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纽（序）
　　二钮放下电话，双眼发呆望着窗外，一行泪水顺着脸颊流到嘴角。此刻二钮感觉似乎有把刀子插进她的胸口，疼得一时喘不过气来。
　　二钮挪动着似乎僵硬的身体走到洗手间，轻轻的打开水龙头，哗啦啦的自来水瞬间流出。二钮双手合拢接着水，清洗发烫的脸。猛抬头，脸盆上面的镜子照射出来的那个自己映入眼帘，额头上横着深深的皱纹刻画出生活的艰辛，浑浊的双眸透漏出岁月的沧桑。曾经优美的秀发间依稀冒犯出几丝白发。快五十的人了，不再是青春年少。二钮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深深的叹了口气。
　　冷水刺激了毛孔，二钮的心似乎淡定了许多。她走出洗手间回到客厅沙发旁坐下，又突然的起身走近窗前，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望着窗外瑟瑟的秋风吹落的残叶，心如同刀绞一般难受。
　　侄儿虎子的一个电话扰乱了二钮的心……
　　这是个坚强倔强的女人，一个被苦难生活没有压垮的女人。难怪二钮心里这样难受。自从来城里当保姆，对家的概念已经在心里淡化了。二十年来的风里雨里，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已不同当年那么脆弱。她恨瘸腿丈夫，是他让自己的人生变得如此凄凉，让自己饱尝了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可虎子打来电话说瘸腿丈夫病重的消息后，二钮心里还是恐慌。
　　二钮安慰着自己：事情都过去二十年了，瘸腿还是孩子的亲爹……人要学会豁达，不能总在过去的回忆中生活。想到这里，二钮抓起电话拨通了主人王科长的手机，请假说家里的老头病了病得不轻，电话那头也传过来焦急万分的语调，叮嘱二钮不要着急，路上要小心，有什么困难及时给他打电话。撂下电话，二钮抓起包袱，麻利的收拾妥当，心急火燎的赶往车站，准备坐车回到阔别二十多年的家乡---月牙村。
　　月牙村离二钮打工的小城一百多公里。她坐在靠车窗的位置上心思更加凝重，看着匆匆掠过的田野，一片片金黄映入眼帘，那抹金黄是多么熟悉，那抹金黄是那么刻骨铭心，触景生情，二钮的思绪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夜……
　　（一）
　　二钮命苦。父母去世早，一直跟着哥哥嫂子生活。嫂子是邻村的王家长女。王家在小镇是有名气的“富户”人家，王家老头天生脾气倔强霸道，在十里八村是有名气的“地霸”。70年代生产队都是按劳取酬挣工分，王老头不但不积极上工，还霸占着村里的财务大权，就因为他的阴险毒辣，村长都得让着他三分。二钮的嫂子也是这样一副嘴脸。对待自己的男人苛刻无理，更别说这个顺来逆受的小姑子了，自从进了这个家门，小姑子就成了嫂子的眼中钉。
　　二钮十岁时哥哥就把嫂子娶进家门。因此二钮也就辍学在家挣工分了。嫂子依然把她当成家里的负担。常常对二钮横挑鼻子竖挑眼。二钮一生刻骨铭心的痛也是在嫂子那次大骂后发生的……
　　1976年春季的一天，十五岁的二钮跟随生产队的成人劳力种地收工回来还没等走进院子，就被嫂子叫住。只见嫂子早已站在自家门口，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和邻居聊天，见着二钮回来便指桑骂槐：“长着一身懒肉就知道吃，赶紧出去挖野菜，想填饱肚皮就不要把自己当成千金小姐”。嫂子裂开大嘴，吐沫星子四溅，邻居也你有上言我搭下语的应合着。见二妞没搭腔，急忙走进自家篱笆院，从墙头上摘下一个柳条编制的筐重重的扔到了二钮脚下，差点把二钮绊倒。
　　二钮低着头不敢言语，把播种的耙子放回墙角，转身走到水缸边，舀出一勺水想洗洗沾满泥土的双手，这时嫂子从厨房端出一盆洗菜水劈头盖脸的泼到了二钮的头上：“让你干点什么真她娘费劲，让你洗，我给你洗洗看。十五大六的死丫头还靠别人养活，也不知道害臊？还不找个男人嫁了，免得在家死吃死爵”。嫂子张牙舞爪嘴里不干不净的大喊大叫，一副泼妇的嘴脸。
　　二钮偷偷抹着泪，拾起筐子，走出村庄向田野深处走去……
　　早春的风时而凛冽时而轻柔，二钮走在被春风融化了软软的土地上，如同走进了飘飘然的梦境一般。她想起了小时候妈妈带着她去挖野菜的情景。也是这样软软的土地，二钮光着小脚丫在前面奔跑，妈妈在后面使劲的追……此刻她想起了早逝的爸妈，不觉间泪如泉涌。抬头看看偏西的太阳，感觉天还早，决定先去爸妈坟前看看，好久没和他们说说话了。二钮转身朝着一片荒野地走去。
　　爸妈坟前的杂草已长出来很高，二钮顺势蹲下来，一边拔着草一边哭出了声，满肚子的委屈和愤懑如同泄开的闸门，铺天盖地的倾盆而下。
　　“爸、妈，你们咋走的这么早啊，咋不把你女儿带走啊，嫂子一直嫌弃我……！”二钮哭着，把心里的委屈跟爸妈说着，哭累了就趴下来，身子贴到爸妈的坟上，好像贴近了父母温暖的胸膛。二钮哭诉了好久，心口窝堵得那道墙也似乎打开了一扇门，心里没有那么憋闷了。她下意识抬头看看天空，此时太阳已被云层遮掩，天空慢慢的暗下来。这时二钮才感觉到光顾和爸妈说话了，忘记嫂子下达挖野菜的任务了，她匆忙对着父母的坟磕了三个头后，急匆匆的起身，赶紧去荒芜的地里寻找野菜。
　　二钮挖野菜挖到天黑才把篮子装满，她擦了把额头的汗水，感觉鞋子里有软软的东西挤脚，她低头脱下鞋子把灌进鞋里的土倒出来，然后朝家的方向疾步走去，她知道，回去晚了又会被嫂子痛骂的，于是加快了行走的脚步。
　　天全部黑下来，二钮有点害怕。走了很久，越走越感觉不对劲，越走越看不到村子的影子。坏了，迷路了！空旷的田野黑漆漆的树林，偶尔一声猫头鹰的叫声吓的二钮的心砰砰乱跳。
　　二钮真的迷失了方向。在这漆黑的夜里，她感觉四周到处都有眼睛在瞪着她，越想越害怕，又似乎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二钮每走两步都要回头看看，整个脑海就像缺氧了一片空白，突然二钮的脚下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啊！！！她喊出了声，一个趔趄趴倒在地，霎时有黏糊糊的东西从左侧的脸颊流下来。她被石块绊倒后接连碰到了干枯的树枝上，脸被扎出血了。二钮赶紧抓把散落的野菜撕碎敷到出血处，用手使劲按着伤口，还好伤口不是很大，一会就不出血了。小时候听妈说过，野菜的汁有消炎的功效她记得很清楚。
　　她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擦了脸上的冷汗，寻找着菜篮子。刚才一摔，篮子滚出去很远，筐里的野菜也全部散落在地，许久，二钮终于摸到了篮子，心里就平静了些。她抬头看到远方有点点灯光在闪烁，也弄不清方向了，但断定那一定是月牙村了，于是抓起篮子朝着点点灯光的方向跑去。
　　二钮跑着心里还是有些害怕。此时让她想起了一个人，她想起了大林哥哥，要是他在身边就好了。
　　大林和二钮是打小光着屁股长大的伙伴。小时候村里的伙伴们一起玩耍，每当有人欺负二钮大林就挺身而出，为二钮讨回公道，一来二去，大林就成了二钮心中的偶像。如今二钮已出落成大姑娘了，年方十八的大林也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一所大学进城念书了，可二钮依旧在哥哥嫂子的眼皮子底下过着没有自由的生活。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二钮常常想起小时候大林哥哥对他的好。大林爸爸是村里的护林员，家里就他一个儿子，条件比其他人口多的人家自然要好些，大林爸娇惯着大林，时常给大林买回稀奇的东西吃，大林就舍不得吃，借故骗着爸妈说要出去玩，便偷偷的揣着好吃的来到二钮的家，不敢直接闯进去，就蹲在门口装出野猫的叫声把二钮勾引出来。每每听到夜猫子叫了，二钮也撒谎跟爸妈说邻居大林妈让自己帮着缠线团，两个人对好暗号就跑到村边的草垛旁边，大林先登上草垛，然后把二钮拉上来。大林让二钮闭上眼睛说送给她惊喜，二钮只能偷偷的闭上眼睛，两只小手合并在一起，等待大林哥的礼物，二钮就知道，大林哥一定是又有好吃的了，等不及了就又把闭上的眼睛偷偷的张开一道缝，观察大林哥的动静。只见大林从衣服兜里取出一个黄色草纸包成的包，慢慢的打开，一股诱人的香味顿时扑面而来。二钮咽着口水心跳个不停，等着盼着可是还不见大林哥的动静，突然二钮睁开眼，见大林哥手里拿着香喷喷的点心在故意挑逗自己。一会把糕点放在她的鼻子旁，一会又故意拿远一点，反反复复，所以二钮就感觉一会香气很浓，一会有没有了。趁大林不注意，二钮突然双手抢过点心假装往嘴里塞，吓得大林忙叫：“先别吃，如果你先吃了长大就要给我当媳妇”。
　　二钮突然脸变的跟红辣椒一样，把点心急忙送回大林的手中。大林说：“你为啥不吃”？
　　“吃了就是你媳妇了，我不敢吃”。二钮假装撅起小嘴。
　　“那你不想给我当媳妇吗？”大林认真的问。
　　“你那么小就要找媳妇，丢不丢人”？二钮玩弄着辫子。
　　“长大我要娶你做媳妇”大林坚定地说。
　　“我才不做你媳妇呢”。二钮再撒娇。
　　“不想做也得做”大林拿着点心实实的塞进了二钮的口中，二妞就狠狠的咬下一小口，大林却狠狠的咬下一大口似乎要把腮帮子撑破了，然后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笑声醉倒了一弯新月。
　　大林是小镇第一个大学生，多少人家姑娘羡慕的要死，媒婆排成队踏破大林家的门槛，可大林就是不答应。自从大林上学走后，二钮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但每次放假回来，大林还是跟以往一样给她带来很多新奇的玩意，还给她讲在学校遇到很多有趣的故事，二钮也觉得时间久了见不到大林心里空荡荡的。前几天大林给二钮寄来了一封信，说学校要让学生毕业前实习，尽管二钮只上了两年小学有很多字不认识，可大概的意思她知道，就是大林要利用这个空档回家来看她。
　　此时，二钮一边走着脑海里却不断闪现大林的音容笑貌，此时害怕紧张的情绪略微有了缓解。她看到小村的灯光了，心里踏实点了，于是加快了脚步。心里想，走过前面那片白杨林，就要到家了。
　　二钮穿过树林，她隐约看到了大林哥家房子的轮廓，从房子里传射出来的灯光映红二钮的脸庞。突然一道刺眼的光亮从她的身后急速转到眼前，让她顿时紧闭双眼。二妞心里想，是那个王八蛋这样坏，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挎着篮子的手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死死抓住后拧成麻花，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把她摁到在地，二钮极力挣扎大呼救命，黑影子便拿着臭哄哄的棉布类的东西死死赌住了二钮的嘴，二钮极力挣扎……，突然一个重重的东西砸在了她的头上，二钮失去了挣扎的能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二钮从昏迷中醒来，挪动了一下身体，浑身的疼痛让她撕心裂肺。衣服、裤子被撕烂了，双手被胶带捆绑缠绕在一起。二钮挪动着身子，强力的想靠近一棵大树，双手对着树干使劲摩擦试图把缠紧的胶带磨断。手磨出了血，厚厚的胶带依旧坚如磐石。二钮心里想站起来，下身却一阵剧烈的疼痛让她又昏厥过去……
　　（二）
　　二钮醒来是第二天中午。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浑身的酸痛使她没有一点力气，干巴巴的嘴唇裂开了口子懒得说话。床头挂着的吊瓶在滴答滴答流入她的血管内，二钮心想怎么会来到这里？我不是死了吗？是谁把我弄到医院来了？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护士手里拿着体温计走到二钮的床边对二钮说：“你可醒了，可把你爸妈吓煞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以后上山采野菜可要当心哦！”“爸妈”？二钮疑惑不解，怎么会出现个爸妈？二钮正疑虑难消的时候，大林妈从门外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的桶，把桶放到床头柜上，来到二钮身旁，一把抓住二钮的手：“孩子，你可醒了，可把我和你大叔吓死了，醒来就好，先喝点稀饭吧。”老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打开白色的桶，从桶里拿出一个小瓷碗，碗里装满了米粥，又顺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勺子，舀出小米粥，用嘴吹了吹，递到二钮的嘴边说：“孩子，吃点粥吧”。二钮顿时泪如雨下……
　　原来，二钮是被大林爸给救的，也是大林爸把她送到医院来的。
　　大林爸是村里的护林员，每到晚上都要到管辖的树林检查巡视。春天气温干燥，防止有火灾发生。
　　今天晚上，大林爸喝了点酒从家里出来要比每天晚点，他手里拿着半导体听着评书哼着小曲正朝村口走来，冷不防被迎面的东西撞了个满怀，大林爸爸酿跄了一下站稳后才发现，原来是本村的张老大从他身边急匆匆的跑过，还把他撞了个趔趄，差点摔着。大林爸骂了句没长眼的东西黑灯瞎火到处串什么，差点把老子撞倒，张老大连个屁都没放一溜烟的跑得无影无踪。
　　大林爸打开手电来到树林里，在灯光的照射下，被眼前的情景吓得倒退了几步，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躺在地上，大林爸三步并做两步飞奔到跟前看仔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村里的二钮。大林爸见状急忙撕断绑着二钮双手和嘴巴上的胶带，大声叫着二钮的名字，可二钮没有任何反应。大林爸爸抱起二钮疯狂奔向村里，回家拴好马车直奔公社医院。杂草覆盖的土地上，却留下了一片鲜红的血迹……
　　大林回来了，站在病房走廊拐角处泪流满面。双眼直挺挺的隔窗望着远处，心底在流血。几年的大学生活让他变得更为理智，很多小时候和二钮在一起的场景依稀浮现在眼前……
　　“吃了点心你就要嫁给我”。
　　“不嫁不嫁，逗你个馋猫舔嘴巴”
　　哈哈哈哈……..
　　夜深了，大林走回病房，陪床的大林妈已附在二钮的床边睡着了。大林脱下外衣，慢慢的披在妈妈的肩头，然后，从床头绕一圈来到二钮的面前。二钮躺在床上，凌乱的头发遮掩了半个本来俊俏的脸庞，脸上被抓挠的痕迹已经变成一块块的淤青。大林心疼的提起被角想盖住二钮露出来的脖颈，二钮突然睁开眼睛抓住大林的手，一串串泪珠从那双迷茫的眼里落下来。
　　“大林哥”二钮顿时泣不成声。
　　“别哭”大林压低声音，用手擦拭二钮的泪水，然后把食指放在唇边发出“嘘…嘘…”的声音，似乎怕吵醒陪床的妈妈。
　　二钮牙齿紧紧咬住被子，痛苦的闭上眼睛。大林妈被他们两个人的对话吵醒，拉住二钮的手安慰着说：“孩子别难过，咱不能太软弱了，挺起腰杆，有婶子、叔叔还有大林给你做主呢，你别害怕”。
　　“你看清楚是哪个兔崽子了吗？大林气愤的说。
　　二钮流着泪，点着头。“是张老大”。
　　大林突然站起来，右手握紧拳头打下去。“哎呦”，他一拳砸到了床边的铁柜上，疼的大叫。
　　“张老大看起来不是坏人，怎么会干起这样不要脸的事”大林妈叹着气，拉扯着大林说：“这哑巴亏咱就吃了吗？大林妈看着二钮；“这坏人脸上真的不贴贴？”
　　“你咋想的？”大林对二钮说：“报案吧，不能便宜了这个狗东西”。大林坚定的说。
　　二钮一把拉住大林的手痛哭起来“不行不行，要是警察来了，村里人知道了我还怎么活？不行不行…..”
　　“那就这样让坏人逍遥法外吗？这样苟且的活着有意义么？”大林生气了，提高了声音。他怨二钮懦弱，自己身心受到这么大的伤害，还要顾及面子。
　　“愚昧”，大林脱口而出，顿时脸色通红，头发矗立。
　　“钮啊，我看没什么丢人的，咱这样忍着，让那个王八蛋占了便宜？”大林妈安抚着二钮，拿起床头的毛巾，擦去二钮满脸的泪水。二钮把头深深的埋在被子里。
　　二钮不停的流泪……
　　天亮了，二钮哥和大林爸一同来了医院。
　　二钮哥是个老实巴交的人，用嫂子的话说属于那种十脚踢不出一个屁来的窝囊废。只见二钮哥谨慎的从衣服内兜取出五元钱塞给二钮，眼里噙满了泪水说是哥哥对不起你，都是哥哥没能耐管不住你嫂子让你跟着受罪。二钮哥瘦弱苍白的脸上布满愁容，吭哧憋肚没有多余的话。
　　大林说正好二钮哥来了，也想和你商量下，看事情到底咋办，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吃了哑巴亏，如果不讨个说法，二钮以后就没法在月牙村呆了，还不让人家耻笑死？
　　二钮哥砸吧着胡子拉碴的嘴：“那又能咋样啊，女孩子出了这事，说出去怪丢人，还能找到婆家”？
　　大林说二钮哥你说的就不对，都什么年代了这是法制社会，吃了亏就要有个说理的地方，这样欺压妇女没人管，还有没有王法？人还能活吗”？大林越说越激动。
　　“大林说得对，不能便宜了这个狗东西，让他蹲班房”大林爸拔出嘴里的烟袋，吧嗒吧嗒的抽着，整个病房尼曼着呛人的烟草味道。
　　医生查房了，说这是病房不是你家的炕头，抽烟害自己也影响别人，要抽出去抽，陪床不能这么多人，留一个人其他都回去。
　　大林说让我妈留下照看二钮方便些，咱仨个人去镇派出所。大家似乎默认了大林的看法，三个人前后走出医院，朝着公社派出所的方向走去……
　　（三）
　　初夏的傍晚，凉爽怡人。这个季节正是农闲时节，谷子刚刚播种完成，麦子也施过第一次肥。晚饭后村民们习惯的三三两两聚集到村头的老槐树旁悠闲的打扑克。孩子们嬉戏，老婆们说着张家长李家短，月牙村新闻发布会现场就在这里。
　　“听说没？二钮这次可惨了，听说那个暴徒是个惯犯，杀人不眨眼的主，这回哪家大姑娘小媳妇可要看好了，不小心就给流氓吃了个满嘴流油”村里有名的快嘴张吧嗒着一只长长的大烟袋，憋着厚厚的大嘴唇，信口雌黄，大家伙却听的津津有味。
　　“姑娘大了就是留不得，听人家说是二钮自己送上门的，结果被大林爸发现了，感觉不好意思了就反口说是被强奸的，可真是人心难测”。一个胖老婆说。
　　人们猜测着胡侃着，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声警笛打破了月牙村的宁静，大家目瞪口呆，十几双眼睛盯着警车由远而近。警车停在了村西头张老大家门前，几个警察快速下车直奔内屋。
　　村民们一窝蜂的涌过来，把张老大的家门堵个严严实实。
　　张老大光着膀子被两个警察从屋里拖出来，张老大一面死赖着不就犯，一面大声的嚎叫：“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警察不由分说，将张老大塞进警车。张老大媳妇从房间里跑出来，一面叫着张老大的名字，一面朝着警车扑去并大骂警察是王八蛋，就知道抓好人不抓坏人，这个婆娘被看热闹的人拦住，警察迅速上车，警车迅速离去……
　　村民惊愕！大伙怎么着也想不到张老大能跟二钮的事扯上边。
　　张老大是村里人人都夸赞的好人，老实能干。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人心隔肚皮。
　　过了两天，警车再一次来到月牙村，二钮的嫂子又被带走，人们更是心生疑惑，这到底是咋回事呢？
　　自从哥哥结婚后，这个不吭声不爱说话的女孩就成了嫂子的心头之患，二钮漂亮，善良，心灵手巧，是村里男女老少夸赞的对象。尤其是邻居大林家，跟二钮来往频繁，甚至超过她跟嫂子的关系，嫂子对此愤恨不已，把二钮当成眼中钉肉中刺，针对这个不和自己一条心的小姑子，她气氛、嫉妒，迟早要拔掉这颗钉子。但怎么能除掉这颗钉子，嫂子绞尽脑汁，没想出万全计策。
　　一天去生产队上工干活，男女搭配给麦子施肥，嫂子跟张老大组成一组，闲聊中嫂子说出二钮的种种不满，要花钱雇人给二钮一点颜色看看，见钱眼开的张老大觉得还有这样的好事？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到自己头上了吗？于是，两个人决策着寻找机会教训二钮一下。两个人想抓住这次二钮挖野菜的机会，哪成想张老大见色起贼心，竟然把二钮强奸了……
　　收容所里张老大捶胸顿足……
　　审讯室里嫂子声泪俱下……
　　二钮的家里，哥哥和侄儿虎子双双跪在地上哀求着二钮。“张老大没把你咋样，你就饶了你嫂子一回吧，看着孩子的面上，你嫂子要是蹲了大狱咱们家就散了”。哥哥一把鼻涕一把泪撕扯着二妞的心。
　　二钮从炕上爬起来，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她颤颤巍巍的走到虎子身旁，使劲全身的力气扶起满脸泪痕的侄儿，把虎子紧紧地搂在怀中，两个人顿时哭成一片，整个屋子里被弥漫的哭声笼罩着。
　　邻居大林一家人听到了哭声，都前来看个究竟。
　　大林妈扶起泣不成声的二钮，抚摸着她的头说着安慰的话。二钮哥转过身来，对大林妈说：“婶子，求你跟二钮说说，看在我和孩子的面上，去派出所救救她嫂子。听律师说，只要二钮说她是自愿跟的张老大，虎子娘就不会蹲大狱。大林妈气氛的推开二钮哥的手说：“这种话你也能说出口？还是你自己说吧，婶子是外人”。
　　大林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抓住二钮哥的衣领，对着他吼：“你个孬种，妹妹被人算计，你还要替坏人求情，你真叫人恶心，她自己做的孽她自己承担，别人挽救不了她，你自己的老婆是什么货色你自己应该明白，真让我瞧不起你”，大林一拳下去，二钮哥眼前一片漆黑，顿时粘乎乎的东西从他瘦弱的嘴角流下来……大林妈拉着大林气愤的摔门而去。
　　夜深了，二钮独自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哥哥、侄儿的哭诉让她心如刀绞。嫂子用这样毒蝎般的手段来陷害她，她真的要疯了。二钮想起嫂子对她的一幕一幕在眼前闪现……
　　十四岁的时候二钮的母亲去世了，撇下二钮跟着哥嫂整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嫂子总认为二钮吃得多，每次吃饭都要定量看着吃，恐怕多吃。十四岁的年纪瘦小的如同七八岁的孩子，还要跟着大人一样去生产队挣工分，由于年纪小，顶不起成人的劳动量，生产队长看孩子可怜，就给她成人的工分。这下惹着村里的二愣妈不愿意了。那天在麦地里拔草，见到了二钮就指桑骂槐：“没那个本事就别装大尾巴狼，干不了那么多活拿着高工分，这不是拿着大家伙的钱单独给她挖一勺吗？现在的男人就是不要脸，看见水灵的姑娘浑身就软，想要啥就给啥”…..
　　“有个漂亮的脸蛋就能多挣工分，等有空咱也去多抹点粉，跟队长亲近亲近，那钱来的哗哗的”，另一个妇女迎合着。全场一片笑声。
　　二钮嫂子接上话茬：“你要是嫉妒就把你姑娘贡献出来，钱也照样哗啦啦流到你家里”。
　　对骂中两个女人撕扯在一起，在麦地里来回翻滚，把麦苗压的一塌糊涂，幸好队长来的及时，拉开后各自训斥一番，扬言每人扣掉五十个工分，警世社员不许再犯同样的错误。
　　嫂子心里憋着气回家拿二钮当了出气筒，污言秽语骂了三天三夜不解恨，硬生生的饿了这个“祸害”三天三夜，还要按时跟着出工。有一天二钮晕倒在麦田里，是大林妈和几个好心的叔叔婶子把她抬回了家……
　　家务活全部是二钮的。挑水、劈柴、做饭。哥哥看不下去就偷偷的帮着干点，被嫂子发现连哥哥一起打，哥哥窝囊的连个屁都不敢放。
　　记得一个寒冷的冬天，二钮洗衣服想用柴禾温点热水，被嫂子发现说二钮故意败家，拿起烧火棍朝着二钮的头上就打，二钮抬手遮挡，胳膊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直流。事罢，嫂子把一盆脏兮兮的洗衣水泼到了二钮的身上……
　　想起嫂子对她的行为种种二钮恨之入骨，觉得今天能走进监狱是她罪有应得，她不会可怜她，让她去监狱里体会体会被折磨的感受。二钮心里愤愤的想，她翻转身体，心乱如麻。
　　突然，她发现虎子来到她的炕前跪下，声声求饶要姑姑还给他妈妈，还不停的给她磕头，头磕出了血。二钮不动声色只顾流泪，突然侄儿推开房门朝外跑去，跑着跑着，跳进了村边的小河里。吓得二钮大叫---啊----突然从炕上坐起，浑身出了一身冷汗，下地看看房门紧掩着，再看看侄儿靠在哥哥身旁睡着，原来是一场梦……
　　第二天一大早，二钮就找到了大林，把想去派出所撤掉起诉的想法告诉了他，大林憋红了脸冲着二钮大声吼起来，无论二钮怎么解释，大林恶狠狠的送上一句—你真的让我瞧不起你…..
　　第三天，二钮躲在村边的草垛旁，看着大林在妈妈的叮嘱下，哭着离开了村庄，那一刻，二钮的心碎了……
　　二钮望着大林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才返回屋里，穿上自己认为最漂亮的衣服鞋子，决定去派出所撤销起诉，然而，有谁会知道，这条不归路在二钮的心里已酝酿了很久……
　　嫂子回来了，二钮却没回来，二天后放羊人在远山的一片树林中找到了二钮，放羊人发现二钮心脏还有轻微的跳动，赶紧把她背回了村里…….
　　（四）
　　二十岁那年，二钮嫁人了，嫁了个邻村的瘸子。二钮现在这个身份能有人要就不错了，村里人都这样说。没有资格挑三拣四，因为她不再是黄花大姑娘，有了这样丑事的女人有人肯要，那肯定是歪瓜裂枣。二钮认命了，也想尽快离开这个让她受尽苦难的家。
　　嫂子有了前车之鉴还是不知悔改，把二钮的婚姻当成了摇钱树。媒婆嘴里含着个大烟袋，坐在炕头，嫂子前后招呼着。媒婆深深的吸一口烟，轻轻的吞吐着，满屋子萦绕着呛鼻子的烟草味。嫂子凑近媒婆的身边嘀咕着，媒婆胸有成竹的说：“好处让你捞个够，可别忘记给媒人抹油嘴啊”…….
　　“放心吧”两个人狡黠的笑声非常刺耳，二钮听到心里如同针扎一样……
　　初夏的夜晚，凉风习习。月牙村东头的一户人家夜半时分依旧灯火通明。这就是二钮的家。小小的院落干净整洁，出出进进的人们络绎不绝。在房子里间的一张木板搭起来的炕上，二钮正在一边流泪一边打理着自己明天将要出嫁的物品。尽管外面人来人往喜气洋洋，二钮把自己关在屋里流泪。
　　二钮结婚最高兴当属嫂子，嫂子站在小院门口，热情的招呼着来往的客人，收着各种贺礼，乐的嘴巴捩到了耳根。二钮结婚了这个累赘丢掉了，还因为这个累赘让她腰包塞满了票子，三全其美的好事，她乐的连做梦都笑醒了几回……
　　瘸腿是邻村的，离二钮的村庄相隔一条河。二钮没见过瘸腿可听人说过，说瘸腿是个远近闻名的暴脾气，就因为脾气粗暴，一直没人敢给他做老婆，二妞想，再爆的脾气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发，自己是个逆来顺受的人，怎样也不会招惹着他，再说夫妻之间过日子吵嘴是正常的事情，能有个自己的家，不受别人管制就满足了，于是二钮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结婚的日子，大林一家人都没有参加，大林妈坐在自己家里，偷偷的抹着眼泪，不是别的，只是为二钮这个苦命的孩子，只怕是跳出了狼窝又落进了虎口。
　　看表面二钮被嫂子风风光光嫁出去了，可结婚收受的贺礼都归嫂子所有，二钮哥实在看不下去，拿着村邻送来的一套茶壶茶碗装到了送亲的马车上，被嫂子发现后跟二钮哥大闹一场，并扬言，二钮如果不把东西给拿回来，就永远别回娘家。
　　这个村里有个祖辈就流传下来的风俗，结婚后三天回门。出嫁的姑娘带着自己的丈夫回娘家，娘家要好酒好菜的招待新姑爷。可二钮万万没有想到，别说好酒好菜的招待，就连家门也没让进，原因是结婚带走的那套茶具惹恼了嫂子。
　　憋了一肚子气的嫂子知道今天是二钮回门的日子，早早起来就把篱笆栅栏门用铁丝拧紧，回屋见丈夫还没起床，上前狠狠的掐着二钮哥的肩膀，骂他是个吃里爬外的东西，今天她要是不把茶具给拿回来，就跟你没完。
　　二钮和瘸腿回来了，大包小吧拎着吃喝，看见大门被铁丝缠得很紧，窗户关得严严实实，二钮高声叫着侄子虎子的名字，哈破了嗓子也没有动静。
　　吵声把大林妈从房屋里给喊了出来，仔细查看二钮嫂子家确实没有动静后，就招呼着二钮来自己的家坐会，不能凉在外头。无奈，二牛领着瘸腿丈夫走进大林家的院子。
　　嫂子一家人躲在屋里查看着外面的动静，开始二钮高一声低一声的叫着侄儿，虎子就迫不及待的要出去给姑姑开门，却被嫂子摁倒在炕上，还威胁到：小兔崽子你要是给那个不要脸的开门，你就滚出这个家。侄子说姑姑好不容易回来了，让她进来，嫂子狠狠地揍了他，侄子哭着趴在炕上就不敢动了。
　　嫂子听到了隔壁邻居大林妈把二钮叫过去了，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说这个大林妈，绝对是个不识相的主，我们家的事情干嘛你总给掺乎，跟你家做邻居倒了八辈子血霉。嫂子见状，迫不及待的冲出屋内，径直跑到和大林家的隔断墙的篱笆栅栏内，指着二钮的鼻子大骂道：“咋着了，嫁了汉子就不认家了，别人对你好怎么没送你出嫁，到头来还不是我维护你们家的大事小情。”嫂子一边骂着，一边看着二钮和丈夫手里拎的大包小包的吃喝。嫂子依旧不依不饶：“你要去别人家，这辈子就别回来”。说着，转身回屋，把门摔的砰砰震天响。
　　大林妈和二钮此时显得极为尴尬，大林妈微微抬了一下头，肆意让二钮赶紧回嫂子的家里，以免再生出是非，二钮只好领着瘸腿丈夫转身回到嫂子家.
　　（五）
　　一年以后，二钮怀孕了。随着孩子的月份增大身子行动越来越不方便，二钮开始不能下地挣工分了，只能在家里给瘸腿丈夫做饭，拾掇家。
　　瘸腿丈夫行动不便，生产队就照顾他，给他安排了一个轻快的活，看着队里的马圈，喂养牲口。工分少了点，赶上年景风调雨顺，生产队分的粮食也够两个人的吃喝，尽管瘸腿丈夫脾气暴躁，还是个知疼知冷的人，二钮也很满足，比起以前挨打受骂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转眼二钮怀胎八个月要生产了。一天傍晚，二钮在家做晚饭，瘸腿丈夫扛着个铁锨从外面回来，二钮就吆喝着说洗洗手饭马上就好，瘸腿丈夫面部没有一丝反映。二钮以为瘸腿没听见，抬高了声音说饭菜就好了，马上就吃饭。只见瘸腿扔下手中的铁锨愤愤的说，吃你娘的屁？二钮疑惑不解问，谁惹你啦？瘸腿丈夫上来就是一巴掌，打的二钮倒退了两步，二钮的眼泪顿时哗啦啦的流下。“你说，你肚子的孩子到底是谁的”？瘸腿声嘶力竭的怒吼着。二钮被丈夫的举动吓傻了，呆若木鸡。二钮后退两步瘫坐在地上。
　　瘸腿男人拾起桌上的饭碗，一个个的从屋里扔到院子，破碎的声音撕碎了二妞的心。吓的正在在院子里觅食的几只鸡落荒逃跑。二钮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来，抹干了泪水，走到瘸腿旁边对瘸腿说：“俺做错了那样？你到底为啥这样对俺？”
　　瘸腿蹲在一旁吧嗒着呛人的旱烟，气急败坏的说：“还有脸问我，你自己干了什么好事你自己不知道？这个孩子是哪个混蛋王八蛋的种？你他妈的看不起我是瘸子也不能这样糟蹋我，别人强奸了你留下的种算在老子头上”，瘸腿站起身来，走到哭泣的二钮身旁，抓住二钮的胳膊往大门外拉着，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说：“你跟我滚出去，我认可他妈的打一辈子光棍也不养野种的孩子”。
　　院里院外围拢了很多看热闹的人，二钮还想申辩却被瘸腿轰出了大门外，二钮突然停住脚步，回身质问瘸腿：“谁说我怀的孩子不是你的？又是哪个王八蛋断子绝孙的胡咧咧，你个傻狗不识臭的就他妈的听别人的”。瘸腿听到二钮骂他，他回转身疯子一样奔过来，又一把推倒二钮，抬起那只以往瘸得厉害今天却能发挥出积极作用的右脚，狠狠的踢在了二钮的肚子上，顿时二钮疼的大叫起来……
　　二钮被迫早产了，生了一个不足四斤重的男孩。瘸腿连看都不看一眼，也不伺候二钮的月子。二钮生了孩子第三天就开始扎紧裤腿、头包毛巾下地做饭、喂猪喂鸭。瘸腿丈夫自此跟二钮结下了仇恨。
　　每每心里憋闷的时候，孩子光着屁股登着小腿咯咯的看着二妞笑，这时二妞就忘记了一切烦恼。二钮生孩子坐月子出不了门，懂事的小侄子虎子背着爸妈来偷偷的看姑姑，还偷偷的给姑姑拿来几个从家里偷出来的鸡蛋，感动的二钮流泪。六岁的虎子看着刚刚出生的小弟弟便说：“姑姑，我看弟弟长得很好看，像我姑父。妈妈说不像。妈妈跟姑父光说你的坏话”。
　　二钮明白了瘸腿为什么对自己这般态度，此时此刻，她更恨透了那个骑在头上欺诈自己多年的坏嫂子。
　　脾气暴躁小心眼的瘸腿从此对二钮和孩子冷言冷语，为了维持这个家为了孩子，二钮忍气吞声的活着。时至春夏交接季节，家里的吃食不多，孩子奶水也不多，丫丫妈说带孩子营养上不去奶水就少，二钮的奶水只够孩子白天吃的，一旦到了晚上，孩子饿的哇哇大哭，孩子哭二钮也着急跟着哭，气得瘸腿哇啦哇啦大叫，胡乱的骂一通说养个孩子那么费劲，还他妈的是个野种。二钮越听越生气，就说你不是个男人，不信自己的老婆信别人，你要不承认孩子是你的那以后孩子就不用你管，咱们可以分开住，免得你一见孩子就胡咧咧。
　　“放你娘的狗臭屁”瘸腿忽的从床上爬起来，掀掉盖在身上的被子，一把抓住正在给孩子喂奶的二钮的头发：“你个死不要脸的，做了亏心事还跟老子顶嘴，打死你个烂货”，说着，一巴掌煽过来，二钮急忙用手挡了一下，瘸腿的手没有直接打到二钮的脸上，气的脸色跟个死猪一样的青紫。二钮挣开他的手，抱着孩子摔了房门躲进了偏屋。这一生气，二钮的奶完全没有了，饿的孩子整夜哭个不停。
　　丫丫妈告诉二妞说吃点鲜鱼就会奶水多些，丫丫小时候奶水不够也是用这个法。二钮想第二天就去河里试试能否弄点鱼。早晨起来二钮好歹的把孩子哄睡，从门后找来一个筛泥土的筛子，又抓了一只水出了门，直奔村东的小河走去。
　　二钮有好久没走出家门了。这会儿她走出来心情格外的舒畅，看着远山的树木郁郁葱葱，空气清新爽快，憋闷心里的不痛快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快步走到小河边，被迎面吹来的暖风所陶醉，只见清清的河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暖暖的流动，波光粼粼的河面早有很多利用农闲前来捕鱼的村民、孩子，一幅热热闹闹的场景。二钮也顺势脱下鞋，光着脚丫走进小河里……
　　（六）
　　瘸腿打了老婆出了气，心里顺畅了许多，不知不觉一觉就睡到了天亮，每天这个时辰都是二钮叫着他起床，今天等到太阳都照到了屁股还没见二钮的动静。瘸腿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突然他想用手摸一下身旁的老婆，可摸了两下连跟汗毛也没碰到，瘸腿突然想起是他昨晚把老婆打跑去了偏屋。瘸腿穿上裤子趿拉着鞋从屋里走出来，四处撒目着寻找二钮的身影，瘸腿看着锅灶冷冷的没有一点热气，知道二钮还没有做饭，瘸腿有些气急败坏。他疾步走进偏屋，仍没寻到二钮的身影。突然他发现炕上的孩子在熟睡中，便走上前来，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看着这个又爱有恨的孩子，心里五味杂陈。孩子出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样仔细看着孩子，这个孩子曾经在多少次梦中给他带来欢乐啊！瘸腿也曾想过，有了这个孩子才是一个完整的家，自己的残缺身体有了这个家多不容易，况且二钮要不是出了那样的事情人家也不会嫁给自己，想到这些，瘸腿心里一阵酸楚，他感觉不应该这样对待二钮，二钮是个本本分分的女人，尽管跋扈的嫂子过分刁蛮处处与她做对，二钮还是能够一忍再忍，有时候他也感觉二钮很可怜。可是，自从二钮嫂子告诉他这个孩子是张老大的以后，瘸腿心里就不是个滋味，慢慢就产生了敌视的心态。自己的老婆给别人生孩子，自己无缘无故的为别人养孩子，每每想到这些瘸腿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对了，二钮嫂子不是说过吗？为了根除烦恼，听说嫂子早给孩子联系了一个下家，赶紧送人，眼不见心不烦。瘸腿还记得二钮嫂子的那句话，男孩子能换很多钱………瘸腿环顾了一下四周，依然没有发现二钮的身影，此时哗哗的人民币在他眼前不断闪现，他果断的用小被子包紧孩子，麻利走出家门，拐着的腿似乎按上了一个轴承，迅速朝二钮的嫂子家跑去……..
　　这会儿，嫂子正在自家的鸡窝前摸着鸡屁股。嫂子一共养了八只母鸡今天就有七个有蛋待下的，可把嫂子乐的合不拢嘴。那个年代，鸡屁股就是家家户户赖以生存的盐袋子、另花销。一天里一下子能得到七个鸡蛋降临简直就是中了大奖一样。嫂子在庭院里端着一盘米咯咯地叫着“功臣们”喂着，猛抬头发现远处瘸腿抱着一团棉絮一溜小跑来到了篱笆院，嫂子匆忙放下喂鸡的家什高兴道：“是你那傻老婆的主意？”嫂子从瘸腿的怀里一把抢过孩子，如获至宝。
　　孩子睡的香甜。
　　“哪呀，她没在家”。瘸腿眨巴着一双眼角挂着眼屎的红眼睛，害怕心虚，额头冒出了冷汗。
　　“这事就交给我了，你回去吧”。嫂子催促道。
　　突然瘸腿说：“我还想看孩子一眼”。
　　嫂子冷冷的说：“别娘娘们们的，以后不见孩子了你就不心烦了，快走吧快走吧”！
　　嫂子撵走了瘸腿，顺手把孩子抱进屋里，回头看到瘸腿依然站在院子里不走，嫂子偷偷的从门缝里观察着，直到瘸腿犹犹豫豫的走出她家的院子，嫂子才放下心来。
　　二钮干庄稼活是把好手，摸鱼却是个外行。在河里折腾了好久连一条小鱼都没捞到，心里不免有些失落。还好本村的二愣子把捞到的几条小鱼送给了二钮，二钮装好鱼，猛然想起自己出来时间不短了，孩子八成又哭了，于是，撒开两条退飞一样朝家的方向跑去。
　　回到家里，二钮发现正房的门大开着，偏房的门半掩着。二钮匆忙放下鱼桶跑进偏房，发现孩子不见了，脑子里“嗡”的一声空白一片，疾飞出来跑到正屋，也不见瘸腿的身影，又从正屋跑到院子里，这时见瘸腿一瘸一拐的从外面走进来，二钮急忙迎上去。
　　“看见孩子了吗？你把孩子弄那去了”？二钮说着眼泪哗哗的流下来。瘸腿听见二钮大吵，便斜眼看她说：“还有脸问我，自己做的孽自己不知道”？瘸腿话说的很硬气，心里感觉有些对不起老婆。瘸腿说话的声音很低。
　　“真是你把孩子弄走的”？二钮抓住瘸腿的衣服，哭坐在地上叫喊着。
　　院子里围满看热闹的人。有人高喊村长来了。二钮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扑向村长。她觉得村长就是救星。
　　村长问瘸腿：“你说老实话，你到底看到孩子没？”
　　“没…没看到”。瘸腿耷拉着头。
　　村长一把抓住瘸腿的衣领：“狗日的，孩子有错？再问你一次，你到底看到孩子没？”
　　大家七嘴八舌的口诛笔伐瘸腿。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瘸腿一口气说了好几个不知道。把大家惹怒了。
　　“报警”。村长熟练的从裤兜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看热闹的二愣子：“赶紧去村部打电话报警”。
　　（七）
　　大队部里，大个警察在询问瘸腿的事情经过。
　　矮个警察和村长去邻村找二钮嫂子。
　　二钮哥正在院里的菜园锄草，见了警察，急忙放下工具迎上来。
　　“你老婆呢”？村长问。
　　“刚出去”。二钮哥回答。
　　矮警察说：“赶紧找回来有事”。
　　哥说：“一早晨起来就出去了，不知道去哪了”？
　　矮警察说：“等回来立马让她到大队部有事情要跟她说”。
　　哥连忙点头连声说是是是。用疑惑不解的眼神送走了两人走出自家的院门。
　　傍晚时分，嫂子兴高采烈一路哼着小曲朝村里走来，刚到村口，就被迎面来的矮个警察迎到了大队部。
　　“你们干啥？我又没犯国法！”嫂子理直气壮。
　　“你把孩子送哪了”高个警察严厉的问道。
　　“爱送那就送那，关你屁事”嫂子狠狠的瞪了警察一眼。
　　村长突然暴怒：“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婆娘，你犯法了知道不”？村长抽出嘴里的烟袋，气的嘴唇发青。
　　“赶紧说，孩子送到哪里去了”矮警察登起双眼，用力的拍着桌子大吼道。
　　警察真动怒了，嫂子感觉事情不妙，软茄子一样低下头：“送给后村的张老歪，他要给亲戚送去”。
　　高警察和矮警察嘀咕了几句，矮警察叫着村长出去了。嫂子忙说：“是瘸腿让我送的，不是我的主意”。
　　话音未落，大队部的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只见一个人影从门外闪进，进屋来一把抓住了嫂子的头发，扬起巴掌狠狠落在嫂子的脸上，风驰电掣般的举动把眼前的人都吓呆了。
　　是二钮。满脸流着泪指着嫂子说：“你对我咋样我忍了，可不能对我的孩子下手，今天…今天我就跟你拼命了”。说着话，二钮又一次与嫂子扭打在一起。
　　“都住手”。高个警察严厉制止混乱场面。二钮被围观的人拉扯到一旁，坐在角落里哭泣不止。有村里同情者陪着二钮哭。
　　矮警察和村长抱着孩子回来了，二纽见状一把夺过孩子，孩子被惊吓的哭了，剜着二钮的心。
　　嫂子、瘸腿、张老歪拐卖儿童被警察带走。
　　全村人都恨得牙根痒痒，都恨死二钮的嫂子勾结不长眼的瘸腿，这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村民说。
　　二钮哥又一次来求妹妹放嫂子一码，二钮冷冷地告诉哥哥：“你走吧，算我们不认识，就当你没有我这个妹妹”…….
　　又一个惊破天的消息在第二天早晨划破了月牙村的天空。有人在河边发现二钮哥的尸体，窝窝囊囊的男人就这样窝窝囊囊结束了一生。
　　因拐卖儿童性质恶劣，嫂子被判有期徒刑二十年、瘸腿被判叛有期徒刑十五年、张老歪认识态度较好，并能主动送还孩子，被判有期徒刑十年……
　　二钮没有流泪。处理完哥哥的后事，她再一次走进那个让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环视一下四周，关好了窗锁好了门，手牵着六岁的侄儿虎子，背上背着襁褓中的儿子，毅然决然的离开了月牙村……
　　（尾）
　　二钮领着两个孩子进城打工做起了保姆。她靠着自己的吃苦耐劳在小城家政行业得到了很好的口碑。
　　一晃二十年了，二纽就是靠着干保姆的收入供侄子读了中专供儿子上了大学；日前侄儿虎子开个物流公司。
　　瘸腿服刑期满回来后无处安身，找到了虎子，被虎子安顿在自己公司看门；嫂子在服刑期间得了癌症离开了人世…….
　　二钮接到虎子电话说瘸腿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在二钮心里似乎打碎了五味瓶。尽管二十多年没有见到了瘸腿，她还是决定回去看看……
　　二十多年了，二钮没再回过月牙村。此时二钮坐在车上，窗外的景象似乎还是那么熟悉，望着越来越近的那个曾经的家，想起那个曾经属于自己一生的男人，二钮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终点站到了”！随着司机一声的吆喝，二钮收回来思绪走下车，拍打了浑身的灰尘，提着包裹，朝着记忆中的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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