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世卿那年我十五岁。

       那一年我很意外地考上了市重点中学。

      那一纸薄薄的录取通知书，成了那一整个夏天庇佑我心安理得地游手好闲的丹书铁券。

      田野里，水溪上，狭小的街巷满是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带着炽热口哨飞驰而过的身影。连骑车碾过的轨迹都跟着泥泞的路面熠熠生辉。

      那一个夏天，我的人生从未如此的激烈张扬。

      我就在那个泥泞的路口遇见了世卿。车轱辘打起的泥巴，狠狠地甩在她的素白棉裙子上。

      那一刻我竟没有像从前一样跟着他们一起操起流氓哨呼啸而过，而是鬼使神差般停了下来。

      那个荷尔蒙旺盛却是朦胧青涩的年纪。只是一眼，便是沦陷。

      然而故事并不像泡沫剧里演那么浪漫。天地间并没有瞬间安静下来，所有无关紧要的背景也没有被弱化。

      她身后的一个盛装浓艳的中年女人哗一声就钻出来牢牢抓住我的车把，尖尖的高跟鞋使力踩着车轱辘。然后开始她的大声训话。我并没有记得她说了些什么，说了多久，那时的我一定是呆住了。

      反应过来的时候，是阿琛用力拍过我的肩膀。

      阿琛是我的好哥们。我们在同一天出生，并一起慢慢长大。我们了解彼此所有的习惯爱好。岁月渐长，开始连脾性也越来越相似。

      后来每次说起这件事，世卿和阿琛都会很大声的笑。世卿说，是我当时呆住的样子吓到了她的小姨。不然她那位性格暴烈的小姨才不会那样不了了之。而阿琛却总是藏着深深的诡异。

 

      我们在同一间学校念书。很意外的是真正认识世卿后，我对她的喜欢并没有持续发酵，而是慢慢沉淀了下来。

      高一的课程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繁杂。我们总是优哉游哉地吊儿郎当着。世卿开始收起她素白的棉布裙子，着简单的T恤牛仔，扎高高的马尾。

      学校围墙边栽了一排厚厚的老榕树，围墙外有一片废弃的荒地，隔着一条很宽很宽的马路，连着一个并不算出名的风景区。那里总是有很多奇怪的小吃。体育课的时候我们偶尔会在大榕树的掩护下翻墙外逃。坐在那并不算出名的风景区门楼前啃冰糖葫芦。

      其实我和阿琛并不喜欢这样甜腻的食物，可是世卿喜欢。

      更多的时候，世卿静静坐在树荫下看我们打篮球，晴天或者下雨天。

      偶尔我们也会静静坐在旁边看别人打球。说是看，但从一而终我们都没有睁开眼。年轻人霸气十足的吆喝和着鼓气篮球狠命撞击地板的声音，要用耳朵，才能感受到那份炽热的冲动。

 

      学校门前的街边转角，有一间小小的书店。那里有很多很好看的画集。后来世卿就陷进去了。

      世卿在高一结束时便选择了美术专修。我和阿琛则是理所当然地选理科。

      我们越来越少见面了。唯一遗憾的是我发现我并没有喜欢上她。她很美，那是我不能招架的。

      不见面，也不见得是多坏的事。

 

      高二。我和阿琛在一起，和世卿隔着整整两栋教学楼。

      我们曾是状态稳固的铁三角，在一起，有棱有角。

      少了世卿，我和阿琛只是一条直线。 从好好读书到好好读书。不曾拐角。不曾有半点逾越。

 

      学校在城南。下半学期，我和阿琛住到了城北的叔叔家。我们几乎不怎么见面了。我们都很有默契，没有再提起她。好像从来没有在一起过一样。

      可是我没有忘记她。阿琛也不会。

 

      世卿生日那天，风很大，我们买了很大的蛋糕，坐在风景区的门楼前想给她打电话。摁的是扩音，除了那句简单的提示语，只有风扬起我们宽大的风衣，飒飒作响。

 

      再一次见到世卿，是临近高考的时候了。那是晚自习的最后一节我和阿琛还埋头在做英语试题。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回头看见她站在窗前微笑。于是我们逃掉了那一节晚自习。她穿着素白的棉布裙子，长发披肩。很久没有见到她这样装扮了。我们沿着灯火通明的街道走了很远很远。

      她说她已经考过了艺术考试了。

      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再多的言语了。

      快11点的时候，我们把世卿送回了学校。

      没有看穿她的欲言又止。

 

      我和阿琛去了城北那家常去的的奶茶店。

      许愿墙上贴了满满的话语。那些路过的人，不曾在现实开得了口，或是来不及开口的话语。

      我和阿琛也曾矫情地写过几次。内容是，愿世界和平，好人平安。

 

      奶茶店的老板是一个24岁的男人。叫蓝桑。很阳光很帅。没有结婚。用他的话来说，他是一个叫蓝桑的没有故事的24岁老男人。他是一个很好的人。然而我并不太愿意相信他是一个没有故事的人。

 

      之后是轰轰烈烈的高考碾过。我没有想起她。分数出来后，我的志愿报在了厦门。而阿琛去了上海。

      世卿不知所踪。我们都习惯了她的失踪。或者突然出现。

 

      等待录取的日子，我经常去蓝桑的奶茶店帮他冲奶茶。阿琛偶尔也会来。

      闲着无聊会缠着蓝桑讲他的往事。

      缠得多了。蓝桑便是投降。说起他那不为人知的前女友。看相片，那是一个美丽的人儿。像世卿一样。蓝桑讲的很慢，一点一滴，看得出来，蓝桑很爱她。

      只是蓝桑没有讲后来。

      闲下来的时候，他习惯莫名叹气。看着我，又莫名地笑，或无奈摇头。

      我想他一定是想起他的前女友了。

 

      我开始有些小高兴，蓝桑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2011年8月11。我和阿琛在蓝桑的奶茶店度过我们的第18个生日。蓝桑买了一个很大的蛋糕。免费奶茶赢来了很多客人。

      我和阿琛的成人礼，在这一群美丽的陌生人中绽放得千姿百彩。

 

      我忽然很想世卿。从第一次见面，到最后一次见面。

      她一袭白裙清纯的样子，她T恤牛仔简单的样子，她第一次翻墙笨拙的样子，她啃冰糖葫芦时一脸满足的样子，她坐在树荫下眯着眼睛看我们打球的样子，她最后一次从我眼前离去时昏暗的路灯下落寞的影子···

      我忽然很想她。

 

      生日宴过后两天，阿琛便去了上海。我没有离开。临上飞机，阿琛问我为什么，我说，总要有一个留下来等录取的好消息吧。

      或许那时的我，只是想留下来，等待那万分之一遇见她的机会。用来弥补我的所有后知后觉。

      或许只有这一点，阿琛他看不懂我。或许他是懂的，只是没有点穿。

 

      我仍会在蓝桑的奶茶店帮忙。

      暑假的日子，奶茶店的生意并不是很忙。

      我喜欢上躲在奶茶店的后院葡萄架下看书。看余秋雨的《文化苦旅》。一遍又一遍。

      没有阿琛的日子。我活成了一个点。世卿的影子在点以外泛光。

 

      我没有想到我会那么快就遇见世卿。

      在城北，那条繁华的巷道。盛大的超级商场门口。虽然隔这一个红绿灯的距离，可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我看到她的侧脸，惊喜的不知所措。

      过往的车辆很多，我骑车闯了红灯，我真害怕下一辆车过后我就再也找不到她。

      那种害怕，是我从不曾有过的恐慌。

      我甚至没有听到周围轰鸣的汽笛，以及燥热的咒骂。

 

      可是世卿她并没有等我。她的右手边，那个衣着光鲜的男子让我措手不及。

      他们上了车，走得很快。

      快到我甚至还分不清这是不是事实。

 

      那天我主动地跟蓝桑说起了世卿。从第一次见面，到最后一次见面。

      蓝桑沉默了很久。那是我第一见到蓝桑眼神黯淡忧伤。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不属于你。那些过去来不及发生的，就不必要再发生了。

      蓝桑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着我。他低着头，擦他那永远擦不干净的柜台。

      但最终他还是笑了，安然，带着明媚的阳光。我还是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帅。

 

      可是我并没有感到轻松很多。

      那天我很早就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我在商场门口坐了很久。直到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后来我也曾遇见过她。安静地坐在商场门口喝饮料。只是我没有再上前去。我们之间再没有非打招呼不可的理由。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天很蓝。

      我买了一听啤酒，和蓝桑告别。

      喝得醉眼迷离时,只听得风把满当当的许愿墙吹得飒飒作响。我忽然来的兴趣。一张张看遍了这留言。

 

      那是一排浅蓝色的纸笺。深深浅浅搁在许愿墙上。

      2011年5月1.第一次在这里喝奶茶，这里的薄荷奶茶真不错。听说你总只要经过这里回家。我以为你会在这里遇见我，你没有。

      2011年5月15.你骑车从我眼前经过,有点迫不及待,我在那一群密密的人群中,我以为你会停下来看我,你没有。

      2011年5月20.我借故经过你的教室，你眯着眼睛在背单词，我以为你会感受到我的经过，你没有。

      2011年5月25.我通过了艺术考试，我去找你.我们沿着灯火璀璨的马路走了很久，我以为你会问我报考到哪里，你没有。

      2011年6月5我在宿舍里收拾东西。你坐在宿舍楼下的操场对面看别人打球。我提着行李经过，我以为你会拦下我，你没有。我想你从一而终都没有睁开眼吧。这是你的习惯了。

      2011年6月8. 小姨给我请了一个美术教师。我没有参加高考，我在美术室呆到很晚才走。我照着记忆画了你的样子，素描纸散落一地。你给我的记忆，仅有那一年，有棱有角，我却无从下手。

      2011年6月10.蓝桑真是一个好人。我想借他的电话给你发信息，我已经很久没有用手机了，穿裙子带手机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后来想想，我终究没有开口。

      2011年8月13.最近总是很忙。小姨决定要我跟着表哥出国专修美术。然而护照老是延期。我真希望它永远办不下来。只是表哥仍旧陪我等着，不亦说乎。

      2011年8月15.护照办下来了。我跟蓝桑告别。蓝桑真是一个帅气的男人。只是我没有跟他说过很多的话。我甚至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谈起过你。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到最后一次见面。我最不应该的是离你太远。远到我来不及看清我的一厢情愿，于是拖沓了这些年。

只是再见了，那个溅我一身泥泞的少年。我会忘记你。因为我以为你会喜欢我的，可是你没有。

      世卿留

 

      我们曾距离如此之近，却最终擦肩而过。一切都走得那么快，一切都还来不及发生，就尘埃落定了。

      那天是蓝桑送我回了家。我吐了一路，身体不听使唤地跌倒，神志却异常清醒着。

      想起蓝桑的话。他说，她不属于你。那些过去来不及发生的，就不必再发生了。然后沉沉睡去，我没有梦见她。醒来的时候，我似乎没有那么挣扎失落了。

      是的，那些来不及发生的，我又何德何能去颠覆时光，挽回这场无疾而终的留恋。

      或许我是喜欢她的，或许没有。

      我想我开始了解蓝桑了。所以，他一直笑得那么安然，带着阳光。

 

      开学前的一小段时间，我和阿琛去了很多地方，玩得很开心。没有再提起世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