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我们还太小,公元后我们又太老,没有谁见过,那一次真正美丽的微笑。                            ——海子

 

                      （一）                

窗外的景色从眼前一掠而过，到处是灰蒙蒙的一片，压得我快喘不过气。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坐这么早的公车，偌大的车里零星散布着几个人，显得孤寂冷清。

抽出裤袋里的手机，再次翻看早上起床看到的信息，发信人是天扬，内容是，江宇，我答应你，我们在一起吧。

第一眼看到这条短信，迷糊中的我不觉一振，振臂高呼。当时第一反应是立马给她回复，表示自己的激动与喜悦。而现在我庆幸自己没有这么做。

从小到大，我都没遇到过让我如此不安、难以抉择的事情，无论我怎么做都注定对不起其中的一个。

我不知道我是该仰天大笑还是痛哭一场。

天杨是我一直追求的女孩。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我苦苦追求了她三个月之后，她在昨晚才答应我。而且，为什么是昨晚……  

马路上车流密集，好几辆出租车在鸣笛要道，我头倚着窗，颓然地注视着手机里的短信，往日幕幕在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回放着，如骨附髓，拂之不去。

 第一次见她，是在开学的时候，她严肃中带点羞涩，一本正经地在作自我介绍。然后在黑板上写下了娟秀的粉笔字——宋天杨。那飞扬的粉笔字，一笔一划都是那么漂亮，洋洋洒洒，一挥而就。我不知道我是先爱上她的字还是她这个人。

     让我想不到的是，班主任竟然安排我们坐在一起。过去了那么久，可我那喜悦的心情现在还能触碰得到。当时我立马发了短信给我哥，一个人憋着实在难受。

                          （二）

我哥叫江冬，大我三岁。虽然他喝酒，抽烟，打架，无所不为，整个小区的人都在背后甚至在父母面前对他指指点点。可他永远是我哥，是跟我从小一起长大，患难与共的兄弟。

他就在我学校不远处打工。离得近，我们兄弟俩也就经常出来聚聚。

我哥每次遇到烦心事都会跟我说，只是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喝得太多喝得太醉。我时常劝他也不听。

当然，我遇到了学习或是感情上的问题，也会跟他谈。已经记不清我在他面前数落了多少次我们的英语老师，那个矮矮胖胖的老女人。我英语成绩很差，我想这也是为什么班主任会让身为英语课代表的天杨跟我坐一起的缘故吧。不过我数学成绩好，这方面刚好可以跟她互补。

                       （三）

天杨数学不好，可是每次上数学课还是不认真听，每次都在纸上写写画画。有时候我也忍不住去看她写的是什么。

课都不听在写字，这么喜欢书法啊？我凑过去搭讪。

还好吧，小时候写多了就慢慢写习惯了。

给我看看你写的是什么。说着自己就把手往她的纸上伸去，从今天起，做个幸福的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你也这么喜欢海子啊。笔借我，让我也写两句。

我用尽全力一笔一划地写下海子的那首《历史》：公元前我们还太小,公元后我们又太老,没有谁见过,那一次真正美丽的微笑。怎么样？说着忙把写的给她看。

写得蛮好的嘛。

我那紧张地快要扭曲的脸立马咧开了嘴角，不过跟你比起来，我的字差远了。

别误会，我是说这首诗写的挺好的。说着她就在一旁偷笑着。

这时数学老师投来锐利的目光，我们的谈话也就此打断。

                      （四）

 自从哥交了女朋友之后，我本以为他会叫我出来陪他喝酒的日子会越来越少 。可是谁知道，反而比之前还要频繁。

有时候高兴也喝，不高兴也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同一娘胎里出来的，哥怎么就这么能喝呢。

我们谈的内容很多，远到未来，大到前程。哥总是劝我要认真读书，考上一个好的大学，将来可以出人头地，也一了他未能实现的大学梦。

小宇，你高考完哥带你去西藏，去看那个什么拉宫，去看大草原，感受最真的大自然。

布达拉宫啦。真的吗，哥。那我一定好好念书，oh yeah！

看他喝的迷迷糊糊，我赶忙问，哥你刚没开玩笑吧？怎么，又跟倩倩姐吵架了？

哥没醉，我哪次说话不算话来着。别提她，tmd一提她我就烦。说着又抓起一瓶满满的啤酒，拼命往嘴里倒灌。

怎么你们老是吵架啊，在一起这么久了还老这样，你可是说过要让我当你的伴郎的，可别说话不算话啊。看到他喝的醉醺醺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

而且每次喝醉了都说自己没醉，还自顾自地拿着钥匙去开自己的豪爵摩托车。我没在那，都不知道他怎么办。我喃喃自语道。

                   （五） 

 在内心挣扎了许久，下了很大决心之后，我决心向天杨表白。我把花了整整一星期才写好的信夹在她的英语课本上。我知道明天早上上课她应该就会发现。那晚，我望着宿舍的天花板，听着舍友他们此起彼伏的鼾声，彻夜未眠。

我料想了万千种她回应我的方式，却从没想到她竟然会无动于衷。那封信就像石沉大海般没有任何回响。我一直很想问她有没收到我写的那封信。可是我那可笑的自尊让我开不了口。

虽然我们还是像之前那样有说有笑，可每一次总感觉有什么堵在心口，让我好不愉快。

那个星期跟哥出来喝酒，我也像他那样，抓起酒瓶就咕隆咕隆地往下灌。

我记得，那次在宿舍楼下我吐得哥满身都是，整个胃在翻滚，泪水和口水齐刷刷往下掉，那一刻真的好难受。为什么她连一句话也不回，难道她没有收到我写的信吗？不可能，我明明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那到底是为什么。不接受我起码也得让我知道啊。

我原本以为我跟天杨的故事到这里就该划上句号。没想到在三个月后的那天下午，在英语课上，天杨递给我一个纸条，纸条上写着，江宇，晚上有空吗？一起去逛街怎么样。她竟然让我晚上陪她去逛街！我反复看了好几遍，确定今天不是愚人节不是做梦之后，才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下课后回宿舍洗完澡接到哥的电话，他又让我陪他喝上几杯。

哥，今晚真的不行啊。你知道的，天扬，她今晚约我去逛街。

还是那个女的。哥就不明白了，那个女的有那么好吗？值得你一直去追，哥告诉你，这女人，他妈的都不是好东西！我第一次在电话里听到哥发脾气，赶忙问他是不是又跟倩倩姐闹分手了。

别跟我提那个婊子，这次我们是真的闹翻了。小宇，哥心情不好，你别去跟她逛什么街了，出来跟哥喝两杯。

我知道继续解释下去会没完没了，而时间又差不多到了，我不能让天杨等我那么久。我跟哥说了我们下次再去喝酒之后就挂断了电话，并把手机关掉。

 

              

（六）

六月的夜晚，凉风习习，街道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分散成几片，在大树底下拿着扇子扇风侃谈，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家常，好不惬意。小城被点缀得是如此温馨融洽。街道上来往的车辆也渐渐变得稀疏，都好像在赶着回家去享受家庭温馨的氛围。

天杨跟我说其实那封信她收到了，之所以没回是因为这些天她一直在考虑。

那现在决定得怎么样。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赶忙问她。

天扬望着前面路边摊的麻辣烫说，江宇，看到没，麻辣烫呃，我们来个比赛，如果吃辣你赢了我的话，那我就做你女朋友。敢不敢哦？天扬一脸坏笑。

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可爱死了。可我却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是想考验我？不管了。好，我豁出去了。

明知道自己吃不了辣，可是我还在拼命地吃着那涂满辣椒的面条，泪水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嘴里就要冒火一样。天杨就在一边笑一边递给我纸巾。吃到后面看到我狼狈不堪的样子，就赶忙让我别再吃了。

那晚很开心，回去的也很晚。可是那晚我却犯了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七)

早上醒来，就看到了十几个未接来电。好几个是哥的，让我迷惑的是连爸也打了我好几次电话。

我先拨了哥的电话，却听到提示音说，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奇怪，哥的电话是从来不会关机的啊。带着疑惑我打给老爸。

小宇，你哥，你哥他出车祸了。你赶快回家一趟。电话里老爸用颤动着声音一字一顿地告诉我这个消息。

顿时我脑袋一片空白。车祸，从没碰上的字眼如今却清晰的倒映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您好，前面站是华侨城，请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听到这，条件反射似的，我把思绪拉回现实。就快到家了，可我却迟迟迈不开双腿。我不敢去面对。

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我知道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跟天杨出去，哥也就不会出什么事了。我看着短信，然后犹豫了许久，最后我还是按下了删除键。

我不能怪她，可我也无法接受她。

                        （八）

回到家，看到父母婆娑的泪眼，我就知道我的预感已经对了一半。

爸用颤抖的双手把那份尸检报告递给我。看到那一横大大的黑体字，整个人都快变得软弱无力，我拼命忍住的泪水顿时倾泻。

那报告写着，死者，江东，现年二十一岁。死因，醉酒驾车，时速100KM/H，与大卡车正面相撞，当场死亡。

我一直以为昨晚哥只是像往常那样心情有点烦闷，从没想过哥是真的很痛苦无助。他发现倩倩姐劈腿，然后这次是跟她彻底分手了。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当时在电话里哥会发那么大的脾气。可是我不仅很快就挂了电话，还把手机关掉，只是为了跟天杨去逛街，只是为了不让别人打扰我们的美好时光。想起我第一次喝醉酒的那晚，哥陪着我听我吐口水，陪我喝，劝我安慰我，可是昨晚我却……

我永远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哭累了，我再次抽出手机，打开短信。写到，其实我只是跟你玩玩，别想太多。收信人，天扬。发送。短短的一分钟，没有痛心也没有不舍。

 

                          （九）

九月的校园是如此美丽，落叶一片片跟着微风飘舞，旋转在空中，然后华丽地飘落。校园里早已人满为患，还有一对对情侣手拉手肩并肩地从我身边走过，时不时传来幸福的笑声。

三年了，时间过得是如此之快，身边的朋友换女朋友就像换衣服一样，来来去去不知道多少回。可我却仍旧单身一人。想起那天自己的决定心里就百味杂陈，我知道是我对不起天杨。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我只能这样。哥的死一直压在我的心头上，如果不这么做，我还能怎么办。

看着飘落一地的落叶，我轻声念着海子那句“公元前我们还太小,公元后我们又太老,没有谁见过,那一次真正美丽的微笑”。三年不见，天杨你过的好吗？你还在恨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