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下午,天凉爽一点的时候,他们约了几个堂姐弟上山玩,一路上屈怀和小雅谈音乐、宋词、新诗。小雅文静的听着,她觉得屈怀好像是特别善于言谈的人。屈怀给小雅讲了一个诗人的故事,说他杀死了自己的老婆,小雅觉得很恐怖,为什么连自己的心爱的人都可以杀死呢?但不知为什么,从屈怀口里说出来,她只觉得好奇,并不觉得可怕。他告诉小雅写诗主要注重意境和意像,他们谈了诗与词的区分,谈什么叫词的词牌,以及词的调。其他的人也都很兴奋,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屈怀边讲着边爬坡,小雅像个尾巴一样跟着他,爬到一个特别陡的地方,屈怀先把几个小一点的拉了上来,然后再伸出他的手拉小雅上去。小雅看着他的有力的手,迟疑了,(长这么大,她还没拉过异性的手呢!)屈怀真诚的看着小雅说:“来,上来吧!”小雅盯着屈怀温存注视着自己的双眼,犹豫的把少女的手递了出来。小雅感到屈怀有力的手那么大,那么温暖,而自己的手被包裹着,显得那么柔弱无力。她感觉自己整个人不由自主的,任由他带着,由他带自己上去。小雅感觉自己似乎不是被屈怀拉上来的,而是被屈怀温存的眼神带上来的。屈怀看着小雅清澈的眼睛,松开了她的手。小雅垂下眼睛,不敢再抬眼看屈怀。——她多想就这样他一直牵着自己走下去,从此不再松手!
山上树木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可小雅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爬了山的一半,小雅感到很累了,不想走了,而其他的人还想继续往山上爬,屈怀就陪着她先下山。 他们很再意彼此,但却很少说话了,似乎说什么都多余。他们快到山脚下时,小雅忽然觉得那几个人应该不能再往上爬了,对屈怀说:“屈怀,你去叫他们下山吧,太阳一落山天会黑得很快的。”她的声音温柔而有些颤抖。“好,你先在这儿等等,我去喊他们下来。”屈怀说完就往山上跑,他一边往上跑一边呼唤:“喂——下——山——了!”他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远,最后听不到了。
太阳完全落了山,暮色渐渐越来越浓了,小雅听不到一点屈怀声音的影子了,周围突然是那么安静,忽然她觉得自己好孤单。这里看得到的只有她一个活的动物,她有些害怕了,她拉紧神经四处张望。夜幕真正降下来了,对面山坡上茂密的树木黑压压的一片,充满了神秘和恐惧,仿佛里面会突然窜出一个怪物:有着夜幕一样颜色的庞大的模糊的身驱,并且只能看见它两只发着绿荧荧的光茫的眼睛。小雅的心都提到嗓子里了,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的山坡,她决定一看到有风吹草动,就拔腿就跑,但她又害怕到那时她的双腿软了不听指挥了怎么办!
她盯着那个充满鬼魅恐惧诱惑的山坡好久,又转眼望着上山的路,她真后悔没和屈怀一块上山。如果和他一块上山,累了还可以让他拉着她,怕了还可以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总之他一定会保护她,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她害怕得快要哭了,她想大声喊屈怀的名字来驱散内心的恐惧,但又怕喊出声音会唤醒那些鬼魅,所以她最终在这沉寂的山路上没出声,她又怕有蛇经过这里,所以她屏住呼吸,神经全部调动的起来警惕起来,她就这样焦虑而恐惧的等待着他们回来。也就大约十来分钟的样子,可小雅觉得好慢长,她的神经都紧张得快要断了。
“喂——小——雅——!”
是他!她听到了他声音的影子,虽然那声音离自己很远,可她真的听到了他的声音,她感到没那么绝望了。 ‘
“哎——下——来——了——吗——?”是屈怀在喊他们。
“下——来——了——!”山上的人遥远的回应道。
“小——雅——”她听到屈怀又在叫她。
“小——雅——”她又听到屈怀在叫她。
他的声音还是很远,要有一阵才能回来。
“小雅——”她又听到他呼喊她。那声音更近了,屈怀和其他人的呼喊声也近了。
“小雅——”她看到他的小黑身影了,她确定那就是他——那个黑影远远看去都看得出在往山下跑得很快。
“哎——”,她挥着手答应到。她觉得他们的呼应声冲破了黑暗的壳,冲出了那个充满恐惧的世界,她立刻感到自己安全了,她几乎要哭了。原来他刚才呼喊到了山上的人便转回头往山下跑;一路上他边跑向小雅,边回头喊其他的人。小雅觉得自己真的安全了,不用害怕了。她离开刚才伫立的地方,向屈怀奔跑过去,不顾一切的跑过去。他们跑到彼此面前了,屈怀满头大汗,喘着粗气:“呼…呼…”,站都站不稳了,小雅面对着屈怀,看他累得东倒西歪的:
“小雅,不……不用怕了,我以最快的速度下来了;他们……,他们没事,快……快下来了!”
“我都知道了,快别说话,好好休息一下!”看着累得不像样子的屈怀小雅的心真的疼了,但少女的矜持使她只能用热切而疼惜的眼神看着近在咫尺的他。
大家都下来了,他们迎着清爽的山风,在特别温馨特别温馨的夜色中往家走。屈怀就在身边,触手可及,小雅可以看得到他,听得到他,她的心里好甜蜜又好愁怅。
晚上吃过晚饭,屈怀请教小雅的父亲自己毕业后是不是回家乡工作比较好,而父亲觉得屈怀回家 乡小城有些亏才了,所以不建议他回家乡工作。小雅坐在一边听他们聊天,她多么希望他回家乡工作呀,因为再有两年自己也毕业了。但她什么也不能说,她觉得自己是不能耽搁他的前程的!那一晚他们两个都没和彼此说话,小雅总低着头!
第二天上午,他们俩也很少说话,大家都心事重重,相对无言。
下午,屈怀告诉小雅的母亲说他要走了,原因是大家都要开学了。他低头看着小雅说:
“小雅,我要走了,我上完大四就毕业了,学校有些事也要办理一下,接着还要实习……。”小雅心里怅然若失,她点点头,没出声。
夏天午后的太阳很猛。“屈怀,骑我的单车去坐车吧?”小雅关心地问他。
“那不行,街上我没认识的人,单车没地方放!”他说。
“放在哪儿好呢,放××家你又不认识。小雅,你送送屈怀!”母亲说。
“好吧!”小雅想了想说, “回头我骑单车回来。”
屈怀让小雅抱着他的牛仔布包,自己推单车。小雅想把包袱挎在肩上,“抱着他!”屈怀带着情绪的说,“下面这个角朝上,它被挂破了!”。
“你为什么不让我妈妈帮你缝缝呢?”小雅一看下面果然有六七寸长的口子,她依然关心的问他,还带着点抱怨。其实她真想说的是“你为什么不说出来,我给你缝缝呢?”
“没事儿,我回去自己缝!”屈怀却又极温存的说。
“我们骑单车走吧?”小雅偏抬起头看着他问。
“我还没用单车驼过人呢,我们推着走吧!”屈怀低着头说。
小雅望着屈怀高大魁梧的背没再说什么。屈怀推着单车,走在左边,小雅抱着他的包走在单车的右边,他们一路没说话,两个人都专心的走着一起走的这段路。下午三四点钟的太阳真的很厉害,小雅雪白的胳膊有些微微发红了,她抹了抹汗水。屈怀看着她幽幽的说:“真不好意思,这么热的天让你陪着受罪!”“没关系!”小雅温柔的说。
要经过一个大陡坡了,“骑着下去吧?”屈怀问小雅。“不要冒这个险了!”小雅说。屈怀没说话了,他继续推着单车走,当快走到坡脚下的时候,小雅说:“可以了!”屈怀让单车停稳,对小雅说:“你先坐上吧!”他等小雅抱着他的包坐稳后才骑动单车,由于斜面比较大,所以就算快到脚下了,单车依然会跑得很快,但屈怀用一只脚接近地面,依靠皮鞋与地的摩擦使车子行使得很慢很慢,并且很平稳。
“没事的,刹车闸很好用的,你这样会磨坏你的鞋的!”
“你不是希望更安全些吗!”屈怀幽幽的说, “其实你不用这么客气,我到你家又不是第一次!”
“可是我见你是第一次呀,你又难得回来一次!”小雅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她不能支配自己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她只是觉得他们仿佛早都是熟知的。
他们都沉默了。
他们没等很久,屈怀的班车就来了,这是最尾的一部班车。
人们一个一个排着队上车。“小雅,我走了!”他告诉她。小雅固执着没出声,屈怀站在她面前也没上车。人都上了车了,车快要开了。小雅说: “走吧!”屈怀看着小雅的眼睛接过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上车了。小雅的眼里满是不舍。分离是痛苦的事,有些东西我们想遮挽,可是就是遮挽不住呀!
车上的人很多,屈怀站在靠车门的第一个车窗旁。他们没挥手,没说“再见!”。载着屈怀的车开动了,小雅边往回走,边固执的转过微仰的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车窗,虽然车离她越来越远,她看不到他是否在看她!
就这样一别三年,他没写信,也没回来看小雅,小雅会时常想到他,想到他的忧愁,想到他的心事重重。在这当中听说屈怀去了南方,去了北京,又听说去了西部。他觉得西部可以有所作为吧,那天他同小雅说过他在学校是管整个分院的学生事务,说做好这个工作的人,是比较有政治前途的。这三年来,小雅总希望屈怀能回来一次,但终于都没看到人。小雅的日记里写满了思念。小雅快毕业那年的春季的一个傍晚,在她的学校,她看见一个人很像屈怀、有着同样的忧郁、心事重重的人,她怀疑他是他,但她终究没勇气上前去叫住他。她觉得当时自己应该上去叫住他的,她觉得她真的应该走上前叫住他,就算那个人不是他!
穷困的家庭背景,离异的父母,生意失败的父亲,年迈的爷爷……,家里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这个考上名牌大学的穷学生身上,所以他总是心事重重、对未来总是惴惴不安。小雅要毕业后,听说屈怀请求分配去了青藏,在那儿和一个公安局局长的女儿结婚了。并把家里所有的人都接到自己的身边了,包括年迈的爷爷。小雅心里默默地怨过屈怀,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又不怨他了,她柔弱而善良的心最后还是原谅并理解了他!
“屈怀——”小雅泪如雨下,“在雄伟的青藏高原上你安了自己的家,最先接到雪花的你过得幸福吗?你的一切都安定了吗?你有多少变化?你再也不用为未来的不安定而惴惴不安了吧!你那里可真是海角天涯呀!其实小雅懂得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远离家乡的人心里更苦。你会思念故乡的,尤其在你年老的时候。只是当你思念家乡的时候,可曾记起家乡那个当时还很懵懂的少女,她已经毕业参加工作了——”爱是甜蜜的,分离是辛酸的,思念是苦的,得不到又放不下更让人愁肠千结!
这样的思念而孤寂的夜晚,看不见天花板,小雅仿佛又看到一颗流星划过夜空!
小雅不知道这颗流星也会划过那神圣的高原的夜空吗?
亲爱的,我的故事讲完了,你的茶也喝完了吧!来年请寄我些上好的雨前茶好吗?我会收到的,无论是天之涯,抑或是海之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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