会,诚实难得啊——哦,花庙乡可是好偏远的地方咯。”
  贾前进问:“你在想什么的?”
  叶枫说:“没想什么。”
  贾前进抚摸了一下叶枫的脸说:“喜欢读书吗?”
  叶枫说:“虽然我的成绩不是很好,但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还是愿意读书的。”
  贾前进说:“那我现在就来试试你的文化基础怎样。”
  叶枫说:“不敢当的。”
  贾前进说:“昨夜西风凋碧树。”
  叶枫答:“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贾前进说:“衣带渐宽终不悔。”
  叶枫答:“为伊消得人憔悴。”
  贾前进说:“众里寻他千百度。”
  叶枫答:“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贾前进说:“此情无计可消除。”
  叶枫答:“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贾前进说:“流光容易把人抛。”
  叶枫答:“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多年以后,当叶枫站在贾前进的坟墓前时,这个夜晚竟然在她的生命里变得生动起来,以至于成为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两个人会以这样一种情景相识,正因为此,她总是无法把贾前进同百姓眼里的坏官形象联系起来。
  贾前进惊讶了,叶枫也惊讶了,这流畅的一问一答都是他们之前所未想到的。
  贾前进感叹地说:“在我看来,你在学习上是很拔尖的啊!”
  贾前进又说一声:“腹有诗书气自华。”
  就一把将叶枫抱到了自己的大腿上,右手抱着头,左手揽着腰,对准叶枫的一张秀口吻了下去。
  
  第十章
  1
  翌日清晨,贾前进是在荷塘镇中学的早起喇叭声中醒来的,他睁开了眼睛,但躺在床上没有动,大脑里却在想象那些中学生起床后忙着洗漱早读的情景,自己的学生时代就是这样过来的。
  贾前进兄弟姐妹共五个,打小生活在农村,做小本生意的父母亲硬是辛辛苦苦让五个子女都通过读书成了工作人,底层小人物的悲苦让他们明白了只有让孩子读书才有出路,五个孩子,上大学的,上中专的,毕业后,或从教,或从医,或从政,其中算贾前进书读得最好,考上了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并通过自身的努力一步步成为今天万人热羡的市委书记,实在是两位老人一辈子的荣耀。如今两位老人已是垂垂老矣,身体倒还硬朗,牙好胃口好,皆因年轻时辛苦劳作磨练身体积下的福分。要说啥叫好身体?劳动人民吃得饱饭做得动活就是好身体,倒是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成天灯红酒绿的人,才会不是这病就是那病的。贾前进虽在异地为官,但当地的县乡村政府部门每年过年都会派人上门去问候两位老人。贾前进最小的妹妹如今也在家乡的小县城当上了第一小学的校长,成为县教育系统内唯一的一位女副科级干部,丈夫是县卫生局的局长。
  贾前进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就悄声下床了。叶枫也醒来了。贾前进说:“还早,你多睡一会儿,我要去晨练的。”语气里满是关心的意味。
  贾前进出了房间,围着小楼开始了晨跑,一圈,一圈,又一圈。跑了二十个圈后,终于停了下来,全身都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子,又一边做着扩胸运动,一边走了半个圈的样子,才回到了房间。
  叶枫已经起床梳洗完毕了。贾前进说一声:“干嘛不多睡一会儿?”就去洗浴间了。贾前进先刷了牙,然后冲了个冷水澡;这时,阳光已从洗浴间的窗户射了进来,照得洗浴间里一片光华,贾前进看见自己下体浓密乌黑的阴毛在热水咝咝的冲刷声中纷披倒下,微胖的肉体透出良好的弹性。洗过后的贾前进感觉浑身清爽,精神抖擞,在镜子前抬了抬一双浓眉,吸吸鼻子,感觉自己就如丛林中的一只猛虎。
  贾前进穿戴完毕,在客厅里坐了,与叶枫一同吃了尚贤德派人送来的早餐。
  贾前进吃完后,说一声:“你慢慢吃,多吃点,我先下去了。”就带上房间的门,踏着咚咚的脚步声下楼去了。
  2
  贾前进出小楼刚踏上水泥小径,尚贤德就迎面走来了,问候一声:“贾书记昨晚休息得可好?”
  贾前进笑脸回说:“好的,好的。”确切地说,贾前进昨晚是真的高兴,他破例汹涌地行了两次房事,真有些为叶枫的美色与羞涩所迷恋,虽然,此刻身心并不感到疲惫,全身反倒有一种轻快感。尚贤德从贾前进满脸的春风中感到他的心情不错,心里也就有了一种快慰感。
  贾前进说:“贤德,你电话约一下老赵和张万山,我们今天一起去天山寺走走,并告诉他们不要带司机,就我们四个人的。”
  尚贤德答应一声就电话联系去了。尚贤德在电话中按贾前进的意思约了赵存良与张万山,让他们从中江县来荷塘镇先汇合,然后一同去天山寺。
  尚贤德打电话的当儿,贾前进也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精致的手机,避开尚贤德,走到一棵树下,低声耳语了一会儿,就挂断了。
  贾前进打完电话走过来了,问:“联系好了吗?”
  尚贤德说:“联系好了,大约半个小时后到。”
  贾前进说:“那好,我们去下边走走。”
  两人就往荷塘宾馆大楼后面的池塘去了。到了宾馆大楼下,两人又开始绕池塘周围的鹅卵石曲径漫步。慢悠悠走了两圈多后,尚贤德手机铃声响起,他掏出一看,是张万山打来的,就接听了,电话中说:“贾书记在宾馆后面的池塘散步的。”
  不一会儿,一辆银灰色的轿车就悄声驶到了池塘边上停住了。赵存良和张万山钻出轿车,一前一后朝贾前进走了过去;近了,都向贾前进问了好,贾前进伸出手,与他俩一一握了。
  贾前进和蔼地说:“今天可要劳驾你们三位与我一同去爬爬天山寺,会很累的,可不介意吧,哈哈。”
  赵存良说:“贾书记说哪里话,我们在办公室里坐久了,能与您一同出来爬山锻炼锻炼还正巴不得的。”
  尚贤德与张万山也附和道:“是的,是的。”
  贾前进说:“我看这样,贤德驾车,我们四个人同乘一辆车去吧。”
  于是四个人上了车,尚贤德驾车,张万山坐了副驾驶位置,赵存良坐了左后座,贾前进坐了右后座。
  车上,贾前进说:“存良,我听说中江县在林业管理上出了点问题,龙源镇有一位老人都把材料寄到省里去了,是吗?”
  赵存良说:“是的,贾书记,都怪我在管理上失策。龙源镇给省里寄材料的老人就是现任中江县新闻中心吴清水总编的父亲,要不是碍着吴清水和南山市委宣传部长佟忠明是同学,我非撤了吴清水的职不可,身为国家公职人员,不劝阻父亲,反而任其胡为!”
  贾前进说:“说说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赵存良说:“都怪底下那些村委会主任闹得太凶了。您是知道的,现在村委会都在搞民主选举,那些村主任都是花了大价钱弄到选票才夺得村主任位置的,在任三年,总得把扔出去的钱赚回来呀,于是就一窝蜂地卖大集体时老百姓造的林子,与当地的一些木材贩子搅和到了一起。这一卖,老百姓不满了,我们年轻时流血流汗垦荒造的林子怎么转眼间就肥了这帮王八蛋,心里愤怒了。先是闹到县林业局,局长胡高发私下里得了不少那些木材商的好处,当然是置之不理。这些事情一开始我也不知道,等我知道时,事情已闹大了。没办法,为了平息民愤,我只有停了胡高发的职,并且撤换了好几个乡镇的林业派出所所长和林工站站长,也算是给老百姓一个交代的。”
  贾前进说:“那就好——存良啊,在南山市三县两区中,中江县是农业大县,也是林业大县,你当好这个家也不容易的,再说也快要换届了,你一定要稳固好自己的地盘,不要出什么岔子,到时你去市政府任副市长的事基本上是没什么问题的。”
  赵存良心里好一阵激动,说:“谢谢贾书记!”
  说话间车子就穿过东山区抵达了南山市东北方向北山县境内的天山寺脚下。尚贤德把车子停好,四个人从车子里钻了出来。贾前进抬眼一望,天山峰顶上的寺庙衬托在青天白云间,隐约可见。
  赵存良说:“贾书记,是不是联系一下常务副县长张可欣,她可是您从前的老部下,到了她的地盘,中午让她安排一下?”
  贾前进说:“就不惊动她了,中午我们四个人就在寺庙里吃些斋饭吧,也亲身体会一下出家人的清苦生活。”
  张万山听了贾前进的话,不禁扑哧一笑。
  贾前进说:“万山,一定是腹中又揣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吧,还不说来听听?”
  张万山说:“贾书记若不介意的话,我就真说的。”
  贾前进说:“我不介意的,你说吧,正好供我们在这登山的途中消遣消遣。”
  尚贤德已从车子的后备箱中取出准备好的水和干粮,背在了肩上,四个人开始沿着新修的水泥台阶迤逦而上。尚贤德走在最前,赵存良第二,张万山最后。
  张万山说:“我老家在中江县的梅林乡,这个贾书记是知道的,但梅林乡境内有座山叫金鸡岭,这个贾书记就不知道了吧。”
  贾前进说:“梅林乡我是知道的,在中江县当副县长时我去过好几次,但金鸡岭倒还真不知道的。”
  张万山说:“这金鸡岭上也有一座寺庙的,在说寺庙的事情之前,我还得插叙一下这金鸡岭的来历。”
  听到这里,贾前进说:“万山,你这故事套故事的,分明是想着法儿向我们兜售你肚子里的故事嘛。”大家都哈哈笑了。
  张万山继续说:“枫林乡与我们梅林乡毗邻,这个贾书记也是知道的——”
  赵存良打断了张万山的话说:“万山,接下来该不会又说‘青林乡与枫林乡毗邻,这个贾书记也是知道的’吧。”众人大笑。
  张万山说:“贾书记,赵书记,绝对不会了——这个枫林乡从前有一户大户人家,很是有钱有势的,就长年请了一位风水先生养在家里,替自己族中过世的老人找寻风水宝地。有一年,这位风水先生寻到了一块宝地,却是另外一个村庄一户也是有钱有势人家的山林地,正面交涉肯定没辙,两家都有钱,谁怕谁呀?没办法,这户人家就密谋了一番,找来一帮壮汉,从停尸棚内把一位先人的骨骼整理装进了一个精制的大木匣子,趁天黑摸到了山上。一帮人好容易挖出了一个土坑,却听见锄头与泥土中石头撞击发出的声响,大家顿生好奇心,便继续扒开,就看到了一块桌面大平整的青石板,这一来,好奇心更是翻了倍,以为下面有宝贝,赶紧掀开了青石板。唉,要不掀开这块青石板就好了,但见青石板一掀开,一对金光闪闪的鸡立刻从坑内扑楞楞飞将出来,在夜幕中闪烁着耀眼的金光向远处飞去,马上就有人口出吉言,说‘金鸡飞过山,代代出高官’,这对金鸡飞到梅林乡的一座山头上歇了一歇,又向远处飞走了,这座山因此便被称作金鸡岭了。”
  赵存良问:“那个偷葬风水宝地的人家后来果真‘代代出高官’了吗?”
  张万山语气中不乏遗憾地说:“没有,都后悔不该把石板掀开了,金鸡都飞走了,后人自然就不能鸡犬升天了——好,我接着说金鸡岭寺庙里的事情。这个金鸡岭也是近些年来才有了一座小寺庙,也就几栋简单的房子,可不知怎的,当地人却非常信了它,说是有求上大学的,果真上了大学,有求生儿子的,果真生了儿子,有求官场顺利的,果真顺利了,既然有人信,香火钱就多;开始只有两个和尚的,后来因为香火旺盛,就又多了几个人,竟然还来了一个姿色不错的尼姑,你们说这是不是怪事?问题就出在这个尼姑身上,一天,这个尼姑病了,就下山去找医生看病,找到梅林乡街上的一家诊所里,医生看她一副道家打扮,就给她把了脉,又做了一次尿检,说她有了身孕,当时诊所里有几个人,都知道这尼姑是金鸡岭寺庙的,这个尼姑怀孕的消息立刻就风一般传遍了全乡。我家一对老人也信的,我回家对他们说:‘和尚尼姑都是那样的人,他们守护的菩萨还值得信吗?’老人却说:‘人是人,菩萨是菩萨的。’刚才贾书记说出家人的生活清苦,我便因此发笑了,他们才不清苦的。又后来,听说那几个和尚为了争那个尼姑,居然互相大打出手,闹得那个尼姑在寺庙里呆不下去,只有下山了,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赵存良说:“看来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清净之地的。”
  尚贤德就从袋子里拿出来四瓶矿泉水分发了。贾前进拧开瓶盖,喝一口,漱了漱口,吐了,才仰脖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四个人在台阶上坐着歇了会儿,喝过了水,又继续往山顶上走去。
  3
  贾前进还是在中江县当副县长时爬过一次天山寺的,时隔数年,再次登临此山时,原先狭窄的羊肠小道已全部拓宽了,平坦的地方铺了水泥,陡峭处则修建了一个个规整的水泥台阶,两旁还立了扶栏,穿了铁索,供人上下时把持,以防危险。水泥路径两旁草木葱茏,浓荫涛涌,人行其中,俨如穿行在一条绿色的隧洞里;且由于山高风大,不时听到风吹得身边的树林哗啦啦作响,虽正值暑季,却并不感觉炎热。天山寺所处的位置不愧是南山市周边最高的山峰,
  四个人爬到一半路程时,整个南山市区、东山区、还有中江县城,都尽收眼底。
  赵存良说:“贾书记,我听说市宗教事务局的副局长邱来福与江正清现在走得很近是吗?”
  贾前进叹一口气说:“是啊!”
  赵存良说:“这个邱来福以前在市政府综合三处为你服务过,也算是自己人,怎么……”
  贾前进说:“这种人根子本来就有问题,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也在情理之中。他原本就是一个农村教师,因他母亲与一位下放干部有过一腿,这位下放干部后来到市委组织部当了领导,就凭这层关系进了城,那时教师可直接调进机关的。邱来福毕竟文化底子薄了些,搞搞小材料还可以,大材料就吃力了,不过人还算有些才气,一笔字也写得不错。先是想当我的秘书没当成,对我积了怨,开始我都不知道的,你说市政府有那么多的高材生,哪轮得到他的?我现在的秘书就是博士生嘛,这就是做人没有自知之明。市政府成立宗教事务局那年,我帮助把他弄去当了局长,虽说是副县级单位,好歹也算是个头儿,加上国家对宗教事业的日益重视,下拨资金不少,于他而言也算是不错了。市宗教事务局升格为正县级单位后,另派去了一位正局长,他保留原级别成了副局长,这个我就没过问了,这一来又对我积了第二层怨恨,所以就投靠江正清了。”
  尚贤德说:“这就是小人的。”赵存良与张万山都随声附和说是。
  贾前进说:“邱来福那人一开始我就感觉有些不对味儿。人啊,往往是外面越下作,其内心就越是可怕。我们身在官场的人都知道,在省里,弄个正厅难;在市里,弄个正县难;在县里,弄个正科难。你们是知道的,市宗教事务局升格那年,我也未担任正职,一个正县级的局长派谁去担任,哪里是我能说了算的?”
  赵存良说:“这就叫人心苦不知足的,像邱来福这种人,能从一个农村教师变成一个副县级干部,已是莫大的造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贾前进说:“他要是会这样想就好了,没有一个太监会认为自己没有当皇帝的才能的。”
  赵存良说:“我可听说他当宗教局长那段时间,也没少贪污南山市下拨到各寺庙的修建资金,他要是跟着江正清闹得太凶的话,我看就让检察院去翻翻他的旧账,田晓德检察长可是咱们的人。”
  贾前进说:“走一步看一步吧,邱来福这种人我倒并不太在意,只是江正清怕还真是来者不善的,这人虽一副书生样,面相和善,表面上也不贪财不好色,内心倒是极有城府的,加上身后又有人支撑,很不好对付,自从此人来南山市后,我可是每晚的觉都没以前睡得踏实了。”
  贾前进说过后,赵存良等人的脸上都多了几分沉重。尚贤德更是想到了自己管辖下的荷塘镇,那一封封举报环境污染和他个人生活腐化问题的匿名信,都让他心里堵得慌,但这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贾前进这棵大树不能倒,若这棵大树一倒,树下的猢狲也就散了。张万山同样是屁股不干净,中江县老百姓口中早就流传着一句话:“党风廉政好不好,就看张万山倒不倒。”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张万山仍是未倒。赵存良任人唯钱更是在市井里广为流传。四个人各怀心事,沉默不语地往山顶上走去,只有不时啼叫的几声鸟鸣,衬得山林间更见幽静与寂寥。
  4
  四个人终于走到了天山寺,一座水泥钢筋浇筑的山门骑立在路径的上方,中间上书天山寺三个遒劲的大字。
  张万山说:“这是南山市书法家协会主席王道远的笔墨。”待走近看了,匾额的左下方果真写有“道远书”字样。
  赵存良说:“万山你行的啊,这个县书法家协会主席没白当的!”
  张万山说:“南山市书法界有真手笔的也就那么几个人,更何况王道远的书法我是真的喜欢,所以打远处一眼就能辨别出来。”
  正说着,不料天山寺的住持庞西江已带着两个和尚迎了出来,庞西江左手作揖道:“四位施主光临敝寺,有失远迎,还望见谅,快请到寺内歇息。”
  贾前进打眼看庞西江,只见他长得中等身材,方脸盘,剑眉星眼,倒颇有一番气象,便笑了说:“庞住持消息好灵通啊,怎么知道我们四个人今日来的?”
  庞西江说:“不瞒贾书记,昨天市宗教局周局长就打来电话,说您今天要来敝寺看看,让我稍做准备。”
  贾前进心想肯定又是秘书唐晖那家伙透出去的消息,听唐晖说,周张很想请他帮助换个局当局长的。
  贾前进说:“那就给庞住持增添麻烦了,我们原本只想随便走走的,没成想还是惊动了你。”
  庞西江说:“也没什么麻烦的,就是准备了一些山肴野蔌,让贾书记尝一尝寺中饮食的风味。”
  一路说着话,庞西江已把贾前进等人引进了正殿西北角的一间厢房内;但见寺内青砖墁地,水泥勾缝,窗户是老式的木格窗,都装了纱窗,透气良好,虫子又飞不进;四个人一进入室内,就顿觉凉爽宜人。
  贾前进说:“庞住持,这里的环境很不错嘛,长年居住在此,可真是要延年益寿的
  小和尚已泡好了四杯绿茶。
  庞西江说:“请四位施主品尝品尝敝寺的高山茶,这都是清明节气前后我们自己采摘下来,精心制作而成的。”
  贾前进拿鼻子凑到杯口闻了闻,说一声:“好香!”又撮起嘴唇吮吸了一口,在嘴里吧唧了两下,道:“果真是好茶,有一股兰花的香气。”大家都异口同声道这茶不错。
  喝罢茶,贾前进站起身来,说:“我们在寺内走走的。”
  庞西江说:“好的,我在前面引路吧。”
  寺庙的规模不是很大,因山颠位置所限,就算是大肆扩建,也难有很大的规模。一座正殿之外,另有三座偏殿,每座殿内都端坐着一尊大菩萨,面前的香炉内香烟缭绕。其余建筑就都是供住宿的屋舍了。此外还建有四个亭子,东西南北方向各一座,飞檐翘角,建造考究,甚是美观,供人们休息瞭望。
  张万山笑说:“庙不在大,灵则有名,天山寺在规模上虽与南山市的紫光寺相差较大,但据说来求神拜佛的人还不少的。”
  庞西江说:“敝寺哪能和紫光寺相比的,紫光寺的李住持可是享受副县级待遇的,还是市政协委员。”
  一行人边走边看,走到一道围墙边上,听到里面有咯咯的鸡叫声,赵存良问:“怎么你们还养了鸡?”
  庞西江说:“我们专门圈了一片地养了三十来只土鸡,因怕野兽进来叼鸡,所以围墙砌得比较高的。”
  贾前进问:“你们的日常用度来源是什么?”
  庞西江说:“除了每年向政府主管部门要点修缮资金,其余的都靠自筹了,香火费是一方面,对吃饭的施主也适当收费,有的施主还想在寺里吃住,也收些住宿费的。去年一对中年夫妇就在寺里住了半个多月的。我们自己除了不种大米,菜基本上是不用去买的,自己种的加上野菜也差不多了,要买的也就是一些肉类和食盐,虽是出家人,我们却不戒荤腥的。刚才几位施主也看见了,我们吃的油都是山上小型榨油机自己压榨的,这事情归两个小和尚经管,由他们去山下农户家收购了菜籽挑上来,自行压榨。”
  张万山说:“庞住持可是经营有方,在吃喝上比我们要优越多了。”
  庞西江说:“你们来晚了,山腰间有我们的一片果园,都是优异的品种,我们从不喷洒农药的,若早一些时候来,可摘些回去。现在还没到时候,梨和枣还没成熟的,不然也可亲口品尝一下的。”
  贾前进说:“一切都是纯天然啊!”
  庞西江说:“贾书记过誉了,待会儿中午的饭菜请您细心品尝的。”
  尚贤德说:“庞住持,请带我们去抽支签如何?”
  庞西江看了贾前进一眼,见他没有说话,就又把四个人引到了大殿内。尚贤德腿脚快,立即买香火去了,抽签之前可是要在佛相前烧几炷香的。尚贤德没和小和尚算细账,随手就扔了两张百元钞票,小和尚赶紧作揖行礼。庞西江指引了一下烧香抽签的事宜,对贾前进会心一笑,就退出了大殿。
  赵存良说:“贾书记,这庞西江倒真是个灵醒之人,在这里当住持可算是屈才了。”
  贾前进说:“能将一座寺庙经营成这样,也算不简单的。”
  先是贾前进抽,只见他接过尚贤德递过来的三枝香,在佛相前的烛焰中点燃了,拜了三拜后,插进了香炉,然后两手握了签筒,唏哩哗啦摇了几下,一枝竹签就从签筒里跳到了地上。贾前进捡起地上的竹签,对照着去大殿旁边的一块板壁上撕下了一张红色的纸片,上面写着:
  昆鸟秋来化作鹏,好游快桨喜飞腾。
  翱翔万里云霄去,余外诸禽总不能。
  贾前进笑了笑,将纸片收进了口袋里。
  接下来是赵存良抽,他的签语是:
  日出便见风云散,光明清净照世间。
  一向前途通大道,万事大吉保平安。
  张万山的签语是:
  家道丰腴自饱温,也须肚里立乾坤。
  财多害已君当省,福有胚胎祸有门。
  张万山看了脸一阴。
  尚贤德的签语是:
  长江风浪渐渐静,于今得进可安宁。
  必有贵人想扶助,凶事脱出见太平。
  尚贤德一看,胸中顿觉有如一股春风吹进,舒畅极了,但脸上却并未显山露水。
  这时,庞西江亲自过来了,说:“各位施主,中饭已准备好了,请过去用膳。”
  餐厅里布置得甚是整洁,和宾馆的小包厢差不多,一张中号的圆桌上摆放了十几道各样精致小菜,蒸煎炒炖俱全,五颜六色,让人看了很觉入眼。
  或许是刚才签语上的缘故,贾前进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快乐地坐了首座,说:“弄出如此精致的菜肴,真让庞住持费心了。”
  庞西江说:“贾书记客气了。”并一一介绍了菜名,什么鸭脚板、猪耳朵草根、野芹菜、蕨菜、马齿苋、苦槠豆腐、玉米饼……肉类是土鸡、腊肉泥鳅和清炖石鸡。
  贾前进说:“庞住持也一起来吧。”
  庞西江看了贾前进一眼,知道不是客套,也就从容入了座。五个人一边以茶代酒,一边吃喝说笑,就吃罢了。
  贾前进说:“贵寺的饭菜真是好品质,简直让人回味无穷啊!”
  赵存良等人也跟着附和说味道很好。趁着贾前进等人喝茶漱口的当儿,尚贤德将庞西江请了出去;到了另一个小房间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来,塞到了庞西江的手上。庞西江做推辞状,尚贤德悄声说:“庞住持就不要推辞了,给你添麻烦了,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还望笑纳。”庞西江就收起来了,与尚贤德一同回到了餐厅。
  庞西江说:“各位施主,现在暑热正盛,我想还是请大家先到禅房休息一下再下山如何?”
  贾前进说:“好的,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就午休一会儿再走吧。”
  5
  四间禅房已打扫得窗明几净,一走进去就感觉舒适惬意。贾前进走进了最东边的一间,进去后掩了门,可能是上午走动得有些累了,脱去鞋子躺到竹簟上,只听了一会儿屋外风吹树林的飒飒涛涌之声,就恬然入梦了。
  贾前进做梦了,他梦见自己一个人正在乡间的田野里行走,迎面而来的树木呈现出大团大团的绿,间或出现一个村庄,白水明田外,碧峰出山后,好一派田园风光。突然有歌声传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又唱:“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塘,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贾前进便循声而去,就看到一个胡须飘飘的老人坐在一棵柳树下歇息,右手摇着一顶草帽扇风,脚下搁了一把锄头,正怡然自得地长歌。贾前进一见,惊道:“这不是自号五柳先生的陶渊明吗?你老可真是活得逍遥自在啊!”陶渊明爽朗地笑道:“自在与否,本在一心。世间万事,皆从舍得二字中见性情,有些人活着,这也舍不下,那也丢不开,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让自己活得蝇营狗苟,真是可怜至极!”贾前进说:“若按先生的意思,我们每个生活在社会中的人就不必去积极追求了,那么曹孟德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也该批驳,所谓进取二字又从何说起呢?”陶渊明左手拈须,道:“积极的进取无疑是我们个体生命的精神必须,但世人只要一说到进取就必然将其与现世的名利紧密联系到了一起,以至于为了名利的成败得失无所不用其极,到头来则免不了陷入到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贾前进说:“陶先生虽极其厌恶了官场中的尔虞我诈虚与委蛇,自贬为农,我要问的是难道先生在写诗的时候就没有一点名利的欲念吗?”陶渊明说:“我诗唱我心,出乎自然,本无关名利,至于后人怎么看那就不关我的事了。在我看来,人生的诸多烦恼皆由十二个字而来,即:放不下,想不开,看不透,忘不了。苏东坡在其诗文中说‘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堪称古今之绝唱啊!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且草木尚有来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可人生的结局到头来只不过是一抔黄土!”贾前进说:“陶先生的境界可谓高矣,世上像先生这般‘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之人,又能找出几个?多数都是被名缰利索绊住而不能自拔,什么都抛不开、放不下、舍不得的俗物,人生而自由,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啊!”陶渊明叹说:“可怜!可怜!”忽然一阵风吹来,贾前进只眨巴了一下眼睛,陶渊明倏忽就不见了踪影,只有风儿吹起垂柳婆娑的枝条,飘过来,荡过去,一根,又一根。贾前进正欲继续行走,不想又有人唱起了歌谣:“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贾前进心想,这不是《红楼梦》中跛足道人唱的《好了歌》吗?待我赶上前去瞧个仔细。就赶快循着歌声跑去,想会一会这位跛足道人,没成想被脚下的一块石头绊了一跤,跌得哎哟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过来。惊醒过来了,只听得禅房外依然是风吹树林,飒飒作响,内心却止不住生出一股深沉的寂寥来。
  尚贤德却没那么容易入睡,躺在竹簟上,翻过来覆过去的,就是不能入眠,想起方才抽的签,又从口袋里拿出来默看。看过后,内心便生出许多美好的想法,感觉自己已然调离了荷塘镇,走到了新的领导岗位上。一想到自己离开荷塘镇,就又想起了荷塘镇那几个与自己有过肉体关系的女人,荷塘村的叶四萍,芦塘村的王芳,桃源村的刘秋霞,太平村的蔡芹,下身那一根东西就勃然竖起了;同时,潜伏在体内的欲望亦如水中波纹一样从下面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尚贤德也不知自己是何时悠悠睡去的,直到张万山在外面拍着房门喊:“贤德,贤德,贾书记都醒了,你怎么还在贪睡的?”才惊醒过来,便一骨碌从床上爬起,三步并作两步去开了门。四个人都洗了把脸,又喝了一杯茶后,才移步下山,庞西江亲自送到来时的山门下才作罢。
  当晚,贾前进依然夜宿在了荷塘宾馆,叶枫陪宿。
  
  第十一章
  1
  南山鹏远实业集团有限公司坐落在南山市西北方向,临近郊区,是一座九层的小红楼,坐北朝南方向,整幢大楼虽不是高大巍峨,倒也显示出一派雍容华贵。总经理黄鹏远就在七楼办公,他说七上八下,图的是个吉利。
  黄鹏远皮肤较黑,中等身高,手粗腿壮;一头浓密的黑发,长年留着板寸,那头发就如一根根黑刺般,好像随时要从头上发射出去;络腮胡子,下颏总是刮得铁青;单眼皮,鼻阔嘴方,一脸刚毅。
  黄鹏远是南山市西山县山里的一个农民,严格说起来,应该是一个半吊子的泥匠。上普通高中的第二年,见他的班主任喜欢和班上的一个漂亮女生黏乎,便非常气愤,主要原因是这个班主任有老婆,在百里之遥的一个乡镇当小学教师,黄鹏远见到过,长得像一只陶罐。这明显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嘛,黄鹏远就私下里对那女生说:“离班主任远点,他可没安好心的。”可是那个女生根本不听。黄鹏远竟操起心来了,终于在一个半夜发现这个女生偷偷钻进了班主任的宿舍。黄鹏远马上回到宿舍,叫来一个要好同学,悄声摸到了班主任的宿舍门前,只见他抬起右腿,狠狠一脚踢去,便听哐啷一声,门就被撞开来,在一束闪亮的手电光下,黄鹏远和他的同学看到了床上一对哼哧哼哧纠缠的肉体。不仅如此,黄鹏远还找到了开关,拉亮了电灯,并把班主任与那个女生的衣裤抓在了手里,又大声喊:“大家快来看,老师和学生通奸哪!”这一来,事态严重了,那个女生卷起被条回家了,反正这普通高中每年也没几个考上大学的,老师和学生多半都是在混时光。那个班主任事发后四处托人求情,好歹算是保住了饭碗,却被降为了一位小学教师,而他的老婆在这件事后,立刻就与他离了婚。黄鹏远也回家了,在这样的学校呆着也没意思。
  既然不读书了,那么干什么呢?黄鹏远的父亲便在五里之外的一个村子给儿子找了个泥匠师傅学徒弟,黄鹏远听从了。按当地的规矩,学徒弟要跟着师傅干三年,头两年是不给工钱的;到了第三年,就和师傅一样拿工钱了;三年过后,徒弟就有资格独自闯荡天下了。师傅比黄鹏远大十岁,长得也是五官端正,是个勤快之人,一门心思只知道勤俭持家刻苦干活。师娘比黄鹏远大五岁,是个俊俏娘们。学徒弟不只是跟着师傅学技艺,而且要帮着师傅家干些家务活。黄鹏远这家伙倒也手勤脚快,挖地、打柴、插秧、割稻,没少帮师傅家忙活。但事情来了,两年过后,黄鹏远爬到师娘的床上去了,看得出师娘也喜欢这事儿,她在黄鹏远的身下开出了无数快乐的花朵。都是血气旺盛之人,既有了第一回,哪有结束的时候,便一生二,二生三。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终于有一次,两人正恣肆着,师傅把两个人堵在了床上,黄鹏远与师娘每人都挨了师傅两个响亮的嘴巴,为了息事宁人,师傅也没闹开去,看在一双儿女的份上,只好忍了。就这样,黄鹏远终止了学徒,回家了。书读不下去,手艺也学不成,父亲见儿子这般不争气,恨不得举了棍子去打,但想想还是忍了,毕竟已是这么大的人了,何况伤了父子的感情也不好的,他就那样了,你又能把他怎样?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着他去算了,到头来是福是祸好赖都由他自己去承担的。
  西山县在南山市是农业县,也是林业县,当地农民靠一边种田,一边砍树卖钱过日子。虽然国家三令五申严禁乱砍滥伐,但西山县的林业主管部门却是嘴上执行着国家的方针政策,暗里却在纵容那些木材贩子,因为只有这些木材贩子才可以让某些人的日子过得滋润,抽着好烟,喝着好酒。要想让黄鹏远呆在家中种田砍树,他哪耐得住这般性子?好歹在家混了一年,就跟着外村的一个泥匠师傅去了南山市的建筑工地上打工。工地上的活儿不轻,早上天一亮就起床了,晚上要干到日落西山,好在薪水还不算低,黄鹏远倒是个乐观派,干活累了,就在工地上吼一嗓子,唱一首流行歌曲,从头到尾囫囵囵一个完整,一些高音也爬得上去。这一来,工地上就热闹了好多,加上黄鹏远这家伙不吝啬,出手大方,隔三差五的带着几个弟兄上街唱唱歌,喝喝啤酒,便有了不错的人缘。
  工地的承包商吴志忠,也就是大包头,是东山区人,他的弟弟吴志国是南山市公安局南江区分局的局长,替吴志忠掌管财务的就是他的亲外甥女夏玉桃,吴志忠都是喊她一个字:“桃。”那年夏玉桃二十出头,瓜子脸,皮肤白净,身材高挑,走起路来袅袅婷婷,很是惹人眼目。夏玉桃有时在工地上出现,那些邋遢的民工就突然变得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裤裆里也忍不住撑起了凉篷。晚上睡到床上了,身体劳累了一天不说,还精神十足地说起了这个夏玉桃,好像不说就对不起她似的,夏玉桃身体的每一部分从大家的嘴里进进出出,一张张嘴巴里便仿佛有了油盐酱醋的味道,他娘的,很是受用啊!
  工地上是有两帮人马的,一帮全是外省的,占了近三分之二的人数,另一帮就是来自南山市本地七乡八镇的。那帮人马的领头叫大脚,仗着人多势众,老是欺负黄鹏远这一帮人,同时也老是和吴志忠抬杠要涨工资,有一次还借着吵闹的机会蹭了一下夏玉桃胸前那翘翘的奶子,让她很是气愤。吴志忠仗着弟弟在公安局当官,以前当包工头时并没少克扣民工的工资,甚至有一回民工为了向他讨工资,竟然爬上了南山市电视台的楼顶要往下跳,事情一闹大,新闻媒体是一片攻击之声,吴志忠只好低头了。当然,此类事件别的地方也不少,一桩桩民工讨薪事件终于引起了政府的重视,渐渐地,像这类恶意拖欠民工工资的事件才越来越少了。
  事情终于来了,在大脚那帮人又一次欺负黄鹏远这帮人时,黄鹏远带领几个弟兄出手了,这一边是早有准备,那一边却是毫无防范,因此大脚那帮人受伤了。黄鹏远深知一个道理,那就是大诗人杜甫的两句诗:“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次大脚的一只手和一条腿被打断了,最后是群龙无首,只好散去了。吴志忠算是出了一口恶气,算清了那帮人的工钱,还帮大脚支付一笔医药费。气虽出了,但问题也来了,工地上突然走了那么多人,可工程进展怎么办?这时黄鹏远站出来了,他回了一趟老家,硬是弄了一帮人来,虽较从前是少了些,但好赖工程最终没有耽搁下来。吴志忠拍拍黄鹏远的肩膀说:“鹏远,人如其名,果真不简单,好好干吧。”这件事情过后,黄鹏远没再当建筑工人,而是被吴志忠任命当起了监工,在工地上管起了人和事。改变了身份的黄鹏远并未就此拉起架子疏远了从前的弟兄,相反,是更加密切了,照样出去喝酒唱歌。
  有一个与黄鹏远最要好的叫王伟的弟兄,两人之间真的是无话不谈,王伟把他小时候怎么躲在臭气熏天的茅厕后面偷看女人屁股的事兜底说了出来。王伟说:“我偷偷摸摸看了好几回,都只看到那些女人的一个白屁股,看不到她们下面到底是什么名堂。有一回终于气愤了,端起一个大石头往粪坑里砸去,只见粪水溅起老高,正蹲坑的女人惊得嗷嗷大叫,我才赶忙逃走了。唉,他娘的,女人下面到底是啥光景,到现在我还是两眼一抹黑的。”
  黄鹏远也把自己读书时捉拿班主任奸情的事,以及学徒时和师傅老婆偷情的事都说了出来。
  王伟听了,全身的血液开始汹涌澎湃了,缥缈的想象开始撩人了。
  黄鹏远说:“好兄弟,我是过来人,这事情不知道里面的深浅倒没关系,若是知道了,倒折磨人了。正因为是好兄弟,我才不能让你去外面找那些野鸡乱搞,若真迈出了第一步,到头来要想收住身子就难了,你是还没成家的人,结果会害了你的。我呀,知道了里面的深浅,现在可是活得比你受煎熬哩。”
  2
  有一句话说:“时来运也通,韭菜变成葱。”黄鹏远这家伙的好运气说来也就来了,主要是吴志忠的外甥女夏玉桃对他动心了。
  夏玉桃,东山郊区人,父母亲皆是菜农,靠卖菜维持生计,她的妈妈和大舅二舅都是外公外婆从小带着从浙江那边移民过来的,所以吴志忠兄妹几个身上都有着浙江人身上吃苦耐劳的品性。夏玉桃初中毕业后,没有考上重点高中,成绩很差,加上她本人对读书确实不感兴趣,便辍学了,她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叫夏玉梅,学习成绩比姐姐要强多了。没办法,母亲便出面找到哥哥吴志忠,让女儿跟着当包工头的舅舅在工地上找了份事做。吴志忠一看是自己的亲外甥女,总不能让她上工地干体力活去吧,便把财物上的一摊子事交给了她。夏玉桃虽然读书时成绩不怎么样,但做起具体的事情来倒也思路清晰,一应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还有一点是吴志忠最喜欢的,就是这丫头嘴巴好,现在的有钱人多半都爱在外面沾个花惹个草什么的,吴志忠没钱时老实巴交,自从腰包里有钱了当然也没例外,夏玉桃对舅舅的所作所为是看在眼里装在心里,并未对舅妈透露半点。瞧,多懂事的丫头,吴志忠喜欢!夏玉桃因为是姐妹两个,所以她的父母亲早就做了让大女儿在家招赘的打算。既然是要招赘,眼前的黄鹏远就是一个不错的人选,虽是西山县的一个农民,但招赘还能把皇帝老儿的太子招到家里来不成?夏玉桃动心思了,黄鹏远给她的特点是有胆量,敢想敢做,从大脚被打那件事上就可见一斑,男人嘛,就应该有血性,光是裤裆里长了根肉棍子会钻女人的肉缝子有个屁用?
  女孩子家,就怕对男人害心思,一害上心思,这事就不好了。夏玉桃看黄鹏远,满口白牙,一身结实鼓凸的肌肉,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就跟一只猛虎差不多。尤其是这家伙还时不时地在工地上吼上一嗓子,引来民工们一片热烈的喧闹,个鬼东西,他都快成工地上的明星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话儿果真不假。夏玉桃梦见黄鹏远了,一次又一次,这个狗日的黄鹏远竟然赤身裸体地把她追得到处跑,她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啊!救命啊!”街上的很多人都看见了,却没有一个过来帮忙,居然还嘻嘻哈哈地笑着喊:“好玩!真好玩!”还好,好几次都被她跑脱了身,但有一次她终于被黄鹏远逮住了。黄鹏远把她夹在腋下,就像是夹着一把雨伞似的轻松,他嘿嘿笑了说:“跑啊,你怎么不跑了?我跟你讲,你是孙悟空,我就是如来佛,你怎么能跑出我的手掌心?”黄鹏远夹着她走到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上,信手一扔,她就被丢在了草地上,她的屁股都被摔疼了,止不住哎哟叫。黄鹏远才不管的,弯下腰来就撕扯她的衣裤,她哪里抵挡得住,眼见得自己就像剥笋子一样被剥得一丝不挂了,胸前两个雪白的奶子还一翘一翘的。黄鹏远一座山一样压在了她的身上,她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同时整个身子有了一种飞翔的感觉,黄鹏远驾驭着她努力地往高处飞,她没有再挣扎,而是紧紧箍住了黄鹏远的身子,生怕她会扔下了自己。就那样飞呀,飞呀,原来飞翔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好,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翅膀卷起风暴……终于两人都飞得累了,就从高空急速地往下坠落,她看见自己呼喊着直往下掉,同时四肢在空中乱舞,啊呀大叫一声,就从梦中惊醒过来了。醒来的夏玉桃气喘吁吁,一具热热的肉身鼓鼓涌涌的。回想梦中情景,怎么也想不起来赤身裸体的黄鹏远下面是个啥光景,这还真让人是不思量自难忘啊!春天里,春眠不觉晓,正是做春梦的好季节,夏玉桃的春梦是上演了一场又一场,太伤神了。
  白亮亮的阳光下,狗日的黄鹏远又扯着他的嗓子唱开了,是一部老电影里的插曲:“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哇,往前——走,莫回——呀头,通天的大路——”夏玉桃听着这阳性十足的肉声,内心已是春情荡漾了。怎么办?总不能自己去对黄鹏远说:“黄鹏远,我看上你了,同意的话你就入赘我家,不同意就拉倒吧。”这还不让那家伙的尾巴翘上天了?夏玉桃到底还是鼓起了勇气,正像黄鹏远唱的那样,妹妹就应该大胆地往前走,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夏玉桃把心事说给了舅舅,这样老憋在心里也不是个事,想让舅舅从中牵线搭桥,不管成与不成,也不负了自己这一番心思。
  吴志忠一听,立即大腿一拍,说:“桃,你可真有眼光,这小子不简单,是个好料子啊——”又伸手轻轻掐了一下外甥女洁白的脸蛋——“我一定要帮你把这事好好弄弄。”说罢哈哈笑了。
  吴志忠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外甥女,直溜的鼻子,两只翘翘的奶子,一个浑圆的屁股,心里止不住暗道:“黄鹏远你个驴日的,想不到你竟有这等艳福,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让你搂在怀里,还不把你给美死了?”
  3
  一个傍晚,下工后的黄鹏远被吴志忠叫走了。黄鹏远坐在吴志忠的车子里,心里纳闷也不知到底有什么事,又想自己在工地上并没有什么纰漏,几乎每天都让吴志忠扔几句好话,便问:“吴老板,有什么事吗?”
  吴志忠驾着车子,目视前方,脸并未转过来,只是冷冷一句:“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吴志忠把黄鹏远带到一家酒楼里,选了一个小包厢坐下了。很快,酒菜就上来了,两个人吃喝起来。一杯白酒下肚了,又一杯白酒下肚了。黄鹏远闷头闷脑地吃喝着,索性不问了,船到桥头自会直,管他呢!吴志忠说话了:“鹏远,想女人吗?”这一句话问得太过突兀,黄鹏远的行为出现了片刻的定格,不过马上就恢复了正常,便不由得想起学徒时与师娘之间那一腿子的事。
  黄鹏远嘿嘿笑了说:“吴老板,像我这么个大活人,说不想,您信吗?不过本人一未成家,二未玩过小姐,就想也是个空想,酸甜苦辣咸,不知里头到底是个啥滋味儿。”
  吴志忠被黄鹏远的话逗笑了,说:“你真没尝过?我可是不太信的。”
  黄鹏远一本正经地说:“吴老板不信就去问问工地上我的那些个兄弟,我去街上洗过桑拿,喝过酒,唱过歌,就是没泡过小姐,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我一个没成家的小伙子,若沾上了那事,可就坏了。”
  吴志忠说:“你小子倒还实诚,理嘛还真是这么个理。”
  黄鹏远佯问:“吴老板今天是不是想要让我泡一回小姐开开荤,犒劳犒劳这段时间来我做事的积极?酒我可以喝,喝醉都没关系,可那事我是不会去干的。”
  吴志忠说:“好了,言归正传,我的外甥女你看怎么样?”
  黄鹏远说:“那可是一个美人啊!不瞒您说,我那些民工兄弟几乎天天晚上都要说她,这不犯法吧?吴老板,您知道工程为什么进展得这么又快又好吗?就是因为您的外甥女给了我们这些男人力量的。同时我也终于知道我们国家为什么要培养那么多漂亮的女文艺兵了。您看,灾难来了,战士们在前线拼死累活救灾,好,女文艺兵到前线慰问来了,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漂漂亮亮,对着战士们唱啊,跳啊,您说那些血气方刚的战士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伸直了脖子,还累吗?这就叫异性效应。”
  吴志忠说:“你这个鬼家伙倒挺会想事的——鹏远,我问你一句,把我的外甥女给你做媳妇怎样?”
  黄鹏远立刻露出一脸惊骇,说:“吴老板,您就不要取笑我了,我深山里的一个穷小子,哪敢的?在心里白想一想还差不多,牛郎讨织女做老婆那可是戏上演的。”
  吴志忠说:“你小子听我把话说完,是让你去当上门女婿,愿意吗?”
  黄鹏远一听,算是明白过来了,原来是夏玉桃想娶黄鹏远这个“女儿”进门,怪不得有这样的好事。黄鹏远兄弟仨,大哥二哥都已结婚成家另起炉灶,只有他因为还没结婚,仍然和父母在一起过日子,照说一家三个儿子,分配一个去别人家做上门女婿,也没什么不可,这事自古以来就有的,正常得很。这事黄鹏远心里当然乐意,呆在西山县那个穷旮旯里有什么好处?祖祖辈辈就知道种地砍树,又何况夏玉桃人长得这么俊俏!心里虽如此想,但黄鹏远究竟是个读了些书的人,脑子活泛,事情想得周全些,并未立刻应承下来。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父母和家乡岂是能立马就翻脸不认账的?那样也太让人瞧不起自己了,二两贱骨头,到时在别人家怎么做得起人?想到这里,黄鹏远说:“吴老板,这是一件大事,就算我愿意,但我上有父母,也必须回家和二老商量商量,经得他们的同意,才算是皆大欢喜的事情,您说呢?”
  吴志忠说:“你说得也有道理,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问一下你的态度,首先得你个人同意,然后我再去问一下我外甥女的意愿,我是母舅嘛,对自己的亲外甥女关心也在情理之中,只要你们二人互相看得上,这事就好办了。这样,过几天我问了她就给你个信,若同意的话你就抽空回趟家,和父母商量一下如何?好,来吧,我们喝酒。”
  4
  一个星期后,吴志忠给黄鹏远回了信,说夏玉桃对他还是比较满意的,就准了他三天假,让他回家和父母亲谈一谈。
  黄鹏远一大早就去了南山市西客站,搭乘了一辆去西山县黄坡乡的客车。一路上,黄鹏远的心情好得要死,风含情,水含笑,看车窗外的山不是山,水也不是水,全是夏玉桃一张俊俏的脸。中途,他还站起来把座位让给了一个又丑又黑矮墩墩的中年妇女:“来,坐哩。”要是换了以前,他才没这份好心的。
  到了黄坡乡,没有了去他家石鼓村的车子,只有在街上叫了个摩的,然后风风火火往家赶去。回家的路坎坷不平,摩的师傅的驾车技术很好,一路上左扭右扭地闪避着坑洼,就像城里的男男女女在跳迪斯科。好容易才到家了,黄鹏远很大方地付了车资,让摩的师傅走了。父母亲见儿子回家了,满脸都是喜悦,豁了牙的嘴巴乐得合不拢。
  石鼓村四十来户人家,年轻的小伙子和姑娘都外出了,只有少数中年男人和老人小孩在家留守,因此一些农田都荒芜了。村庄里很静,长长的青石巷里并不能遇上一个面容姣好的妙龄少女,只剩下满巷子的幽深与寂寥,年轻的女孩子们都像候鸟一样在一座座城市间飞来飞去,找寻着她们想要的生活;年头出去,岁末归来,家仿佛成了旅馆。
  不一会儿,黄鹏远的家里就聚集了好几位老人,他们凑热闹来了。人逢喜事精神爽,黄鹏远赶忙敬烟,又拿出买回来的糖果散给大家吃。等大家散去后,母亲就对黄鹏远唠叨起了村里发生的一些事情,什么七十多岁的旺财公去世了,他的儿女们很是孝顺,一个个哭哭啼啼,伤心得很,把丧事办得热热闹闹;什么一个外号叫牯仔的中年男人和村里好几个老公出外打工的妇人乱来,在河边的芦苇丛中厮搂了困觉,白白的屁股都让人觑见了,实在是不要脸……黄鹏远听着母亲的这些话,想起自己上高中时每隔一段时间回家来,母亲也是这样对他背课文一样说着村里发生的一些人事,便不由得一股温情爬上心头,恨自己没用,没能成得了一个读书人光耀门庭,更是辜负了父母亲的一片希望。
  黄鹏远的哥嫂都没外出打工,在家里守着几亩良田,平时就砍些树木卖钱,日子过得也还差不多,大哥已建起了一幢新房,二哥的新房正在筹划之中,所以二哥虽然已和父母亲分家,但还是同住在一间屋子里。到了晚上,在外干活的哥嫂都回来了,肩上扛着一根木头,前面吊着的铝饭盒和木头敲得咣啷咣啷响。兄弟相见少不得寒暄一番,黄鹏远拿出买好的糖果烟酒分送给两位哥哥,几个侄子侄女都正上高中和初中,寄宿在学校里,所以晚饭就大家聚到一起吃了,都是两位嫂子帮着弄的。饭桌上,酒喝到一半时,黄鹏远就把此次回家的目的向父母亲和哥嫂和盘托出了。父母亲的第一反应是不同意,这其实都在黄鹏远的预料之中,他来时的路上就想好了怎么劝导父母亲,希望征得二老的同意,若他们执意不肯,结果弄得伤了两位老人的心到底是不好的。黄鹏远就赶忙给哥嫂使眼色,要他们帮着开导父母亲。
  大嫂心领神会,说话了:“爸,妈,既然老三和人家女孩子相中了,就让他当上门女婿吧,宁拆十座庙,也不拆一桩婚,你们要硬是不同意,也算是拆散了一桩婚的,再说招亲自古以来就有的,又不是什么丑事。”
  二嫂说:“说句难听的话,我们这穷山沟有什么好,老三有这机会走出去,是他的福气,我现在只有两盼,一盼全家人身体健康,二盼一双儿女努力读书考上大学,将来也到大城市里去成家,不要像我们夫妻俩一辈子撅着屁股侍弄土地,到头来还是被土地把我们埋葬了,想想多没意思的。你看我们村里的年轻人,有哪一个愿意呆在家里的?”
  黄鹏远在家住了两夜,白天帮哥嫂干些体力活,晚上几个人就一同做父母亲的思想工作,两位老人总算是允诺了,黄鹏远才兴冲冲回到了南山市的建筑工地上。
  5
  在老板吴志忠面前,黄鹏远并未显示出一副凯旋归来的样子,他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叙说了一遍,说若不是哥嫂们从中努力劝说,父母亲是很难同意的。
  吴志忠说:“同意了就好,我看你们俩也到了年龄,接下来就是走程序了,结了婚好,早生儿子早享福的。”
  虽然男方家在西山县的穷山沟里,但既然自己的女儿都看得上,夏玉桃的父母也就没什么反对意见了,便发话让哥哥吴志忠哪天把这个上门女婿带去让他们瞧瞧。黄鹏远虽是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可正经八百第一次上门去见未来的丈母娘,到底还是有些紧张的,与夏玉桃并排坐在吴志忠轿车的后座上,闻着夏玉桃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眼角的余光看着夏玉桃胸前一对翘翘的乳房,呼吸急促了,心跳加速了。
  夏玉桃家在郊区,是一幢三层半的小洋楼,从外面看去,建起来的年数不多;夫妻俩一看到黄鹏远,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笑意便在脸上荡漾开来,都在内心夸赞女儿有眼光。黄鹏远亲热地叫了声:“叔,婶。”就从车里往外拿给两位长辈买的礼物。夏玉桃的母亲看上去特别的年轻,和女儿站在一起,就跟一对姐妹差不多,她满面笑容地说:“买这么多礼物干什么?你辛苦赚几个钱挺不容易的。”客套过后,就坐下来喝茶了。说好了吃中饭的,黄鹏远并未坐等吃饭,而是捋起袖子一头扎进了厨房,又是洗菜,又是切菜,菜刀在砧板上切得有节奏地咄咄响。
  中饭后,吴志忠就开车载着黄鹏远走了。车上,吴志忠说:“你看见了吗?我的妹妹和妹夫对你很满意,你这小子就等着享福吧。”
  黄鹏远说:“托吴老板的福。”
  吴志忠说:“马上就要改口叫我舅舅了,再不要一口一声吴老板了——唉,今后有你和桃在工地上给我照管,我也可以省好些心了呀!”
  事情已摆上了桌面,黄鹏远和夏玉桃就开始正常来往了。黄鹏远第一次触碰夏玉桃的身体是把她的一根左手食指全部含在嘴里,像在咂吮棒棒糖,口水咕噜咕噜吞个不停,黄鹏远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弄得夏玉桃嬉笑不已。在夏玉桃这边弄定亲酒宴之前,黄鹏远征得夏玉桃和她父母亲的同意,俩人一同回了一趟西山县黄坡乡石鼓村。黄鹏远的爹妈见了夏玉桃,惊讶得不得了,这分明就是七仙女下凡嘛,自己的儿子能娶到这么俊俏的媳妇,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也怪不得这臭小子闹着要当上门女婿的。夏玉桃大方得很,把黄鹏远的爹妈哥嫂喊得亲热,又分别送上了礼物。村里一些人又上门凑热闹来了,吃着糖果,抽着香烟,说笑个不停。黄鹏远恨不得像小时放牛拿着竹枝赶牛进栏般把太阳赶下山去,这回可是和夏玉桃同床共枕的好机会,在建筑工地上夏玉桃的房间里,黄鹏远几次暗示要和她那个,都被拒绝了,今天“羊入虎口”了,看你还往哪跑?
  到了晚上,事情发生了变化,夏玉桃对黄鹏远说:“今晚我要陪妈睡,你和爸睡吧。”
  黄鹏远的母亲听了,先是一愣,接着就笑了,说:“多好的闺女,不嫌弃老人家,我这辈子真遗憾没有生出一个像你这么好的闺女!”
  躲在黄鹏远血肉里燃烧了一天的欲火此刻哧地一声被浇灭了,妈的,睡吧!既然馍已蒸到了锅里,就再忍耐些时候吧。
  到了弄定亲酒宴这一天,夏玉桃这边把黄鹏远的父母和哥嫂都接到了东山区家中,双方直系亲属都来了,坐了三大桌,好不热闹。二舅吴志国也来了,开了一辆乌黑锃亮的轿车,满脸威严,不愧是在公安局当领导的。夏玉桃的父亲本是打算到酒店订几桌了事的,可妇人不肯,说那样是既费钱,又不热闹。黄鹏远在酒桌上轮着给夏玉桃的亲属敬酒,喝得是不亦乐乎。这道程序一走,黄鹏远和夏玉桃就俨然是夫妻了。婚事定在当年的腊月,夏玉桃这边请了六辆小车,其中一辆还是警车,车子从夏玉桃家出发,驶往西山县黄坡乡石鼓村接黄鹏远这个上门女婿。腊月里,很多在外打工的人都回来了,所以石鼓村很多人都参加了黄鹏远的婚礼,他们惊讶于这盛大的婚礼场面,六辆小车,还有警车,这在村史上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且酒菜丰盛,鞭炮礼花放得震天价响,鸡狗也因受到惊骇而躲得远远的;更甚的是夏玉桃打扮得妩媚无比,俏丽夺人,惹来一片啧啧的赞叹声。黄鹏远的娘是既高兴又伤感,搂着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儿子哭得眼泪鼻涕哗哗流,擤一把鼻涕,抹在鞋底下,又继续哭。黄鹏远就这样走出了哺育他生命的小山村,他的人生将在另一片天空下上演。
  第二年,夏玉桃生下了一对双胞胎,是两个儿子,一家人高兴得不得了,在黄鹏远的要求下,夏玉桃的父母作了让步,一个取名夏冲,一个取名黄松,黄鹏远自小喜欢《水浒传》,就取了里面两个武艺高强人的名字。
  
  
  第十二章
  1
  黄鹏远来东山区落户的时候,贾前进当时正在南江区担任区长职务,因公安局是对政府负责的重要单位,所以和吴志国的关系走得很近,吴志忠也因此承包了不少的工程,还亲自往贾前进家里送过礼物与金钱,黄鹏远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由于有了黄鹏远,吴志忠都不太到工地上来了,黄鹏远俨然成了包头,大家都喊他黄老板的。曾经与黄鹏远玩得好的那个王伟,再不用整天起早摸黑干体力活了,在工地上当起了管理人员,此外还有几个走得近的兄弟也变换了工作。
  那几年,贾前进的变化很大,由区长到区委书记,又到南山市常务副市长、市长,一路升迁上去,吴志国也就跟着坐到了南山市公安局副局长的位置。后来,贾前进当上了南山市委书记,吴志国也随之当上了威风八面的南山市公安局长兼副市长。
  自从跟在吴志忠的屁股后面混了几年之后,渐渐地,黄鹏远对承包工程的那一套门路已是了然于胸,吴志忠也开始把这个外甥女婿往道上带,在各种场合学着应酬,黄鹏远会喝酒,又学会了开车,确实成了吴志忠的好帮手。吴志忠色得很,天天想着的就是解女人的裤带子。
  当时在南江区像吴志忠这样的建筑工程队有几支,大家都伸长了脖子想吃这口饭,为了拿到承包工程,使出了各种花样和手段,吴志忠虽有当局长的弟弟与贾前进这层关系,但每拿到一项工程也并非易事,因为很多事情并不是当区长的贾前进和吴志国所能左右的,他们也要承受来自各方面的压力。黄鹏远记得自己刚进城当建筑工人时,面对城里一幢幢华丽的高楼,总是为人类的智慧与力量惊叹嘘唏不已。可是从跟上了吴志忠,才明白几乎每一座高楼背后都有一笔见不得人的交易存在。是啊,难道光明与黑暗从来总是同时存在?就像如果地球上只有白天而没有黑夜,那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呢?黄鹏远想不透这个问题,但有一点他是很明白的,那就是适者生存,别人都去送钱走后门,你也必须去,不然就算你工程造得再好,再不偷工减料,你也是拿不到承包工程项目的。
  由于黄鹏远经常带几个弟兄出去喝酒唱歌,就在酒吧认识了一个外号叫老铁的男子,此人二十多岁,一副样子看上去挺横的,看人时一双三角眼露出凶光。黄鹏远知道这家伙肯定有料,有意要接近,记住了这个叫蓝月亮的酒吧。又去了几次后,就和这家伙套上了。原来老铁真名仇铁山,南江区人,初中毕业后辍学回家,父母亲都是普通工人,更没有能力为儿子安排工作,只有任其瞎混;后来,因入室抢劫被抓判了五年,出来后便二十郎当年纪了,街坊邻居见了他都没好脸色,甚至背后谈论说:“五年就过去了?怎么这么快的?”言下之意就不用说了,所以仇铁山看别人也都没有好脸色。
  互相了解之后,仇铁山说:“黄兄,我观察你好久了,看你人五人六的,我都有些想揍你了,原来是有当局长的舅舅罩着的,呵呵,还好,没动手,弄不好差点又进去了。歌唱得不错嘛!”
  黄鹏远说:“兄弟现在每天干什么呢?”
  仇铁山说:“唉,与从前的一些小弟兄瞎混呗,刚给别人要回了几笔款子,口袋里有了几个钱,便跑到这里逍遥快活来了——有时候我觉得生意场上的那些家伙也真贱的,欠了别人的钱就应该还嘛,可偏偏就是赖着不还,好,我们这些从监狱里出来的坏人一出面,马上就还了,你说这是不是犯贱?前些日子,我还抽了一个老板几个耳刮子,我看他一身行头,从西服到皮鞋,少说也是一万多块,一根皮带都上千,居然欠着别人两万块钱不还,看到这种人我就来气,你说这家伙该不该揍?”
  黄鹏远说:“这就是人常说的无商不奸啊!”
  仇铁山说:“再怎么奸,也不能一点规矩不守吧?”
  俩人开始也就是喝喝酒,聊聊社会上的一些事情,账都是黄鹏远抢着付了。
  有一回,酒至半酣,仇铁山说:“黄兄,你知道现在干什么能让你一夜暴富吗?”
  黄鹏远问:“摸奖?”
  仇铁山摇摇头。
  黄鹏远问:“赌博?”
  仇铁山又摇摇头。
  黄鹏远问:“那么抢银行?”
  仇铁山仍是摇摇头,说:“抢银行咱没那么大本事,我跟你说吧,挖古墓,向死人伸手要钱。”
  黄鹏远说:“这倒不失为一条生财之道,只是要挖到值钱的宝贝就难了,再说我们对这也不懂的。”
  仇铁山说:“这不难,可以找书来看一看。这个行当在中国历史上也是古来有之,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你看民国时期慈禧太后那个老妖婆的墓不就被孙殿英那家伙给盗掘了吗?从前人挖墓为的是金器银器,现在人挖墓主要是为瓷器之类的古董,因为今天只有这类东西才最值钱。中江县桃坪乡我有一个远房亲戚,比我年纪稍大几岁,身在农村,家里连田都不种了,一年到头就是漫山遍野寻找古墓,买了一辆中档车,生活过得还可以的,那地方做这事的都不太避人了,以前黑夜去干,现在白天照样干,已不是什么稀罕事。我去他家玩过,他说有一回他打开了一座规格不错的古墓,满以为里面有不少东西的,等进到里面一看,人顿时傻眼了,只见里面所有的瓷器都被砸碎了,全剩下一堆碎片,从碎片上看,差不多都是整套的瓷器。他气得两顿饭都没吃,把毁瓷器人的祖宗八代都操骂了个遍,若不是这样,他真要大发一笔的。”
  黄鹏远说:“看来做这事也要靠运气。”
  后来,黄鹏远就陆陆续续认识了仇铁山那些在道上混的弟兄,多半都是一些有过劣迹的人,不是蹲过监狱,就是被劳教过。不要说,这些人知道的还挺多的,就连南江区的那些个局长中哪些人在外面有几个情人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有一段时间,仇铁山突然在黄鹏远的眼里消失了,电话也联系不上。等到仇铁山再出现时,黄鹏远看见他一张脸明显黑了,且脸上还有几道划痕,结了痂,并未脱落。
  黄鹏远说:“兄弟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怎么连个人影都不见?”
  仇铁山说:“去了趟中江县的梅林乡。”
  黄鹏远问:“莫不是也挖古墓去了?”
  仇铁山笑了说:“没有,与熟人去山里捕捉野生动物了。你知道吗?现在黑市上什么果子狸、穿山甲、五步蛇之类的野生动物卖价可高了。梅林乡那鬼地方以前松树很多,后来松树被当地农民砍伐卖了钱,下面的根就烂了,松树根是含有松节油的,有甜味,就吸引了很多白蚁来吃,而穿山甲那东西专食白蚁,我以前只是在电视上看到过,这次可是真的看到了,都是从洞里挖出来的。你看,双手都磨起了老趼,还有血泡,哎呀,没钱花了怎么办呢?总得活下去吧,不像你,在工地上有份固定的收入。”
  黄鹏远说:“我这算什么固定收入,包得到工程就有事做,包不到工程也是闲着没事干,像那些当官的才算有固定收入,工资之外还有很多见不得人的黑色收入,我跟着我老婆的舅舅给当官的送过礼,信封装着一沓钱送过去,他们收过去连眼皮都不眨一下,那么自然,我们送的人还有些感到不好意思的,他们那才真叫活得滋润!”
  仇铁山说:“你一说起当官的,我倒想起了这次去梅林乡到过的一个叫清溪的村庄,那里出了一个叫张万山的县土地局长,家里修了一座很打眼的楼房,由两位老人住着,围墙圈了好大一块地方,里面有草坪、菜园、鱼塘、果树林,附近村庄的人真是热羡得不得了,还有人专门骑车去参观的。据说有一次,这个张万山的父亲看到围墙外面有人贼头贼脑的在观望,便生气地吼道:‘看什么看,有本事叫你儿子也去弄个局长干干?’你看多骄横的!”
  2
  夏玉桃在得知自己的丈夫与这些社会不良分子混在一起时,心里非常生气,与黄鹏远吵了一顿,骂:“你是有家有当的人,怎么跟那些人搅和到一块去了?难道你也想让二舅把你抓进去吃牢饭不成?”
  当年的黄鹏远是很爱夏玉桃的,床上的那份欢畅真的是让他如痴如醉,欲罢不能,都两个孩子的妈了,双肩更见丰腴,乳房依然翘挺,屁股越发浑圆,晚上还是让他情切切意绵绵到黎明点点滴滴,感觉比女儿身时更有兴味些;因此面对妻子的发怒黄鹏远一点没有生气,反而咧开嘴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走上前去弹古筝般挑弄了一下夏玉桃的乳房,夏玉桃啪一声打开了黄鹏远的手,没好气地说:“不要碰我!”
  黄鹏远仍是满脸笑意,双目端详着夏玉桃一张俊美的脸,目光中还多了几分淫邪。
  夏玉桃说:“你去镜子前照照,瞧你这副样子多歪叽的,多不像个好人,就跟一个小混混差不多!”
  黄鹏远说:“真的吗?不,我可不愿做小混混,要做就做大混混,你看边海省那个走私头目,全国人民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多风光!”
  夏玉桃说:“看来那家伙倒是你的崇拜对象了?”
  黄鹏远说:“崇拜对象不去说,但一个男人来到世上,总得要努力去干一番事业,才不枉此生的。你别总是鄙视那些人,只不过他们读书时因为这种或那种原因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其实他们也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你这么多年跟着大舅是知道的,哪一项工程承包下来不是既花心思又费钱财?还都是因为有你二舅这棵大树靠着,不然你送钱别人还不肯要的,好人坏人那要看你怎么去看,你敢说那些收受我们贿赂的人都是绝对的好人?听说从前南山市的防洪大堤被洪水冲垮了,里面有的地方竟然用竹竿代替钢筋,说实在的,那都是形势给逼的,工程款层层克扣,到头来你不用竹竿代替钢筋,就连工人工资都发不出去,你更赚不了钱,这还不是那些主管工程的官员心太黑了?就说那个仇铁山前段时间去乡下捕捉野生动物,可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那些主管这个行当的部门领导,你去问问他们吃不吃野生动物?大酒店里的那些野生动物难道都是平民百姓去吃了?谁吃得起的?我现在倒后悔了,恨读书时不努力,老师在黑板上写字,我就在下面用粉笔头掷老师的头,把蚯蚓放到女生的文具盒里,今天回想起来,当年那是干什么嘛?爹妈撅着屁股在土地上辛苦劳作供我上学,我却那样,要是努力一番,考上大学了,弄份公家的事做,再弄个官做,也算是光宗耀祖了,看你二舅多威风的——唉,我这辈子能娶上一个像你这样的女人做老婆,真是好高兴,梦里都是笑的,有时夜半醒来,看你躺在我身边,呼吸匀称,睡得香甜,我就暗下决心,今生一定要赚很多的钱,让你过上好日子,让你在人前活得风风光光,那样就算折煞我十年寿命我都愿意啊!”
  夏玉桃说:“我才不要那什么风光的,我只要守着你和孩子过个安稳日子就最好了。”
  
  
  
  第十三章
  1
  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吴志忠走了!
  当时他正在酒桌上举杯向一位官员敬酒,由于费了一番心思与财力,把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给压了下去,终于又拿下了一个承包工程项目,而且是个不小的工程,吴志忠高兴嘛,虽然承包工程的事情已干了许多年,但这次还是有些激动难抑,一颗心怦怦地跳动不停,说话都有些不流畅,其实这已经很是反常了。一杯,再一杯,又一杯,还一杯……吴志忠已经喝下不少了,但还要喝,就像他背着自己的老婆在外搞女人,都管不住自己了。黄鹏远要帮他代喝,他不让,结结巴巴地说:“感——情深,一口——闷,我——干——了。”这杯酒一下肚,只见吴志忠身子往后一仰,颓然地靠在了椅子背上,脑袋往右边一歪,没来得及咽下的酒就从嘴里滴滴答答滴落了下来,像屋檐在滴水。
  黄鹏远道声:“不好!”赶快掏出手机拨打急救中心电话,救护车扯着长声开到酒店门口,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到达医院,经过一番紧急抢救,医生们回天无力,吴志忠一命呜呼,撒手人寰。因为事发突然,吴志忠的老婆哭天抢地,嚎啕不止;吴志忠是爱拈花惹草,可对老婆还是很好的,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吴志忠年轻时就从承包学校的厕所干起,当了大半辈子的包工头,到底赚了多少钱,连他老婆也不知道,这样一走,对亲人一句交代的话也没有,人生完全是一笔糊涂账,怎么不叫人伤心又伤神呢?
  吴志忠的一双儿女都有工作,儿子在税务局,女儿在教育局,自然没人来接替他仓促间扔下的这个摊子,也只好交由黄鹏远来打理了,毕竟是自己的亲外甥女婿。待吴志忠的身后一切事宜办妥之后,黄鹏远先是找来中间人,把吴志忠的老婆也请来了,针对吴志忠留下的一些机械设备进行了客观的估算,这些钱由黄鹏远日后慢慢还清,再就是眼下这个工程项目的利润分成问题都计算了个一清二楚,黄鹏远作了最大的退让,吴志忠的老婆感觉也很满意,黄鹏远到底还是对吴志忠心存感激的。黄鹏远虽然跟着吴志忠混迹社会这么多年,对其中的门道也还算熟悉,但突然之间让他撑起这么一个局面,内心还是有些压力的,好在他适应能力强,胆子又大,慢慢地也就上手了。就在这期间,贾前进和吴志国的位置也发生了变化,由南江区调任南山市成了市领导,黄鹏远的天地也随之变得更宽广了。
  2
  一天晚上,黄鹏远拥着夏玉桃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行房事。完事了,两个人仰躺在床上休息,这时黄鹏远扑哧一声,笑了。
  夏玉桃说:“你这个下流坯,笑什么?是在笑我么?”
  黄鹏远说:“我和你说正事的,你说像你大舅妈这般年纪,身体里还想我们刚才做的那事吗?”
  夏玉桃说:“你问这事做什么?尽想些歪事的。”
  黄鹏远说:“我这是在关心她,如果真是身体想的话,就应该再找个男伴的,后面的时间还长,这样干熬着多难受。”
  夏玉桃说:“我表哥表姐都不管,你操这份闲心干嘛——要说一点不想也不可能的。我们没活到那个年纪,也不能知道那时情形的。”
  黄鹏远笑了说:“这你就不懂了吧,自己的儿女潜意识里是反对自己的母亲找老伴的,母亲真要找,当然他们也不好反对的。既然想的话,我就来做这个好人吧,让你的大舅妈后半辈子也充分享受一下晚年的‘性’福生活,把你大舅落下的‘功课’补一补,也来个‘夕阳无限好’的。”
  黄鹏远当时正在给东山区的一所中学建教学大楼,与中学校长混得熟了,得知中学里有一位男教师妻子得肝癌殁了,年纪与吴志忠的老婆相仿,因而便萌生了此意。吴志忠的老婆对自己的老公生前拈花惹草的事情何尝不知道,只是她在这个事情上比较想得开罢了,臭男人差不多都是这样,没钱时老实乖巧,一旦有了钱或者有了权,臭毛病就显现出来了,放眼社会上那些个所谓成功人士,多数都是背后少不了一些花花草草的事情,再说爱一个人就要容忍他的一些毛病,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真要去找个没有一点毛病的男人,那看来只有做寡妇的份了。所以说吴志忠那家伙命好,活着时,吃了,喝了,抽了,赌了,嫖了,家依然是个温暖的避风港,真的是潇洒走一回,只可惜阳寿短了些,在这个世上没玩够就走了。
  黄鹏远让夏玉桃去和她的大舅妈说这事,吴志忠的老婆一听就连忙拒绝说:“桃,别说了,你看我都人老珠黄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找老公,让人听了多不好的。”
  夏玉桃笑笑,走了。可是当天晚上,吴志忠的的老婆却失眠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就是不能入睡,想想自己的一双儿女都已成家分开过活,自己一个人一年到头守着偌大一幢房子,一天到晚也怪孤独的,白天还好,可以有人一起说说话,聊聊天,到了晚上,就很是有些感觉寂寞了,若真是有一个自己中意的人陪着度过后半生,也未免不是一件坏事的……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夜。要命的是第二天又失眠了,第三天仍是失眠,并且身子也隐隐约约地萌动出年轻时的那种欲望来,这就不好了,白天的三餐饭也吃得无滋无味了。可要死是的夏玉桃自那天过后却再也未来过了,都半个月过去了,这半个月真是度日如年啊!吴志忠的老婆照照镜子,发现自己的一张脸都变得憔悴了,也不害臊的,都老了居然还害起相思病来了。
  夏玉桃到底还是来了,一张丰润洁白的脸透着光泽,简直就是一派明媚春光。
  吴志忠的老婆看了心里想:“年轻就是好啊!”
  夏玉桃说:“舅妈,想得怎样了?这段时间我忙去了,也没得闲,我问了这一回,你若再不同意就算了,反正外甥女的一番好意你知道就是了。”
  吴志忠的老婆红着脸说:“好吧,我听你的,见一见吧。”
  俩人说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那天,夏玉桃陪着舅妈一同去了。对方是一位中学语文教师,还有三年就退休,真没想吴志忠的老婆一见面就喜欢上了对方,真是人有人缘的,后来俩人一来一往的就好上了,一双儿女见母亲高兴也没反对,倒感谢黄鹏远夫妻俩的一番好意。三年后,这位教师退休了,天天和吴志忠的老婆厮守在一起,倒真成了幸福的一对。
  事后,黄鹏远对夏玉桃说:“我的计策怎样?”
  夏玉桃说:“我看你还真有一套的。”
  黄鹏远说:“你若一开始就接连不断地上门当说客,我看这桩姻缘定成不了的。”
  夏玉桃问:“为什么呢?”
  黄鹏远得意地说:“攻心为上,攻城为下。这第一招叫扰乱军心,我们必须让你舅妈自己心动了,心乱了,这才好办的。我打个比方说吧,如果一个男人想和一个女人上床,虽然这女人客观上也看得上这个男人,但要是这个男人一上来就去解这个女人的裤带子,一场好戏到时肯定没戏。首先,这个男人应该装作胆小又羞涩的样子,去摸女人的手,或者把她的手放在嘴里吻一吻,第一步到此为止,你心里再怎么想那事都要忍住。接下来,你就要做到静止不动,但见到那女人时眼里又要露出很喜欢的样子。这时,女人的心必定乱了,费思量了。这段时间一过去,你就可以上去搂着她亲嘴了,但这时还不能着急解裤带子,至少必须亲过三次嘴后,你就可以水到渠成地动手解她的裤带子,然后深入开展工作了,女人天生是喜欢冒险的动物,这时,她已是巴不得你解她的裤带子了,你若再不去解的话,她倒要在心里怨你是个大傻蛋了,这就是怎么把一个女人弄到床上的大致过程。你看《水浒传》中王婆和西门庆一同分析怎么把潘金莲弄到床上的那一节多细致周密的,就连西门庆那样的强势人物,在弱势人物潘金莲面前也不是冲上去就解裤带子的。当然,如果是去街上找小姐玩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一说好价钱就可以骑上去的,就跟坐出租车一样。”
  夏玉桃听了黄鹏远这一番奇谈怪论,惊讶道:“你这个骚鸡公,给我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干过这事的,怎么说得跟真的一样?”就手脚并用去蹬扯黄鹏远,弄得黄鹏远差点滚下床去,夫妻俩在床上嬉闹成一团。
  3
  南山市建设局一位副局长有一次在酒桌上对黄鹏远说:“黄老板,我们交往也这么久了,你这人我瞧着也蛮讲义气的,有一句话我想提醒你,就是你应该赶快注册成立一家建筑公司,把资质提上来,只要有了资质,到时承包工程时你可以自己不做,转手让别人做,那样的话,钱来得多省事的,这方面的事我可以尽可能地给你提供帮助。当然,说句真心话,我也有事求于黄老板的,我也不想遮遮掩掩的,还是直率些吧,就是我有一个外甥在中江县一个镇派出所上班,前年招考时考进去的,公安专科学校毕业,他本是中江镇人,居住在县城,每星期要跑到百里之遥的一个派出所去上班,很不方便的,加上派出所里也就那几张老脸,就他一个年轻人,整日里连个说说话的人都没有,很没劲的,所以他很想调到县局去,最好是能够进刑警大队,那样才算是学有所用的,这个事情呢想请你的老婆舅吴志国局长大人帮帮忙,他若肯帮助我想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又不是找工作,只是系统内的调动,你说是吗?”
  黄鹏远说:“胡局长蛮实在的,我一定努力帮助,估计问题不大吧——你说的很有道理,我的事情也就拜托胡局长了,到时我也就是名副其实的公司总经理了,哈哈,来,我们喝酒。”
  黄鹏远没有正面去找吴志国,虽然他和吴志国的关系已经走得较近了,而是从侧面作了一番实际调查,像胡局长外甥这种调动工作的可行性到底有多大,若一开始就去问吴志国,成还好办,不成的话可就一点希望也没了,再就是了解一下调动工作的实际行情,比如一个乡村中小学教师要调到县城中小学该要多大的花费,一个乡镇干部要调到县直机关又该要多大的花费,这其中都是有讲究的,送少了办不成事,送多了又冤枉花费了。
  黄鹏远是从南江区一个姓毛的辖区片警那里了解到的真实情况,毛片警酒量大得惊人,一箱啤酒下肚,还能把车子开得稳稳当当。由于上班时间常常酒气醺醺,为此老是挨所长的骂:“你这个臭小子,现在社会上警察在老百姓眼中的形象本就不太好,你这个样子与百姓打交道,不是背后找骂吗?你就是喝着自己的酒,老百姓也以为你是在白吃白喝的。”好在毛片警脸皮厚得很,每次挨骂都是笑脸相迎,还说:“所长大人,我又不是干局长的料,这辈子连当你这所长的料都不是,活着嘛,开心就好——来,请所长大人抽根烟,我给你点上。”
  毛片警对黄鹏远说:“这事情要看搁在什么人身上,有你老婆舅这尊大菩萨出面,把一个警察从基层派出所调到县局来,这还不是小菜一碟吗?不过钱嘛我想你至少要让他拿出这个数。”毛片警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
  黄鹏远先让夏玉桃去找她的二舅妈,让二舅妈和她舅舅说。吴志国的老婆王媛长得一表人才,大学文化,父亲原是南江区的区长,吴志国警校毕业后进入公安局,由于老婆找得好有靠山,在搭上贾前进之前的进步都是仰赖于岳父大人的,后来岳父大人从区长位置上调任区人大主任,算是退休了,可贾前进又在他的人生道路上及时出现了,吴志国因而继续春风得意,步步高升。
  王媛是在饭桌上把这事说与吴志国的。吴志国说:“你又从哪里揽来的事情?”
  王媛说:“怎么我揽来的事情,还不是你的宝贝外甥女玉桃求上门来的?”
  吴志国听了事情的过程后,说:“好吧,我找机会跟中江县局的老张说一声。”
  黄鹏远得了这个口风后,就把消息告诉了建设局的胡副局长,让他的外甥准备点活动的费用。王媛拿到这笔钱的一个月后,那位胡副局长的外甥如愿以偿地进了县公安局刑警大队,虽然花了些钱,仍是欢天喜地的,像是在路上捡了钱包。
  与此同时,黄鹏远的南山鹏远建筑实业有限公司也在胡副局长的倾力帮助下挂牌成立了,说是公司,也就是在南江区中山路租了一幢两层的小楼,挂了个白底黑字的牌子,但开张仪式却甚是热闹,夏玉桃那边的亲戚多半都来了,再加上黄鹏远建筑工地里的那些弟兄,还有仇铁山道上的那些狐朋狗友,酒席摆了二十来桌,真的是人多势众,烟花鞭炮放得震天响。黄鹏远挨桌敬酒,已是喝得步履踉跄了,仍是由夏玉桃搀扶着继续笑容满面地敬,敬完请来的某些单位的领导,又敬那些弟兄们。他黄鹏远今儿个是真高兴啊!从西山县的山旮旯里来到了南山市,而且成了公司的总经理,怎不高兴呢?
  4
  自从注册成立公司后,黄鹏远所承揽的建筑工程项目真的是越来越多了,加上有吴志国和贾前进的关系,在整个南山市可谓声誉鹊起。
  中江县城的南江段因长期两岸垃圾成堆,环境恶劣,县城居民意见很大,人大代表也多次在会上提议亟待整治。赵存良何尝不知道需要整治,动嘴皮子的事情谁都会,可是钱呢?钱呢?县财政局的那点钱本就是狼多肉少,教育医疗等部门都伸着手要钱,仿佛一个个乞丐,哪能拿出大笔的资金来做这件事?经过一番艰难的运筹,并在贾前进的大力相助下,终于从省财政厅弄到一大笔资金,市县两级财政再挤出一点,总算是足够了。这是一项全县瞩目的大工程,工程承包权最终花落谁家,几支很有资质的工程队都在紧锣密鼓地四下里活动,经过一番讨论决策,在招标会上,南山鹏远建筑实业有限公司一举夺得承建权,黄鹏远能够获胜,知道内情的人都晓得其中缘故。从当年秋季枯水期开始,到翌年春汛来临之前,中江县南江河段的工地上不分昼夜都在加班加点,工程按期竣工,且两岸还修建了环境优美的森林公园,供人们茶余饭后散步聊天,整个工程非常理想,充分体现了以人为本的理念,赵存良非常满意,称赞黄鹏远没辜负他的期望,赵存良也因此赢得了不错的政声。同时,经过媒体的一番炒作报道,南山鹏远建筑实业有限公司在整个南山市建筑行业内已是大名鼎鼎。说真的,黄鹏远在这次工程承包过程中,并没有获得丰厚的利润,赵存良私下里对他说过:“黄总经理,这项工程我是既要面子,更要里子,因为这关系到我未来仕途的发展。”有赵存良的这番话,黄鹏远当然不敢大意,弄不好贾前进与吴志国都会骂他的,工程质量问题自然就不能有半点马虎。
  黄鹏远的建筑公司在为南山市承建了一幢财富大厦和一幢银行大厦后,声誉达到了顶峰,两幢大楼好些年都是南山市的标志性建筑,楼层最高,气派十足,蔚为壮观。紧接着,当时身为市长的贾前进为了取得个人政绩,让广大市民称赞,决计修建一个大型休闲广场,命名为春天休闲广场,广场中间还要建一座巨型音乐喷泉;构想是好的,可巨额的居民拆迁费用从哪里来?望着那一片居民区,每挪动一户可都是要用钱说话的,这是摆在面前的一个重大难题,贾前进陷入了深深的焦灼之中。而这时的黄鹏远已是财大气粗,加上与仇铁山等黑恶势力人物经常混在一起,已然吃喝嫖赌抽无所不为,并且与南山市南江沿河路一带的发廊、洗浴中心的老板混得熟了,这些都是干特殊行业的人,钱来得容易。黄鹏远没想到这些人中,有的居然和夏玉桃的舅舅都有来往,有一个姓蒯的老板(黄鹏远第一次和这人见面时,心想世上竟然有这怪姓,干脆姓‘拐’算了,反正都是招小姐来做那事,据说有的不从还挨打的,最后打得她们乖乖地从了),当着黄鹏远的面和吴志国通电话,让他过来坐坐,老板按了免提键,电话里清晰地传来吴志国的声音,说他没空,正陪领导打牌,改天的。黄鹏远见了这情景,很是惊讶。那些人知道黄鹏远与吴志国的这层关系,自然是另眼看了;因此,黄鹏远在黑道上已有了不小的震慑力,很多的场合,他出门都是三辆车,前后一辆,他的车夹在中间,很有派头的。
  5
  为建春天休闲广场的拆迁工作一开始就遇到了困难,居民的反对意见极大,说什么话的都有,有说他贾前进是为了个人仕途的升迁,置百姓的利益于不顾,我们在这市中心住得好好的,孩子上学、购物都方便,凭什么要搬走?又搬迁到哪里去?有说真要搬迁也可以,至少在赔偿方面也要让我们满意啊!当然,搬到很不理想的地方我们也是不愿意的。
  阻力虽大,但贾前进还是决计要做成此事的,他聚集了一干心腹人马,什么市政府秘书长、建设局长、公安局长等人,经过私下讨论研究,决定在策略上采取瓦解对方各个击破的手段。首先由街道派出所民警调查摸底,把是党员的名单全部列出来,上班的在什么单位,担任什么职务,非上班族中又有一些什么样的人,哪些人最难说话,也就是所谓的刁民等情况全部核实清楚。等把这些情况汇集的一摞材料拿到手时,贾前进都为吴志国手下做事的快速与细致震惊,他笑着说:“志国,有你这样的干将与知己,我贾前进何愁做不成大事啊!”赔偿款肯定是要给的,只不过达不到应给的数目。通过反反复复做工作,又晓之以其中的种种利害关系,党员与一些上班族的思想工作总算是做通了,他们也都在承诺书上签了字。
  接下来就是一些无正式工作的人了,这类人的思想工作最难做通,他们口无遮拦,无所顾忌,有的人已经放出话来,达不到搬迁条件无论如何都不搬,反正已经活成这样了,大不了要死卵朝天。对这些人,贾氏阵营又将他们进行了分类,胆小怕事的正面说服与侧面恐吓并行,胆大有号召力又功利心强的只有暗里给他们一些好处,以满足其私欲,与此同时,还要从这些人的外围入手,即通过他们的亲戚朋友做思想工作,因为任何人他都不是孤立地活在社会中,可能朋友有恩于朋友,朋友就能说服朋友。
  经过一番繁杂艰难的工作,搬迁工作还真有了不小的起色,黄鹏远与仇铁山在这件事情上倒是帮了贾前进的大忙。他们做起事情来不怕采取极端手段,对于那些“顽固分子”,他们拿出断水断电的损招,还开来挖掘机,把房子四周挖空,让他们不能正常出入,又往室内扔死蛇、臭猫、烂狗,弄得那些居民是惊恐万状,鬼哭狼嚎,有一住户的女儿晚上回家时就在路上遭到了猥亵,一伙小流氓簇拥着她又是亲嘴又是摸奶,乳罩都被撕破了,一对乳房被一只只下流的手揉来搓去,恐吓她一家人若再不搬,接下来的下场就是被强奸,真不知为什么,眼下的人警察都不怕,倒怕这些恶霸流氓。
  贾前进暗中探察过一下黄鹏远仇铁山这些人所使出的鬼魅伎俩,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只是在心里安慰自己,古今之成大事者,没有一颗狠心是不行的,明朝的那个大坏蛋魏忠贤多狠,先是一刀下去就把自己给骟了,然后进宫当了太监,最后竟然飞黄腾达了。还有中国历史上那个女皇武则天,一双温柔手结果了多少人的性命,不心狠手辣行吗?早就被人给踩倒了。
  春天休闲广场的工程项目自然又是被黄鹏远承揽了,为此,黄鹏远专门从省城还有北京请来了专家。建设工地上,大型机械不分昼夜,轰隆轰隆不停,灰尘漫天,为了赶在翌年元旦之前完工,黄鹏远一次又一次亲临现场督战,还和工人们一同在工棚里吃大灶上的饭菜,亲自敬烟给那些工人们抽,弄得工人们都很感动,个个铆足了劲干。
  6
  春天休闲广场这一浩大工程在翌年元旦来临之前如期竣工,比算定的工期提前了十二天,崭新整齐的地砖、绿化带、喷泉、供人们休息的亭阁、健身设备等,成为南山市一道最靓丽的风景,将全市人民的眼睛擦亮了。
  元旦那天,盛大的竣工典礼仪式在南山市的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出席典礼仪式的省市领导在主席台上坐了两大排,礼炮冲天而起,响遏行云,领导讲话过后就是歌舞表演,还请来了国内的知名歌星助兴,广场上人头攒动,欢声如潮,人们争相着与歌星握手,四个警察围着歌星转,替歌星挡着那些过分热情的观众,南山市何曾这样热闹过啊!省电视台和省报社都相继做了报道,南山本市的新闻媒体就更不用说了,贾前进无疑立下了赫赫战功,但他没有抢功,每次报道都是把市委书记放在前面,市委书记说过后他再说,说得比市委书记也短。
  夏天的夜晚,春天休闲广场上真的是人流如织,摩肩接踵,老人、青年、孩子,都来了,一个个喜笑颜开,你拥我挤,比过年还热闹,有的男青年就趁乱吃那些美丽又穿得性感暴露的女青年胸前的“豆腐”,为此惹来了女青年柳眉倒竖的怒骂,男青年才不在乎的,吃过“豆腐”后,赶紧像泥鳅一样心满意足地溜之大吉了。唉,这“豆腐”被吃也就吃了吧,也没少啥的,过一会儿又是满脸的喜悦了。还有那些住得较远的市民,晚上专门坐公交车凑热闹来了。最是那百米喷泉,一次又一次冲天而上,伴随着夏夜的风,细小的水珠在空中飘飞,让人们感觉惬意极了。
  贾前进需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要利用市民们的喜悦兴奋心理所产生的群体效应来掩盖那些阴暗,他知道,有一对老年夫妇为拆迁绝食而亡,此外还有人被黄鹏远纵容的小流氓给打得重伤住院,是他及时向南山市电视台、《南山日报》社、《南山晚报》社、还有南山市在线网站四家媒体打了招呼,不准对此事做一个字的报道,否则后果自负,同时派出警察暗中严密监视此事,还给省里和北京的驻京办都下达了命令,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若真有人潜出南山市上访,要及时拦截并遣送回来。那段时间,贾前进内心高度紧张,晚上睡觉梦魇,都有些神经衰弱了。
  娇美可人的妻子林娜躺在身边,于贾前进耳边说:“有时觉得你们这些当官的风光也够风光的,不去说什么市长省长以至更大的官员了,有一次我和我们学校的几位老师下乡,看见一位县委书记去他管辖下的乡镇检查工作,前有警车开道,后面车队呼啦啦一串,多威风!这还只是中国古代所说的七品芝麻官,也怪不得中国人骨子里是这样的崇尚权力,这样的渴望做官,像在那皇权世袭的封建社会,为了皇帝的宝座,老子杀儿子,儿子杀老子,主子杀臣子,臣子杀主子,也是势在必然了;但有时想想,你们这些当官的也够累的,要学会装腔作势,学会欺上瞒下,学会攻击对手,学会心狠手辣,学会自欺欺人,学会巴结讨好,既要保住已有的位置不被别人抢去,更要觊觎更高的位置迎难而上,不然的话,在官场上就无法纵横驰骋,左右逢源,就像你,为了一个休闲广场,多长时间都没睡个安稳觉了,还一次次梦魇——”
  贾前进叹一口气说:“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啊!你不去努力向上,别人却在努力向上,别人努力向上的结果就是把你踩在脚底下,那样的结局才是最让人受不了的。其实在官场上,官做到一定的份上,物质的占有已不是目的了,而是上升到了一种智力争斗的游戏,要的就是那么一个结果,残酷得很,看谁能笑到最后。若从物质的角度去看,古代封建社会里的那些王爷哪一个不是纸醉金迷,可是又有哪一个皇子甘愿去当王爷呢?之所以当了王爷,多半都是没有争斗的资本或者是在争斗中失败的结果啊!可怜的小民百姓活着,一辈子总以占有多少物质为目的,天天爬起来就为那一点可怜的物质去劳碌奔忙,以为那些身居高位之人过的定是神仙一般的日子,羡慕得直流口水,其实哪知道他们心中的苦楚?你也是知道的,以前我在下面混时,每逢节日,若有下面的人送来点好烟好酒的,我都激动不已,还高高兴兴拿去孝敬你的爸爸,现在回头一看,唉,人活在低处,就是那么的可怜啊!”
  林娜说:“你若当初不从大学里走出来,努力去做学问的话,凭你的聪明和韧性,定能做出一番成就的。”
  贾前进说:“在官本位的社会里,学问并不能引人注目,只有位高权重才会让人仰慕万分哪!”
  贾前进说完就伸手去抚摸林娜的一具肉身,林娜也没再接话,任凭贾前进一只手在她身上上上下下恰到好处地熟练游走,不一会儿,林娜已是娇喘吁吁,嘴里莺声燕语缠绵了。贾前进见此情状,下面也来了动静,有了点意思,星星之火,仿佛可以燎原了,就翻身上去了。林娜立即就一双手缠上来箍紧了贾前进往自己身上贴,可是贾前进却不行了,百般努力都无法行事。
  林娜到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失望又爱怜地说:“算了,你下来,睡吧!”
  
  
  
  第十四章
  1
  说实在的,春天休闲广场的成功也是黄鹏远个人事业的成功,贾前进开始对这个从深山里走出来的山民刮目相看,黄鹏远这个人也和他的名字一样在贾前进的心中有了分量,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做人和做事都很有策略和方法,若是官场中人的话,定是能有一番作为的。
  黄鹏远因为有了吴志国和贾前进的关系,在南山市的生意场上如若是驾起了顺风船一般,中江县、西山县、北山县、东山区、南山区,在全市三县两区的范围内,只要是稍微大些的工程,都被黄鹏远收入囊中,赚了个钵满盆满。一步一步,在投资房地产、酒店、生态农庄等一系列项目后,黄鹏远民营企业家的身份在全省范围内都有了声名,在南山市就更不用说了,家喻户晓。南山市的房地产做得最大的是黄鹏远,其次就是恒达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总经理王恒,此外还有几家,但相比之下实力就要小好多了。南山市属内地欠发达城市,商品房产业兴起得比较晚,黄鹏远可以说是第一个大刀阔斧涉及这一产业的,风险很大,当然利润也高,但成功了。正是因为后来一个个项目投资的成功,黄鹏远才有了今天的实力,才可以坐在雍容华贵的小红楼里办公,花起钱来一掷千金,眼皮都不眨一下。
  在黄鹏远的旗下,办得最有特色最吸引眼球的,还是他在东山区船坞镇圈地投资兴建的鹏远生态农庄项目。农庄距南山市区三十多华里,占地面积大,里面风景优美,既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又不至于太过偏远,城里人去休闲玩赏也很方便;庄内有河流,有矮山,有稻田,有菜园;河水清澈,鱼游浅底;山上种植了各类果树,春天,桃花粉红,梨花雪白;夏天,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听取蛙声一片;秋天,稻浪翻金波;冬天,白雪皑皑,一片粉妆玉着,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停车场,网球场,娱乐室,耗巨资引河水修造的天然游泳池,不一而足。此外,还用铁丝网围了很大一块作为鸡鸭的场地,农庄常年聘请了专门的人员做一些农活,养鸡养鸭养猪,种菜种稻种果。除去作为主楼的宾馆外,黄鹏远还在农庄内修建了木竹结构的吊脚楼,以竹代瓦苫了楼顶,以竹片作墙壁,北宋著名文学家王禹偁写过一篇散文《黄冈竹楼记》,文中极力抒写了居住在竹楼内所感受到的诗情雅韵,令人向往,黄鹏远生态农庄的竹楼正是他手下的一位大学生助理出谋划策修建的,室内挂有本市一些书画家的作品,都装帧得甚是考究,要是拿到市场上去卖的话,每一幅都价格不低。整座农庄全部牵了很高的围墙,不借助工具的话,是休想从外面攀爬进去的,一扇前门,很宽敞,建造得朴实中又不失华贵;一扇后门,略窄。两扇门距国道三四百余米,两条水泥路连接了国道,路两旁植了树木,曲径能幽,夏日驾车通过时,顿觉凉风习习。
  2
  黄鹏远在当初圈这块地时确实遇到了很大的阻力,主要是土地出让金给得太低了,当地的农民不肯在土地流转合同上签字,出让时间是五十年,只给那么低的价钱,那不是欺负人吗?个个义愤填膺得很。面对这种情况,黄鹏远稍稍作了让步,但离应该给付的数目相差还是不少,再不能让步了,无论采取何种手段都必须在预算好的出让金内拿下这一片土地,因为黄鹏远太看好这块地方了。土地出让金是一个方面,更让他头痛与棘手的是当地农民房子的拆迁赔偿,房子又分两类,一类是那种老房子,这比较好办,另辟一块宅基地给他们,房子再折算出适当的价钱就可以了;另一类是那种刚建起来的小楼房,有些房子而且建造得很是不错,若都按建造价格如数赔偿,那么黄鹏远付出的代价太大。经过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走出来,黄鹏远也算得上是修炼得道了,明白做非常之事就必须采取非常之手段,所谓世上无毒不丈夫,一味的中规中矩墨守成规是不行的,那样的结果是成不了大事。黄鹏远先是通过贾前进市长与吴志国的关系,取得了船坞镇政府和东山区政府的支持,再把修建春天休广场拆迁时的那一套用上了,果真挺管用,农民较之市民要好对付多了,他们知道的东西少,眼界狭窄,又胆小怕事,更不团结,要不当初毛主席就说过中国革命的问题说到底就是农民的问题,所以搬迁的事情进展得还是比较顺利的,有些胆小怕事的农民,只要几个社会小混混上门去恐吓一番,收下钱就万般无奈地搬了。
  但事情也有例外,有一对农民夫妇着实让黄鹏远大伤脑筋,以至于后来酿成大祸,男的叫周有德,女的叫姜好女。这对夫妇生有一儿一女,女儿当年已经嫁人,儿子正在南方某名牌大学读书,周有德夫妇一双儿女还在上小学时就外出打工了,孩子交给自己的老母亲带着,女儿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辍学后也外出打工了,儿子考上高中那年,老母亲不幸病逝,夫妻俩料理了母亲的丧事后就锁了家门,年头出去,岁末归来,每年的暑假儿子就在他外婆家度过,看书之余,也帮着外婆家干各种农活,很招人疼。儿子考上南方某名牌大学的那年,对于周有德夫妇来说可谓是双喜临门,因为那年的下半年,周有德夫妇经过数年的吃苦耐劳,终于靠在外打工赚到了造房子的钱,一幢造价二十余万的四层小楼建起来了,高房大院,很是气派。什么叫幸福生活?这就叫幸福生活啊!看着矗立在眼前的新房子,周有德夫妇止不住热泪盈眶了。
  可是幸福的生活并未像歌中唱的那样万年长,黄鹏远看中了船坞镇这块地方,想开发建一座生态农庄,周有德夫妇的新房在拆迁之列。要说拆迁就拆迁吧,只要投资方能将房子客观地折算一下造价,再在别的地方辟一块宅基地给大家,那也就算了。周有德的房子当年造价花了二十余万,两年过去,物价上涨,至少也值三四十万了吧。若黄鹏远同意如数给出这笔赔偿款,周有德夫妇也算认了,镇政府和区政府的工作人员已经几次上门来做思想工作,说这是当地政府招商引资的一个大项目,希望大家理解,生态农庄建起来后,对当地的经济发展也会有很大的拉动作用,到时当地的很多人或许也不用背井离乡外出去打工了。黄鹏远只愿意出一半的价钱,周有德夫妇愤怒了,天下有这么不讲理的事吗?像周有德家这种情况在船坞镇也有一些的,也不止他一家建新房,开始大家都齐聚了在一起闹,声称不给足赔偿款就是豁上性命也不搬,他们要拆我们的房就先要我们的命吧。后来,也不知什么原因,渐渐地,大家不怎么闹了,去镇政府与区政府门前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就只剩下了周有德这对不识相的夫妇。姜好女嗓子哭哑了,膝盖跪肿了,脑袋磕破了,结果房子还是被挖掘机捣了个稀巴烂。姜好女要冲上去阻拦挖掘机,与房子共存亡,几个打手模样的人冲上来,生拉硬扯,其中一个又黑又粗的大个子捉了姜好女的一双脚踝,姜好女个子矮小,那人一把就将她倒提起来,扔了出去,现场惨不忍睹,一些围观的村民止不住落泪。没办法,周有德只好拿出黄鹏远给的那点赔偿款,在新辟的宅基地里用水泥砖随便搭建了个简易的低矮小屋住着,夫妻俩如掉了魂般,一下子就老去了二十岁,想想经历的一切,真感觉就如在梦里一般。上大学的儿子周明回来,自然也是愤怒得不行,到底是读过书的人,没有去找那些人拼命,只是拿出纸笔给省里和北京的一些部门写信,信是写了,但杳无音信。待缓过劲来后,周有德苦涩地对儿子说:“儿呀,爸这辈子是没有希望的人了,虽如今遭遇上这等苦难事,但好歹你算是把书读出来了,家里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只需在学校好生念书,大学读完了还不行,要继续努力,读硕士,读博士,盼我儿将来能当上大官,才不至于被人欺负,自古民不跟官斗啊!”说过后,他交给儿子一张卡,那里面存有赔偿款的大半数目,只给自己留下了一小半。接下来,周有德就开始了他的告状生涯,区检察院,区公安局,市里省里都去了,没人理他。一年后,她的妻子姜好女含恨而亡,死时大睁了一双凄凉的眼睛,死不瞑目,周有德哭得死去活来。
  黄鹏远才不管这些,该上下打点的尽行打点,生态农庄项目正轰轰烈烈地上马。农庄按设计建成后,着实让人观之感到震惊,庄内的女服务员都是严格按照三围要求千挑万选进来的,文化程度最少高中毕业,身量高挑等齐,而且皮肤雪白是必要条件,不然身材再怎么符合要求都不要。
  南山市的不少单位都把一些不太重要的会议放在农庄内举行,在其中既可以充分感受到乡村的田园风光,又可以同时享受城市的奢华生活。公款消费,私人消费,一拨又一拨的消费者向庄内涌来,票子如流水般哗哗地往黄鹏远的腰包里流,真让他喜不自禁。这些只是黄鹏远地上的一些投资产业项目,此外地下还干着不少的非法勾当。比如长期经营地下赌场,风月场所,由于手下有一帮敢打敢杀的社会青年,在黑社会性质的团伙中,核心组成员二十多人,加上有公安等职能部门的公职人员为其提供庇护,还拆借银行资金、银行贷款,未经银监部门批准,向企业、个人等特定对象发放高利贷,非法从事金融业务,胆大妄为得很。仇铁山和王伟经营着赌场和放高利贷一块,为了及时追回债款,他曾命手下削掉过欠债人的手指头,凶狠得很,道上没有不知道他大名的。
  3
  有一次,黄鹏远坐在他轿车后座的右边位置上,司机驾着车子在街上不快不慢地行驶。忽然,黄鹏远透过车窗看见外面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正骑着自行车与他的轿车相向而行,一双修长洁白的玉腿,粉红色的连衣裙与一头油亮的黑发一路飘飞,他只是瞄了一眼,就发现这个女人实在是太漂亮了,首先是皮肤白得出奇,虽说生态农庄内的女服务员个个肌肤如雪,但比起这个女人来还是逊色了,再就是身材和五官几乎挑不出毛病。
  黄鹏远可谓是阅美女无数,怎奈这个女人还是把他深深地打动了,他让司机把车速降了下来,然后说:“看到窗外那个骑自行车穿粉红色连衣裙的美女了吗?跟着她,看她到哪里去。”司机照做了。那个骑自行车的女人最后进入了南山市第二小学的校园。
  黄鹏远说:“小余,我交给你和王勇一个任务,就是在一个礼拜内务必把这个女人的一切情况给我调查得清清楚楚,说得彻底些,就是除了她衣服里面包裹着的那具身子不要搞清楚,其余的要全部摸清。”
  小余说:“老板,我和王哥做事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黄鹏远说:“那就好。”随之嘴角露出一丝淫邪的笑意。
  在家庭方面,随着黄鹏远的事业蒸蒸日上,夏玉桃的身体却是越来越胖,生下两个孩子后没几年,这个女人就如吹气球般迅速变得肥胖起来,与原来做女儿时的景象已是大相径庭,夏玉桃看看自己身上的肥肉,也只好无可奈何花落去。春天休闲广场只要天气好,几乎每天早上都有一大群妇女在跳舞,涵盖了老中青各年龄段,还有指导老师免费传教,为了减肥,夏玉桃是广场上的常客,由于她是修建休闲广场的黄鹏远的夫人,因而很是受人抬举;舞是跳了,也跳得不错,但身上的肉却是减不下来。黄鹏远抚摸着夏玉桃一具肥嘟嘟的肉身,说:“我看你现在每天也没吃啥好的,怎么就长得这么胖呢?怪不得有人说人要是胖起来,喝冷水都长肉的。”
  还没到一个星期,长得像美男子一样的王勇就兴高采烈地走进了黄鹏远宽敞豪华的办公室。这个王勇除了在黄鹏远的公司里拿一份薪水外,还同时和南山市的几个富婆打得火热,那些王勇称之为大姐的女人或许是因为王勇长得太帅了,喜欢得不得了,大把大把的扔钱给他,弄得和王勇在一起的兄弟们都眼馋,别人睡女人要花钱,他睡女人倒好,赚钱,妈的!王勇也读了高中,但没毕业,初中时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南山市二中,如果一切都顺风顺水的话,考上个一般的大学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就是因为人长得实在帅,被女孩子缠住了,当然也都是美女,哪里有心思读书,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热热火火,就滚到床上尝试云雨情去了,高二那年,终于东窗事发和一个女孩子弄得怀了孕,结果是俩人双双被开除回家了。
  黄鹏远见了走进来的王勇,下巴往上抬了一下,示意他在沙发上坐,才满面春风地问:“阿勇,事情就办妥了?”
  王勇说:“老板,您交代的事情我们哪会怠慢的。”接着,王勇就从怀里抽出一沓纸来,展开搁在了黄鹏远的超大办公桌上。
  黄鹏远翻阅了一看,惊讶道:“这简直就是一份翔实的人事档案嘛,个人简介、家庭情况、工作情况、婚姻情况、还有个人爱好……电脑打印得这么好,我看你呀天生就是干特务的好材料。”
  王勇说:“老板过奖了,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民国时期蒋介石手下的那个戴笠才算是天生的料子,周恩来总理就说过,戴笠的意外死亡使新中国的成立起码提前了至少十年,我只不过是做事还算用心罢了。”
  黄鹏远满意地说:“有你们这样一帮弟兄,我做起事来方能无往而不胜的啊!”
  王勇交代完了事情也就下去了,黄鹏远仔仔细细地把材料看了一遍。
  第十五章
  1
  陈春雪,女,现年三十六岁,南山市第二小学语文教师,身高一百六十五厘米,瓜子脸,柳叶眉,丹凤眼,丰乳肥臀,浑身上下,一派好山好水。
  这天,陈春雪刚下班,推着自行车走出学校的铁门,正欲跨上自行车往家里去,忽然一辆轿车无声地开过来挡住了她的去路,车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长得很帅气的青年男子来,这个青年男子满脸笑容,径直向陈春雪走了过去。
  王勇走到了陈春雪的面前,语气温和地说:“陈老师,您好!我们老板有点事想请你过去坐会儿怎样?”
  陈春雪一脸的不解,说:“我和你们老板素不相识,他为何请我的,我不去。”
  王勇笑着说:“你不认识我们老板,我们老板可认识你的,他说是你的小学同学,你们不是一同在南山市第七小学毕业的吗?他说你小时候最爱穿粉红色的衣服,对吗?”
  陈春雪惊讶了,一对好看的柳叶眉往上抬了抬,问:“你们老板是谁的?说来让我听听,看我能不能记得。”
  王勇说:“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陈春雪说:“你不说我不会去的。”
  王勇说:“我们老板有事想请你帮忙的,既然是同学,你总不会连这点事都做不到吧?”
  陈春雪说:“我一个小学教师,市井小民,无官无职的,能给别人帮上什么忙?倒是自己求别人帮忙的地方多了!”
  王勇说:“看来陈老师是答应了?”
  陈春雪有些犹疑了。这时,王勇就走上前去,从陈春雪的手里把自行车接过来推回学校的车棚锁好了,这一来,陈春雪只好上车去了。王勇走过来,对陈春雪作了个请的手势,说:“陈老师,请上车吧。”陈春雪躬身进了轿车,王勇立即伸手掌挡在了车门上方,以防止陈春雪碰头。
  当小车在一幢小红楼前面停下来时,牌子上南山鹏远实业集团有限公司几个大字赫然入目,陈春雪真有些搞不懂了,鹏远集团在整个南山市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总经理黄鹏远经常在电视上露脸,一副腰缠万贯的样子,难道自己和这个公司有什么关系?好像一点也没有,与黄鹏远更是沾不上一点儿边。她记得南山市首届人体摄影艺术展就是黄鹏远策划的,是他出大价钱让那些漂亮的女孩子在琼瑶镇风景区的青山绿水间和一幢幢老宅里脱得一丝不挂,然后让南山市的摄影师们举着相机流着口水照个不停。这件事先是被媒体炒作了一番,到艺术照展出那天,人们早已是迫不及待了,门票每张一百元,在当时很贵了,但还是供不应求,被抢买一空。陈春雪也去看了,说真的,那些照片很好看,她看了都有些情不自禁;那天晚上,她禁不住把自己脱光了,在房间里的大镜子前左转右转翘首低眉照了个遍,假如要是丈夫同意的话,她都敢像那些女孩子一样,在摄像机前尽情展示自己的,因为她也为自己的身体感到骄傲与自豪。女人,有谁不热爱自己的身体呢?她的美,以及她给自己带来的快活与快乐,尤其是对一个漂亮的女人来说,那种热爱就更是超乎寻常了,陈春雪在镜子前芳菲妩媚风情万种地一遍又一遍抚摸自己,如一只极度自恋的美丽的天鹅!
  下车,上楼,到底是读书人,丈夫又曾在领导身边当过秘书,王勇看不出陈春雪有一点畏怯,脸上神态自若,平静得很。电梯在七楼停下,王勇将陈春雪引导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前,敲敲门,进去了。
  黄鹏远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打电话,见陈春雪进来了,说了两句后就匆匆挂了,赶紧站起身走过来,笑道:“陈老师来了,快请坐!”王勇胜利地完成了任务,就关上门退出了办公室,止不住脸上诡谲地一笑。
  陈春雪一见到黄鹏远,大脑便飞速运转,他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又见黄鹏远本人比电视里要好看些。陈春雪说:“黄总是南山市的商界泰斗,可我们并不认识的啊!”
  黄鹏远说:“一回生,二回熟,这不就认识了吗?”
  陈春雪说:“黄总真找我有什么事就请说吧,我还要回家的。”
  黄鹏远送过来一杯果汁,搁在茶几上,说:“请陈老师坐下听我说会儿话好吗?”陈春雪只好坐下了。
  黄鹏远抽出一根香烟放在嘴边,刚打着火机要吸,看看陈春雪,笑笑地扔了香烟,才说:“你叫陈春雪,现年三十六岁,是南山市第二小学四年级三班的语文教师,毕业于南山市专科学校中文系,你二十岁参加工作,二十二岁结婚,嫁给南山区政府一个叫姚远的机关公务员,并于当年下半年生下一个女儿,取名姚山山,现在南山市第一中学就读初中。二十六岁时,你因丈夫姚远担任常务副区长张伟高的秘书,学校把年轻的你提拔起来当了教导主任,两年后,张伟高与当时的区长贾前进斗法失败,因贪污罪被逮捕锒铛入狱,主子张伟高垮台后,你的丈夫也被调去了区人大担任闲职,自此再也没有官运亨通,一直郁郁不得志,只是在机关混日子混薪水,随之,你在学校里的教导主任职务也被免了。你五年前就获取了小学语文高级教师的资格证,只是学校里没有指标,你一直没有聘上,至今还是拿着一级教师的工资,当然,另一个方面的原因也是因为你没有很好的社会关系,再加上你丈夫在政治上的失意,为此,你心里一直很是郁闷,值得欣慰的是你的女儿学习成绩还算拔尖。你爱好文艺,歌也唱得好,或许是因为太高人愈妒吧,你和学校里的女同事关系比较紧张,不太受她们的欢迎。你原先住着你丈夫单位上分的福利房,前年花四十万在月亮湖小区买了一套小户型的不足一百平方米的三室一厅的房子,十六幢三单元三楼三零六号,首付了十五万,还有二十多万的按揭房贷,家庭经济压力很大。由于住处离春天休闲广场近,每周的星期六和星期天,只要天气好,你都会去广场上跳舞。除此之外,你在饮食方面喜欢吃甜食。以上我说的这么多对吗?”
  陈春雪听完黄鹏远的叙说,已是惊诧如痴,她说:“黄总,我真不知你的这些讯息是通过什么渠道得来的,你太厉害了,同时也让人害怕,只是你今天对我说这些究竟又是为什么呢?”
  黄鹏远说:“我想聘请你兼职做我们公司的形象大使,年薪二十万,就是有些公司的活动让你露下脸说两句话就可以了。”
  陈春雪说:“黄总出这么高的薪水找我这么一个半老徐娘那可真是浪费钱财了,要知道现在可真是一个美女辈出的年代啊!”
  黄鹏远说:“不,我就是看上你了。”黄鹏远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陈春雪身边,低首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悄悄话。
  陈春雪立刻脸色绯红,说:“不,我不同意!”
  黄鹏远说:“你是怕对不起你的丈夫,是吗?那好,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黄鹏远转过身去从抽屉里拿出了几张相片,又走过来放到了陈春雪的手上。陈春雪只看了两张,脸色就陡地变了,是他的丈夫姚远搂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半靠在床头,姚远的一只右手正搁在女孩子丰满的乳房上作揉搓状,一脸色咪咪的样子。
  黄鹏远说:“这些照片的地点是我的生态农庄。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还可以送给你一张光碟的。”
  陈春雪大声说:“不要!”
  黄鹏远说:“你不要惊讶,更不要恼怒,社会的本质就是人与人之间互相欺骗,这也就是人比动物更高明或者说更坏的地方,要说人类在他们漫长的前进史中进化得最先进的东西就是虚伪和欺骗,这是地球上其它类的动物所不能比拟的,比如官场上,就是上级欺压下级,下级欺骗上级,这世上有太多的东西是我们所不知道的,每个人来到世上总逃脱不了两件事,被别人欺骗和欺骗别人,前面是原因,后面是结果。好吧,强扭的瓜不甜,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号码,你想好了就联系我的,不管你同意与否,刚才说的两件事我都会成全你的。等你的石榴花儿愿意为我开放了,我就去做那个采花人吧。我现在就打电话让人来送你回家,你喝点果汁吧。”
  只一会儿,王勇就来了。黄鹏远看见陈春雪离去时,已经失去了来时的那份傲气,神情也有些落寞。
  2
  回来的路上,陈春雪止不住心潮起伏,很多的往事在她的脑海里一桩桩浮现,她想起了自己和丈夫姚远的恋爱时光,曾经那么美好的郎才女貌的爱情里面最终还是包含了背叛与欺骗,想起了自己在学校里的种种不顺,想起了眼下这个家庭的艰难,为了还房贷,她就连想买件高档点的衣服都不敢奢望,最恼恨的还是丈夫的背叛,她也理解丈夫在政治上失意后的苦闷与无奈,从没有过半点怨言,学校里的教导主任不当也罢,小学高级教师聘不上也罢,只要家庭和美就是最好的,古往今来,中国历史上出了多少的官员,就不去说官员吧,连三百多位皇帝的名字又有多少被人记住了?很多还不就是醉生梦死酒囊饭袋过了一辈子,最后被扔进了历史的垃圾堆吗?就更不要去说那些如恒河沙数的官员了,像苏轼、李白、杜甫、王维等这些人,虽曾做过官,最终还是因为文章才留下了千古美名。因此她也劝丈夫写写文章,丈夫也写了,但写过一段时间就放弃了,放弃也罢,陈春雪并不强求,人各有所好嘛,既然丈夫不爱写干嘛强求他,她依然深爱着他,可是今天,那一张张相片,把她心中的美好都粉碎了,人来到这个世上,到底是为什么而活?为权力?为金钱?为美色?人一辈子就仅仅是物欲的奴隶吗?那样的话,与猪狗又有什么区别呢?她迷茫了,深深地感到迷茫了。她记得常务副区长张伟高垮台后不久,丈夫随后也调去了区人大,树倒猢狲散,过起了失意落魄的日子,那种跟在领导身边,让人刮目相看,手机一天到晚响个不停的风光再也没有了,寻寻觅觅的结果,到头来却是一个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怎一个苦字了得?
  她还记得一天晚上,丈夫在家里独自喝闷酒,一杯又一杯,还是当秘书时别人送的好酒,喝得有些高了,就胡言乱语起来,自说自话道:“我觉得中国人骨子里的权欲思想太严重了,简直就像癌症般难以治愈,是人是鬼都想当了官的,好像个个都可以成为了不起的政治家,自负得要死,只是上天没给机会罢了。有人坐在台上讲话,有人坐在台下听话,你看着台下那些听话的人个个看上去皆一副一本正经洗耳恭听的样子,屁!那都是装出来的。你不听话是吧?大权力就把你手中的小权力给剥夺了去,让你想不到革命的小酒天天醉,让你不能在握着更小权力的下属面前颐指气使指手画脚滥施你的淫威,让你比死了爹妈老婆儿女还要难受。你说官场上谁心里服谁?谁他娘的心里都不服谁,服的是谁手中握着的那份公权力。下台了,或者垮台了,手中没权了,曾经风光无限的人就成了一条丧家犬,惶惶然,戚戚然,悲苦得很,凄凉得很,都活得生不如死了。极度的权欲思想背后隐藏的就是那可恨的奴性了,这便是几千年的封建专制社会留给我们的宝贵遗产,我想我们这个庞大的民族之所以缺乏创新意识和锐意进取的精神的根源也多半在这里啊!体制的弊端导致人人都削尖了脑袋往官场里钻,因为一旦手中掌握了公权力,就可以获得巨大的利益,多少人为此费尽心机,朝思暮想,甚至不惜铤而走险。满眼看去,官场多是失意人啊!在机关里呆了这么多年,我倒是通过自己的细致观察,把官场中的情状分成了三个层次,你听一听:第一层,上台前,是情妇,贱得很;第二层,上台了,是贵妇,恣得很;第三层,下台了,是弃妇,怨得很。老婆,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还要说时,人却醉倒了,是陈春雪把她弄到了床上,脱去鞋袜,又上上下下擦洗了一遍。应该说丈夫的话很深刻,也很有道理,但又有谁能改变这个现状呢?要做的只是更好更快地适应这个社会,你无耻,我比你更无耻,你虚伪,我比你更虚伪,你心狠手辣,我比你更心狠手辣。丈夫是聪明的,有才学的,毕竟是重点大学毕业的,只是官场上的很多事情都由不得自己,海是阔的,却可以剥夺了鱼跃的资格,天是高的,却可以折断了鸟儿的翅膀。
  3
  黄鹏远以那样的方式和陈春雪见过一次面后,就再没有去烦扰她,而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他哪里就缺女人了,一等男人家外有家,二等男人家外有花,他的身边可谓是桃花朵朵开,成功男人的特点就是身边从不缺两样东西:金钱和美女。他只是在漂亮的女人面前难以抵挡自己心中的征服欲,同时更痴迷于那种初次脱下一个陌生女人衣服时的愉悦心理,就像是一幅优美的山水画在眼前徐徐展开,世上最美的山水画不是画,其实就是女人啊!
  而陈春雪的生活工作再也不能像以往般平静了,自从和黄鹏远见面后,她在夫妻生活方面已经拒绝丈夫姚远好多回了。有些东西不能去想,越想就越伤人,自己一直认为德才俱佳的丈夫姚远居然也在外面寻花问柳,回到家来,脸不红,心不跳,照样搂着她陈春雪云行雨施。看来还是黄鹏远的话说得精辟,人类在他们漫长的前进史中进化得最先进的东西就是虚伪和欺骗,这真是地球上其它类的动物所不能比拟的。
  放假了,暑假里,陈春雪除了早上趁凉快去春天休闲广场跳跳舞,跳舞回来也是一身的汗,洗个冷水澡,吃过早餐,白天基本上都泡在家里,上网,从书柜里拿出古典文学之类的书籍来看看,她很喜欢李清照,外面的太阳太毒了,她不想出去逛,擦了防晒霜,依然晒得肉疼。到了晚上,春天休闲广场热闹极了,陈春雪当然也去的,看着美丽的喷泉,听着优美的歌声,此刻的生活真的很美好,对此,陈春雪真的有些止不住心旌摇曳了,一些男女小青年,牵着手在喷泉的雨雾中钻来钻去,疯得很。
  黄鹏远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陈春雪只是在晚上的南山新闻节目中看到过他几次,其中一次是捐资在他的家乡黄坡乡建一所小学,与西山县的县长站在一起,对着一片山脚下的平地指指点点。陈春雪并不是笨人,大名鼎鼎腰缠万贯的黄鹏远身边何愁没有美女,只要他说一声,就有人愿意为他脱得干干净净,他之所以爱上徐娘半老的自己,一则是自己着实有几分姿色,再则就是男人的占有欲心理在作祟,真让自己这样委身于一个男人,陈春雪内心还是有些难为情的,她学校里的一位女同事,姿色平平,与校长那一腿子的事情人尽皆知,她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校长的小车来了,她从校长的小车里钻出来,校长的小车走了,她钻到校长的小车里去,都闹到这般光景了,她的丈夫怎会不知道。
  两个月的暑假说慢也慢,说快也快,就过去了,开学工作会议上,校长果真宣布了任命她为教导主任的事,教育局还为此下发了文件,想起自己从前从教导主任位置上退下来,今天又走到这个位置上去,对此,陈春雪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开学后不久,校长又找到她,说她的职称问题解决了,这个学期她将被聘为小学高级教师,指标是教育局戴帽子下拨的。
  4
  中秋节过后,天气明显凉快了下来,尤其是晚上,一阵阵秋风从城市的上空飒飒而过,让人顿生凉意。
  天上一弯下弦月,陈春雪身着一袭吊带裙,坐在阳台上的一把藤椅里,胸前一对乳房高高耸起,左手搁在腹部,右手托腮,一脸幽怨,满腹心事。
  从见到黄鹏远后,陈春雪虽总是拒绝着,但与姚远到底还是有过几次房事,以前她总是希望持续的时间长些,可现在却是巴不得赶快完事,就算这样,高潮也还是来了。唉,别说是他人,自己的身体也在背叛自己的内心啊!
  陈春雪最终还是对黄鹏远低下了头,这天晚上,洗过澡后,她掏出手机给黄鹏远发了条短信:“想和你出去坐坐。”发过了,一颗心扑嗵扑嗵地跳个不停,脸上也有点发烧,她知道这一步迈出去,后面将意味着什么。
  黄鹏远很快打来电话,:“陈老师,你好,半小时后,春天休闲广场的前门处见。”临出门时,陈春雪往身上和头发上喷了点香水,然后就挎了个小包出去了。
  到达后,陈春雪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看,只花了二十分钟。不到两分钟,一辆乌黑锃亮的小轿车反射着城市的霓虹灯光疾驶而来,快到门口时立即减速下来,慢悠悠驶到陈春雪身边,副驾驶室门无声打开,黄鹏远探过头来说:“陈老师,请上车吧。”陈春雪弯腰钻了进去。
  车子加快了速度,在繁华的城市街道上穿梭,最后驶到了一家名为上岛大酒店的地下停车场。黄鹏远下车了,要绕过来给陈春雪开车门,陈春雪却自己开门下车了。黄鹏远走近陈春雪,握了她的手就往电梯的门走去,到了,按亮了向上的按钮。也就在这一瞬间,陈春雪的心里顿地涌起一股暖流来,这种牵手的感觉好长的岁月里都未曾有过了。“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诗经》里的这几句话立刻在她的脑海里闪现出来。
  电梯门无声拉开,两人牵手走进了电梯。电梯从负一楼徐徐上升,透过玻璃窗,只见城市真的是一片灯的海洋。电梯最后在十八层停了下来。走出电梯,黄鹏远进了一个旋转厅,四面都是玻璃墙,无遮无拦,整个南山市的夜景尽收眼底,只见财富大厦、银行大厦等几座高楼与这家酒店互相对望。这家酒店是一家外资企业,是南山市最高的建筑,选址在原来的新华书店位置上,既然外商看重了,新华书店就只好搬到了一条较为偏僻的街上。旋转厅逆时针方向慢慢旋转,带有观光性质,也很有特点。服务生送来了两杯上岛咖啡,陈春雪端起咖啡,很优雅地呷了一口。
  黄鹏远说:“春天里,刚下过一场薄薄的雪,一个小女婴啼哭着来到了这个世上,长大后,就变成了一个叫春雪的美丽的女子,此刻,她就静静地坐在我的面前,如一朵美丽的花儿。我说得对吗?”
  南山的市井里关于黄鹏远的议论很多,陈春雪也听说到不少,这是一个能人,但也不是一个什么好人,商人、人大代表、黑社会头子,总之,这是一个有着神秘色彩的人物。
  陈春雪脸上绽一个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说:“没你说的那么好,也就一个整日里与柴米油盐打交道的普通女人罢了。”
  黄鹏远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又呵呵笑着说:“西施眼里呢?出自己。”
  陈春雪也知道这句话,但忘记是哪一位作家说的了,想不到黄鹏远还能说出这句话的。
  接下来,黄鹏远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说起了南山市官场上的事,江正清表面上与贾前进搭配得不错,暗地里却是剑拔弩张。黄鹏远叹一口气说:“春雪,我也累,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只要贾前进这条船不沉没,我当然可以高枕无忧,但政治上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若贾前进这条船不能扬帆远航,而是沉没了,我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我想关于我的一些事情你背后肯定也听说了不少,人都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脚底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怨不得别人。你学校里的那点事都是小事,不过我还想为你做两件事情,第一件,你不是喜欢文艺吗?我为你想好了一个单位,南山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让人帮你调进去,你的条件适合在那里工作。”
  陈春雪感动了,甚至说受伤了,但伤得幸福。
  黄鹏远又说:“噢,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夜宵?”
  陈春雪摇摇头说:“不饿的。”
  黄鹏远站起身来说:“去室内吧。”
  陈春雪自然知道其中的意思,脸红了。
  电梯徐徐下降,在第十二层停下,俩人进了房间。陈春雪一看,室内豪华至极,简直如皇宫般。
  门一关上,黄鹏远就转身抱住了陈春雪。陈春雪身上滚过一阵战栗,就彻底地把自己给交出去了。
  第十六章
  1
  中江县桃坪乡党委书记徐寿年的官运基本上是到头了,他遇上了克星,这个克星不是别人,就是现任县委书记赵存良。一个乡的党委书记不招县委书记的待见,不说升迁,能保住现有的位置就算是不错了。工作上更是头痛,你努力做好了,他装作没看见,你没做好,他会在大会上当着众人的面把你骂个狗血淋头。老子骂儿子,儿子还敢顶个嘴,领导骂下属,你就只有老老实实兜着。
  “冤家!我操你妈的!真是前世的冤家!”徐寿年有时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时,不由得会骂出声来,赵存良当时一定在打喷嚏了。
  徐寿年和赵存良的这个梁子结得冤,实在是冤,很不值得,也算是他的命运吧。这事说来就有些话长了。赵存良来中江县任县委书记之前,在东山区任区长,听说中江县桃坪乡的高山云雾茶很好,那里的自然风景也不错,山上还有很多野猴子,常来掰山民的玉米,就想去看看,那里有一处全县最高的地方,叫鸡冠山,据说站在山顶上可以看到长江如一条白线。
  赵存良本也是个贪玩的人,一个星期六的早上,就带着娇妻驾车上路了。正是春天,道路两旁的稻田里开满了大片大片金黄的油菜花,不远的山上,映山红正灼灼开放。顺利抵达桃坪乡,问了街边一个小商贩,指引了去双溪村的路,又继续前行。客观来说,赵存良感觉桃坪乡还是不错的,去双溪村的山路都铺了水泥,一路山环水绕,都是上坡路,有的地方还较陡。深山里的气候果觉不同,凉快极了,赵存良摇下车窗,大口大口呼吸着山里的新鲜空气,且路边的溪水潺潺作响,让人十分惬意。妻子要停车,说是小解,赵存良就把车子停了下来,妻子下车去到路边的草丛里,撅起一张肥白的屁股,扯着唿哨儿撒尿,嘴里还哼着歌:“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越这红尘永相随……”尿完了,又跑到溪边洗手,洗脸,赞一声:“多好的水啊!”赵存良的心情更是好,恨不得和妻子在这荒郊野地里他妈的来一回。
  终于到了双溪村,取名双溪,是因为两条小溪在这里汇合,然后相拥着往山外流去。小溪交汇处,便建了一个小村落,只有十几户人家,村委会和小学都在这里,再往两条小溪的深处去,溪两边皆疏疏落落地住着人家。下车后,赵存良夫妻俩找一位村民问了去鸡冠山的路,就出发了。山路崎岖蜿蜒坎坷不平,有的路段还很陡,一路上,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鸟声啼而清脆,山风凉而习习,一块块或平坦或倾斜的茶山上,零星地点缀着采茶的山民,见到赵存良夫妻俩,便止不住上下打量一番。终于爬到了鸡冠山,站在山顶上,极目远眺,让人心中顿然生出一股豪情。赵存良并未看到长江如一条白线,但猴子却实实在在地看到了,还拍下了照片,一只只猴子卷着尾巴,露着一块红屁股,在树上跳来跳去,欢快至极,赵存良想捉一只回去,却是束手无策。
  回来的路上,赵存良夫妻俩刚好与一位采茶回来的中年妇女同行。赵存良说:“大姐,听人说站在鸡冠山顶上能看到长江,我怎么没看见的?看来传言不真了。”
  中年妇女面容俊秀,皮肤白净,白里又透着红,听了赵存良的话,说:“叫我大姐,我看你长得比我还老相的,叫声小妹子还差不多,咯咯——”笑声很好听,说银铃般不为过,笑得胸前一对饱满的乳房都在颤——“看得到的噻,这要看天气情况,秋天是最好的,透明度高,像这样的春天想要看到可就难了。”中年妇女说着就快步走到前面去了。
  赵存良笑着对妻子说:“想不到山里女人的嘴巴这么厉害的,一开口就抢白我,不过长得倒真是俊俏的。”
  妻子说:“动心了是吗?那就留在山里不要走了。”
  赵存良没说话,伸手掐了一把妻子的脸蛋。回到双溪村,就到了中午,夫妻俩都饿了,肚子咕咕叫,就上门找村民想弄顿饭吃。可能是采茶的忙季吧,没人愿意搭理这夫妻俩。问了好几家,皆不肯,都丧气了。又问到一家,这家男主人长得中等身材,白白胖胖,一副福态样,倒很像城里的上班族。男主人听了赵存良夫妻的请求后,就出门对着村前面的一块山上喊开了:“春花,春花噻,你快回家来弄饭的。”叫春花的女人很听男主人的话,一听到喊声就下山来了,待走近看了,也是一个长得俊俏的女人。
  男主人说:“两位城里客人要在我们家吃顿中饭,你就弄几个菜吧,把腊肉拿出来炒一个,我去溪边掐点野芹菜水蕨菜鸭脚板来。”
  赵存良夫妻俩坐在屋里喝茶,木式结构的房屋,冬暖夏凉,收拾得挺干净整齐,茶好香,透着一股兰花的香气。
  男主人采野菜回来了,赵存良笑着说:“我看一些男客都在山上采茶的,你怎么不去?”
  男主人说:“采茶那是娘们儿的干活,我可没那心性。”大概是抗日题材的电视连续剧看多了,出口都是台词。
  女主人说话了:“他呀,以为自己在村委会兼了个委员,又替电站上门收收电费,就拿自己当脱产干部了。”语气里并没有责备。
  男主人不爱采茶,却帮着把饭菜做得熟练,女主人洗菜切菜,他就炒菜,油盐酱醋弄得锅里哗啦啦响。饭菜就做好了,一个个端到桌上摆放齐整,看着真是色相味俱全。男主人还拿出了啤酒,赵存良也不客气,就喝开了。女人一喝起酒了,就软了身子;男人一喝起酒了,就打开了话匣子。这话真的不错。赵存良问了男主人的姓名,男主人说:“王福旺。”
  赵存良说:“王老弟,感谢你的盛情款待,若不是你,今天我们夫妻俩怕是要饿着肚子出山了。”
  王福旺说:“你太客气了,一顿饭,几个水边的野菜,不值几个钱,有什么可感谢的。”
  赵存良说:“已是难得了。”就放下筷子,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抽出一张名片递过来。
  王福旺见状,赶快双手接过来一看,念道:“南山市东山区人民政府区长赵……哎呀,相当于我们中江县的县长,没想到是一个大领导,失敬,失敬!”
  由于还要开车回去,赵存良没敢多喝,只喝了三瓶啤酒。临走时,赵存良在王福旺家买了两斤高山云雾茶,每斤给了五百元。
  王福旺说:“给多了,给多了。”无论如何不肯收这么多,赵存良拗不过王福旺,只给了一半的钱。
  王福旺说:“赵区长,如果有兴趣的话,欢迎你今年大热天进山来玩,在这里住一晚,晚上我去山沟里捉石鸡,如果你胆大的话,还有蛇可吃的。大热天的,你在城里不开空调肯定睡不着,可在我们这里,你晚上还要盖被条。”
  赵存良说:“王老弟,到时我一定来。”出发前,也要了王福旺的电话号码。
  出来的山路上,由于喝了啤酒的缘故,过一会儿,赵存良就要停车掏出家伙来撒尿。
  他的妻子说:“尿水咋就这么多的。”
  赵存良没接妻子的话,只是说:“你没发现?这深山里的女人皮肤就是好看,这青山绿水真滋养人的。”
  妻子说:“娶一个回去怎样?我同意的。你们男人有哪一个不是想妻妾成群的?”
  赵存良说:“别在这口是心非了,你们女人那点心思谁不知道,个个都是醋坛子,有一个不是醋坛子,却是个醋缸子,真讨一个回去,你还不上纪委那去把我给告发了?”一边伸手去摸妻子的奶子。
  妻子说:“别闹了,当心前面有摄像头,给你整个‘区长摸奶门’出来的。”
  赵存良被逗得哈哈大笑。
  赵存良的妻子谢景美原是南山市电视台的一个记者,小他十几岁,在一次采访中认识了赵存良,一来二去的有了意思,就上了床,傍大款不如傍大官,谢景美是有目的的。俩人正愁不知咋办,着急难耐得很,这种地下脱裤子的事总不是长久之计,真要色胆包天撇下老婆离婚另娶,仕途肯定受影响,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可有些人的命就是好,谁知赵存良的老婆耐不得寂寞,居然和别人在家里通奸,被赵存良撞了个现形,看那情形早已是私下快活过无数回了。赵存良当时想,谁说天上不会掉馅饼,我赵存良就碰上了这么好的运气。老婆在赵存良面前跪下来磕头求饶,舍不得离婚。平常百姓碰上这事,男人肯定气得要死,心痛啊!虽说女人还是女人,身上又没少一块肉来着,可比割下自己的一块肉还难受!离婚吧,说得轻巧!离婚再讨一个新老婆容易么?钱,那得要钱!你没钱女人会白白跑到你家里来,脱光了躺在床上给你日?做你的黄粱美梦去吧!不离婚这绿帽子戴一辈子又容易么?对赵存良来说,这可真是千载难逢求之不得的绝好机会,岂能错过?再说他堂堂一个区长只能给别人戴绿帽子,哪能让别人给他戴绿帽子,那不是反了天吗?只能是离婚了,老婆只得默默接受这么一个结果。赵存良和谢景美的结婚正常得很,并未惹来什么非议,倒是他的老婆被人说成了个骚货,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婚后,赵存良就把谢景美从电视台调出来,安排进了区文广局,一个女的在外跑新闻也挺累的,哪有天天坐在办公室里喝茶聊天轻松?正因为此,虽然俩人结婚也有些年了,赵存良依然沉湎于谢景美的美色,周围没人时还会掐掐摸摸的,像那些刚结婚的小青年似的,谢景美对此当然是喜欢的,说明男人很在乎你的嘛,对你没感觉那才危险的!
  2
  当年的热天,赵存良果真又带着娇妻来了。来之前,电话告知了王福旺。王福旺一接到电话,首先是收拾了一个干净整洁的房间,把里面的蚊子都清除殆尽了,窗户上钉了细密的纱窗,只要清除了里面的蚊子,外面的就飞不进来了。接着,王福旺又辛苦了一个晚上,去山沟里捉来了石鸡,还拿竹编的笼子在小溪里捕获了一些两寸左右长的小鱼。王福旺弄这个鱼儿可真有经验的,他先用面粉调成糊,再放进姜蒜韭菜盐香料等,然后把剖洗干净的鱼儿用面粉糊裹了,最后放进油锅里慢慢炸熟,味道实在是好吃极了。
  这顿中饭就吃得热闹了,由于有了准备,菜肴极其丰盛,家鸡、野鸡、石鸡、猪肉、兔肉、鳖肉,此外还有素菜,一张圆桌差不多都摆满了。王福旺因为是双溪村委会的委员,就把双溪村的支部书记、村长和村妇女班主任黄秋芬都叫上了,一同来陪赵存良夫妇。
  赵存良一见到黄秋芬,一双眼睛大放光芒,惊讶道:“你们村委会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妇女主任,真是了不起,放到我们东山区去也是数一数二的啊!”
  村支部书记赶忙介绍了:“黄主任高中毕业,差几分就考上了大学,回村后当过代课教师,因为人才出众,被我们弄到村委会来了。”
  赵存良说:“不错,真的是不错。”
  酒一喝起来,桌上就热闹了,有句话说得不假,女人不喝则已,一喝必惊人,黄秋芬和王福旺的老婆春花简直不亚于酒缸,喝得几个男人都招架不住。赵存良也是一时兴起,对村支部书记说:“跟你们的乡党委书记有联系吗?请他也进来坐坐,我想见见你们的父母官,交个朋友,下午我们打打牌,晚上再一起喝点。”
  村支部书记说:“有联系,我这就打电话。”
  电话拨通了,村支部书记说:“喂,徐书记吗?你好!我是双溪村的王东明,是这样的,东山区的赵区长正在我们双溪村做客,来山里看看风景的,他想邀你进来坐坐。”
  饭桌上立刻安静下来,大家都一言不发,所以电话那边的回话听得一清二楚:“哦,我很忙,没时间的。”两句官腔,挂了。
  赵存良立刻脸上一阴,又立即转上笑脸,说:“好了,是我多事,身为一个地方的领导,掌管着这么一个大乡,肯定是很忙的,哪有时间进山来的?来,我们继续喝。”
  桌上的气氛马上又上来了,赵存良看见王东明不断地向黄秋芬和春花两个女人使眼色,知道这家伙是不怀好意,想使美人计把自己灌醉,虽如此,但心下倒也欢喜。殊不知赵存良也是个海量,当秘书时最多喝过两斤白酒,啤酒一个人喝下一箱不成问题,还照样捉笔写材料,写得词句严谨,主题明确。可这两个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灯,看喝酒的气势,估计每人至少都不下一斤的酒量,或者更多些也不一定,真若对干起来,绝对是要趴下的,老婆在身边,绝对是不能趴下的,便使招儿让两个女人转移枪口对准村支部书记和村长。
  看来村长的酒量确实不太行,又喝下一杯啤酒后,嘴里说着:“不行了,不行了。”就趔趄着出门往溪边走,一到溪边,只见嘴巴一张,哗啦一声,一股秽物就直喷出去,蹲下来吐了个昏天黑地。
  王福旺老婆赶紧随后跟去,拍着村长的后背说:“不要紧吧。”
  村长不服软地说:“不要紧,吐完了再喝,我就不信撂不倒你们两个娘们!”
  屋里的人都听见了村长的话,止不住笑道:“酒量不行,嘴巴倒硬。”
  村长吐完后,拿溪水抹了把脸,又趴下去喝溪水漱了漱口,复进屋来了。王东明说:“你这个酒量可不行的,看来你入党的事情还得考虑考虑,过去党的干部要能打,终于把江山打下来了,坐着江山了,现在要能喝,‘能喝半斤喝八两,这个干部要培养;能喝八两喝半斤,这个干部要当心;能喝白酒喝啤酒,这个干部要调走;能喝啤酒喝饮料,这个干部不能要’,我看黄主任的党员够格了,你嘛还得观察观察。”酒桌上轰一声笑了。
  村长到底是醉过了,说话舌头直打颤,端起酒杯又要来敬赵存良,说话支支吾吾:“赵——赵区长,你真——真行,怪不得能当这么大的官,你喝——喝得不比我们每个人少,怎么就——就没醉呢?”
  赵存良见村长这样,只好端起酒来一饮而尽,说:“你们这地方真好,这么热的天,身上就一点汗也没有的,要是在城里,不开空调的话,热得让人哪吃得消的。”
  王东明说:“山里也就这么点好处了,别的都比不上你们城里,花花世界,要啥有啥,要不你看现在的农村人都拼了命地往城里跑。”
  再说说话,午饭就算结束了。
  王福旺说:“赵区长,你先午休一下,你们城里人都爱午休的,然后是打牌呢,还是带你去小溪里捉螃蟹,由你定的,晚上炸螃蟹吃。”
  赵存良说:“那么还是去捉螃蟹,牌经常打,捉螃蟹倒是少有的新鲜事。”
  赵存良夫妻俩分别洗了把脸,就进房间午休了,山风透过纱窗,一阵阵吹进来,房间里一点也不热。赵存良一躺下,迷迷糊糊听到村里的鸡鸣狗咬,还有几声孩子的哭声,只一会儿就酣然入梦了。
  醒来时一看时间,已是快下午三点了。看一眼妻子,正侧卧着,小蛮腰那里塌陷下去,到髋骨那又耸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睛,鼻息均匀,就没吵醒她,轻轻步出了房间。
  王福旺正坐在堂前的藤椅里,歪着一颗脑袋打瞌睡,听到响声就睁开了眼睛,说:“赵区长醒了。”
  赵存良又洗过脸后,就跟在王福旺的身后出发了。小溪里的螃蟹还是蛮多的,只需把石头轻轻掀开,就可以看到这个横行的小家伙。
  王福旺说:“赵区长,你知道我们村长问我一句什么话吗?”
  赵存良说:“什么话的?”
  王福旺说:“他说你真是区长吗?我说名片上写着的。他说一个堂堂大区长跑这深山野地里来玩,真有些让人不敢相信的。”
  赵存良笑了说:“你们的县委书记和县长来过吗?”
  王福旺说:“从没来过,就是乡里的书记和乡长一年到头都来得少。”
  赵存良说:“在你们看来,我倒真不像个当官的,你们眼里的官员可能就是那些天天在电视里面讲话露脸的。”
  王福旺说:“那倒也不是,就是觉得你有些特别的。”
  赵存良说:“好,我要是哪天当了你们中江县的县委书记,一定常来你这里玩的。”鬼知道这个赵存良一语成谶,后来果真来中江县当了县委书记。这又是后话了。
  捉罢螃蟹回来,赵存良看见妻子已经起床了,大概是午休得很好,丰润的脸上透出一种光泽,洁白如玉。晚上的螃蟹就更好吃了,酒只是喝了一点,这个王福旺弄菜的手艺着实不错。
  晚饭过后,赵存良夫妇各端了一把藤椅坐在门前纳凉,溪水潺潺流淌,山风像个顽皮的孩子,围在你身边绕来绕去,清凉舒爽,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暑气。月亮升起来了,若白白的一张脸,一副清高孤寡的样子,衬了高高的青山,山高月小。
  赵存良说:“小美,舒服吗?”
  妻答:“真的很舒服,也就你爱玩,东钻西钻的。”
  赵存良夫妻俩再回到房间休息时,就看见床头边搁了一卷洁白的卫生纸,是那种质量很好的。
  赵存良对妻子说:“你看这个王福旺,倒真是个细心人,是个做秘书的料,连这个都准备了,看来今天晚上我们是不做都不行了。”
  这次回去时,赵存良从车里拿出两条高档香烟和两瓶高档白酒要送给王福旺,香烟每条要六七百元,白酒每瓶要四五百元。王福旺也是识货的,见此情景吃惊不小,无论如何不肯收下赵存良这么贵重的礼物,但实在是拗不过,推来挡去的,两人都弄得气喘吁吁,像在吵架,最后只好收下了。王福旺哪有什么好东西的,就把家里的腊肉、干竹笋、干蕨菜等土特产装了一大包送给赵存良,又往门前的地上撒下一大把稻谷,咕咕咕呼唤来自家养的一群母鸡啄食,待母鸡正抢吃得欢快时,拿一个竹编的鸡罩子猛地往下一罩,弄得是鸡飞狗跳,接着从鸡罩里捞出两只大肥母鸡,麻利地缚了鸡腿鸡翅,装在一个纸盒子里,塞进了赵存良车子的后备箱,赵存良也只好接受了。赵存良夫妻俩开始看到王福旺往地上撒稻谷时,不知他要干啥的,待看到他拿出鸡罩子罩母鸡时才明白过来。
  后来赵存良果真当上了中江县的县委书记再前呼后拥来双溪村时,双溪村的老人就说话了,说像赵书记这种人若放在古代封建社会里当皇帝的话,他在皇宫里是呆不住的,是一条游龙,爱出皇宫来四处游走,清朝的乾隆皇帝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关于他与一些民间女子的风流传说也很多。赵存良就是这样与中江县桃坪乡的双溪村结下了因缘。
  3
  赵存良第二次来双溪村,让村支部书记王东明打电话给桃坪乡党委书记徐寿年时,那天是星期六,徐寿年当时正陪中江县的县委组织部刘部长在桃坪乡的一个大水库里钓鱼来着,你说在那种情况下,徐寿年能抛下刘部长去山里的双溪村陪一个别的区来的区长喝酒吗?真若那样,除非他脑子进水了差不多。就是不陪刘部长,不进去也属正常的。那天,刘部长私下里跟徐寿年说,中江县的几个局长年龄都大了,马上就要退下来,正考虑调他去哪个局接任局长的,农业局、民政局、林业局,刘部长问徐寿年想去哪一个局的,徐寿年与刘部长是老熟人,也就坦言说了他想去林业局,因为中江县是林业大县,林业局可是一个大肥缺的。
  中江县换届后,鬼知道该死的赵存良来了。赵存良本是不想来中江县的,想去市里的南山区当区委书记,没去得成,便来中江县了,既然来了,就顺便拾掇拾掇一下桃坪乡的那个书记。赵存良是谁?徐寿年开始并不知道,直到组织部刘部长调离位置后,才估摸着去县里当局长的希望恐怕是没有了。
  直到此时,徐寿年依然是蒙在鼓里的,不知自己早就曾经无意中“得罪”了这位新来的县委书记,没当上局长,还以为可能是自己跑官的功夫不够,被袖长者捷足先登了。
  徐寿年再呆在桃坪乡,工作上就懈怠了些,没有了从前的积极性。工作上最先出问题的是林业方面,木材贩子和村民沆瀣一气,你砍树来我贩卖,大把大把地赚钱。不少外出打工的村民都回来了,因为你不回来的话,你山上的树就可能被在家里的人帮你砍掉给卖了,那多气人的!一年过去之后,桃坪乡的山上就明显发生了变化,与此同时,而本县的琼瑶镇却在大力借助自然资源优势搞起了旅游业,可谓有声有势,一些自然风光的画面还上了中央电视台播放,反响可大了。
  这时,赵存良召开了一次全县乡镇领导干部经济会议,在会上,他大力表扬了琼瑶镇领导在经济发展方面的创新思路,接下来,话锋一转,矛头直指桃坪乡。赵存良说:“相比之下,桃坪乡在这方面表现就实在是太差了,几年前我就到过那里一个叫双溪村的地方,森林植被很好,那儿也有着极其优厚的自然资源优势,也有一些古民居,可当地领导怎么就没有这种开拓进取的精神呢?我看他是躺在床上睡大觉去了。前些日子,我私底下去了一趟桃坪乡,山上的树木被砍成什么样子了,真不敢想象啊!”
  徐寿年终于想起了几年前双溪村支部书记王东明打电话给他的事情,才明白自己和这位新来的县委书记结下梁子了。徐寿年想,怪不得歌曲里唱“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看来自己真是没当局长的命,你说你一个东山区的区长吃饱了撑的没事跑到中江县桃坪乡双溪村来晃荡做甚,来晃荡也就罢了,又干嘛要多此一举打电话让我去作陪?这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当时正和刘部长在一起,你说能去么?若是你赵存良碰上那种情形,你又能去么?真他娘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撞上这么一个瘟神!在会上挨了骂,徐寿年只能忍着,你不忍着还能跳起来和他赵存良对骂不成?那样的话,你的书记也就算干到头了。回到乡里,仍是气得难受,挨爹娘的骂还可以顶撞还嘴,可在领导面前你就只能是孙子一个。徐寿年找来乡林工站站长,披头盖脸一顿骂,命他马上就清理整顿,去捉那些木材贩子和砍树的村民。没两天,乡政府大院里就堆满了没收来的木材,连车进车出上下班都不方便了。没办法,徐寿年又责令林工站站长赶快把这些木材处理掉。最后,这些木材又被更大的木材贩子来买走了,只是乡政府大捞了一笔钱财。
  赵存良来中江县任县委书记的那年冬天,正赶上中江县全县村委会换届选举,他想到了桃坪乡双溪村的王福旺,就打了电话给他。
  赵存良在电话中对王福旺说:“王老弟啊,真是山不转水转,想不到我赵存良真的到中江县当县委书记来了,有一件事我想问你,你务必如实回答我的,不要说假话。”
  王福旺说:“赵书记,你说,我听着,我以党性保证绝不对你说半句假话。”
  赵存良说:“那就好,王老弟啊,是这样的,马上就是村委会换届了,我有个想法,就是希望你出来竞选双溪村的村长,有信心没有?”
  王福旺一听,立即像个姑娘似的,在电话里嗯哪嗯哪的。
  赵存良说:“你别小媳妇上床般躲躲闪闪地不好意思,一句话,你想不想当这个村长,回答我!”
  王福旺这才说了实话:“想。”
  赵存良说:“这不就得了吗?有我这个县委书记支持你,你还没信心?我看这样,你在村里也干过委员,多少有点经验,你先筹划一下村里有哪些利民工程项目急需要做,拟定一个计划,然后竞选时在村民面前承诺下来,以增加你竞选的筹码,我想你竞选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好吧,就这样,你拟定计划后来我这一趟,我请你在中江县最好的饭店吃饭。”
  王福旺和老婆春花说了赵存良电话中的内容,女人一颗虚荣心立刻如吹气球般膨胀,希望丈夫挺身而出竞选。两人开始商量村里有哪些急需要办的事情,首先是小学校门前操场的水泥地面硬化,学校是联系着千家万户的地方,谁的孩子不要到学校里来学习?都要来的。再就是村前小溪边要做起台阶和水泥石埠来,供大家下河洗衣方便。最后一点是双溪村委会要实行上大学奖励制度,只要他王福旺当上了双溪村的村长,今后双溪村的孩子考上大学,一律按大学等级进行奖励。就这三点内容,夫妻俩细细商量了几个晚上,才写到了纸上。王福旺又骑着摩托车去了桃坪乡商贸街,找到一家打印店,让打印好了,接下来就是去中江县赵书记那儿了。人逢喜事精神爽,王福旺夫妻俩真的好高兴,走起路来脚下像安了弹簧,床上那点事情接连热热火火做了好几个晚上,犹觉兴味未足。
  王福旺去中江县时叫上了妇女主任黄秋芬。赵存良一见到这两个人来,热情万分,亲切地和王福旺黄秋芬握手,让秘书泡来了上等好茶,问这问那的,一副关心备至的样子。
  王福旺拿出了拟好的计划,赵存良展开略略看了一遍,道:“很好嘛,尤其是最后一条,有眼光,社会的进步就是靠人才的,没有人才咋行?啊?——”一张脸又转向黄秋芬——“黄主任哪,你要在后面多多帮助帮助福旺。听说你的丈夫在桃坪乡中心小学当老师是吗?还有着本科学历,你回去问问他,想不想来县城教书,我会为他出点力的,一个本科生,呆在农村小学当个山里孩子王有啥出息的,你就是在那里工作得再出色也不能引起别人的关注,到县城来嘛,县城的天地大,有着可供他施展的环境,我看就先进县二中吧。今晚你们就都不要回去了,住一晚,明天再走,明天我让司机开车把你俩直接送到双溪村,我现在忙,没时间,双溪村那地方我还是要去的。这样安排你们说可以吗?”
  领导的话就是命令,赵存良开口了,王福旺只好同意。中饭和晚饭都安排在中江县最高档的中江宾馆里,住也在这里。这个晚上,赵存良先去王福旺那儿坐了一会儿,后来又进了黄秋芬的房间,两三个小时后才疲塌塌地走出来。
  王福旺和黄秋芬坐赵存良的小车回来,不仅在双溪村,就连整个桃坪乡都传开了。这年冬天,王福旺花了五万多块钱如愿地当上了村长,前任村长没他什么事,回家种地去了,黄秋芬还是当着妇女主任,双溪村的村民明白,有王福旺和黄秋芬这两个人,双溪村一定会获得大笔的建设资金,基础设施会得到很大的改善。
  第二年,黄秋芬的丈夫就调到了中江县二中教书,很快就买了一套三居室的商品房。黄秋芬虽当着双溪村的妇女主任,却是县城住得多,老家住得少,不少的机关单位她都跑熟了,成了王福旺的得力助手。
  4
  其实,赵存良真要想撤桃坪乡党委书记徐寿年的职,那只是一句话的事,就拿林业上的事情做文章,一个地方领导,林业被毁坏成那样子,撤了他的职,于法于理于情都说得过去,并不为过的。可是赵存良没有,他喝着“舍得”酒,却“舍不得”撤徐寿年的职,一下子赶走了他不好玩,想陪徐寿年玩玩,据说猫捉到老鼠后,不是立即就吃下,而是捉了放,放了又捉,直到把老鼠玩得筋疲力尽,痛不欲生,最后才吃了。只要是开会,只要是桃坪乡在工作上有小辫子,赵存良就揪住不放,横加指责,就差指着徐寿年的鼻子破口大骂了。被人这样骂,徐寿年的脸上自然是很难看,难道还笑得出来?
  赵存良又骂开了:“徐寿年,你心怀不满是吧,啊?毛主席老人家就说过,我们党内最重要的就是要经常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而不是现在流行的表扬与自我表扬,只有这样,我们的党所领导的事业才能不断地从胜利走向胜利。你不服气是么?不服气就去把工作给我做好,猴子既然长着一个红屁股,还怕让别人说不成?简直是岂有此理!”
  在生活中,有时候,你喜欢一个人可以毫无理由,当然,你讨厌一个人也可以毫无理由。赵存良现在对徐寿年就是这样,毫无理由地讨厌一个人,按说当年那点破事只要一弄清也就云开雾散了,不至于这样的。赵存良自然知道,他在会上当着那么多乡镇还有县直属部局的领导批评徐寿年,姓徐的背后肯定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少不了操娘骂爹,打一个喷嚏是说背后有人在骂你,打两个喷嚏是说背后有人在思念你,打三个喷嚏说明你已经感冒了,赵存良坐在办公室里只要打一个喷嚏,就作想徐寿年在背后骂他了。不错,徐寿年就在背后骂赵存良,可惜赵存良没有顺风耳,听不到,挨那么多骂,不怨怼赵存良,难道还要把他像菩萨一样供起来?徐寿年真有些不想干了,自己从年龄上来看,干完这一届书记也要退下来了,若不是狗日的赵存良来了,他是完全可以去县里干一届局长再退休的,局长没当上也罢了,可眼下这个乡党委书记也干得这般可怜憋屈。乡长赵建明以前蛮听话的,工作上对徐寿年挺支持,自从见了他和县委书记赵存良这般情状后,也渐渐地不把他这个乡党委书记放在眼里了,徐寿年调走了很好,徐寿年倒下了更好,他就可以接替党委书记的位置了。可徐寿年没调走,更没有倒下,所以赵建明也讨厌上了徐寿年。徐寿年很想辞职回家,不干了这个受气的乡党委书记,可想想还是舍不得,他也恨自己怎么对官位就这般恋栈呢?嗳,说到底还是自私与贪婪的心理在作祟,舍不得那些身在官位的好处,不管怎样,只要我还是书记,桃坪乡这片天地的事就还是我说了算。“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当面开口笑,背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戏文上不是唱了吗?一针见血啊!古人总劝后人做人做事要不忮不求,可世上真有多少人能做到不嫉妒不贪求呢?
  赵存良有一次找到赵建明谈话,说是谈话,目的是想从侧面了解一下徐寿年的思想动态,赵建明一张嘴里自然没什么好话,还添油加醋说徐寿年想辞职回家。赵存良听了,双眉往上一挑,冷笑道:“他徐寿年若真舍得下位置回家,我倒真要高看他一眼了,你看他舍得舍不得?哼!”赵建明的挑唆,徐寿年又舍不得辞职回家,结果是惹得赵存良越发轻视和厌恶他了。
  5
  作为中江县的县委书记,赵存良再来到双溪村时,就是豪华阵容,气派十足了。前有县公安局的警车开道,后面跟着县委宣传部、农工部、县新闻中心、财政局、民政局、县自来水公司等单位的一把手,一支车队浩浩荡荡驶进双溪村,把小学校门前的操场都占满了。
  徐寿年通过党政办公室主任从赵存良秘书那获知了消息,赶忙要叫上乡长赵建明一同去双溪村,谁知赵建明已先他一步出发了。徐寿年气得是破口大骂:“狗奴才,抢着舔屎尻子去了!”
  一到双溪村,徐寿年就凑上去向赵存良问好,赵存良装作没看见,依旧和随行人员说笑。这是一个现场办公会,赵存良叫村长王福旺有什么要求就直接提出来,不要藏着掖着,这次就是为山区百姓解决困难问题来的。王福旺首先提出进村的山路需要加宽些。赵存良说没问题,现在就准备好报告,让财政局长回去就按报告拨款。王福旺又说双溪村门前这一段小溪两边要建护坡,中间还要修一道拦河坝,蓄上水让村民洗澡方便,也可练习游泳,省得双溪村人走出去一个个都是旱鸭子,不会游泳的。大家听了,都笑了,说王福旺的这个想法有新意。此外还有建老年人活动中心等的一些要求。
  赵存良说:“你这些要求都提得好,你放心,我让这些局领导帮助你逐一落实。”
  吃过中饭后,赵存良说:“留下公安局长、农工部长和财政局长,其余的人就回县城吧,现在上面要求我们要进农家门,吃农家饭,住农家屋,办农家事,我们几个人就在这里住一晚的,明天回去——徐寿年,你还不回去干什么?杵在这里碍事,明天再和赵乡长进来吧。”徐寿年只好灰溜溜走了。徐寿年实在是人气得要吐血,一个县委书记下基层来乡里,竟然连乡政府的大门都未进。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徐寿年就驾车出发往双溪村去了,狗日的赵建明又早到了,只见其车,未见其人。赵存良还未起床,徐寿年只好端把小凳子在王福旺家门口坐着。起早的村民见了徐寿年,往日乡党委书记的威风顿无,就跟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差不多,一副蔫不拉叽的模样。
  早饭过后,赵存良说他想去一趟鸡冠山,没办法,县委书记说了,大家不管高不高兴,都要装出一副很乐意去的样子。王福旺还叫上了两个村民,其中一个村民提着一个铁丝笼子,不知道要干啥的。一行人一路说说笑笑,迤逦往鸡冠山爬去。
  赵存良说:“其实桃坪乡的自然条件并不比琼瑶镇差,就好像两个美人,一个找着了好丈夫,当然过得好;一个找着了坏丈夫,当然就过得差了。你们桃坪乡的茶叶如今在市场上就蛮受欢迎的嘛,绿意天然食品有限公司在这方面就做得不错,可我倒听说你们乡里在有些事情上不仅不支持人家,还暗中刁难那个总经理刘建福的,这就很不好了,是眼红别人有钱,想敲他的竹杠吗?如果有这种思想,那可就真的下作了!”徐寿年知道赵存良话里的意思,只得默默无言。
  等到了鸡冠山,徐寿年才明白那个铁丝笼子是用来做什么了,装猴子,赵存良要捉一只猴子回去玩玩。两个村民常年在山里做一些捕野兽的活儿,很容易就捉到了一只顽皮的猴子,放进了笼中。既已捉了猴子,又站在高处看了风景,大家就下山了。
  赵存良说话了:“徐寿年,我看这个铁笼子就归你提回去了。”徐寿年只好提了笼子往回走,一路上,猴子叫个不停,好像在骂徐寿年。
  徐寿年在心里说:“你要骂就骂赵存良吧,都是他的鬼主意!”
  一直到中饭后,赵存良出发回了县城,徐寿年一回到乡政府自己的办公室,就捉起一个瓷器茶杯砸了,大骂:“赵存良,我操你妈!你不就是想把我当作一只猴子耍吗?我是一只猴子,你他娘的难道不也是一只猴子吗?”
  后来,徐寿年真的后悔了,若当初辞职回家就好了,也不会惹出那么一个结果,自私与贪婪,害人又害己啊!
  
  第十七章
  1
  多年前,中江县有一个主管文化教育的副县长,这个副县长也是个文化人,工作之余,爱动笔写点文章,他是从外地调入的,一来就四乡八镇地走,差不多走遍了全县各乡镇,在老百姓家吃过,住过,更与老百姓亲切地聊过,了解到了当地的很多风土人情。有一个讽刺进村干部的段子:“进了村,入了门,吃着喝着就上了床;站在村口一望,哎哟妈呀,村村都有丈母娘。”这位副县长可没干这等花哨事儿,而是通过与老百姓的深入接触,写成了一篇名为《温柔乡》的文章,发表在《南山日报》“周末版”的头版头条,全文四千多字,不仅细腻地描写了中江县老百姓的生活常态,更细致地分析了他们的精神状态。
  中江县是林业大县,老百姓不缺柴禾,所以冬天一来,家家防寒的木炭都不缺,于是冬天大家就坐在一个个或圆或椭圆的火桶里唏哩哗啦地搓麻将,有的人手上打着点滴都还在打。有一户人家,夫妻俩因为打麻将吵架,男的发狠心拿柴刀剁掉了自己的一根手指,最后还是没有把麻将戒下来,真枉他白白丢了一根手指头!再就是家家都很精心地制作腌菜,只见男客把一双脚丫子用肥皂洗干净了,站在一个圆木桶里吧唧吧唧地踩,木桶绝对不能漏水,直到将一蔸蔸洗净晒蔫的白菜踩得严严实实,在踩的过程中要一层一层地撒盐巴子,踩好了,最后再在白菜上面放上准备好的削得光滑的竹片,又压上一块大石头,才算结束了。一天,两天……时间一长,白菜就挤出黄水来了,这时的腌菜也就熟了。除腌白菜外,还有腌萝卜、腌豆角、腌野薤、腌辣椒,辣椒是从蒂后面打个洞进去,掏干净了里面的种子,再塞入拌了姜蒜等材料做好的芯,吃起来那味道真叫好啊!于是,腌菜、火桶、麻将,这三样东西,被这位副县长归结成了中江县老百姓生活的精神符号。文章一刊出来,大有洛阳纸贵之势,连当时的南山市委书记和市长都把全文细细看了一遍。活泼处,让人忍俊不禁;深刻处,让人陷入沉思,实在是写得好。
  2
  中江县进入到了一年一度的多雨季节,作为中江县最偏远的乡镇桃坪乡,自然也是整日雨水绵绵不绝。从深山里出来的几条小溪在桃坪乡汇聚成了一条河,然后往山外流去。
  桃坪乡河段的最下游有一个叫吴家的村庄,吴家村再下去的村庄就隶属于别的乡镇管辖了。吴家村是个小村庄,全村二十余户人家,百余口人。村庄背倚青山,前临小河,被一块块的稻田包围着。繁忙的采茶季节过去了,繁重的栽禾季节也过去了,农人们也就没什么事了,无所事事地打发着时光。村里照样有不少的人外出打工,首先是那些男女小青年,他们哪能在这偏僻的小山村里呆得住,城市对他们来说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有着强大的吸附力;再就是那些成了家的人,家里没什么赚钱的活路,但为了生活,只有背井离乡,四处奔波,把老人丢在家里,把老婆丢在家里,把孩子丢在家里,年头出去,岁末归来,一轮明月寄乡思。
  雨季来了,雨哗哗啦啦地下着,才停了一会儿,又接着下起来了,简直就像个怨妇。既然没什么事情可做,那么就打麻将吧,老的少的齐上阵,这是消遣时间的最好方式,不打麻将又做什么呢?你说做什么呢?发明麻将的人了不起啊,真的是了不起,真应该给他颁发一个大大的用金子制作的奖杯!你天天玩它,一辈子玩它,可你就是玩不厌它,世界上有这么好玩的东西吗?没有!比女人强多了,好鞋架不住三天穿,好女架不住三月看。这一圈输了,但不要紧,下一圈卷土重来,说不定立刻就改天换地。欢娱闲夜短,寂寞恨更长。麻将声中一岁除,赌风送乐满神州,千门万户齐祝愿,今年打牌不要输。十亿人民九亿赌,还有半亿在跳舞,剩下的都是二百五。不嫖不赌,愧对父母;不赌不嫖,抓你坐牢。村民们一边嘴里说着这些鬼话,一边手上唏哩哗啦地搓着麻将。一饼喊作屁股,两饼喊作奶罩,九饼是臭狗(当地话与“九”同音)屎,牌桌上尽是一片不雅之语。
  传言中江县某村居然发生过一件这样的事情,就是有两对男女,男的老婆外出打工了,女的老公外出打工了,这两对男女经常聚在一起打麻将,四个人之间天天爬起来不是你赢了就是我输了,终于觉得不好玩了,突然一天,其中一个男的说:“今天我提议换一种玩法怎么样,来点刺激的,就是哪个和着七对了,另外三个人就把衣服脱光了,裸着身子打牌,若要想再把衣服穿上,就必须也和着七对。”知道七对吗?比如你手上有一对一饼,一对红中,一对发财,一对东瓜,一对五条,一对三万,还有一张六饼,如果你再自摸一张六饼就算是和成了七对,这种牌和着的几率比较小,赢的数额大。这个男的一说出来,一个女的就说:“来就来,还怕你怎的?”另外两个自然也是点头同意。几圈下来,一个男的就和着了七对,没办法,另外三个人只好把衣服脱光了。你说如此一来,这牌哪还打得下去?四个人就滚到床上胡闹去了。唉,别怪他们,日子无聊嘛,总得找点事情做,能来点刺激的事情当然更好啦!
  本是炎热的夏季,雨一下起来,酷热立刻就退了下去;青葱的禾苗正在田里茁壮成长,秋收还早着呢!雨天有雨天的好,凉快了不说,还有一件事就是不用顶着烈日扛着锄头去田里灌水了。灌水是件麻烦事啊,你要一直守在田头,等田里的水灌满了才能离去;不然的话,你一走,水就被别人拦到他家的田里去了。为了灌水,村民之间会经常闹点口角之争,大打出手的事也发生过,只是极少,都在一个村庄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相互之间学会忍让与宽容才是最重要的。
  此刻的吴家村里,真的是风声、雨声、麻将声,声声入耳。
  牌桌上,有人说话了:“妈的,今天好霉的,打了这么多圈,竟然连和门都没开。”
  一个女的接话茬了:“冬瓜,你老婆不在家,是不是昨天晚上又干什么坏事去了,一双手东摸西摸的,哪能不沾上霉气?”
  男的说:“反正你老公也不在家,今天晚上我去陪你怎样?也省得你晚上一个人寂寞,长夜漫漫难熬的。”
  女的说:“去你妈的,想沾我的便宜——看,我又和了,快,你们给钱,可不许欠着的,呵呵。”
  “河里涨大水了,快去看大水啊!”不知是谁在村里高声喊了起来。
  就有一些人从牌桌上撤下了:“走,看看大水去,等会儿再来打,也换换手气的。”
  一个、两个……村子的河岸边,站着许多看大水的人,都举了一把雨伞。雨仍然哗哗啦啦地下着,但见河里的洪水渐渐地往上涨,两岸的杨柳树都淹没了不少,只露出一小截绿色的树梢在浑浊的水面上摇头晃脑的,水面上氤氲着一层白色的雾气。村民们站在岸边,笑嘻嘻地谈说着。
  上了年纪的老人就说起了打自己记事以来,哪年的洪水最大,涨到了哪儿。还有人说起了更远的事情,据祖辈们流传下来的话说,应该是满清乾隆爷年间的事,这个乾隆爷寿命长,皇帝当了整整六十年,一个花甲子,只比他的爷爷康熙爷少一年,好像是农历甲申年吧,那年的洪水特别大,进了村,洪峰来时,刚好是黎明时分,一幢幢房屋被淹没得高过了大门,幸亏有起早的人及时发现,全村人扶老携幼哭着喊着仓惶往后山上逃遁,鸡鸭猪牛就不用去说了,人命都丢了十几条,好凄惨的。直到洪水退去,人们才回到被洪水浸过的家,屋子里,蛇、蟾蜍、泥鳅、鱼虾,还有从厕所里溢出来的臭烘烘的粪便,更有死不见尸的亲人,一个个止不住哇哇放声大哭。洪灾过后,当年又发生了大旱灾,田地里庄稼歉收,人们只好吃糠咽菜,糠团子吃得屎都屙不出来,就用手去抠,以至抠得血都流了出来。那年大概别地也发生了灾情,一拨一拨要饭的,操着外乡口音,比往年多了好多,自己都遭灾了,哪还有给别人吃的?同是受灾人,相看泪涟涟。所以庄稼人总是说:“地上的人过得好还是孬,关键在看天老爷的意思,天老爷若高兴了,风调又雨顺,庄稼人的日子自然是过得甜蜜蜜;天老爷若发怒了,雨水不调匀,庄稼人的日子当然就过得惨凄凄。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人不要作孽太多,作孽太多的话,天老爷定会发怒的。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别看现在蹦得欢,当心明日拉清单。”
  “你看,你看——”当然不是月亮的脸偷偷地在改变,是一个大南瓜,在洪水中随波浪起伏着——“秋生,你快跳下水去把它捞上来,可以煮好大一锅猪食哩!”一个叫菊叶的女人指手画脚地大声喊着。
  秋生说:“这么大的洪水,一个卵南瓜,值得吗?菊叶呀,要是那个大南瓜是你的话,我就算是拼上一条老命,也要跳下去把你给救起来的。”
  菊叶说:“秋生啊,我有老公,才不要你救的,三条裤腿的事情你就不用做了。”
  秋生说:“你老公远在千里之外打工,等他来救,我看你都到阎王爷家做客去了。”
  菊叶气得就拿脚去踢秋生的屁股,秋生身子灵活地一扭,躲过了,说:“你好凶的,真被你踢着了,皮肉非得青紫不可,老公不在家发骚是吧。”
  就有人怪了腔调说:“菊叶倒不骚的,就是一张嘴巴好咧咧,可是有的人却闷骚呢。”
  说这话的人是意有所指,村里有一个女人,老公外出打工好多年了,她带着孩子在家,种点田地之余,开始是与一些男的在桌上打麻将,后来就与村里好几个男人上了床,别人背后就说她白天在牌桌上输了钱不要紧,晚上在床上就扳回来了,去山上打柴时,与男人在草丛里野合,被人觑见了,因此,村里人在背后给她取了个绰号,叫糯米麻糍,粘人哩。大家都明白“有的人闷骚”指的是谁,岸上便一阵哄笑。
  有人说:“秋生,你晚上也去糯米麻糍家吧,人家可想你的。”
  秋生说:“我可没那个胆,你借我个胆差不多。”
  又有人来到了河边,扛着一根长长的竹竿,一头套了个铁钩,这是来捞柴禾的,运气好的话,可以收集一大堆,够烧一阵子的。
  “走啰,走啰,回去接着玩,还担心洪水把村庄淹没了不是?”有人大声喊着。
  秋生看了看天,阴沉沉的一片,雨没有要停的迹象,便不无隐忧地说:“洪水不会真的淹没了村庄吧?要是像现在的雨势再下一晚,倒真是让人担心的。”…
  “秋生,你可真是杞人忧天,我打出生起活了这么多年,看到哪一年洪水淹没了村庄?不要紧的,该干嘛干嘛去。秋生,你要不愿走就在这守着吧,洪水淹没村庄时记得告诉我们一声就好了。”
  人们陆续从河边踢踢踏踏走回家去了。村庄依旧沉浸在雨声与唏哩哗啦的麻将声里。
  3
  夜幕渐渐地降临了。雨还是哗哗啦啦地下着。河里的洪水在一点一点地往岸上爬,村子周围稻田里的禾苗都被吞没了很多。这倒无啥大碍,只要洪水一退下去,就又露出来了,仍是青葱一片。
  村里开始飘起了饭菜的香味,油锅嗞嗞地炒出了一个个香喷喷的菜。饭菜上桌了,啤酒或白酒倒上了;吃罢,喝罢,大家又继续回到了牌桌上。当然,也有人趁着这凉快的下雨天气熄灯上床了,夫妻俩在床上愉快地折腾一番,才卸了轭的牛般香甜睡去。
  秋生没有睡着。秋生不喜欢打麻将,全村像秋生这样的人实在是个稀罕物,现在哪有不玩麻将的人?秋生只爱抽个烟,早上起来至少要连抽个三四根,精神头儿就上来了,然后扛着一把锄头脚下虎虎生风地上山或下地劳动去了。秋生有一儿一女,女儿已经嫁人,儿子也大学毕业在城里工作了,夫妻俩上不养老,下不抚小,在家种些田地,落得个清闲自在。
  秋生和老婆一上床,就把老婆的乳罩和裤头去掉了,又是上上下下地抚摸,又是上上下下地闻嗅,哼哧哼哧像一只军犬在刺探敌情。这秋生也真是的,都多年的夫妻了,熟门熟路,还爱在床上弄出一些花哨的动静。说到底,秋生喜欢他的老婆,一块地耕耘了二十多年,还这般地眷恋,这般地缱绻,这般地执着,这般地勤勤恳恳,真是难为他了!秋生的老婆有时和村里的女人在一起干活,话题总是从桌上的饮食自然就过渡到了床上的男女。别的女人说:“最讨厌我家里的那个,一上来就把你的裤头脱掉插进去了,你的兴致刚上来一点,他却完事了,那玩艺儿一抽,滚到一边呼呼睡去了,把你撂在了半道上,不冷不热的,简直就如同是往尿盆里撒泡尿嘛,你说这叫什么事的?”秋生的老婆听了,想起秋生在床上的那股新鲜劲儿,心里就透出蜜样的甜,秋生爱她这一截身子啊!这会儿秋生把外面的事情忙好了,女人身上已是如同通了电,酥酥的,软软的,麻麻的,就等着秋生的继续深入了,秋生放马进来了,长驱直入,女人长长地舒了口气,就像一块通红的烙铁放入水中,发出嗞的一声。秋生像狼、像虎、像猫、像鼠,就是不像人。屋外的雨声哗哗啦啦地响,屋内的女人扯了长声嗯——哪——嗯——哪——地唱,只听女人啊哟——一个锐声,两人一同跌入了深谷,在下坠,在飞翔,眼前尽是云儿雾儿。女人舒心疲累,快意至极,耷拉着眼皮说:“秋生,睡吧,睡吧。”头一歪,就扯起了鼾声。这下雨天,秋生白天没有去山上地里下力气干活,所以床上这点事做完后压根儿不觉得辛苦,那么粗的木头都要从山上扛回家来,那么多的地都要种上农作物,这点子事算个球,哼!秋生听着屋外密急的雨声,没躺下去睡,而是点起了一根烟,香喷喷地抽了起来。
  老天爷的一双眼睛肯定看见了,只听吱呀一声门响,一个男人的身影飞快地闪进了糯米麻糍家里。
  秋生抽完了一根烟,又点燃了一根,把烟蒂摁灭在了床头柜的烟灰缸里,三根过后,房间里已是烟雾缭绕了。抽完三根烟,突然停电了,秋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就下床了,他捉了一支手电筒在手里,举着一把伞出门了。
  秋生一来到村口的一棵大树下拿手电筒一照,就吓了一大跳,叫道:“哎哟我的妈啊,洪水马上就要进村了。”秋生在手电筒的光照中找了个参照物观察洪水涨速,只片刻间,洪水就涨了上来。秋生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赶忙撤身奔回去了。秋生在哗哗啦啦的雨声中呐喊着:“大家快起来啊,洪水进村了……”秋生的呐喊声在雨声中显得是那样地微弱。
  秋生强盗抢劫般敲开了第一户人家的门,接着是第二家,又是第三家……黑夜中的吴家村沸腾起来了,手电筒的光束在黑暗的天空中乱舞。家家室内尽是一片翻箱倒柜的声音,拿起这个,又舍不得那个。人们趟着没膝的洪水在尖声地喊叫,猪叫声、狗吠声、鸡鸣声、孩子的哭声,混成一片。大家都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慌乱地从家中往后山上撤离。老婆要搬起所谓的贵重物品,老公大骂:“你个猪脑壳子,找死啊!命都不要了吗?有命在还怕挣不来钱买东西?”
  秋生把老婆安全护送到后山上之后,立即就往菊叶家去了。怕水的菊叶正搂了一个儿子瑟缩在楼梯间哭喊着:“来人啊!救命啊!”秋生冲上去,将菊叶哇哇哭着的孩子一把抱在怀里,又叫菊叶趴在他的背上,就趟着洪水迅速地逃离,三个人的下半身都浸泡在水里了。
  经过糯米麻糍家巷弄时,秋生听到糯米麻糍在屋里哭喊:“旺财你这个畜生,千刀万剐的东西,刚才还在老娘身上快活来着,怎么洪水一来就扔下老娘跑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我咒你不得好死?哇啊——”
  秋生费好大劲将菊叶母子送到后山,又赶紧折身往糯米麻糍家冲去。糯米麻糍正在绝望之际,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是旁人呢?突然看见冲进来的秋生,更是大放了悲声:“秋生啊,柳枝怎么这么命好,嫁了你这么一个好男人,不嫖不赌,赛过知府,旺财那个畜生刚才还在我身上快活来着,转眼比兔子溜得还快,这般无情无义……”
  秋生怒吼一声:“快闭上你的臭嘴!没闲空听你瞎咧咧这些无聊的闲话!”
  糯米麻糍立刻噤了声。秋生又是怀里抱一个,背上驮一个,趟着洪水吃力地往后山上走。
  洪水过后,糯米麻糍私下里对人说:“那些臭男人休想再爬上老娘的床了,洪水一来,扔下老娘就跑了,才不管了老娘的死活,太无情无义了!”
  别人说:“你要了那些臭男人的钱吗?”
  糯米麻糍说:“当然要的,不要不是白让他们睡了吗?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别人说:“这不就得了吗?你要了别人的钱,这就是买卖,哪还有情的?就比如你拿着钱到店里去买一件衣服,你会对店主有感激之情吗?那只是生意!”糯米麻糍不说话了。
  算是老天有眼,虽是晚上,待站到后山上清点各家各户的人数时,还好,洪水没伤害到一条人命,大家都及时撤离出来了,这个老天就是秋生!村民们站在后山上哭着,喊着。
  “我的电视啊!”
  “我的冰箱啊!”
  “我的大肥猪啊!”
  “还电视冰箱呢,没死人就是好事了!”
  ……
  大家终于缓过神来了,想起了秋生黑夜里的呐喊,以及秋生在洪水中救人的事,都说:“秋生啊,是你救了大家,要不是你及时发现洪水进村,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菊叶抱着孩子坐在地上,心里想着白天和秋生在河岸边说的玩笑话,一个劲儿地直哭,她死了倒也算了,可要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她该怎么办哪?洪水声中,村庄里隐约传来家畜的鸣叫声,人们在黑暗中大睁着一双双看不清楚事物的眼睛,注视着被洪水渐渐淹没的村庄。
  4
  黎明来临,东方渐渐发白,下半夜雨势稍减,直到太阳出来的时候,雨势才算是止住了。
  暴雨过后,洪水肆虐,人们看着阔大的水面上漂浮着各类杂物,浩瀚而去。太阳露脸了,光芒在云块的缝隙间激射,阳光明媚而灿烂,照耀在水面上,一片光点闪烁,刺人眼目。天空俨然现出一副无所事事的姿态,好像大地上发生的一切与它一点关系都没有。
  村庄里的洪水已是退去了不少。大家慌里慌张地从后山上往自己家里跑。进了家门,家里实在不像样子,地面上尽是几寸厚黏稠的泥浆,就像熬出的猪油膏般滑腻,塑料袋、奶瓶、破皮鞋、乳罩、破袜子……真是不一而足。没来得及搬走的电视机与电冰箱都被水浸泡了,估计是没用了。看墙面上的痕迹,洪水涨到了一层楼高。
  有人纳闷了:“怎么突然就发起这么大的洪水来了?要不是逃离得及时,绝对是要出人命的。”
  有人猜测说:“莫不是上游的桃岭水库决了堤,不然雨再怎么大,水也不会长得这么快的?”
  “对啊,很有可能。”
  “不可能吧,上面每年都要拨钱下来修缮水库的,堤坝也浇了水泥,怎么会倒呢?”
  “你傻呀,你以为那些钱都用到水库上去了吗?只不过是表面糊一层水泥罢了。”
  ……
  很快,桃岭村委会与桃坪乡政府就来人了,同时带来了确切的消息,果真是上游的桃岭水库决了堤,才导致下游的吴家村洪水骤涨,将村庄淹没了。
  桃岭村有一个几年前毕业的大学生,在《南山晚报》社工作,不知怎么就知道了家乡桃岭村下辖的吴家村小组被洪水淹没的事情,坐了一辆车门上印有南山晚报社字样的小车进了村。其实,南山市也遭遇了特大洪水,日报、晚报和电视台的工作人员都在忙着采写关于洪水方面的报道。当时虽然乡政府与村委会的人员都在场,但都忙别的事情去了,就没有顾及到记者在村民面前采访的事。记者采访完毕,就匆匆赶回去了。
  第二天的晚报上就刊出了这位记者写的两篇新闻报道,第一篇《是天灾还是人祸?》居于头版头条,放大的标题,扎人眼目;另一篇《生命最值钱》刊登在二版,写的是秋生晚上发现洪水进村以及在洪水中救人的感人事迹。
  在南山市,晚报的发行量并不亚于日报,若论在市民心中的影响,还属晚报,因为晚报专门开辟了几个有趣的专栏,深受市民的喜爱,但日报靠政府的行政命令在机关事业等单位强行征订,所以才保证了它的发行量。中江县的《中江报》没停刊之前,有一年,县领导下达命令要求全县教师人手一份,后来由于意见太大,弄得大家是怨声载道,说若国家的党报都采取这种方法,我们就只好拿看报当饭吃了,没办法便每个学校和每个办公室一份,再后来,《中江报》被撤掉了,只在《南山日报》上每周增加了四个版面,算是县域新闻版,另外两个县也一样。
  《南山晚报》上刊发的这位记者写的两篇报道在整个南山市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比《南山日报》上居于头版头条的关于市领导亲临抗洪一线指挥的报道还有影响力。日报社的领导在会上都发脾气了,说作为地方的党政机关报,要做到以领导为核心肯定没错,但更要瞄准那些有价值的社会新闻,只有市民爱看你的报纸,广告费才上得去。
  中江县委书记赵存良很快就看到了晚报上刊出的《是天灾还是人祸?》那篇报道,是秘书特意呈递的。报道的重点放在了水库为什么会决堤这个问题上?上面每年下拨的那些款项到底都用到哪里去了?还说了每年都有县领导去水库钓鱼,游泳,可怎么就没有人来精心管理呢?若不是一位村民及时发现灾情,肯定要要出人命的。《生命最值钱》那篇报道其实就是记者采访时以秋生说的一句话作的标题。记者采访时问秋生为什么当时放着家里的东西不管不顾,而忙着去救他人,秋生说了一句话:“我那点东西算个啥,生命才是最值钱的!”赵存良看完两篇报道后,止不住脊梁骨发冷,若不是那个叫秋生的村民,真给你闹出个几十条人命来,就算那个存在隐患的水库是前任领导的遗留问题,可他赵存良的县委书记估计当得也够呛,毕竟是在你任上发生的事情。上级真要处理你,只一句话:“灾难发生的时候,你在哪里?啊?你在哪里?”然后桌子拍得山响。一定要在贾前进面前提提有关加强新闻媒体管理的事,那些记者还是要管“严”一点,不能让他们随意“乱”说,弄不好就给你捅出个娄子来,可麻烦了。虽说这篇《是天灾还是人祸?》的新闻报道情况属实,但这样观点尖锐的报道还是不能轻易就让它见诸报端的。赵存良记得他当区长时,毗邻一个市发生特大洪灾,一座水坝在晚上决堤,洪水淹没了两三层楼那么高,最后新闻报道出来,只是死亡了区区三个人,别说老百姓,就连赵存良他这个区长也不信的。为何?新闻媒体管理到位。真相如何?反正新闻媒体就是这么说的,你爱怎么想那是你自己的事。
  钓鱼、管涌、水库决堤,赵存良想到了桃坪乡党委书记徐寿年那个臭王八羔子,这狗东西从桃坪乡的常务副乡长一路干到现在的乡党委书记,难道没有一点责任吗?
  “徐寿年哪徐寿年,这可是我想饶你,但天不饶你啊!看来我将就着让你干完这一届党委书记的想法要改变了。”赵存良在办公室里自言自语道。
  赵存良马上打了电话给县委宣传部长,让中江县电视台与中江县新闻中心去桃坪乡桃岭村吴家村小组就洪水淹没村庄的事情进一步作真实深入的报道,他和宣传部长也一同去,赵存良要见见那个叫秋生的村民。赵存良到吴家村见了一下秋生后,就与宣传部长先回来了,黑了一张脸,根本就没去桃坪乡政府大院。
  记者来之前已充分领会了领导的意思,知道是来真的,不来假的,倒比平常工作好做得多,就大胆询问,让村民有啥说啥,不要藏着掖着。采访完毕,又去桃岭水库上查看拍照。最后去乡政府与村委会采访调查这么多年来上面下拨的水库修缮款都怎么用了。几个记者从未感到过这么过瘾,在桃坪乡领导与村委会那些人面前,一副咄咄逼人的气势,就差拍桌子指着那些人的鼻子吼:“说!给我老实说!”凡事就怕认真二字,采访调查结束后,真实的报道出来了,可谓震撼人心。电视新闻画面上,一位位村民义愤填膺的样子,以及政府工作人员支支吾吾的丑态,起到了很好的宣传效果。当然,赵存良与秋生见面亲切握手的报道也出来了。赵存良在电视中高度赞扬了秋生这种舍己为人的高尚品格,并说这是我们现在这个社会最珍贵与难得的。
  新闻报道一过去,县检察院反贪局就来人了,假的东西哪经得起来真的,徐寿年等人的问题很快就查清楚了,从县里到村里都有人参与了侵吞水库修缮款的问题,徐寿年等几个人就被逮捕了,徐寿年作为主要犯罪人,等待他的将是躲不掉的牢狱之灾。徐寿年一倒下,赵建明就顶上去了,真的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啊!
  赵存良真没想到他的这一举动会在中江县引起那么大的反响,因为中江县从没有过司法机关逮捕一个乡党委书记的事情,最多也就是抓过几个村长之类的小鱼小虾,赵存良是好官哪,上任不到一年就把一个乡党委书记贪污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在桃坪乡,关于徐寿年的一些负面市井传言就更多了,说他怎么贪财,怎么好色,竟然大白天和一些村里的妇女主任在办公室里干那事。徐寿年戴上手铐的那一刻,真恨不得有道地缝让他钻进去。什么叫公报私仇?这就叫公报私仇!哦,不是仇,他和赵存良那么一点事哪谈得上仇的呢?有人把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负面情感分成五个递进种类:隙、恶、怨、恨、仇。他和赵存良之间最多也只能算是一点隙,就弄成个这样的结果,你说心里能不气吗?能不难过吗?能不愤怒吗?赵存良,你他娘的屁股就干净吗?但你又有什么办法,人家一个县委书记要治你一个乡党委书记,就算是没问题你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更何况你本身就有问题。徐寿年哪徐寿年,都怪你自己太贪婪,太虚荣,搂着一个乡党委书记的位置就是舍不得放,你也是没出息到顶了,若当了那些高层的大员,一退下来还不得去寻死觅活?要是及早撒手,也不至于闹出这样一种结果来。《醒世咏》诗里说:“诌曲贪嗔坠地狱。”说得不错啊,真的是不错!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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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前进从天山寺回来后的第二个周末,又从南山市驱车来到了荷塘镇,他是自己驾着一辆银白色的高档小轿车来的,车子直接开到后山上的三层小楼前停下。尚贤德早已恭候在此,亲自为贾前进拉开车门并引进小楼的套间里。尚贤德果不负其言,叶枫已被他安排在了荷塘宾馆担任客房部经理一职,就住在后山上的小楼里,和贾前进幽会方便得很。尚贤德看得出,贾前进还是挺喜欢叶枫这个女孩子的,自己的一番心思看来没有白费。
  但问题来了,叶枫身上该来的月信都过去一个礼拜了,还没有来,以前总是很准时的,再等等吧,可能过几天就会来的。这一等又过去了十来天,还是没有响动;叶枫想到了那事情上面,就去了医院;检查结果出来了,叶枫惊住了,她竟然怀孕了!想想也正常,她和贾前进在床上一次又一次那样地疯浪,两具肉体激情四射,快乐得呻吟战栗,哪能不怀孕呢?怎么办?经过几天几夜的思考,叶枫还是决定把肚子里的东西打掉算了,若真死皮赖脸把孩子生下来,再以此来要挟贾前进,以求得后半生的所谓荣华富贵,到头来强扭的瓜不甜,想想又有什么意思呢?
  叶枫有时一个人静下心来想想,觉得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还是人,不要去说别人,就连自己也不能把自己看个清楚的。她曾经那么一个清醒与清高的人,高中辍学后怎么没有选择去工厂里辛苦做工,而是进了荷塘镇的雪雪洗浴中心?叶枫想:“自己没有去南方而选择在本县的荷塘镇,是因为这里经济较发达,回家看望父母方便;没有去工厂辛苦做工而选择雪雪洗浴中心,是因为这里面收入高些,可以更好地为家庭分忧。那么自己在雪雪洗浴中心工作时,有些男人出大价钱想和她上床都不肯,为什么又答应张雅芝愿意把自己的身体付出给一个陌生的男人呢?”在雪雪洗浴中心,那些男人想摸一下她的奶她可是都不肯的,好在张雅芝那人知道她的家庭境况后,总算对她还是有同情心的,并不强迫她与那些男人发生一些不正当的关系。难道说自己就是为了荷塘宾馆客房部经理的那一份体面的工作?她见过荷塘宾馆的工作人员,不论男女,都是帅气美丽,一律笔挺的工作服穿在身上,很是有些惹人羡慕的。后来与贾前进见面了,没想到要接纳自己身子的人竟然是这么一个大人物,更没想到又是那样别致新颖的见面方式,都有些生动感人了,一切想起来,真的是纷繁复杂五味杂陈了。
  叶枫知道,她与贾前进的事情是不可能长长久久的,说难听些,自己到底就是一个供男人开心的玩物,是荷塘镇党委书记尚贤德送给贾前进的一件礼物,哪一天贾前进的新鲜劲头过去了,对她厌倦了,这件礼物也就没有了价值。但贾前进到底对自己也算是有情有义,她打算等弟弟大学毕业后,就拿贾前进给的那些钱在老家柘林村建一幢小洋楼,也让父母亲在有生之年住一住新房子,然后再找一个适中的男人把自己嫁了。
  叶枫打定主意后,心中反而轻松了,接连几天上班时嘴上都哼起了歌。有一天晚上,她还在荷塘宾馆的大包厢里扯开嗓子陪客人唱起了歌,赢得了阵阵掌声,都说叶经理是歌美人更美。一个长得矮黑胖的客人把叶枫请到一个角落里,对着叶枫的耳朵轻轻说,愿出两千块钱,让叶枫陪他睡一晚,问叶枫同意否。叶枫气得想甩手就给这个家伙一个耳刮子,他真以为有钱就可以随便把一个女人在床上放倒了,在金钱面前,所有的女人都是婊子的。但叶枫忍着没有发作,而是笑脸对他说:“这位先生,对不起,我可是从来不做这种事的,请你自重。”这个矮黑胖的客人以为叶枫是嫌钱给得少了,看不上,更以为金钱从来都是万能的,没有金钱办不到的事,就又继续说:“三千怎样?”叶枫还没回话,他又立即说:“四千,怎样?”叶枫说:“我说了,请你自重,我不做这种事的!”那人马上又改口说:“就五千吧,为了你这个美人,我这回他娘的豁出去了!”叶枫发怒了,说:“你真要这种服务,我可以找来小姐满足你,但我不做这种事,你若再纠缠的话,我可就要打电话报警了。”说完,掏出手机就要拨打报警电话。那人气得骂了一句粗话离开了,叶枫也没再和他计较,只是晚上的好兴致却被糟蹋了,害得一夜都没睡好。
  叶枫去了医院,事情很简单,只需几粒药片就解决了。服下药后,叶枫还是有些心酸了,女人就是可怜,男人只管享用着片时的快活,却把一切问题都留给了女人。几天之后,问题总算是解决了,虽说是年轻,叶枫的身子却也累了。
  2
  贾前进又来了,见了叶枫的脸色,便伸手抚摸了那张脸蛋说:“怎么脸色一下子变得这么难看了?”
  叶枫没有说话,两行泪水却无声地流了下来。
  贾前进说:“小枫,你今天是怎么了?是家中出了什么事吗?”
  叶枫摇了摇头,泪水却流得更快了。
  贾前进说:“小枫,快别哭了,究竟是什么事说来给我听听的。”
  叶枫便流着泪把自己独自去医院堕胎一事说了出来。贾前进听了,一时真的是惊诧如痴,他想起了东山区船坞镇的那个女书记方萍萍,那个小蹄子原是东山区人民政府的一个科员,因为一次在酒桌上认识了贾前进,一来二去的俩人就把关系发展到了床上。贾前进当时正在市长任上,春风得意得很,在那些有姿色的女人面前便有些放纵自己。谁知方萍萍怀孕了,贾前进要她打掉,她却一反床上温柔伏贴的常态,像个疯婆子似的非要生下这个孩子不可,还说贾前进若再苦逼的话,她就挺着大肚子到纪委去告状,贾前进急坏了,真为这事丢了大好前程可不值啊!便私下里百般抚慰,答应先让她去船坞镇当副镇长,然后再提镇长,方才算是平息了一场风波。这方萍萍真是好手段,不到半个月,就把中学里的一位老师钓到了手,最后嫁过去生下了与贾前进的这个孩子,虽如此,到底还是让把柄抓到了一个女人的手里。如今,方萍萍已在船坞镇当书记,得意骄横得很,连区长都敢顶撞。贾前进曾私下里观察过方萍萍生下的那个男孩子,眉眼与自己很是有些相象。方萍萍的丈夫倒是对自己的老婆满意得很,眼见得老婆手握权柄,每日里好烟好酒的让他吃着喝着,口袋中拿出来的香烟至少都是几十块钱一包的,平常百姓哪里抽得起,见了熟人就递上一根,俨然大老板一样。
  除了方萍萍,还有市歌舞团一个大学毕业叫柳莺的女孩子,也是与贾前进厮混后有了身孕,这个柳莺更高明,干脆躲了起来,仿佛人间蒸发了般;直到两年后,才牵着一个蹒跚学步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在贾前进面前闪亮登场。贾前进本想带着小男孩去南方一家大医院做亲子鉴定的,他高中时的一个要好同学在那家医院当主任医生,一直来往密切,但看看小男孩的相貌,与自己是那样的相似,再做亲子鉴定也是多此一举了。出现这种事才叫麻烦,你做不到插在里面快活时是一个人,拔出来转身后又是另一个人的,面对那活生生的小生命,你狠得下心吗?狠不下心的,否则你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畜生了!没办法,贾前进只好通过关系给这个柳莺在省城找了份工作,并在那里买房成了家。
  眼前的叶枫真让贾前进好生感动,一个人悄没声儿的就把麻烦给消除了,没想着麻缠别人,山里女孩到底质朴;比较起来,那个方萍萍与柳莺就太功利了,精于算计,让贾前进插进去容易,拔出来难。你以为你在坐公交车吗?上车投币,下车走人,才没那么好的事,她不想让你做乘客,而是要让你做公交车司机的!到头来不是你捕获了猎物,而是你上了猎物的当嘛。谁叫你一张嘴巴贪吃呢?大碗的白米饭端在手里,嘴里吧唧吧唧地嚼着,一双眼睛还东瞅西瞅的,这就叫活该!
  贾前进激动地说:“小枫,我看这样,既然你喜欢读书,我想把你安排到南山市恒达房产公司去工作,公司经理王恒我待他不薄的,你在那里一边工作,一边去南山市的高等院校进修一张大学文凭,也算是圆了你的大学梦,日后再看情况吧,你说怎样?”叶枫没有回答,依然在流泪。
  贾前进说:“好吧,就这样,快不要哭了!”叶枫渐渐地止住了泪水。
  叶枫说:“我想回家住一个礼拜,也看看父母,又不好请假的。”
  贾前进说:“我明天和尚贤德面说,你就放心吧。”说完,拿手轻轻拍了几下叶枫的后背,就像对待孩子般。
  贾前进又说:“你去王恒的公司工作后,就住在月亮湖小区吧,那儿我有一套房子,两层的小楼,装修好了的,独门独户,带别墅型,前后都有花园,很方便的。你住进去后,我再着人给你办理房产证,那房子就是你的了。小枫,你满意吗?”
  叶枫听了没有说话,只是往贾前进的怀里钻了钻,像一只小猫般温顺。
  3
  翌日早上吃早餐时,贾前进把昨晚的事情对尚贤德说了。尚贤德听了好不惊讶,说:“难得,真是难得啊!”
  贾前进说:“正因为这样,我才更不能亏待她的。她说她想回老家待一个星期,也看望一下父母,又不好向总经理请假的,我看你就去帮她说一声吧。”
  尚贤德马上回答说:“这没问题的,小事一桩嘛。”
  贾前进接着就说了他打算把叶枫安排到南山恒达房产公司王恒那里工作的事。尚贤德说:“这样安排甚好,贾书记对她也算是有情有义的。”
  贾前进说:“人活世上,总逃不掉情义二字的,男女之间是如此,男人和男人之间也是如此,就像我们当领导的,若太无情义,又有谁愿意追随我们呢?上司也不想提拔那些无情无义的属下的,你说是吗?”
  尚贤德赶紧点头说:“贾书记说得很对。”
  又过了一会儿,贾前进说:“听说你们中江县的张万山和钱贯通两位局长大人都已在老家建了山庄,占地面积大,房子也很奢华,不仅如此,还大修祖坟,有这事吗?这就很不好了,要这么张扬干嘛?弄不好就要惹祸上身的。”
  尚贤德说:“好像有这么回事的。”
  贾前进说:“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好像的?”尚贤德没有说话。
  贾前进叹了一口气说:“败不馁难,胜不骄更难哪!他们做了也就做了,我可是希望你尚贤德不要步他们后尘的,你们经常在一起,手中又有两个钱,虚荣心作怪,难免不受影响的啊!”
  尚贤德说:“谢谢贾书记提醒,说实在的,我心里也正有修祖坟的想法呢,就像您说的,真的是虚荣心在作怪。”
  4
  车子一驶入琼瑶镇地界,公路两旁的森林植被就表现出明显的不同,树木生长得蓊蓊葱葱的,大团大团的绿,浓得好像拧得出绿汁来似的。
  刘艳熟得很,把车子直接开到了一个叫琼水度假村庄的地方,透过车窗,一排排的吊脚楼修建得异常整齐,楼的走廊上挂着一个个红灯笼。刘艳停好车,找了一座偏僻些的吊脚楼,与赵存良一道嗵嗵嗵踩着木楼梯上去了,赵存良感觉这里的气温比中江县明显要低,空气也清爽宜人。一切都由刘艳安排,两人就住进了一间。房间里有卫生间,桌子是木头的,床是木头的,板壁全是木头的,还装了空调。
  刘艳说:“现在空调是用不上了,前一阵子大暑节气白天还是需要的,但到了晚上,把窗户打开,山风从纱窗里吹进来,睡觉还要盖被条的,不然就要受寒了。”
  赵存良扑过去就把刘艳按倒在了床上,又是摸,又是啃。
  刘艳温柔地推开说:“别急,都老熟人了,还像新郎官似的,待会晚上洗干净了再慢慢消受,到时还不都是你的,就怕你东风不劲的。”
  赵存良吞了一下口水说:“好吧,晚上让你见识见识。”
  刘艳说:“这个李国栋还真挺能干的,南山市目前最有名的有两个地方,一是东山区那个鹏远生态农庄,再就是这个琼瑶镇了,客观说来,李国栋的发展理念还是对的,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尚贤德那边已是疲于应对了吧。”
  赵存良说:“是啊,虽然我们与他都是官场中人,只能说是同行不同道,不是同一类人的,他能够走出来并取得这样的政声,还是因为背后有个江正清。”
  刘艳说:“我听说贾前进与江正清在南山市明里是琴瑟和鸣,暗里却是水火不容的。”
  赵存良说:“虽然传言有夸大的成分,但两人的不和却是不争的事实。我们这些聚在贾前进周围的人当然都希望他能升迁,这样我们这些人就安全了;就算不能升迁,平调也可以,至少我们这些人不会遭殃,到头来能有个善终也算不错了。”
  刘艳说:“这个江正清就真的干净吗?自身一点问题都没有?”
  赵存良说:“还真是这样,已提拔了好几个局长和还有像李国栋一样的基层干部,其中有些就是原先在贾前进手下不得志的人,背后都在给他造势,说江正清用人真的是唯德才是举。”
  刘艳说:“在我看来,说到底还是有些在玩手段的。”
  赵存良说:“从来搞政治的人没有不玩手段的,都在用手段经营着自己的圈子,只不过有些人手段玩得高明些,有些人手段玩得低劣些,甚至于玩火自焚。就算你是为了一个崇高的目标,但有时也会采取一些卑劣的手段,因为你首先要赢了,才能去实现你那个崇高的目标;如果你输了,一切都是枉然。”
  刘艳说:“贾前进的那位老上司现在边南省不是正春风得意吗?看样子上升的势头还是蛮大的。”
  赵存良说:“这里头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说倒也就倒了,越是蹦得欢,越是倒得快,我们又不是没看到过这样的例子?我有一次和贾前进相聚时,说到他从前的这位上司,他并未像从前那样喜形于色的。”
  刘艳说:“我们之间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就没想过暗里去买一张江正清的船票?”
  赵存良说:“这是不可能的,一则那样我对不起贾前进,人家还没倒我就这样了,何况他毕竟有恩于我,没有他也就没有我现在这个位置的,我们是同一个圈子里的人;再则江正清真卖一张船票给我,也只是在利用我,在心里认为我这种人就是投机取巧的卑鄙小人,到头来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做人有时候还是宁愿倒在敌人的枪口下,也不要做一个让敌人唾弃的人。”
  不知不觉,夜色变得浓重起来了,刘艳下去叫来了饭菜,两人抛开了先前的话题,一边吃喝,一边说笑,都是一些轻松谐谑的事。
  赵存良说:“记得中江官场上曾经流行的王田生主任的那首叫《蝴蝶》的诗:谁不爱醉生梦死,谁不爱纸醉金迷,我们的爱风起云涌在夜里……真是好诗啊!欸,我就不知他江正清爱不爱的,你说他爱吗?”
  刘艳笑着说:“看来他只爱人民不爱美人的。”
  赵存良说:“屁,我他妈的就不信!他真当得了诸葛亮吗?”
  吃过了,碗筷也撤去了,两人拉开了房间的另一道推拉门,从房内搬出两把椅子坐在了木式阳台上,大红灯笼亮起来了,两人的脸上都涂上了一层朦胧的红光,晚风拂来,舒心可人。
  赵存良说:“此情此景真让我有一种洞房花烛的感觉。”
  刘艳说:“那我今夜就做你的新娘吧。”
  赵存良伸手掐了一把刘艳红光里那张俊俏生动的脸蛋。两人坐着又说了一阵子闲话,感觉有些冷了,就退回了房间。
  5
  当年的九月,荷塘镇太平村委会妇女主任蔡芹大学毕业的儿子在尚贤德的全力帮助下,正式到镇司法所上班来了。
  蔡芹看着穿一身制服的帅气的儿子,心里头自然是乐开了花,幸福像花儿一样,现在大学毕业生多如牛毛,可要找一份正式的工作,端上国家的铁饭碗却绝非易事。自己的村庄里就不乏这样的例子,辛辛苦苦考上又花钱上完了大学,毕业后还不是像那些没上大学的人一样在外面打工?说到底,读书也跟做生意差不多,是一种投资,大学毕业了,找到了好工作,投资成功;大学毕业了,找不到好工作,投资失败。总之,自己的儿子能成为国家干部,这一切还得感谢尚贤德,若没有他这座靠山,自己身为一个泥腿子农民,真的是抱着猪头都找不到庙门的,那些菩萨是你想见就见得着的吗?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什么嘴脸的?去年村里就有一个鲜明的例子,一个女大学生考教师,成绩考了个第一名,结果怎样?还不是被刷下来了?你气死又有什么用?
  蔡芹记得儿子考上大学时弄过酒席,眼下儿子大学毕业找着正式工作成了堂堂国家干部,就好比唐僧西天取经凯旋归来,更应该弄几桌酒席以示庆贺,也趁机在村里那些人面前显摆一下,我就跟尚贤德上床了,怎么了?你们若叉开大腿躺在那里恐怕还卖不出去的。
  打定主意后,蔡芹就将自己的想法和公婆商量了。公婆原本对媳妇与镇里书记那一腿的事心怀怨恨,替儿子抱不平的,背后都骂婊子货了,如今见自己的孙子仰仗着媳妇这一层关系成了国家的人,不管怎么说,孙子是自家的,有出息了更是家庭的荣耀,倒也在心里原谅了媳妇。这事对蔡芹来说也算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了。
  得到了公婆的支持与同意,蔡芹就定好了日子,决心把尚贤德、太平村委会人员和要紧的亲戚请来凑个热闹。弄酒席的前一天,公婆与蔡芹就忙活开了,又是采买,又是剖洗,忙得是不亦乐乎。到了第二天,蔡芹请了村里几个合得来的妇女帮忙。最先来的是几个要紧的亲戚,亲不亲自己人,怎么能姗姗来迟的?接着就是村委会人员,这些人一来,嘻嘻哈哈笑说几句客套话后,就唏哩哗啦玩起了麻将,蔡芹便忙着敬烟倒茶,满屋子里闹哄哄的
  尚贤德怕影响不好,到底还是没来,弄得蔡芹好不失望。几个村干部见尚贤德没来,倒是一个个高兴得要死,举杯豪饮,争着要和蔡芹喝。村委会的主任李四保都和蔡芹碰了四次杯了,还端着杯子要来,趁着几分醉意,一把抓住了蔡芹白嫩的手,将酒杯塞到她的手上,扯了大嗓门说:“蔡主任,你好福气的,别人的孩子大学毕业外出打工,你的儿子大学一毕业就进了政府大院,成了官老爷,过两年你女儿大学毕业肯定又是一个公家的人,来,再喝一个!”
  蔡芹只好喝,喜事嘛,客人都请来了,又是这满嘴的好话,怎么好扫人家的面子呢?就算是喝趴下也要喝的。这一番下来,大家就喝得差不多了,身子软了,舌头僵了,目光呆了,也就散了。
  
  第十九章
  1
  赵存良与刘艳在琼瑶镇琼水度假村庄疯浪的这个夜晚,江正清和李国栋也在这里,只是他们俩入住在原始森林的一家旅舍里。
  江正清一直都想来琼瑶镇与李国栋聊聊天,只是苦于没有时间,这次终于来了,他让司机把自己和李国栋送到这里后,就叫司机开车回去了。白天,江正清和李国栋在原始森林附近走了走,至于森林里面,就没敢进去了。两人坐在琼山瀑布下,看着从高处飞溅而下的水流,真的是感到心旷神怡。
  江正清蹲下身子,双手掬起一捧泉水喝了,说:“好甘甜的泉水,这可是一点污染也没有的,比市场上卖的那些矿泉水好多了。”
  李国栋说:“为了保护琼山这一大片原始森林,原来琼山村党支部的一位老书记却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改革开放后的一年,村里有一伙年轻人打起了这山上树林的坏主意,晚上偷偷摸摸地去山上砍了扛下山来卖钱。老支书知道后,就带上了自己的一个儿子和一个侄子上山捉贼去了。贼当然被捉住了,可老支书在与那几个偷树贼的争吵中被不慎推下了山崖,摔死了。那几个偷树贼最后被抓起来判了刑,可老支书却赔上了一条性命。”
  江正清说:“在金钱与道义面前,是最容易检验出人性的,有些人为了金钱可以不择手段丧尽天良,有些人却选择了道义,这就是君子与小人的区别。”
  李国栋说:“今天的琼瑶镇之所以能够成为著名的旅游风景区,当然有它自身的资源优势,譬如它的古石板街、古民居、古石桥、古戏台等,至少在全市范围内来看,是保存得最完整的;我也到过本县的桃坪乡,那里有两个大姓的古村庄,一姓王,一姓汪,若不是在文化大革命中毁坏了,作为旅游资源开发也是较有前景的,森林植被只需禁伐个十来年就大有改变,那些古祠堂、古民居和古寺庙等,都是他们当地人自己毁坏的,说难听些就是集体疯狂行为,现在感到后悔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慢慢地往琼山原始森林旅舍方向走去。
  一路上,水泥路径的两边看不到一点像什么矿泉水瓶、牛奶盒、塑料袋之类的垃圾,旅舍里每日的生活垃圾都由一辆车子一个礼拜上山来运一次,送到山下分类处理,能回收的就回收,不能回收的就送进了焚烧炉。
  旅舍旁边竖着一块铁皮制作的牌子,上面写着一句大家都知道的烂熟的话,但也是一句写得很好的话:“除了您的脚印,什么都别留下;除了您的记忆,什么都别带走。”
  李国栋说:“这家旅舍是我们镇政府自己开的,属于镇文化站下面,这里的一切吃住都从简,为的是保护原始森林的原生态。”
  江正清说:“你的思路是正确的,该政府操控的地方还得政府来操控,你看这里的原始资源这么丰富,要是让那些见利忘义的商人动起歪心思来还真麻烦的。”
  此时正值傍晚时分,一轮浑圆的夕阳正搁在西天边的一道山梁上,如一个鲜艳的蛋黄,美丽极了;站在山巅上,骋目四望,莽莽青山,如绿浪起伏不绝,真让人心中不觉顿生万丈豪情。
  李国栋说:“作为我们共产党人来说,时刻牢记自己肩上为人民服务的使命,本着对国家和人民高度负责任的态度,维护社会的公平与正义,先忧后乐,这就是我们共产党人的灵魂,就是我们的信仰;若丧失了这些,获取权力的目的只是为了中饱私囊,为了满足政治虚荣心,为了骑在人民的头上耀武扬威,为了贪污受贿满足醉生梦死般的肉欲生活,那样的人必定是不得好下场的。”
  江正清爽朗地笑了说:“国栋,你说得很好嘛,我们的党之所以在那个风雨如晦的年代里能够取得胜利,这并不是偶然的,不是像走路时在路上捡到了一个钱包,而是因为取得了民心,从来都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这是历史颠扑不破的真理,当时的国民党内部已经很腐败了,一个政党已经丢失了信仰,又加上派系林立,离心离德,被先进的政党取而代之已是历史的必然选择,仅靠一味的强权也只能压制得了一时,可必定是不能长久的,是火山就总有爆发的那一天。我们从政之人,就应当有一种积极的政治理想,而不是政治野心与权力欲望,就像宋代大儒张载说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只有这样,广大人民才不会走向我们的对立面,我们的党所领导的革命事业才能够不断地从胜利走向胜利,从而永保社会的长治久安。”
  2
  服务员过来了,请两个人过去用晚膳。江正清与李国栋进了小餐厅,桌上摆的几个都是当地的特色土菜,看上去素淡得很。
  李国栋说:“江市长,喝点我们镇自酿的米酒怎样?”
  江正清说:“好,就来点吧。”
  这种米酒是用糯米加酒曲酿制而成的,然后通过机器榨挤去掉酒糟,经过三次澄清,再通过静态装瓶,贴上琼瑶镇老米酒的商标,便是成品了。酒的度数不高,喝起来口感很好,不易醉人,但是要喝多了,照样会醉的。
  李国栋要了两瓶,开启了瓶盖,把一瓶放在江正清的面前,说:“江市长,我们每人先来一瓶。”
  江正清说:“我酒量不行的,怕是一瓶都对付不了。”
  李国栋说:“这酒的度数很低的,不太要紧。”就要给江正清倒酒。
  江正清说:“既是分配了任务,那我自己来。”
  江正清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玻璃杯,李国栋自己也倒上了。
  李国栋说:“江市长,先尝尝这酒的味道怎样。”
  江正清端起酒杯饮了一口,慢慢咽下,又咂吮了几下嘴巴,说:“嗯,还真不错,有白酒的品质,又带甜味,香滑可口。”
  李国栋说:“江市长是品酒的行家嘛!这酒虽便宜,却是真正的绿色食品,都是用我们琼瑶镇的粮食与山泉酿制而成的,泉水中含丰富的矿物质,喝着可不伤身的,有暖胃健脾之功效。”
  江正清说:“看,在我面前做起广告宣传来了,是不是想让我这个市长给你帮忙推销的?”
  李国栋说:“江市长,在你面前我可不是吹嘘,来我们琼瑶镇旅游的,只要喝过这老米酒的,没有不说好,乘车来的,包里要带上几瓶回去,自己开车来的,汽车后备箱里是买了整箱的带回去,可到酒厂直接购买,有兴趣还可看看制作流程,环节倒不复杂,只是我们这里的山水自然条件好,制作出来的酒就是好喝,超市里也有卖的,我买来喝过,味道就是比不上我们当地生产的,自然条件的优势是无可替代的啊!”
  江正清说:“身为地方领导,努力发展当地经济,尽可能地满足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生活需求,这本身并没有错,但若一味地只顾经济发展而罔顾其它,甚至于以此作为达到某种目的的手段,结果必然会走到歧途上去的。”
  李国栋说:“若不是在你下基层调研的那次会议上我抖胆发言,我也不能来琼瑶镇主政的,其实琼瑶镇人民要感谢的不是我,而是你这位市长。”
  江正清喝下一杯老米酒后倒没觉出有什么酒意,两杯下肚后才稍微有了些感觉。
  江正清说:“这酒还真不错的——国栋啊,你这话跑题了,工作是你做的,琼瑶镇人民要感谢的当然是你的。从表面上看,荷塘镇较之琼瑶镇,在经济发展与城镇化建设的步伐上是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背后付出的代价却是沉重与巨大的,我实地察看过,那污染的河流与土地实在是让人触目惊心。同时我也收到了一些荷塘镇群众的来信,矛头都是对准尚贤德,有说他贪污的,有说他乱搞男女关系的,更甚的是说他竟然暗中唆使当地的地痞流氓去告状的老百姓家中进行恐吓。作为一个党员,一个地方领导,竟然干出这等有违党性原则的下三烂的事情来,性质实在是太恶劣了,影响实在是太坏了,我们每一个党员干部的责任和使命是什么,啊?就是极力地维护社会的公平与正义,认真地为人民服务,我真不敢相信这会是事实。此外还有很多反映社会一系列问题的信件,比如有说南山市几家医院普遍存在医生收红包现象,让患者是苦不堪言,还有反映师德师风问题的,不是说老师补课,就是学校乱收费,以及教育部门向下面学校压订教辅材料的。在老百姓眼里,真的是以为我作为一个市长,在南山市是什么问题都办得到的,其实哪是这么回事,很多社会问题我们也是有心无力的,就以医院收红包的事情为例,已经成为了医患之间的一种潜规则,是我一个市长说一声不准收就做得到的吗?去年下半年刚开学不久,我就收到了一封学生家长的举报信,说他孩子的中学存在严重乱收费现象,并且详细列举了各收费名目,我接到信后,没有走上层路线,而是派了几位可靠的工作人员先下去暗中查访,其中我的秘书就在内,结果情况属实,掌握了充分的证据后,我再突然派人进入了那所中学,杀了他个措手不及,你真想不到的,就撤掉一个小小的中学校长和一个教育局副局长的职,结果牵出一大批人来说情,我那次是铁了心的,全部挡了回去,你要骂就背后去骂吧,义务教育都免费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存在这些可恶的事?”
  李国栋说:“是啊,一个人要想改变一个大的社会环境,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在荷塘镇与尚贤德共事时,为荷塘镇到底走一条什么样的发展道路,是与尚贤德拍了桌子的,我力主搞种养和旅游,他力主大力发展乡镇企业,他在当地很有基础的,我一个外来人说话根本不起一点作用,加上当时老百姓也非常支持他,家门口建工厂,不用出镇就有班上,可以每月拿工资,谁不向往?镇里与村里有了钱,就为村民铺水泥路,老百姓出门,再不用雨天两脚泥,晴天一身灰,每通一条水泥路,老百姓还自发去买来鞭炮燃放,人人是喜笑颜开呀。老百姓往往是逐利的,短视得很,今朝有酒今朝醉,才不会去想今后的,现在后悔了,可是晚了。记得我在青林乡当副乡长时,当地老百姓为了不用劳动就享受到政府发放的补贴款,把不少原本不该退耕还林的农田都种上了树,我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回答是种田划不来,种子、化肥、农药,又要播种,又要收割,投入大,回报小,还不如种上树划算;我又问一家人只留那么一点口粮田,将来没饭吃怎么办,回答是反正现在出外有工打,今后的日子管那么多干嘛,船到桥头自会直,国家总不会让我们饿死的。加上村里也不认真把关,由着老百姓自己报,看看,这就是逐利的本性在作怪。当然,我也遇到过那种不为利所动的人,有一个老汉,三个儿子都考上大学在城里工作了,他一对老夫妻自然种不了那么多的农田,就自动把农田拨出来让给那些农田少的农户,有人就说他是傻瓜,说现在的农田国家不但不用缴纳公粮,每年还按田亩数拨下补贴款,你自己种不了,干嘛不种上树的,老汉可没这么想,他说祖辈们开垦出来这么好的农田不容易,既然自己老了种不动了,就拨出来给有能力的人种吧,种上树太可惜了,或许将来再要挖掉树桩种田可就难了。哎,若老百姓都有这种觉悟与素质就好办了,我们这个国家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江正清说:“所以说一个人的素质有时与受过多少教育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你看有些党员干部,上过大学,又受党培养多年,不照样干一些遭人唾弃的事情?”
  两人吃喝谈说着,两瓶酒就喝光了,李国栋还要来两瓶,江正清说:“酒不要多,微醺的感觉最好,就这么多吧,不要再来了,吃点饭就好的。”
  吃完饭,两个人就步出了小餐厅,来到了室外,走动了一会儿后,就在外面木制的桌凳上坐下了。
  3
  虽说立秋的节气与盛夏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但毕竟是立秋了,早晚还是有所区别的,要凉快一些,高山头的夜晚就更是要见凉快了;秋风不时吹来,树林哗哗作响,凉意可人,天空闪烁着一颗颗的星星,一弯下弦月斜挂在天上。
  江正清赞叹说:“好美丽的秋夜啊!”
  李国栋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夜空,说:“有些事情我都感到迷茫了,不知该怎么去说,就以现在村一级的基层民主选举来说吧,别的地方我不理解情况不敢去妄议,就以我比较熟悉的中江县来看,现在村一级组织当村委会主任的普遍都是混混出身,有些还有不良记录,真好像一个乱世出英雄的时代,我在荷塘镇当镇长时,下面几个村的村委会主任多半都是那些从前在社会上游手好闲之人,吃喝嫖赌几乎是他们的共性,你说老百姓怎么就把这些人选上来当了村主任?村民自治选举的初衷本是好的,就是要让老百姓在自己的同类中选出那种德才兼备的人来组织领导大家,把一个地方的事情做好,你说这些人德才兼备吗?我是真的不敢苟同,可摆在我们面前的事实是,他们确实从老百姓手中赢得了选票,从形式上来看,是得到了最广泛的民意支持的。”
  江正清说:“你说得对啊,中国自古都把官员称作父母官,既然是父母官,就像一个家庭,父母当然要做好表率了,大凡一个家庭,多半是有什么样的父母,便会有什么样的子女,倘若我们为官者都不奉公守法,人民的思想与道德素质自然也是会受到不良影响的。你所说的村民选举中出现的乱象,这一切都说明我们的老百姓缺少公民意识和法制观念,尤其是在选举过程中出现的送钱送物等不法行为的现象,更是让老百姓轻易就抛弃了心中的是非观,利令智昏,谁给的钱物多,我就选谁,至于谁当村长与我无关。据下去调研的工作同志反馈上来的信息,有的老百姓说话直接得很,选谁当村长都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当村长的为钱,我们老百姓也为钱,为不了大钱为小钱,谁给的钱物多,选票就填谁。听到这话,真让我们感到悲哀。就拿中江县桃坪乡吴家村半夜被洪水淹没的事情来说,就不是天灾,而真的是人祸,那些下拨到桃岭村水库的修缮款到底有多少用到了水库上?难道说那些村民就没有一责任吗?村委会班子成员不是他们投票选出来的吗?他们不就是为了一点好处就放弃了自己心中的是非准则?靠钱物获取选票的行为首先动机就是不良的,难道那些村民内心不明白?听闻曾经东山区郊区的一个村委会换届选举,两派地痞头子互相竞争,都动了刀子和土铳,差点就弄出了人命,最后是警察鸣枪示警,才算是镇住了,结果获胜的那一方是大摆庆功宴,烟花燃放得震天响,吃喝得昏天黑地,你说这哪是选举,不就像是旧社会的土匪在抢占山头吗?”
  一阵强烈的秋风吹来,山上树木顿作涛涌之声,真的是高处不胜寒,两人都感觉到了一番深深的寒意。
  李国栋说:“江市长,我们进屋坐吧,外面风大。”
  江正清没有回话,只是与李国栋一道悄声地走回了屋里。
  李国栋沏来一壶琼瑶镇的高山云雾茶,说:“江市长,说那么多话,口中也渴了,喝点这高山茶。”
  江正清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啜饮,直到饮尽,自己又添上了一杯,说:“还真是有些口干舌燥了。”
  听着屋外淅沥潇飒的秋声,喝着清香宜人的茶水,两人在室内又是一番长谈,直至夤夜方才各自歇息睡下。
  4
  第二天早上醒来,李国栋去江正清卧室,才知他已经起床;出屋一看,江正清正在空地上背着手独自踱步。
  李国栋走上前去说:“江市长这么早就起床了,难得清闲一次,多睡会儿嘛。”
  江正清说:“也才刚起床的,瞧瞧,这儿的空气多好,真的是沁人心脾。”
  早饭是绿豆糯米粥,粥内放了些糖,又香又甜,李国栋又让服务员装了两碟咸菜。江正清就着咸菜呼噜呼噜地吃粥,咸菜在嘴里嚼得咯吱咯吱响,看样子吃得很香。
  吃了两碗后,江正清说一声:“吃饱了。”放下了碗筷。
  李国栋问:“是不是吃了中饭再走的?”
  江正清说:“不了,现在还早,等会儿打个电话让司机开车上来的,先出去走会儿吧。”
  此时,太阳已从东方升起来了,光芒万丈,红得耀眼夺目,一道道连绵的山峦都披上了金色的光泽,好一派壮观景象!
  江正清一边说着话,一边与李国栋在旅舍附近走动;给司机打过电话后,又聊了一些南山市官场中的话题。
  上午十时左右,一辆黑色的轿车不快不慢地驶上山来了。
  江正清说:“偷得浮生半日闲,国栋,我们下山吧,这次玩得很快乐啊!”
  两人钻进了轿车。山路弯来绕去的,车子往山下缓缓行驶着,在葱葱郁郁的山林间,一会儿出现,一会儿隐没。
  第二十章
  1
  南山恒达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王恒,在享受过太多人世的繁华生活过后,内心更多的是一种寂寞与空虚。除了房地产外,王恒还在南山市最繁华的商贸街上开了一家名为南山风华的服装商城,专门经营全国乃至世界上的名牌服饰,南山的中产阶层可没少光顾这里。
  黄鹏远和王恒,这两个南山市的商界名人都在南山市电视台上多次亮相,黄鹏远不是捐款建学校就是赈灾,或者建养老院,王恒多半都是资助贫困学生上大学,南山市民对这两个人背后可是没少议论,尤其是那个王恒,长得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儒雅谦和,令太多的女性为之动情。这么多年来,贾前进并没有直接收过王恒的钱物,只是有时为私事出门时带上王恒,北方南方都去过,当然这一切就都是王恒买单了,王恒也很乐意,也算是自己有机会报答一下贾前进的。没钱时觉得钱就是这世上的一切,等到真的有钱了,却觉得并不是那么一回事的,这世上还有很多东西是钱买不到的,譬如健康、快乐,还有真诚、真爱。繁华场上的那一张张笑脸,还有床上肉体炽热的交欢,都是建立在冰冷的纸币上的,如果没有它,换来的只是鄙视、只是呵斥、只是这个世界最无情的冷眼,可以说整个世界都在背叛你。虽然你昨天还是一个乞丐,乞讨街头,但你今天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腰缠万贯的富翁,那么结果就是,昨天还对你恶意讥讽的女人,今天马上就对你展开她温暖的怀抱;昨天还对你避之唯恐不及的男人,今天马上就对你趋之若鹜。没钱时你得到的是这个世上最真实的回应,有钱时你得到的是这个世上最虚伪的回答!
  又是秋天了,阵阵秋风从城市的上空呼啸而过,王恒的身体陷落在藤椅里,脸上的表情陷入了邈远的遐想,他想起了上大学时的女朋友,那时候,他们是那么的纯真,因为爱所以爱,爱就是爱的理由,可那样美好的时光却是再也回不来了,参加工作后的爱情受挫更是深深地伤害了他,以致使他抛弃了教书的职业,而选择了下海经商。起风了,院子里的落叶被卷扬起来,又纷纷落下。王恒的心思回到了院子里,别墅围墙内的草坪已出现黄色,不时地有落叶从树上悠悠飘落;眼前的一切情景让他感觉时光真快啊,好像绿草茵茵花儿灼灼的夏天就如同在昨日一般。王恒的心绪有些激动了,就起身回屋了,到书房打开电脑,然后在键盘上写了起来,时间不长,就写出了一篇题为《秋天走了》的精短散文:
  我坐在秋天的屋檐下,阳光在天空的最高处飞翔;这是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
  ——霜降,我知道再过一些时日,一个季节又将在我们的生命中远去。
  秋天要走了,我的指尖在一枚落叶上,触摸到一种离别的寒意。这个季节,
  一切都在憔悴,就连庭院中昔日肥绿的栀子,也在秋风中摇落一地的枯黄,形容
  落寞。秋天是一个沉思的季节,或许你跋涉得有些累了,那么就停下脚步,坐在
  秋天的屋檐下歇一歇吧,燃一枝烟,听听秋风,听听秋雨,卸去一些心灵的负重,
  让所有伤心的、快乐的往事成为过眼云烟。
  秋天属于智慧,是减法中的加法,是亏中的盈;只有在秋天,我才会深深地
  感受到时光老人的脚步,才会生发出一种淡淡的清醒的哀愁;没有秋天的生命是
  不成熟的,没有秋天的生命是不丰富的。秋的天空,深邃;秋的大地,丰硕;秋
  风,飒爽;秋霜,威严;秋雨,觉醒;秋露,纯净;秋月,高洁;秋叶,静美;
  秋蝉,悲悯;秋水,那是一双美丽无瑕的眼。
  我爱在秋风中行走,让秋风吹乱我的头发;我爱在秋雨中漫步,让秋雨打湿
  我的衣裳;我爱在秋月下吟哦,让秋月洗濯我蒙尘的心灵;我更爱在秋天的清晨,
  掬一捧寒霜,拒绝人间的世态炎凉。
  秋天走了,花好像才刚刚开过,你、好像刚刚走过……
  又修改了两遍后,就发到了市报副刊版的电子邮箱里。这些年,王恒已出版了两本散文集,他这个圈外人在文学圈内获得了良好的认可。
  2
  王恒有一天在书房里翻到了以前当老师时写给那位女同事的情书,不,严格说起来是写给他大学时那位女朋友的情书,因为他当时是带着对从前女朋友的那份挚爱去写的。读着那一封封情书,字里行间饱含了他曾经对爱情的执着与追求,往日情景再浮现,藕虽断了丝还连,但一颗心还能回到过去的起点吗?
  或许这已是一个没有爱情的时代,王恒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在枕边问那些与自己有过肉体接触的女人:“你为什么喜欢我?”得到的回答都是:“像你这样条件优越的男人谁不爱呢?别说是做妻子,就是一辈子做情人也非常乐意啊!”王恒说:“那么爱情是有条件的吗?”女人的回答是:“那是当然的,没有哪一个女人会爱上一个街头的乞丐,因为他一无所有,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怎么配拥有爱情呢?”王恒伤感了。是啊,正因为那时他贫穷,所以那位女同事才不会选择他。
  突然,一个大胆新奇的想法在王恒的脑海中闪现出来,他决定在南山市搞一个情书拍卖活动,以见证一个时代的情绪,凭着他在南山市商界的声望,一定会给这座城市制造出一次轰动效应。
  王恒先把自己的想法向媒体吹了风,报纸上才出现了几篇文章,王恒就成了南山市民谈论的焦点,一个商界名人身后的故事引进了市民的热议,生活从来就不喜欢平静,在生活面前,人们需要一个又一个波澜,来填充一个个乏味的日子,不仅是南山市的媒体,连边南省的几家媒体也参与了进来。
  情书拍卖会那天,现场真的是热闹异常,全城所有的媒体记者都赶到了,边南省的出版公司与媒体记者也赶来了,南山电视台的娱乐频道对此事做了精彩的报道。情书由南山市电视台的一位漂亮非凡的女主持人现场朗诵,她很会煽情,声情并茂,并且两眼泪汪汪,泪光闪闪,现场不断爆出热烈的掌声。女主持人朗诵道:“如此说来,爱情不就是建立在金钱之上的一种交易吗?不,爱情不是这样的,这是对人类纯洁爱情的一种玷污!深深地爱上一个人,甚至可以用自己的死去换取对方的生,这才是真正的爱情,这才是爱情最宝贵的条件,这才是爱情最坚强的理由!”这时,现场更是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拍卖会真的引起了轰动效应,情书最后被边南省的一家出版公司买走了。这家公司经过整理后,立即就出版印刷了一万册,这些情书合集马上就在市场上销售一空。
  拍卖会结束后,有记者涌上去采访王恒,问:“王总,您为什么要把情书拿出来拍卖呢?”
  王恒动情地说:“说真的,如果让我现在的心境再写出当初那样的情书是再不可能了,之所以我把这些在内心一直珍藏的情书拿出来拍卖,是因为在一个白银时代到来的今天,原本无价的爱情也正在成为一种商品,就像那些陈列在商场中的货物一样,可以轻易就用金钱买得到,情书的拍卖宣告了我心中爱情的毁灭,也是对我从前感情的祭奠,可我内心依然渴望那种纯洁真实的爱情,但这简直就是一种奢侈!”
  记者又问王恒:“请问您作为我市商界骄子,在人生中有什么遗憾吗?”
  王恒不假思索地回答:“有,那就是贫穷的时候,我体会到爱情;富裕的时候,我收获了美女。”
  王恒的妙语再一次让现场掀起了高潮。
  3
  秋已经深了,阵阵秋风中裹挟了深重的寒意,一个季节又将逝去了。一个周末,王恒一个人坐在别墅的院子里看秋叶飘落。这时,手机响了,王恒看了一眼显示屏,是贾前进打来的。贾前进在电话中约他晚上八点在上岛大酒店最高层旋转厅见面,说有事拜托他的。
  到了晚上,王恒七点半就到达了,要了咖啡,让服务员到时送过去;此外,还点了几个适合贾前进口味的菜和一瓶外国红酒,也让招呼后再送过去。贾前进很准时,八点过两分就带着叶枫走进了旋转厅。
  贾前进穿一件黑色风衣,乌黑的头发梳成三七分,一脸严峻的神情,看上去很有范。见到王恒,说:“你已经来了?”这当然是一句客套话,总不会让他坐在这里等待王恒的。
  王恒站起身来,笑着回答:“也才刚到的。”
  贾前进侧过脸去对叶枫说:“这就是我对你说的集财富和才气于一身的王总。”
  叶枫颔首说了声:“王总好!”
  王恒立刻被贾前进身边的这个女孩子给惊住了,这个女孩子与他大学时的女朋友太相似了,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那么地相象;也只是一刻,王恒的眼神就恢复了正常,在贾前进面前他可不能失态的。
  贾前进脱掉风衣,王恒接过去挂好了。三人都落座后,服务员就送上来了咖啡。
  贾前进说:“这是目前全市最高的地方,南山的繁华世界可都尽在我们眼底啊!”
  王恒知道,这旋转厅可不是一般的小市民能消费得起的,就是坐在这里喝上一杯咖啡那价格也是不低的。
  贾前进说:“又在报纸上看到你的散文了。”
  王恒说:“让贾书记见笑了,胡乱写的。”
  贾前进说:“我还记得最后一段的:‘秋天走了,花好像才刚刚开过,你、好像刚刚走过……’你是在变换一种方式说人生如梦啊!是啊,秋天多少总是有些让人容易感伤的。”
  王恒说:“难得贾书记如此好记性。”
  贾前进说:“在南山市文化界,一个荒野,一个你,也就是谷风,只要是你两人名字的文章出现在报纸上,我基本上都会看一看的。那个荒野我原本是有将他调进市委办公室来的打算,可那人的思想太激进了,只好作罢,太有思想的人不适合从政,这种人不好控制,太无思想的人同样也不适合从政,这种人只是随波逐流的功利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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