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如果不是这首绝命词的吟唱,他应该还是会在那寂寞梧桐的深院里继续无言独上西楼,看那残月如钩。可是,他不想那样了,他再也不想长此以往地黯然神伤,自欺欺人下去。国已破,家已亡,他活着就只能是个耻辱的存在。那么,为何他还要顶着那极具羞辱性的“违命侯”的称号在灭国的阴影下挣扎,徒惹世人耻笑?所以,他不再留恋,也不再回避,纵使会有一死,也要毫不保留地将掩埋在心底最深处的亡国之恨高歌出来。死,或许正是他想求的。
“从嘉德轻志懦,又酷爱释氏,非人主之才。从善果敢凝重,宜为嗣。”他记得,大臣钟谟曾经直言犯谏,极力反对父皇立他为储君。钟谟是对的,那个人早已把他的一切都看透,他志在高山不在朝,根本就不是一个做帝王的料。这点,甚至是他自己都深信不疑的。可是,他不明白,为何做父亲的竟会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儿子,明放着英明神武的兄长不立,偏要硬生生把他推到龙椅上去。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十五年的帝王生涯,他竟不是像历代明主那般励精图治,建功立业;反而在那万乘之尊的宝座上享尽风花雪月,声色犬马。在朝政治理上,他从不肯多花半点心思,甚至还一意孤行地杀了不该杀的人,留下不该留的佞臣。如此的昏庸异常,亡国怕也早已成为必然之数。
那一年,宋兵至,城池破,举国倾。他顺利成章地成了他人的阶下之囚。在被软禁在汴京孤墙深院中的日子里,他一个人孤枕难眠,罗衾更是耐不过五更的深寒,头顶上亡国之君的枷锁简直要硬生生将人逼入绝境,使他陷入疯狂。所以,多少个日日夜夜,他都在锥心刺骨地感叹: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父皇啊父皇,他在心底不止一次的呐喊:如果当时您肯听从钟谟的建议,是否今日的我就能从亡国后主的命运下逃脱?......天意弄人,怪只怪他满腹闲云之志却又偏偏投生在了帝王之家。
终于有一天,他忽然不再挣扎,不再感叹,而是面色平和地闲坐在庭中,静静地聆听那乐工舞女的弹奏。那是一个特别的日子,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普天下的万民来说都是那么的特别。七夕,世人眼中的乞巧节,一个充满着浪漫和情思的节日,恰好也是他的降生之日。就是在那天,他想了很多很多......在一片祥和的乐舞中,他霍然而起,三分的醉意里他手执羊毫,把个墨汁沾满,然后向着那张素白的宣纸上一挥而就,须臾,一首泣之以血的《虞美人》便已跃然纸上。他掷笔,尔后朗声大笑,随后命身边的乐师谱上曲,当庭吟唱。
曲调哀婉声中,他仿佛又回到了故国里,仿佛又见到了昔日伴他左右的娥皇和女英。那梦中姣好的容颜像极了春花和秋月,但如今都已和故国一起随着那一江春水滚滚向东流逝。是的,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囚禁的日子里生何欢,死何惧,一切都到了该要结束的时候。他是南唐的后主,能在灭国之人的旗帜下苟延残喘到今天已经是莫大的耻辱,如果真要在此乐不思蜀地度过一生,怕是到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祖先。于是,就让他在今天这个日子里把所有都敞开吧,即便是死,他也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世人,他李煜的心里是有故国的,哪怕是一分一秒都不曾忘记过!
做个才子是绝代,可怜薄命做君王。那天,他毫不犹豫地饮下太宗送来的毒酒。轮回,在那意识消退的最后一刻里,他还在想,如果真有世人所谓的那道轮回的话,就让他在转世的来生里得偿所愿地做个闲云才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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