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族》
傻子的道听途说而已。——题记。
夏夜,晚饭后,我在小区花园的小道上傻傻的走着。忽然,从道边竹林深处,一阵透骨的凉风刺出,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一般来说,夏夜的凉风应是让人感到惬意的。而这股凉风,却让人从内心里瑟瑟发抖。因为,这股凉风的后面随之传来了一声叹息。紧接着,又从阴森森的竹林里传出了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来:“咳——这年头儿,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人吃人,这些人靠着孩子近,也就只能吃孩子了”。
“吃孩子?”咋一听,我先是一愣,心想:“什么人这么厉害?敢吃孩子!”欲听其所以然,便寻寻觅觅来到了竹林深处。
走近一看,原来在竹林深处的一片空地上,十几个邻居们围成一圈,在纳凉闲聊。
邻居二愣子见我来了,便招呼道:“嗨!傻子,到我这边来。过来听听,他们都在发表高见呢。”我傻傻的走过去,在石墩儿上坐下。只见一个工人模样的人在侃侃而谈:“我儿子今年才上小学一年级,几乎每天学校里都要收费。收费的名目,那叫一个繁多,多的让你记都记不住。什么考试费、试卷费、卫生费、饮水费、取暖费、电视费。什么课外活动费、课外辅导费、课间营养费、课间玩具费、智力开发费、爱心捐赠费。反正只要进了校门,除了喘气不要钱以外,事事都要拿钱。”
“这有什么稀奇的。”一个三十岁模样的男人插话道:“我闺女今年上二年级,去年上一年级的时候,过教师节,学校号召学生们给老师送礼物,说这是培养学生的“感恩”意识。小孩子心实啊,都纷纷回家跟家长要礼物。第二天老师们的办公桌上,鸡蛋火腿、罐头香肠、香鸭烤鸡、大米白糖,摞得像小山一样,满满的摆了一桌子。你说一个一年级的小学生,他们知道什么是“感恩”,不过是找噱头儿为自己要东西罢了。”
“你们的孩子才上小学,花钱还差点儿。现在到了中学里,一进学校的门,就像是进了一个封闭的大市场。做买卖的就是各科的老师,销售对象就是学生。而且,这些买卖并不是自由买卖,大部分是强拉强卖。像什么英语班、数学班、美术、音乐、舞蹈班。郊外游、周末游、篮球、排球、乒乓球。航模迷、科技迷、象棋、围棋、习武迷。花钱的名堂,枚不胜举。这些补习班的老师们,相互在学校里不择手段的争夺学生。把数学课代表诱去打篮球,把语文第一名骗去学舞蹈。弄的学生们不知所措,顾此失彼反受其害。学生的成绩直线下滑,老师们却从学生的身上大肆为自己敛财。”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也抢着插话道。
“这不是不务正业吗?老师教学生是自己的本职工作,平常就应该好好好地教。再这样巧立名目,额外办班收取费用,岂不加大了家长的负担?”我有点想不通。
女人回答道:“办班收费,这还算是说得过去的,毕竟你的孩子在培训班里还学了些东西。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现在到了中学里,学生要想当个班干部也要给老师送礼。家长把礼送到了,你的孩子就被提升为班干部。送多送少,决定班干部的大小。班干部当上了,老师就会对你孩子多关心点儿。对你孩子督促的就多一点儿。现在让孩子当班干部成家长了督促孩子学习的一种方法了,所以,任命班干部,成了老师的又一条生财之道。”
女人的话让我感到好奇,便起身走到女人的跟前蹲下,小声儿的问道:“当个班干部还要花钱?这不成了从小儿就买官卖官了吗?你的孩子是班干部吗?”
女人答道:“是啊,当了个副班长。”
“副班长?哪得花多少钱呢?”我问道。
女人看了看旁边的人说道:“光购物卡就送了两千,当了副班长以后,还得请请那些引荐的熟人,总共加起来也得三千多吧。”
“啊?这么多?你儿子的班里有几个副班长?”我有点替他们的那些钱心疼起来。
“副班长有四个呢?”
“啊?四个副班长?那照你所说的钱数,这个班主任光四个副班长就要收入一万多了?”我有点瞠目结舌,心想:孩子们就是一群羔羊啊,而吃到这些人肚子里的那些东西,却是他们父母的血肉。
“这还算多吗?与其他事比起来,她这就算毛毛雨了。”老张头儿很不肖的插了一句。女人听说,便回过头来问道:“张大爷,你都从部队离休多年了,就不用做这些事了吧?”
“是啊,我是不用做这些事了,可我孙子还得做呀。我孙子在部队里,去年要想上军校。为了争取个指标,从开始找关系办到正式走进校门儿,哩哩啦啦花了五六万。我儿子两口子都是打工的,哪来的那么多钱周旋呢?这不,就把我这几年攒下的那点儿离休工资都给我花光了。”老张头儿絮絮叨叨的,心疼自己攒的那点儿退休钱。
我对门儿的邻居甄世奔,是刚从部队转业回来的营级干部,等了一年了,到现在还没安排工作。他比较了解部队的情况,所以他对老张头儿安慰的说道:“别叫屈了张大爷。你这些钱并不白花的,你这叫远期投资。将来你孙子军校一毕业,最起码也得是个排长吧?用不了几年再往上提提干,你花的钱很快就捞回来了。”
老张头儿看了甄世奔一眼,摇摇头说道:“你说这个谁信呢?部队上的事我还不知道吗?那是清水衙门一个,指着部队上那点工资,我看猴年马月也捞不回来。”
甄世奔耐心的解释道:“张大爷,你不懂。现在部队上已经是今非昔比了,如果你孙子能提拔上个营长,征兵的时候,到地方上去领一次新兵,你花的那些钱就都捞回来了。”
“领新兵?这个你可骗不了我,领新兵这个活谁愿意去干啊,累死累活的。我当年在部队上的时候,我最不愿意干的活,就是去领新兵,累死人呢。”
甄世奔见老张头儿不相信他说的话,便透露了一点玄机,老张头儿才哑口无言了。他说道:“张大爷,现在征兵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以前到了征兵的季节,领新兵的这个任务,像我们这些营连级干部都躲着不愿意去,为什么?因为领兵的差事太累了。现在可大不一样了,每年领兵的任务,都是争着抢着要去。为什么?因为现在领兵是个肥差。每次都是空手而去,满载而归。到了地方以后,地方领导和新兵家属,都像接天神一样供着。特别是那些关系兵,家属早就把吃的、用的、拿的、花的样样不缺的给你准备下了。有些关系兵的家属,还在领兵人员的旅馆里,连服务小姐都给领兵的找好了,那个逍遥快活就不用提了。不客气的说,到地方上领一次新兵,他们把新兵给部队领回来了,把钱给自己领回来了,有的甚至把淋病也顺便给自己的媳妇儿传染上了。原来的苦差事变成了现在的发财路,一次领兵回来,弄个十万二十万的不在话下。真是今非昔比了。”
“那你去领过几次兵呢?也发了不少财吧?”我傻傻的问道。
“我?你得了吧,我看你是真傻呀。像我这样,一没钱二没关系的人,这等好差事怎么会轮到我的头上。我这个营长是靠出大力干出来的,但现在想再往上提,光靠实干是不行了。这不是看看在部队上也就这样了,没什么发展前途了。还不如转业回家,搂着老婆孩子过个清静日子算了。”甄世奔一脸不平的说道。
“我说老张头儿,你孙子上个军校,花个五六万不算多。”徐老太太早已经按耐不住了,抢着说道:“你是没让你孙子去学艺术,你孙子要是去考考艺术学校,你才能知道什么叫花钱如流水。我孙女儿今年考艺术学校,里里外外的花了有十七万了,到现在还没接到入学通知书。我儿子媳妇儿他们俩挣钱又少,根本拿不上这个钱。为了让孙女进这个艺术学校的门,我和老伴儿把我们仅有的一套楼房都卖了,以备后用。我看这样下去,再没有个三万五万的,还是进不了校门的。”
“怎么能这样呢?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怎么会搞得这样乱七八糟的?”我惊讶的问道。
“你一个傻子,怎么会知道这里边的奥妙。”在政府机关工作的肖玉霞朝我说道:“现在办事都有潜规则,什么样的事找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花多少钱,都是有惯例的。”
“惯例?什么惯例?”我不解的问道。
“你譬如说一个机关里,新来的工作人员、老工作人员、副科长、科长、副处长、处长、副局长、局长、副厅长、厅长、副省长、省长、副司长、司长、副部长、部长等等等等,那就像走楼梯似的一级一级的往上走,一步一步的都有不成文的规定。逢年过节都要一级一级的孝敬,办事都要都要一级一级的送礼。办什么样的事,难度有多大,应该送多重的礼,那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这都是潜规则。要想办成事,就得按规则办,要不,你什么事都办不成的。”肖玉霞俨然就是一个懂黑市行情的经纪人。
“你一个机关里的小兵小卒小鱼小虾,又主不了什么大事,怎么对这些行情知道的这么详细?你不会是蒙的吧?”我用激将法让肖玉霞说出个究竟。
“你真是个傻子,一点儿都不懂得社会法则。你知道吧,咱们老百姓托那些当官的给咱办事,首先是,现在没有不花钱就能办成的事。也就是说,托人办事,花钱是肯定的。要想知道行情,老百姓有老百姓的办法,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在交流这种事的时候,他们既要做到保护好自己,不被打击报复。又要准确无误,适时的把事情通报出去。每当他们办完事以后,说不定在什么场合,也说不定会利用什么方式,在不提名不提姓不提事的情况下,不经意地,婉转的就把事情的原委让大家都知道了。这样天长日久,慢慢的就在社会上形成了一系列的潜规则、潜规定、潜价格、潜网络、潜市场、潜中介等等等等,一切都是地下的。”我的激将法很奏效,肖玉霞侃侃而谈,把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了,
“哇塞,这么些潜啊。整个一个潜伏的地下组织啊。”我惊讶的叫了起来。
“傻子,你真是大惊小怪了,这有什么稀奇的,现在办事谁不是按着这个潜规则在做呢?也就是你,整天傻啦吧唧,稀里糊涂的。”肖玉霞在嘲笑我。
世人都知道,傻子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傻子,傻子有傻子的生存本能。我不肖一顾的说道:“说得这么玄乎,都是些看不着摸不到的,有能耐你说点儿具体的嘛。”
“说就说,我要是说了你再听不懂,你那就是装傻了。我给你举个小例子,譬如说办理因病退休这件事。每个主要领导手里都有几个照顾的指标。实际上,这几个指标就是钱。全国范围内,从开始到办完病退手续,内定价格是2万到五万,没有这个价格,里里外外的手续根本办不下来。从小处讲,政府机关里的那些肥缺,像所长啊、局长啊、处长啊什么的,你没有个合适的数目送上,你就是再有本事也轮不到你当。往大里说,那些杀人判死缓,死缓判无期,无期判有期,有期判减刑,减刑判假释,假释判释放,释放又工作,工作又提干等等等等,你说这么长的一条线走下来,没有点来龙去脉,没有点实际行动,能走的通吗?”肖玉霞信口胡言的说了一通,把周围的人都镇住了,大家都目瞪口呆,如在梦里,呆呆的看着肖玉霞。
肖玉霞说的话,让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蒙了半晌,我得瑟着问肖玉霞道:“你可不能乱说,你说的这些事你亲眼见过吗?”
“没有,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有道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这样道听途说,人云亦云,小心把你抓起来。”
“然而,风不来树不响啊。”
纳凉会俨然成了一个诉苦会。我傻傻的想,他们胡言乱语的这些事,像是人干的吗?仿佛人间已回到了丛林法则,听起来怎么这样血腥呢?在这个狩猎场上,老百姓成了羔羊。而被宰了以后,羔羊还要赔笑脸,倒茶水、敬香烟、请吃饭。自愿的,千恩万谢的被宰,真是冤啊。
大家都不说话了,我无聊极了,傻傻的转身去想回家。当我穿过小竹林时,陡然间,前面的路黑暗了许多。
傻傻的我很沮丧,本来是出来散步消遣的,结果,生了一肚子气。然,又暗自庆幸,庆幸自己是个傻子,用不着办这些求人的事。如此算来,自己这辈子还省了不少钱呢。
李郎2012.3.5于潍坊悟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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