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捡石球
那时读书真的不用花太多的钱。学校的办学经费除了国家拨一点,再就是靠学校的勤工俭学。现在想起来就是天方夜谭。
海岛从五月份起最好看了,蓝天、碧海、青山、绿树、红色的村落,自然的、宁静的、桃花园似的。
这是学校创办以来的第一件大事,全校停课勤工俭学——捡石球。石球是我们海岛不可多得的自然资源,在万亿年的地球变迁中形成,它的最主要功能是做工业原材料。勤工俭学的前一天,全校集合在校园,不是校长讲话,而是精干的武老师动员,不知他除了讲课还担任什么角色?他在同学们唧唧咋咋声中大讲捡石球的重大意义的和捡什么样的石球。大家觉得是多余的,会场一直没有安静下来。
“下面,讲一下女同学应该注意的事情。如果,你是赶上经期。他见队列里有轻微的反映,就接着说“经期不懂?就是来例假。现在懂了吧!”
下面的一些女同学低下头,会场秩序好起来,个别女生低声咕囔着“流氓”。那时,我们渔村的女孩子们基本不懂“经期”和“例假”是怎么回事,来月经了家长就叫“成大人了”,但知道“流氓”这个词。所以,当武老师三番五次地讲经期、例假时,我们由不懂到明白,由害羞到憎恨老师,把女孩的隐私端到公开场所,而且,大讲特讲。
“来例假照常是不能干重活的,特别不能见凉水,否则,是要落下病的。不过,那要看你是经期前还是后,前期一定要保护,后期,就不大要紧。所以,明天的劳动女同学要根据自己的情况而定、、、、、、”这次劳动动员变成了生理卫生课。
放学回家的路上,翠翠、和平和我都让老师的这番话搞的心情很坏。我们三个是平常上学和放学都约着一起走,尽管我们的性格各不相同,但是,在放学路上我们是乎是最高兴的时候,总是有说有笑的,可今天怎么也张不开嘴。
“等等”,后面传来了呼喊声,是嘎嘎雀她们。她们三也是我们村的,但她们分在另一个班,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们三性格基本是外向型的。平时,我们都是分开走的。这一次,肯定是因为武老师的动员。
“武老师就是一个大流氓。”心直口快的莲莲说。
“我、我真想上去给他两个耳、耳瓜子。”一急说话就有点口吃、大老实人翠翠憋红了脸说。
“把我羞的真想钻到地里逢里去。”和平说。
“别说了,有男生过来”这时有男生噼里啪啦地从我们身边走过。
“你们说,什么叫例假?”大海他们从我们身边走过,让人讨厌的胖西朝这边嚷嚷着。
“你们谁来例假了,明天不用去干活了。如果,谁不好意思,我替她请假。”走过去的是一帮部队家属的孩子,有良子他们。
“不要脸,嘻、嘻,”嘎嘎雀笑着说。
“闭上你的臭嘴。”厉害的梅子说。
这一路,让武老师的讲话把大家都给整蒙了,什么“经期”、“例假”,那都是女儿家的私房话,一个大男人却在大会上翻来覆去地讲,把女同学们都羞的够戗,可他象没事人似的,外地老师真是的。
明天要捡石球了,老师让我们两人一帮,带扁担和筐。我就和和平一帮,我们约好她带筐子,我带扁担,翠翠专门给我们捡石球。
晚上,奶奶、妈妈、二妹和我坐在炕上织渔网,一盏小油灯放在窗台上,爷爷和弟妹们在炕头坐着,爷爷负责给我们上梭子。上梭子虽然比织网轻巧,但却是个技术活,有人把梭子上成小棒子,织网特别灵活,有人上的松松垮垮,影响织网质量和速度。爷爷上梭子很快,一会把一把白鲅鱼筋的梭子扔了过来,奶奶拿起一把梭子:“你不能上紧点,你自己看看,不是破棉袄就是棉裤腰。”
爷爷先是一笑:“破棉袄你穿上吧。”
大妹:“爷,你把梭子上紧点。”
“好来。”二孙女的话爷爷最爱听。
“明天我们要上东村老山后捡石球。”我边织网边说。
“你能干什么?”妈妈问。
“我和和平俩抬。”
“你能行吗?”妈妈显出少有的关切。
“石球死沉死沉的,走桥板你要小心。”奶奶也不放心。
“老大要掉海里了。”大妹二子幸灾乐祸起来。
“呸呸呸,这不吉利的话。”奶奶批评大妹。大妹伸伸舌头表示歉意。
“妈,咱家的扁担明天我要用。”
“行,中午回来吗?”还是妈妈有经验。
“不回,我拿块干粮就行了。”
“明早让你妈给你做点好的当晌午饭。”奶奶说。
妈妈省思了一会“做油饼吧。”
还是妈妈心痛我。
弟弟:“我也吃油饼。”
小妹:“我也吃。”
大妹:“给你俩每人一块屁吃行吗?”
小妹:“我要吃屁。”
“真是一个屁也要争。”奶奶笑着说。
“嘭”,很干脆一个响声。
“我爷放屁了,快捂鼻子。”弟弟说。
“你爷就是屁包。响屁不臭,臭屁不响,呲喽屁臭半头晌”奶奶上下翻飞着梭子,不动声色地说。
我们松开鼻子,果然没有臭味。
第二天,大家带着干粮和工具早早来到学校。为了争取时间,不到上课时间,就集合出发了。地点在老山后,要翻过海拔近200米的老山岭,路挺遥远,也挺累人的。同学们都化整为零,没有抬着筐的,而是,一人背筐,一人扛扁担。我是扛扁担的,挺轻巧。一百多师生像一条长龙顺着山路蜿蜒行走,像《朝阳花》中红军前进的队伍,大家观赏着山上的风景,有的还不断讲着冷笑话。
现已过了踏青的时间,到处都是密密匝匝的新绿。有的露珠还没舍得离开小草,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在满眼的绿色中,还会看到黄色的苦菜花、迎春花、紫色的老山芽花,白色的满天星等,紫万红千把山点缀的象一个大花园。上的山来,你的鼻子可就享福了。除了那种沁人心脾的鲜草味外,再就是鲜嫩扑鼻的黄瓜味。当时,这里别说吃黄瓜,就是见到的机会也很少,可是奇怪的是岛上的大人小孩都认识一种小圆叶子的草,把它的叶子揪下来放在腋下夹一夹,就有浓烈的黄瓜味散发出来,它比吃在嘴里的那个味道还要鲜美,在做它的时候,还有一套口诀“夹咕、夹咕黄瓜味”。有的同学把这个秘密告诉了老师们,我们的班主任梁老师象孩子似的,也去做这个实验,并对黄瓜味进行了大肆的渲染。
一路上大家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翻过山梁,来到山后的沙滩上。
啊!无以伦比的壮观——宽阔的银色的沙滩,被海浪冲成月牙湾,银色的大小不等、圆圆的有带着漂亮花纹的石球,被海浪垒成厚厚的小山岭,一道一道的。因为这里人迹罕至,没有污染,所以,这儿的石球大都是白色的,象韩国女子的皮肤,当然,也有少数呈紫褐色、蓝色、绿色,红色的。但除了白色,一般都不是纯一色的,它们的复合演变形成过程,很象陶瓷的窑变,所不同的是窑变是由人工参入的。不论是什么颜色的石球,它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不同的花纹,有的则形成丰富多彩的图案,象人型的、动物的、植物的、风景的,汉字型的,惟妙惟肖。据资料记载,这里的石质是石英石。当时,人们并没有这么认真的考证,石球就是石球。
进入文化大革命的中期,就开始有零星的客户进岛买石球,主要用于做玻璃制品的原料。那时,满海滩都是滚瓜溜圆的银色石球,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完似的。
一百多个师生一下子像满天星散落在海滩上,也仿佛骑在了弯弯的半月上。没有人号召,大家就飞快捡起来。
我们要捡的石球是在10公分左右,这种规格的石球最多,几乎不用细捡,遍地都是优质的。没有工具的学生负责捡,并堆在沙滩上,抬筐的专门负责把石球从沙滩抬到学校租来的渔船上。从沙滩到船上距离不算太远,但连接它们的是条木质翘板,很长很颤,加之石球死沉,如果筐子大的,装得再满些,那可遭罪了。
说起工具也如其人、其家,有的筐子大小适中,周正好看,有的七歪八扭,口大肚深,一筐顶人家两筐,既不好看,又压死人。扁担更是有长短、厚薄适中,木质好,做工精细,抬上东西,两人步伐一致,一走一颤,像似在演戏,分量也会减轻一半。我和和平的工具就是这样的,像工艺品。当翠翠帮我们装好,准备抬起来时,班主任梁老师却走过来,说要和我抬,让和平捡。我俩对视了一下,都流露出不愿意,可又无可奈何。我在伙伴中间个子不高,最没力气,抬石球这种重活又从未干过,本来已经很紧张了,老师和我抬,更加重了我的紧张。好在天气非常好,万里晴空和辽阔的大镜海遥相呼应,翘板又把沙滩和货船连在了一起,大家船上船下奔跑,是乎车水马龙的农贸市场。
梁老师是很能干的,她把筐子拉在自己的身边。在沙滩上抬东西是最累人的,沉沉的东西压在肩上,而脚下的沙滩却是软软的,脚一踏就陷下去,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红军长征过草地的情景,深一脚,浅一脚,东倒西歪。开始,抬起东西上船,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比较平稳。可过了一段时间,女生几乎被男生换的差不多了,却没有人换我们。因为开始有人换我们,老师说不用,并说要和男生比赛,以良子和大海为代表的傻小子们当真了,不但不换,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他们竟然象赛跑,把翘板颠地的上下起伏,没安生的时候。我暗暗盼望老师像我一样草鸡了,可老师也越干越欢,这可苦了我。在这场竞赛中,我仔细琢磨了来自部队的良子,还有玩世不恭、但又倔强好胜、有二分之一上海血统的大海,还有许多平时不认识、不敢看的男同学,他们的确和打渔和养殖海带的渔民不一样,知识武装了他们,使之充满了青春力量。女同学们叽叽喳喳给男同学往筐里捡着石球。劳动虽然很累,但高度地凝聚了男、女同学的向心力。
快十一点钟时,天空从西北方向飘来几块黑云,这是要变天的征兆,像大镜一样平的海面骤然做出反映,浪涌起了,船也开始颠簸,随着船的摇晃,翘板也跟着左右扭起来,而那些傻小子们仿佛一点也没察觉到天气的变化,他们还是一个劲的傻跑。我和老师这一次上了翘板,感觉脚下就不对劲了,翘板的颤幅、扁担的颤幅和我俩的步幅,怎么也整不到一起去。来到翘板中间时,一个大浪涌涌来,我的一只脚好像悬空了,说时迟,那时快,人求生的本能,使我没来得及多想,也不顾后面的老师的死活,一下丢掉肩上的扁担,迅速蹲了下来,双手抓住翘板的两侧。等我回过头的时候,见老师站在那里,双手还是紧紧地抓住筐绳。我的这一举动,提醒了所有的男人们,我这个小女生已经跑了快一上午了。(但这件事让我内疚了许久,如果是战争年代,我如果是地下党,碰到敌情时,说不定要成叛徒了。)
不知是谁把我们换了下来。又干了十来分钟,那些男生们也累得受不了,我们就结束了这次捡石球劳动,当然,是圆满完成任务。
船舱的石球慢慢升了起来。等客商运走后,钱就到手了。
回来的路上大家都很累,不像来时那么兴高采烈,而我则因为自己的举动,搅得神心不宁。
“累得没话说了吧,班主任把你当成老爷们了。晚上你会觉得腰酸背痛。”
声音很亲切,是大海吧?果然,他如无其事地从我身边走过。我的脚步是乎轻快了。
在读书无用的年代,学校有的是时间给同学们放假,所以,我们捡了一上午石球,放一天半的假。这很正常,老师和同学们确实累垮了。再说,一上午的劳动,解决了差不多一个学期的办公经费,很值啊。
刚上学没几天的我,隐约感觉到这个非常简陋的学校不一样,同学不一样,老师更不一样,到底哪不一样,我也不清楚,但她吸引着我。所以,第二天上午我一人来到学校。
我们的教室静悄悄的。我又转到老师的办公区,门前的菜园子刚刚浇过水。远处老师宿舍前的绳子上,挂着很多洗过的衣服。
悠扬的琴声传过来,我悄悄地趴在办公室的窗外往里看,啊,太美妙了!我们梁老师站在办公室中间,显然,她是收拾过了,一件小碎花上衣,得体的裤子,头发还偶尔闪着亮光。她的肩上挂着手风琴,正在全神贯注地边拉边唱。歌词听不清,但老师的嗓音是那么细、响,甜美的小女孩的声音。一曲终了,几个男老师鼓掌叫好。
“不错,不错、、、”崔校长首先肯定。
“我看光肯定不行,得说出到底是词好,还是曲好,还是拉的好?”武老师总是提出问题“小曲,你说。”
“我看哪都好。路老师的词写得好,梁老师的曲子配得好,拉的就更好了,唱得最好。”最年轻、老实的曲老师象连珠炮似地放了出来。
“好人都让你当了。”武老师不满意地说。
“那你说啊!”数学路老师笑着将了武老师一军。
不知为什么,我既高兴路老师反击武老师,又怕从武老师嘴里吐出不好听的话,自从他说了“例假”以后。
“我说就我说,我看不光是梁、路词曲配得好,手风琴拉得好、唱得好,还有一样——”他故意调着大家的胃口,拖着不说答案。
“你不说,我说啦。”又是路老师激将他。
“是梁老师的小褂好看。”武老师终于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
的确,这件小碎花褂,让人想起了美丽、想起了春天,想起了娇好的女人,更想起有女人的温暖的家。
当然,当时我还不懂这些,我只是觉得美丽。更重要地是他们在我的心里打开了一个文明、高雅的世界窗口。原来,生活中还有这么有文化、有才华的美丽女人,还有这样一些和岛里人不一样的人。其实,我们梁老师的确算不上是很好看的女人,只是她的眉毛是多一根则繁、少一根则残、眉峰上扬的那种最好看的。数学老师还会写歌词,也使我好生惊讶。我明白了,他们是聪明人,也一定是上了好多学,掌握了很多知识的。想到这里,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我还真庆幸自己上了高中,遇见了这些因文化而高贵和美丽的人。
这里是个孤岛,交通极其不方便。解放以前,要出岛的人们家里必有大事,那也要等方便船,运气好的可以快点出岛,点儿背的几个月你也出不去,等到出去后已经是事过境迁了。新中国成立后,政府考虑到交通问题,就买了一条客船。但由于过去的风特别大,也特别多,加上岛上人千百年来养成的习惯,不是十万火急,人们不会花钱坐船出岛的。因此,人们就有了“一条客船常避风”的顺口流。由于交通的问题,岛上过着与世半隔绝的生活。所以,有史以来一直岛上缺教师,办教育非常难。我记得上一年级的时候,我们换了四个老师,三年级换了五个老师,四年级换了三个老师就开始文化大革命,这里也和外地一样,停课闹革命,我们这群可怜的孩子连分数也没学完。更因为由于山东的侯王经验,好容易进岛的老师,又都回乡了,我们这里只有本地解决教师,开始,是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后来,就是招收民办教师。这样,一些在长中读书和在本岛农中上学的青年,有的就进学校当了小学或初中的民办教师,解决了缺师少教的问题,当然教学质量不能和科班出身的教师比,更不能和县一中来的老师们相比。
高中的老师们的确让我眼前一亮。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