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故事发生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初期,曾一度轰动了整个胶东半岛。
迷局
一
日上三竿,要不是让尿憋醒了,石头这会儿肯定要继续呼呼大睡下去。以往,石头经常是睡到太阳晒着屁股,才肯起来。睡觉对石头来说,是一种绝对享受,省力省饭,没有流浪的艰辛,美美地睡上大半天,惬意似神仙。
昨夜,是石头出娘胎以来,睡得最香的一次。吃饱了,躺下就一觉到天亮。
石头迷迷糊糊走出木楼,站在土坎上,毫不避讳地尿了起来。尿流像一条水柱有力地向前喷出,在干燥的地上射出一个小坑,尿液以小坑为半径肆意向四周流淌,打湿了一层薄土表面,尤如叶脉展开留下的写生草图。毕竟是十五岁的孩子,没有任何顾忌。这种原始撒尿的方式,在胶东半岛农村见怪不怪,随处可见。经常是几个孩子站在一起比试比试,看看谁尿得远,时间长。这种不是比赛的游戏,石头做过无数次。
石头闭着眼睛,足足尿了两分钟,空气里充满了腥臊味儿。他抽搐了一下鼻子,伸了伸懒腰,慢吞吞地向村口走去。
这一觉醒来,石头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像雨后吐水泡儿的鱼儿,满是兴奋。石头捂着肚子,肚子反而叫得更欢,饥饿折磨着石头瘦弱的躯体。
石头选择留下来,主要是能填饱肚子,木楼让他有了暂时的栖身之处,以后不用再到处流浪。这是石头说服自己留下来的最好理由。
昨天下午,石头要饭走到这里。三天了,石头没进一点儿水米,腿像灌了铅似的,怎么迈也迈不动,身体虚弱到极限,随时都像枝头的树叶飘走。这样的日子,石头经历了一次又一次,食不裹腹的滋味比遭受人们白眼的滋味还要难受。
石头老牛般喘着粗气,走到村口。要不是那根要饭棍子支撑着身体,石头恐怕这会儿早昏倒在地上,饥饿已经把石头逼到悬崖边缘。村民周二牛从檀香寺上香回来,遇到了奄奄一息的石头,忙从家中送来稀粥和馒头。
石头坐在地上,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仰脖就把稀粥吸了进肚子里,馒头一口下去剩下一半,石头吃得狼吞虎咽。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石头吃得有些急,馒头噎得他脸红脖子粗,半天才咽了下去。不一会儿,石头吃了个半饱,腊黄的小脸儿稍稍缓过神来。
周二牛等石头吃完,便细细询问起其身世。从石头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周二牛才知道石头父母早逝,自己无依无靠,靠要饭为生,常年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到处流浪。听完石头的故事,周二牛甚是同情。他围绕着石头踱了半天步,犹豫了会儿,领着石头来到村子的族长家中,商请给石头一个安身之地。
族长打量着石头,见石头虽说面黄肌瘦,却也长得眉清目秀,心中有几分喜欢。族长沉思片刻,附耳与周二牛低声说了几句。
族长的话,听得周二牛表情复杂,满脸惊诧。在族长严厉的目光下,周二牛声音发颤地告诉石头,族长同意收留他,并让他看护村东木楼,由村民轮流管饭,每月给1块大洋作为看护费用。
“真是天上掉馅饼,管吃管住,还管发钱。”周二牛的话,让石头高兴得一下找不着北。这幸福对一个到处流浪的孩子来说来得太急了,像夏日里的暴雨,说来说来,有些让人透不过气来。
周二牛复杂表情和迷惘眼神,并没有引起石头注意。此刻,石头心花怒放,食物和钱的诱惑,让他没有千万般个理由推卸掉送上门的好事。这么仁慈的族长,石头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些高官贵族自称大善人,表面假惺惺,满嘴仁义道德,实际上背后人面兽心,毒如狼蝎,满肚子男盗女娼,坏事做尽。石头讨饭时,曾遇到不少,饭没讨到,反而被其家人赶走,甚至被放出的狗咬伤。在高官贵族眼里,打死一个叫花子如同捻死一只蚂蚁。石头见到这些人,总是躲得远远的,他不想惹事生非。
可是今天的族长却不同,看上去没有架子,说话不拿腔拿调。这免费午餐背后到底蕴藏着什么?石头这个年龄段不会过多考虑,也没有必要去考虑。眼下,最重要的是填饱肚子。石头跪倒地上,“哐哐哐”磕了三个响头,对族长千恩万谢。
走出族长家,周二牛背着手走在前面,边抽着烟袋锅,边唉声叹气。石头紧跟在周二牛身后,步子走得有些慢,东看看西望望,眼里对收留的这个村子充满了好奇。
周二牛领着石头来到村东,远远地指着山坡上一座木楼说,自己去吧,门没有上锁。说完,周二牛将烟袋锅在右脚的鞋底上用力磕了磕,将烟袋锅插进腰间的烟袋子里,背着手往回家方向疾步走去。
石头走近木楼,木楼果然没有上锁。推开门,木楼里面很大,上下两层,一楼空荡荡大厅里,除了几件旧桌椅,别无他物,楼内到处是蜘蛛网,有股发霉的味道,一看就是好久没人居住了。
石头把自己的破行李卷,扔到靠门口的一个小屋里,动手开始清理起卫生。说是清理,其实就是扫扫蜘蛛网,擦擦灰,打开窗户透透气。
好端端的一座二层木楼,怎么偏偏就没人居住呢?石头脑子满是疑问,一个接一个问题期待着解开。
忙活了半天,等石头把木楼里面清理干净了,天色也慢慢暗了下来。石头到周二牛那里讨了几个馒头,吃得直打饱咯儿,才恋恋不舍地回到木楼。
楼内,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忙了半天,石头感到有些累,便打着哈欠到一楼小屋里躺了下来。好不容易有了挡风遮雨的窝,石头幸福地做起美梦来。一会儿,石头梦见了在美丽的风铃伴奏下,一位白衣仙女翩翩起舞,向他频频招手,并端上了美酒佳肴,馋得他直流口水;一会儿,石头梦见走在茫茫黑夜里,上刀山下火海,跨油锅闯虎穴,到处漫无目的地走着,道路纵横交错,路上到处都是流浪的人,他在拥挤的人群中看到满脸泪花的娘正坐在一辆马车上,一车人都穿着黑衣服,没有一个人言语,他想挤上前去,怎么也挤不过去,任凭怎么喊叫,娘就是听不见,马车慢悠悠地向前方走着。石头跟在马车后面,拼命地追赶着,可怎么也追不上马车……
要不是让这泊尿憋醒,石头恐怕这美梦连同恶梦还要继续做下去。在梦里梦到娘,石头感到心里很堵得慌。这么多年来,娘一直时有时无地出现在梦。不知道是娘托梦,还是别的原因,每次梦到娘,石头总是要难受好几天。
当然这次也不例外,石头甚是纳闷。不过,此刻难受很快被石头抛得无影无踪。有窝待了,有饭吃了,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烦恼不会再蔓延得没有节制,石头很满足眼前。以前肚子饿得时候,每次梦到全是吃的东西,越梦越饿。这会儿,肚子填饱了,梦到的全是乱七八糟的,都是与己八竿子够不着的荒涎东西。石头觉得又可气又好笑,一切是那么迷惘和无奈。
快走到村口时,石头看清村口两侧站着不少村民,或抱着肩膀,或蹲坐着,正争论着什么。村民见到瘦弱的石头出现,立即停止了言语,纷纷扭头用好奇的目光瞅着石头,脸上写满恐怕的表情。石头走上前,还没等他张口,村民们已是个个惊慌失措,像躲瘟神似的散得远远的。石头司空见惯了,误以为村民闲着无事,要嘲弄自己这个要饭的,没有理会村民躲避自己的理由,疾步向周二牛家赶去。
路上,有胆大村民喊了一句,要饭的,族长让我问你,昨晚睡得好不好,听到楼内有什么动静没有?石头停住步子,转过身,大声喊道:“我石头自出娘胎以来,昨晚是我睡得最香的一夜,能有什么动静敢惊扰我的美梦?”石头说完,不再理睬村民,继续向周二牛家赶去。
这会儿,石头肚子饿得有些受不了,不停地“咕噜咕噜”叫。石头来到周二牛家门前,他一回头,发现不知道何时,在自己身后已跟随了不少村民,似乎看热闹的。石头想,这村子真有意思,村民没见过要饭的,自己的出现到成了公众人物,走到哪里,哪里就有村民跟在后面。石头心里满是好笑,他顾不上村民的好奇,只想填饱满肚子再说。
周二牛闻声走出屋子,知道石头又来讨饭吃。族长说过村民轮流管怕饭,可怎么轮族长没说,周二牛叹了口气,他没让石头进屋,而是让他在门外等着。周二牛怕石头给家人来晦气。石头没有理由生气,想想自己身份,看看自己样子,能吃上热乎饭已经是烧高香了,哪里还有那么多臭理由怪罪人家呢。石头流浪时饱尝世间酸甜苦辣。
数分钟,周二牛将几个热馒头和一盘咸萝卜条端了出来。石头坐在门前的石磨上,旁若无人,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石头用手摸了摸嘴,擦掉嘴边上的饭渣,又向周二牛讨了碗冷水下肚,喉咙里冲淡些咸味,方觉得肚子“酒足饭饱”。
石头用手拍着吃饱鼓起来的肚子,问周二牛,下顿饭是继续到这里吃呢,还是到别的人家去。周二牛向石头点点头,示意他家继续供饭。石头伸出右手,对着周二牛竖立大拇指,满怀感激地说:“全村就你最够意思,你是我的福分,我石头的命是你给的,有朝一日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周二牛连忙摇手,“小兄弟千万别这样讲,出门在外谁没有难事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我是佛缘。”说完憨厚地笑了起来。周二牛不会说不会道,在村子里本分老实,从来没有和村民人红过脸,闹掰过,菩萨心肠,善做善事。
周二牛一番朴实的话语,讲到了石头心窝里。石头笑着说,俺娘活着时候,也是这样告诫俺的。
围拢了半天的村民见石头很懂事,嘴又甜,纷纷放下心中恐慌,却仍站得远远,把石头围成半圆,开始闲聊起来。
二
听了大半天,石头从村民七嘴八舌中慢慢听明白了,知道收留自己的这个村子大有来历。
村子叫张官庄,是古邑莱州府东北方向一个山村,地处东去栖霞、北往黄县、南到即墨的交通要道上,全村不足百户,以周姓家族最大。村子因有一座檀木建成的寺庙而闻名方圆百里。据说,距离这座檀香寺千里之处的上海,也有一座建造规模相同的檀香寺,系同一手法。说是一个山村,其实已发展成朝奉之地。每天,来此烧香拜佛的各地香客络绎不绝。张官庄因有檀香寺一天到晚热闹非凡,不亚于秦淮河两岸风光喧嚣。
檀香寺西南方向、靠近村子的山坡上有一座别致的二层木楼,是周氏家族先人留下的财产。木楼造于何时已无从考证。坡下,溪水潺潺,有数口水平如镜池塘,塘内荷叶碧天、花香数里,蛙声蝉声交织叠起,一派田园盛景。木楼盘踞平整山地之上,巍峨高耸,气势如虹,四个楼角镶有八个铜铃。铜铃伴着风儿,总是一年四季发出悦耳的声响,故又称之为八角楼。
有人说是先有八角楼后有檀香寺,还有的人说是先檀香寺后有八角楼。村里人闲暇时,总围绕这个话题,争执纷纭,最后面脸耳赤,不欢而散。不管是八角楼,还是檀香寺,都是村子值得炫耀的标签,也宛如村民的心头肉,一提起来最让村民为之兴奋的宝贝疙瘩儿。
八角楼显得特别气派,是方圆百里一道风景线,可闲置多年。白天,偶尔有外地香客来此靠近看看,晚上,附近百里无人敢进去居住。周氏家族怕时间久长荒费了八角楼,更怕人为损毁木楼,曾安排家族一名长者看守,谁知老人进去只看守了一夜,竟然莫明其妙地死在里面。有人说,是老人让狐狸精给迷死了。也有人说,是黄大仙附体,把老人魂魄吞噬带走了。老人的死,着实让村子里恐慌了一段时间,一到天黑,村子的人就家家闭门吹灯,生怕妖魔鬼怪找上门。
族长见这样长此下去不是办法,命人方圆百里贴出告示,重金招收看护者。重赏之下有勇夫,先是一名年轻后生来此看护木楼,结果没出两天就疯了,天天嘴里念叨着“半夜时分,有仙女出现……”后来,又有一名年轻后生不信邪,搬进木楼看护。三天后的晚上,却淹死在楼下池塘内,死时样子极为恐怖,眼珠瞪得大大的,脸色发青。真是,要钱不要命,结果下场是死不瞑目。三年时间不到,接二连三出现死亡事件,一时间木楼究竟有多么邪气,扑朔迷离,被人们传来传去,越传越神。这下可好,全村人乃至方圆数里人,晚上都不敢出门石头听着出了一身冷汗。
木楼就是木楼。石头没有想多,想多也就是黄大仙附身。
石头不敢想这些。可村人不信不想不行,活生生的事实就摆在眼前。村里如有孩子晚上哭闹,父母就会讲,如果不听话再哭再闹,就把你送进木楼给女鬼,再淘气的孩子也会被吓得把哭声憋回去,生怕真得有鬼找上门。
村民们说,木楼阴气太重了,这是一报还一报呀。据说木楼是周氏家族先人为博取自己一位小妾欢心,仿造小妾所在的江南水乡布局而大兴土木,修建了这座别具匠心的木楼,专门供其居住。后来,周氏先人有了新欢,那名小妾失宠被遗弃。那名小妾背井离乡,从繁华都市来此偏远山村,为的是和自己意中人厮守终生,换来得却是这番结果。小妾伤心地哭了一天一夜,后来想不开,吊死在木楼内。死时,小妾披头散发,穿了一套白衣服,舌头吐出很长,睁着眼死的,样子特别恐怖。从此,木楼便有了红颜薄命,阴魂不散的说法。两年后,周氏家族先人没有任何症兆暴病而死。
周氏家族先人去世后,后人觉得木楼闲置着太可惜,经再三商量,决定全家搬进去。可就这时,全家人几乎不约而同地做了一个相同的梦,都梦见那名小妾身着白衣哭泣泣地出现在木楼前,围着木楼左一圈右一圈,来来回回转动着……
一连几天,全家人都做着同一个奇怪的梦。周氏家族后人一说起梦来,特别感到害怕,究竟搬是不搬,一时拿不定主意。周氏家族的妇人们纷纷到檀香寺上香抽签,请大法师占卜解梦,个个都是凶兆。
更为奇怪的是,这天午夜,周氏家族后人被院子里狗“汪汪”叫声惊醒,狗叫声比以往一阵比一阵激烈,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进到院子里,狗正在和其对抗着。有大胆者迷迷糊糊推开屋门,到院子里看个究竟。院里空荡荡的,顺着狗叫声寻过去,泥墙上有一排发着黄光的眼睛和黄乎乎的身影。大胆者双手用力揉了揉眼睛,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墙上蹲着的是黄大仙。大胆者用指头来回数了二遍,有大有小,有高有矮,正好是九只。“这么多的黄大仙呀,不是一窝的,也差不多。”大胆者扯着嗓子吆喝起来。几嗓下来,黄大仙根本不害怕,仍纹丝不动地蹲在墙上,直勾勾地盯着院子。狗狂叫个不停,声音打破夜的寂静。大胆者迟疑了一下,从屋门旁拾起根短木棒,用力向泥墙方向扔了过去。短木棒“啪”地一下落到地上,墙上几只黄大仙受到了惊吓,却并没有离开,它们左右环顾着。突然,其中一只发出长长的尖叫声,似口令下达,黄大仙集体乱叫起来,似乎是讨论抗议,又似乎是做法发功。紧接着,八只黄大仙向院外一跃,纷纷跳下泥墙,消失茫茫夜色里。不过,仍有一只个头大、年龄偏老的黄大仙蹲在那里,显然留下的这只是首领。它站起身来,有半米多高,在泥墙上来回走动着。狗在泥墙跟底下咆哮着,与黄大仙展开了拉锯战。周氏家族后人陆续起来,挤到院里,拿起工具,准备打跑那只老黄大仙。这时,那只老黄大仙“嗖”地一下窜上了房顶。这下可把周氏家族后人吓坏了,不知道老黄大仙上房干什么。等回过神的时候,西厢房突然莫名其妙地着起了火。幸亏火势不大,大伙手忙脚乱地扑灭火后,再回头看看房顶,那只老黄大仙不见了,另一个看不清面孔的熟悉身影出现在房顶。周氏家族后人借着从云层里透出的皓洁月光,仔细一看,站在房顶上的竟然是死去的周氏先人。大家“扑通扑通”跪倒在地上,瞌起头。
周氏先人在房顶上尖着嗓音,一会儿念念有词,一会儿手舞足蹈。周氏家族后人吓得不知所措,个个脸色苍白。就在大家惊魂失魄,不知道下步如何是好的时候,远处传来了雄鸡的叫声。“鸡叫头遍了!”周氏家族后人欢呼雀跃。鸡叫声过后,周氏先人一声刺耳地尖叫,随后仰面倒下,从房顶掉下来一个烧纸扎成的黄纸人。接着,“啪”地一声,房顶上跳出了刚才那只老黄大仙。老黄大仙站在房顶上干笑了几声,像是在向周氏家族后人示威,尔后无影无踪。周氏家族后人恍然大悟,全家人这是中了圈套,全被老黄大仙给迷住了。黄大仙用黄人纸假扮周氏先人身躯,戏弄了一番。所幸全家没有人受伤,也没有中邪犯病。
随后三天半夜里,还是那只老黄大仙又跑来,变着法子大闹了一番,搞得周氏家族后人家中乌烟瘴气,人人慌恐。
无奈之下,周氏家族后人从檀香寺请来大法师,连做了三场法事,才得以平静了许多。可后来,周氏家族后人又有三人陆续无病而终,死得莫名其妙。周氏家族后人只好放弃搬入木楼居住的计划,全家上下挂满佛咒、铜镜,生怕老黄大仙再来捣乱,家中闹出个血光之灾来。
一恍多年过去了,木楼变得阴森,更加邪门。尤其是阴天下雨,有好事者半夜走近了,经常听到有高跟脚上下楼声音。推门而入,举着蜡烛寻遍,悄无一人。可刚转身离开,高跟鞋的声音就会立即响起,像是一个女人发怒似的,在二楼或楼梯上走来越去。转身再进去,楼内大大小小房间,空荡荡的,黑乎乎的,进去的人头皮发麻。楼内阴风一吹,窗户发“呜呜”的声音,胆小的往往是当场吓晕,胆大的也是吓得双腿发抖。后来,连找几个看护人都出事了。
周二牛和村民们共同话题,听得石头心里直突突,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怖笼罩在身边。石头回想起在族长家里周二牛那奇怪的表情和声音。石头一想到这些,心中悔意如同一条虫子在扰动,一下子掏空了五脏六腑,又痒又痛,又惊又怕,比跌落倒万丈深渊还要惨上几倍甚至几百倍。石头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青,他暗暗责怪起来,只顾填饱肚子,却自己送上门干了件要小命的活儿。顿时,一股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味道在石头全身弥漫开来,从头到脚,凉哇哇的。真应了那句古话,口是祸之门。这世上,哪里会无原无故有好事砸到自己身上。这里面原来大有文章,大有玄机。
周二牛见石头默不作声,以为石头胆怯了,不知道如何安慰石头。石头默默地回味着周二牛的话,心中的愤懑油然而生,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圈,一种被欺骗的感觉荡漾起来。石头毕竟是个血性方刚的孩子。
过了好大一会儿,石头平静下来,慢慢从石磨上站起身,用衣袖拭了把眼眶,仰头对天长长地叹了口气。石头清楚事实摆在自己跟前,再怎么退怯都无济于事,他平静地对周二牛和几个看热闹的村民说:“放心吧,既然族长赏我一口饭吃,就如同再生父母一般,我石头虽说是孤儿,可也是有情有义的铁血男儿,俺娘活着的时候说过俺的命比石头硬,俺要看看到底是这女鬼厉害,还是俺石头厉害。”
石头离周二牛家,直奔族长家。族长刚沏上一壶茶,正哼着小曲在细品,突然看见石头迈步走了进来,吓了一大跳,指着石头问:“你是人还是鬼?”
石头没有理会族长,上前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嘴贴到杯子边上用力吹了几口,顾不上烫嘴,一饮而进。蓦地,将茶杯放桌子一放,笑嘻嘻地说,族长你见过鬼喝茶吗?谁说俺石头睡了一觉就没了呢?
“昨晚你不是在木楼里过夜了吗?怎么会一点儿意外声响都没听到呢?”族长拿起桌子的佛珠,战战兢兢地问着,又仿佛是自言自语。
石头脸儿微微一红,他知道自己昨晚睡得太死,究竟昨夜发生还是没发生什么,他确实不知道。石头用右手摸着头,笑嘻嘻地回答着族长的话题:“我说族长呀,你说的事,俺确实没法回答,昨晚真得没有什么动静。”石头说完,又倒了一杯茶水,放到桌子上。
族长望着石头一脸严肃样儿,断定石头没说谎,心里暗暗嘀咕起来,莫非观音菩萨显灵,这孩子是天兵天将下凡,能够降住妖魔鬼怪?要不,他怎么就没听到动静呢?
石头见族长微闭双目,嘴中念念有词,双手捏着一串佛珠,一幅圣人的模样。石头觉得有些好笑。石头见族长半天不言语,用手搔着后脑稍儿扯开了嗓门:“俺今天登门来是想请族长帮个忙,给俺拿些蜡烛或洋油照亮,要不木楼里黑乎乎的,甭说女鬼出来抓不着,即使有鬼影也看不到呀。”
石头一番漫不经心地话,让族长听得甚是惊讶,睁开双目,半佛珠放到桌子上。别看石头年龄不大,说话却掷地有声,讲得头头是道,族长顿时心生几分敬意。族长怕石头中途再改变主意,忙从家中拿出一包蜡烛和一小盒洋火递给石头,告诉他不够过几天再来取。
石头将蜡烛和洋火揣好,走出族长家,村子里没有可去之处,折身向木楼走去。石头边走边想,人们把木楼说的那么邪乎,我昨晚住了一宿,怎么什么也没遇到?是我身上火力旺不怕鬼,还是木楼内根本没有什么,人为地闹鬼呀?石头百思不得其解。其实,石头昨夜睡得太香太沉,一至于夜里有动静,他也没有听到。
回到木楼内,石头从楼下到楼上,挨个房间走了个遍,楼内空荡荡了,除了个别房间犄角旮旯偶尔有个大耗子洞外,没有什么异常。
石头打开楼内所有的窗户透透气。石头记得娘生前曾告诉他,走夜路遇到黑胡同,总走不出去,那是碰到“黑党”了,只要不出声,身体蹲下,等到鸡叫遍时,人就会没生命危险。碰到“白党”,人会被迷住,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人有生命危险。路过坟地时,只管往前走,无论听到后面有人怎么叫自己名字,都不要答应,否则人会丢魂儿,剩下空壳肉体。久居不住的房屋,阴气重,打开窗户房门,让空气流动流动,再用清水朝西南方向泼泼,人不会犯病。人要是遇到黄大仙丢了魂儿,家人拿着扫帚和簸箕,沿着走过的路,一路呼喊着丢魂儿人的名字,魂儿就能找回来。还有什么,晚上枕着桃木剑睡觉,小鬼不敢找上门之类的说法。石头坐在楼前的门槛上,努力想着小时娘给自己讲过的一切避邪办法。
中午,石头吃过饭后,回到楼内小屋里,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石头养精蓄锐,想到晚上看看楼内究竟有什么,如此让村民们恐慌。
石头的胆,其实不大。不过,自从十岁时,爹娘去世后,石头流浪在外,养成了走到哪儿睡到哪儿,有什么吃什么。有时好几天吃不上饭,石头就跑到坟地里,偷吃给刚去世的人祭祀供品。开始,石头也害怕,害怕得腿肚子都抽劲。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石头顾不上忌讳,保命要紧。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慢慢地石头胆子变大了。石头没有不敢去的地方,没有不敢吃的东西,没有不做的事情。
流浪的日子,石头经历多了,见识就多了。人在社会上混,没有胆量就办不成事。石头关上楼内所有的窗户,楼上楼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实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了,石头晃晃悠悠地离开木楼,到村里吃饭去,好早些回木楼,欲寻个明白。
三
石头在村里吃完饭,走出屋门,天像罩上了一张漫无边际的黑网,密不透风,漆黑一团,没有一点儿星光。石头暗暗叫苦不迭,村民也是好意,留自己多吃会儿,要不自己早回木楼了。
石头很小时候,娘就给他讲妖魔鬼怪的故事,听得石头都不敢睡觉,即使搂着娘睡着了,也是时常恶梦连连。石头牢牢记住娘曾说过的一句“夜路急行人,是非找上门,是福从天降,是祸躲不过”话,从小到大石头很少走夜路。娘说这话是有道理。娘活着的时候,走夜曾经无缘无故地遇到两次“黑党”,回家发起高烧来,一直烧了半个月。从此,娘开始信佛。石头从小受娘的耳目熏染,略知一二避邪小方法。石头不信,从来不相信,这世上有鬼怪。露宿寺院,石头从来不上香,敢睡香案;夜路过坟茔地,敢站到坟头撒尿。石头自已号称“石大胆”,他的胆是历练出来。
夜黑了下来。平日满天繁星,璀璨夺目,而这会儿伸手不见五指。石头摸黑往木楼走去。从村子到木楼这段路,即便是大白天也很少有人走,路况崎岖不平。石头脚下坑坑洼洼,深一脚浅一脚,如同喝醉了酒似的,迭迭撞撞。离木楼还有几十米距离,檀香寺钟声悠扬地响起,让漆黑如墨的夜,多了几分深邃神迷。走着走着,石头身上向前一趔趄,脚下被石子拌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来了个狗啃屎吃。“大白天还没见路上有石子,这会儿怎么能磕到石子上了。”石头停下来,好生纳闷。稀奇古怪的念头,在脑子里瞬间涌动起来。“莫非……?”石头猛地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从来没有过害怕,这会儿却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了害怕的感觉,石头觉得有双眼睛在黑暗里盯着他,一双无形的大手已经向他伸来,石头感到窒息的气息笼罩在周围。面对突如其来的害怕,石头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在身体里撞击着紧绷的神经,搅得石头有些眩晕。石头不敢再停留,脚下步子频率加快了许多,沙沙的脚步声由轻就重,由慢变急,石头的心跟着剧烈地跳动起来,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石头感觉那双黑暗的眼睛越来越毒辣,如针芒般刺痛他的心。快到木楼门口了,石头听到身后有异样声音。石头停下来,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猛地呆立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白,似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全然没有了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的霸气。石头面无血色,“嗷嗷”地尖叫起来,声音充满了恐惧,传出了很远很远。村子里的狗被不知道是石头的尖叫声惊扰,还是被其他声音惊动,“汪汪汪”响成一片,使得漆黑的夜更加增多了几度恐怖。难怪石头长时间的尖叫,石头确实被吓着了。不知何时,石头身后多了两团“神火”,红彤彤的,不时发着蓝光。人走火也走,人停火也停。石头再胆大也不行,当时冷汗就下来了。石头手脚也像往日那样不听话,得瑟起来,冷汗越出越多,后背湿透了,衣服贴到皮肤上,石头浑身有些就不出来的拘谨和胆怯。
石头站在原地,心里嘀咕了半天。“神火”在石头眼前继续肆无忌惮滚动着。石头闭住气,定了定神,突然一转身,以百米冲刺速度,箭步向木楼奔去。“神火”紧随身后,越烧越旺,越变越大,像两个滚动的大火球,左右夹击,似火龙要吞噬石头。石头疾步冲进木楼,“嘭”地一声关上门,“神火”在木楼外停住,慢悠悠地转动着。石头靠着门,吓得大气不敢喘,生怕惹怒“神火”,一下火把木楼给烧了。
“真邪门,刚天黑就撞见‘神火’,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越不想要的偏偏越送上门来,人要是倒霉了,喝口凉水都渗牙。”石头这会儿越是不信邪,越是有邪事发生。
半响功夫,石头望了望门外的“神火”一点点变小,突突直跳地心才慢慢平静下来。石头在心里默默念着“南无阿弥陀佛”,心惊胆战地走回小屋内。石头拿着洋火,划了半天才点着蜡烛。蜡烛微弱的光亮一跳一跳地,将石头影子长长地印在墙上。石头深呼了口气,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
门外,猫头鹰凄厉的叫声,回荡在夜空里,听得人耳朵轰鸣,头皮发麻。石头心神不定,他重新走到门口处,“神火”不见了。石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轻松了许多,他向楼外望着,外面什么动静也没有,只能看见远处有火光时隐时显,上下跳动,左右闪动。猫头鹰在木楼上的叫声撕裂起来,石头骤然紧张起来,感到毛骨悚然,“今晚这是怎么了,又是‘神火’,又是猫头鹰,全都来凑热闹。”石头心里嘀咕着,没想出个明堂来。
一股无名之火油然而生,石头嘴里骂了一句:“他娘的,打狼的反倒狼咬了,自己遇到的分明是‘鬼火’,差点在这小阴沟里翻了船。”石头拍着脑门,想起娘讲过“鬼火”的故事,苦笑着。石头确实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
石头擦了擦冷汗,端着蜡烛回到屋里,插好房门。
楼内静悄悄的。楼外,风吹树枝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无数人疾步走夜路的样子。木楼铃铛“叮当叮当”声响,让人听得头皮一阵阵发麻,头发稍都立了起来。石头身子半靠在墙上,支起耳朵,听楼内的动静。石头精神抖擞地听着。听着听着,瞌睡虫不经意地袭来,石头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沉。一会儿,石头酣然入梦。
不知过了多久,石头耳边隐隐约约传来檀香寺的钟声。深夜里,寺院钟声清脆有力,天籁般的声音响彻天地,惊醒昏昏欲睡人的梦乡。石头以为自己在做梦,下意识地睁开眼睛,一骨碌身爬起身来,嘴巴上口水流了一尺多长。刚才,石头不知不觉,欲醉欲仙地睡着了,可惜没有南柯一梦。石头站起身,双手向上,用力伸了伸懒腰,半躺着的姿势使他感到后背有点酸痛。石头点着蜡烛,用拳头拍打着酸痛处。蓦地,石头听到一种异样声音从楼里传来。声音很轻,轻得让人感觉不到。石头的耳朵很灵敏,瞬间察觉到了异常。
石头赶紧吹灭蜡烛,蹑手蹑脚走到屋门口处,闭起右眼,将左眼贴到门缝上,楼内黑洞洞的,肉眼什么也看不见。声音从楼上传来,“咯噔咯噔”的节奏,韵律实足,像是一个穿着高脚的女人在楼上转来转去。石头听得清晰震耳,心紧张得揪成了团儿。“说来就来了,这神秘声音是什么东西?”石头躲在门后,脑子飞速地收搜着,做着各种各样不同而大胆地猜测,心里既好奇兴奋,又诚惶诚恐,双手相互用力搓着。
一会儿,“咯噔咯噔”地声音消失了。神秘声音说没就没了,石头左腿小腿肚吓得抽了筋,石头用手有节奏地按摩着,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石头满脑依旧没有停下来,他继续做着漫无目标的猜想。
沉寂半天,“咯噔咯噔”的声音似音符重新响起,回荡在楼内每个角落里。石头能听得出,声音是从楼梯传来,仿佛是女人要下楼的情形。左眼看花了,额头上满是冷汗,石头顾不上擦拭,立即把右眼贴上去。右眼像放大镜一样,使劲,楼梯上的情况收搜放大。石头看了小半天,楼梯在黑暗的夜色包裹下,什么也看不清。石头心里失落加重,紧张的氛围骤然降到零点。
“咯噔咯噔”的声音,由上至下,不紧不慢,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石头脸色越来越苍白,手变得冰凉,腿脚随着“咯噔咯噔”的声音由远到近,快速颤抖起来。石头用右手使劲掐了一把自己大腿根,疼得他差点喊出来声来。
“他娘的,这回来是真的。可楼梯只有高脚鞋声音,连个人影都不见,难道会遇到鬼吗?”石头想点着蜡烛,探个虚实,可腿脚挪不动,一点英雄拔刀大闹江湖的底气没有,似泄了气的皮球,剩下图有虚名的外壳。
石头缩着头,把右耳朵贴到门缝上,“咯噔咯噔”的声音从楼梯走到了自己所住的屋门前,停了下来。石头觉得裤裆热乎乎的,用手一摸,发现自己竟然吓出了尿。石头瘫倒在地上,厉声喊了一句“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屋外,没有言语,静得吓人。猫头鹰刺耳的叫声,在楼顶上扑打翅膀的声音,让石头没有了主意,心里除了慌恐,还是慌恐,从来没过的害怕,使得他自我乱了阵脚。“咯噔咯噔”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像是在上楼梯,走得很急很用力,更似乎是很生气。
半天,石头才从似梦非梦的现实中醒来,他挣扎着爬起身,点着蜡烛,想出屋看个究竟。走到屋门口时,石头吹灭了蜡烛。石头转念一想,自己点着蜡烛出去,等于是把自己放到明处,那“女鬼”在暗处,吃亏的只能是自己。石头放弃点蜡烛出去的想法,其实他还有一条充足理由,那是怕自己尿了裤丢人,也不能把命搭上。石头在族长那里打下了保票,事还没成,牛都吹得满天跑了,自己这会儿栽了,肯定以后没脸面立足。
石头决定以静制动,他那一嗓子看来有效果,那“咯噔咯噔”的声音也怕他。石头产生了疑问,“鬼”也怕人?
石头把耳边贴到门缝上,听了半天也没动静,长长嘘了一口气。石头重新躺下,反过来复过去,怎么都睡不着,满脑子是“咯噔咯噔”的声音。
鸡叫头遍了,檀香寺的钟声又准时响起来,石头才迷迷糊糊睡着。等石头一着醒来,已是太阳晒着屁股了。
石头揉着睡意蒙胧的眼睛,走出木楼,眼前一幕让他惊呆了,木楼前围满了村民。村民见石头出来,有胆大的村民指着石头问,你真的没事吧?石头满脸疑问,蓦地哈哈大笑起来。石头拍拍胸脯说,我这不是挺好的嘛。
“没事就好,我们今早见你半天到村里吃饭,以为你昨晚让鬼抓走了,是准备来给你收尸的。”有村民满腹牢骚。
“谢谢各位乡亲对石头的好意,滴水之恩莫齿难忘,石头日后必定报答。”石头双手抱拳,连忙表示谢意。
“没事就好。”或许是木楼太恐怖的原因,村民们一哄而散。石头随村民向村子走去,找人家填饱肚子。
白天一天,石头都在村子里。一会儿,到村民家东看看西瞧睢,一会儿又跑到檀香寺上香磕头,石头像一只蚂蚱蹦来蹦去。
掌灯时分,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过了好久,雨由大变小,淅沥沥的,丝毫没有停的意思。石头带着一盏从村民那里借来的马灯,冒雨向木楼方向跑去。回到木楼后,石头全身淋湿了大半。石头脱下淋湿的衣服,在屋内找地方晾了起来。
临近半夜时分,石头将剩下的几根蜡烛全部点着,插到楼内各个角落。一时间,木楼烛光莹莹,明亮如昼。
半夜时分,石头听到“咯噔咯噔”的声音从楼上响起。那声音充满了焦虑,在楼上来回转圈。
石头挑亮马灯,站在小屋门口处,悄然打开了屋门。
这时,楼外瞬间响起了一群猫撕心裂肺的叫声。雨夜里,猫叫的声音格外凄凉刺耳,仿佛在传递着什么信号,预示着有不良兆头发生。这群讨厌的猫,早不叫晚不叫,偏偏这时候叫。石头想起娘的话,雨夜有猫叫,肯定有冤魂游荡。石头想起娘讲的鬼故事,头皮发麻,心里一阵紧张,额头上流下了冷汗,顺着脸颊滴落到地上。石头用手擦了几把冷汗,提着马灯向楼上挪去。
马灯的火亮一闪一闪的,若明若暗。石头踏上楼板,发现了“咚咚”的声音。外面,猫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惨。石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有些颤抖,自己都能听到心跳得声音。石头屏住呼吸,手举着马灯,一点点慢慢向前碎步挪动着。
石头上楼,“咯噔咯噔”的声音没了,却听到“咯吱咯吱”磨牙声音,又似嚼东西的声音。顺着声音循去,石头小心翼翼地靠前,来到了一间房门前,细听了一番,声音确实从这个房间传出。石头小心翼翼推开房门,举起马灯,往里细看,连个鬼影都没有。房间窗户不知道何时刮开了,在风雨中来回晃动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明明窗户是自己关上,怎么会刮开呢。一场意外虚惊,石头全身惊出了冷汗。石头走到窗户跟前,几双闪着蓝光的眼睛出现在楼下的雨中,石头一惊,倒退两步。借着马灯的光亮,石头看清是四五只猫蹲在楼外,正对着木楼用力嚎叫。石头急忙关上窗户,疾步走出房间。
石头走到楼内走廊里,深深吸了几口气,调整着自己心态,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咯噔咯噔”的声音再次响起。石头推开另一间房门,还是没有。接着又推开一个,竟然也没有,声音仿佛从人间蒸发了。石头有些泄气,有气无力地推开最后一个屋门,突然一道黑影从他眼前一闪而过,石头措手不及,马灯“叭”地一下掉倒地上,灯罩碎了一地,灯光灭了。石头“嗷嗷”尖叫起来,连滚带爬地拼命向楼下奔去。
石头像圆球似的滚回了小屋里,把门死死地顶住,瘫倒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呼呼地喘着粗气。
半天,石头没回过神。是什么东西?石头怪自己太粗心,未来得及没看清楚,自己就乱了阵角。石头从地上站起来,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一幕。
第二天早上,石头睡觉起来,感到仍有些困意,身体疲乏,一点儿提不起精神来,经过昨夜大半夜折腾,石头感到身心憔悴到极点。走出木楼,石头直奔族长家,将自己昨夜的遭遇如实地告诉了族长。
族长听完石头的讲述,半信半疑,问石头有什么要求?
石头说,晚上需要几个年轻的后生和他一起到木楼,想办法抓住那个黑东西。
族长一听,连忙摇头,表示不同意。族长见石头没反应,解释道村民们现在人人都成了惊弓之鸟,谁敢去呀?石头理解族长说这话儿的意思。也确实是这样,大白天村民都不敢进木楼,更何况是晚上。
石头回到木楼,上楼拾起昨夜丢掉的马灯,收拾好碎玻璃。返身上楼,石头环顾了一下,窗户紧闭,屋角处还是那个碗口般大小的洞。难道黑影从这个洞里进来的。石头站在那里,死死地盯着洞口,呆呆出神。
石头回到村子里,东一家西一家,忙借东西。村民们不知道石头在忙什么,议论纷纷,眼里满是疑惑。石头没有理会村民,忙得满头大汗。
一连几天,楼内没有动静。石头紧张的神经松懈下来,觉睡得格外安稳。石头清楚自己的判断没错,他正一步步接近真相,接近目标。
这天晚上,月光格外明亮。木楼内,香气飘荡。石头把小半瓶香油洒在一楼地上。石头下好了诱耳,他主动出击,逼目标显身,比比试试,看看到底谁是胜利者。
半夜时分,“咯噔咯噔”的声音如约而至。古怪的声音在楼上足足响了五分钟之后,从楼梯上向下一点点荡漾开来。有了充分准备,石头心态反而没有了先前紧张氛围,他手里攥着一把铁锹。石头悄然打开半掩的屋门。
楼梯上“咯噔咯噔”的声音,像鼓点儿刺激对手的耳膜,又像是挑战的号角,慢得有磁性,慢得有味道。石头眼睛瞪得很大,充满了血丝,生怕漏掉什么。
那“咯噔咯噔”的声音一直到楼梯最后一个台阶,石头借着撒进来柔柔的月光看清,地上有个猫大小的东西。那东西顺着楼梯往下走,走得异常吃力,身后不时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石头满脑子满耳朵灌得都是那声音,再也熟悉不过。
石头一个箭步窜出去,举起铁锹狠狠地朝那团黑东西拍了过去,一声惨叫,石头像泥儿一样瘫倒在地上的血泊之中。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石头就把族长和村民喊到木楼。大家慌恐不安地走进木楼,看清地上有一只毙命多时的老鼠。老鼠的个头儿有小猫般大小,长长的尾巴后面拖着一个钢珠球大小的硬球东西。
族长和村民们很纳闷,不明白怎么回事。石头指着上的老鼠说,这就是木楼闹鬼的真正元凶。
族长和村民们还是不理解,老鼠怎么和女人的高跟鞋联系在一起呢?
石头指着老鼠尾巴继续解释道,每天晚上,老鼠都要出来找食。有时在楼内,有时到檀香寺。老鼠对香油最敏感,它用尾巴偷吃香油后,因于粘到了地上的脏东西,久而久之在尾巴上滚成了一个越来越大的硬球。每天晚上,老鼠出来时,尾巴上的硬球与楼梯碰撞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恰似女人穿着高跟鞋走路。以至于后来,看楼的人接二连三地出事,人们与木楼吊死的女人联系上,才越传越荒涎。
石头一番话讲得头头是道,族长和村民们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夸石头人小胆子大。
忙完了一天,石头回到木楼躺下,木楼的迷团终于解开了,石头可以放心大胆地睡上一觉。然而,半夜时分,正在睡梦中的石头突然被惊醒,“咯噔咯噔”的声音再次在楼内响起,插着的楼门不知道何时被打开,风打着旋儿刮了进来,整个楼发出呜呜的响声。
石头吓得浑身得瑟,抖个不停。石头摸到洋火,颤微微点亮蜡烛,风一下把蜡烛刮灭。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石头手里提着一根木棍,摸黑走出小屋,想看个究竟。
石头走到楼梯口处,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咯噔咯噔”从楼上下来。漆黑的夜里,石头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使劲揉了揉眼睛,眼前确实站着一个白色的影子。石头怔怔地站在那里,白色的影子很清晰地立在黑夜里,怎么看也看不清五官。石头大声喊到:“你是人还是鬼?”石头举起了手里的木棍,做好了打斗的准备。
白影立在那里,没有声响。石头感到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他有些窒息,眼前白影越来越模糊,变成了一大团白茫茫的景色。石头头晕目眩,恍惚中他看见娘从黑暗走来。娘对眼前这一切好像根本不敢兴趣,也没理会石头,向白影招了招手,人往檀香寺方向走去。石头想喊喊不出声,想哭也哭不出来。
檀香寺的钟声清脆悠扬地响起,石头一下子像是从梦中醒来。石头怔怔了眼睛,白影从他眼前一晃,飘出了木楼,向檀香寺方向飘去。石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这种味道是女人身上的味道。
石头紧随白影,急急忙忙朝檀香寺方向跑去。眼前的夜,依然漆黑得像泼了一盆黑墨,让人分不清方向,石头迷失在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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