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单纯的人,参加工作前,从未谈过恋爱,读高中时连这方面的非分之想都没有。九四年毕业分配时我选择了远方,只身来到黄陂,报到那天幸运地碰到了母校英语系的两位男生,小李和小冯,三人一起同教委领导周旋,一起去往同一学校。同事、校友再加老乡,三重身份使得我们亲如兄妹,一块讨论,一块吃饭,一块购物,有他们的陪伴帮助,不善言辞、不懂人情世故的我,开始慢慢适应新生活。
两个多月后,我感觉三人之间的关系有了微妙变化。小李有意避开,腾出时间让我和小冯单独相处,小冯表现得格外热心,有事没事常来我宿舍,一切似乎来得太快,在我还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一个周末,小李依然去孝感追他的同班同学,小冯则展开强劲攻势,我不知道该怎样向他解释,看着他又朝宿舍走来,慌乱中我关上了门,原以为他敲两下没人应就会走,但我错了,他一直站在门外,隔壁大嫂过意不去,跑过来帮他敲门。错就错到底吧,我坚持不开门。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但我知道,那一刻,一颗炽热的心被我浇凉,并摔碎在地板上。
别人说小冯长得帅,穿上西服,特别儒雅。帅与不帅,那时以至现在,我都不太清楚它的评判标准。也许我是一朵迟开的花,在它含苞未放时,蜂围蝶绕它是不感兴趣的。当然,在心里我也藏着一把尺子,因为自身缺陷,我希望将来的那位能交际,会处世,而小冯,和我一样,有点木讷,书生气足。
一天傍晚,我从外面回来,见一中等个子的男人站在宿舍路边,双手叉腰,面带微笑地注视我,那眼神不靠谱,直勾勾的,盯得人浑身不自在。回到宿舍,我赶紧关上门。不久,隔壁一女同事传出话儿,叫我过去一起吃个饭,我婉言推辞了。听得出,她屋子里有男人的声音,肯定就是刚才遇上的那人,这样的人,不见也罢,一点素养都没有。这次我算进步了,第二天去感谢了同事,毕竟别人是一片好心。
时间平缓地向前流淌,一年之后,小冯找到了喜欢他的人,话语一天天多了起来,他心头的甜蜜多少也弥补了我内心的歉疚。只是他们两个都忙于经营各自的爱情,我孤单了,特别是周末,一个人宅在宿舍里,那时无电话更无电脑,除了啃书还是啃书,日子乏味得很。院子里一位大嫂上门给我介绍对象,说是她亲兄弟,在北京一部队当连长,还递上一张照片。人黑,孔武高大,配一身绿军装,似乎也英姿飒爽。绿色军营,火热生活,最可爱的人,传统教育里留下的有关军人的美好印象,如春光乍泄,一下子催开了枝头的花,我同意试着交往一下。暑假他回来探亲时,我已回到家里,他姐带着他一路打听,竟找到了我家,这份诚意感动了我,跟他们又返回黄陂,两人呆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一天,彼此都陌生,也没什么话讲。他坦诚地告诉我,对他来说,探亲就是相亲,这些年结识的女孩差不多一连人,但都以分手告别,他问我是否介意这些,当时我没有细问他分手的原因,只是简单地以为别人可能不能接受分多聚少的现实。
回部队后,他开始给我写信,文字朴实,所谈都是些生活琐事和内心想法,过滤掉甜言蜜语,本真给了我踏实,我很享受初恋的滋味,像暖风拂过,带着醉人的花香,熏得你有些飘飘然。我用文字编织爱情的花环,更用纯洁憧憬未来的美好。寒假来临时,纸上我们成为无话不谈、心灵契合的知己,他还有他姐鼓动我去探亲,内心填满幸福的我满口答应了。孰料近在咫尺时,才发现原来如此陌生,我的言行举止在他看来都碍眼,他是名副其实的军官,我是他手下的一小卒,挑剔,指责甚至训斥,一气之下,我愤然踏上南下的列车。
一句话可以结束恋情,但真心被摔碎后的疼痛怎能就此打住?特别是在一个小镇,什么秘密都无法掩藏的小镇,我该怎样面对别人的风言风语?无数个难眠之夜,我清晰地看见择偶的失败在撕咬内心,舔舐伤口渗出的血迹,我却无能为力,只拜托时间尽快处置这些梦魇。
半年之后,近乎自虐式的工作风干了这段记忆,日子还得继续,我不能让那个傻大兵看扁。我问自己:“你究竟想要寻找什么样的人?择偶一定要慎重。”理智告诉我:“一粒漂泊的种子,它最需要的是一抔安稳的土壤,而能提供安稳歇憩的,一要人品好,二要对我好。”恰好这时院子里一位和我同姓的嫂子前来关心,“这个小伙子,比你先前的那个强多了,人长得俊,家里条件好,都在铁路上上班,端铁饭碗呢。”媒人的话都好听,“嫂子也不瞒你说,他学历没你高,靠当兵就的业。”这些我都不管,我只在乎我需要的两样。
和他见面,是在他工作的搬道房里,屋子窄小,一桌一椅一床,我坐了椅子,他就只能坐床上了,我瞟了一眼床上,很乱,床单皱巴巴的窝在一起,更要命的是,谈话时,他竟然把一双黑乎乎的旅游鞋搁在了床沿上,提起爸妈,一口一声“老头”“老娘”,这样不注意细节的人,是不是有些粗俗?我心里倒抽一口凉气,没聊一会儿,就以上班为由离开了,连姓名我也没问。小镇小,挑选的余地真的太少,我觉得找一个同行或许更可靠。
学校里,老乡小李已和先前的告吹,他对我比原来更好,只是一年多后,青涩的我成熟了许多,不再羡慕他的能说会道,也不喜欢他的精于世故。单身宿舍里有一个小陈,人还实诚,我主动接近他,他周末就约我看电影,买了一大堆的零食塞在我手里,嘴巴不能光吃,还得说话呀,郁闷的是,从头到尾,他几乎没讲话,我也不是话多的人,这样,看电影真的是在“看”电影。我想,一个家庭如果总是这样沉闷,生活还有情趣吗?人会感到幸福吗?
生活里少不了遗憾,我安慰自己。就在我考察小陈时,铁路哥却来串门了,我再也不敢关门,我懂了,世上最大的伤害就是有意伤人的心。他喜欢说话,天南海北,东拉西扯,反正没冷场,看我切菜,他忙接过刀,一上一下,干脆利落,刀在砧板上奏出了一支节奏明快、悦耳动听的乐曲,菜瞬间变成一堆细丝,他又帮我炒菜,锅铲在他手里就像粉笔握在我中,运用自如,三两下,一盘菜端上来了,色香味俱全,一下子改变了我对他的印象,第二天他又帮我换下窗户上的破玻璃,真正让我认定这个人的是接下的一件事。
当时,表弟从家乡转学到这里上初一,他的脚趾甲发炎,整个大脚趾红肿得像根胡萝卜,疼得走路都难。他一见,背起表弟就往医院送,两里长的路,他背过去了。抜甲,打针,打针时,他回去推来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两份饭,手里拎一袋水果。以后几天,都是他来接送表弟去医院,他说你安心上班,这事就别操心。患难见真情,在这节骨眼上,我看到了他的细心,体贴,我相信他会待我好的。而小陈,我发现他常打麻将,这更坚定了我对铁路哥的选择。
后来,我才知道他家并不富裕,工薪阶层,过得去而已;我才知道他仅初中毕业,读报爱读错字,写字歪歪扭扭,还抽烟,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达到了我的两项标准。我还知道他比我整整小两岁,一个变电站的漂亮姑娘正在追他,他们两家关系很好,我问他:“你为什么放着知根知底的漂亮姑娘不要,偏找我这个其貌不扬的姐呢?”他说:“熟悉的地方看不见风景,再说漂亮与知识相比,你说哪个更重要呢?”嘿,看不出,他也有自己的择偶标准。
围城十七年,他一直待我不错,我常想,若灾难某天突然降临,全世界都放弃了我,他一定不会放弃我的。身边的人说我憨人有憨福,这“憨”,我想就等同“简单”吧,你简单,世界就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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