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酒席
何靖家乡有一个流传好久好久以至于都没法去追溯它的源头的习俗——办酒席。顾名思义,也就是当某家有啥子红白喜事,便会想法设法的邀请亲戚和朋友去他家里。在何靖年轻的时候,交通可不像现在这般好,有一些远点的亲戚的确是要很费周折才通知到的。而收到请帖的人儿也必然会到的。酒席那天,菜饭是丰盛的,大家是愉悦的。
自然,亲戚和朋友也不会空手而来,何靖年轻结婚时,来的人有给他背米来的,也有人给他小麦的,酒水自不可少。总之,一切实用的都有,那时直接送钱倒是极少的。到了现在,一切好像都可以用钱解决了,送其他的就少了,大家都习惯送钱了。这也不错,毕竟是十分方便的。而这个也有了十分贴切的名称,被叫做人亲。并且到现在,主人倒也不藏着掖着了。十分大方地在显眼的地方摆上张桌,请上两个人,一个负责收钱,一个负责记下名字。这个记下名字的人亲簿,日后要是别家有酒席的话,倒也是个可参考的东西。
以前许多时候,何靖总要在这个地方看上半天。主人的人缘,和其他人的亲疏关系,在这都可以瞧见几分的。有时晚上睡觉前总要和老伴唠叨这个唠叨半天,还要唏嘘感叹。
和这个村子的其它人家一样。何靖家也只是这星星点点散落在这个山坳里的一点,毫不起眼。而这个村子里,大大小小几百户人家,却仅有两三个姓,同姓的粘在一起自不必说。而各个姓之间又有各自的姑娘落户到其它姓里。确实把整个村子都粘在一起了。也不存在了姓氏的芥蒂。办酒席也就有了更多的意义,团结,友爱,互助,更多的。一次酒席就淋漓精致了。
可现在的何靖却在为这事烦忧着,而且是一连好久都烦忧着。
而让他烦忧的就是这最近突然盛行起来的酒席。这就像以前都是调味料的,现在突然成了家常菜,最要命的是,还要自己付钱。这多少有些让人吃不消的。而像何靖这样的家庭,就更显得吃不消了。
原本只是农民的他,一直靠着他的一亩多地生活的。而逐渐长大的两个子女让他的的生活难以为继。亏得这个山坳底下全是黑得发亮的煤。挖煤需要人吧,他就进煤场了。
他第一次去煤场时一直不敢进去,缩着脑袋在洞口观望着。那里面太黑了,他怎么看都是黑乎乎的,进去的人出来也是黑乎乎的。最后还是在一个老矿工连拖带拽还一边安慰、一边打气、一边胁迫下终于进去了。
而这一去,进进出出也就好几年了,儿子女儿都上高中了,而家境也好转了许多,他倒是很欣喜的。有时就想着,虽然这个不知进去了能不能出得来,倒也还是值得的。可是不幸的事却也在他身边时有发生。那个当初推他进去那个矿工,就在一次瓦斯爆炸中离开了,而那天他就比他早出来一会而已。尸体三天后才挖出来,连样貌都看不出来了,就只能从帽子上辨别出是他。那场景是烙在他脑子里了,每次进去之前他都会默默的祈祷一遍。这么些年平安过去,他都觉得自己有神明保护呢,或者就是可怜自己那两个孩子。
但今年的煤场却迟迟没有动工,他也就失去了这仅有的工作。而这时,办酒席却盛行起来了。他老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啥子必然的联系。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呢?不管怎样,他这几年存下来的积蓄已经在不断的酒席后所剩无几了,而儿子女儿开学马上就要报名了。地里那点收成是微不足道的。一切都让何靖忧心忡忡的。以致连晚上都翻来覆去的,搞得老伴都跟着睡不着了。
本来就闲不住的他在这个时候更闲不住了,他三番五次地去厂里,急不可耐的问开工时间。但每次得到的答复都是一样的。“估计今年是开不了,最近总有煤场出事故,上面检查很严,这个厂一查很多都老化了,许多都不合格,需要整顿,你还是回家好好耍上几天吧!”“耍我也想啊,但这孩子要用钱啊,还有人亲,最近好多。再耍就没饭吃了。”他有些无奈地说着,并不是要倾诉,而是心情焦急罢了。
闲不住的他又闲了一段时间,终于是陷入了困顿。他只好厚着脸皮去亲戚家借了钱给孩子报名,还有送人亲。而办酒席还是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而现在的他每天做的事,确是单一而乏味的,还夹着一些忧虑。有时他刚送过人亲,等到酒席散了之后就问亲戚借钱了,为着接踵而来的另一次酒席。这时亲戚就会劝他也办一次酒席。他们说着办酒的必需,“你也有好些年没办过了,是时候办一次啦,现在不像以前了,一定要有啥子事才办,谁顾得了那么多呢?而且现在也很方便,去个酒楼就算完了,省心着呢!你看我以前也不想的,这不也办了,你就不要死守你那一套了。”最开始何靖是极不愿听这些话的,他自认为办酒不应该是随便的事的。但劝的人越来越多,他的态度也就慢慢地软了,偶尔也会说句,“嗯,我会想想。”他知道劝他的人都是好意,毕竟自己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但他却迟迟没有行动的。
又是一个没睡着的夜晚,他躺在床上,抽起他的土烟,烟雾弥漫了整间屋子,老伴自然是睡不着了。禁不住埋怨道:“抽啥子烟嘛,还让不让人睡了。”他倒不生气,慢悠悠、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说要不要我家也办酒吧?”语气像是带有些自责似的。“早就该这么想了,我给你说时就该听了。”老伴的语气没有一丝波纹,像等这句话等了许久般。“家里没钱也不会是一天两天了,是你自己老是对办酒席有深仇大恨似的,我一说就瞪起我来了”她继续嘟囔着。“别说了,明我就去找二伯看个日子去。”说完他灭了烟,钻进了被窝里,却是更加地清醒了起来。想起了过往的许多事,都是关于办酒席的。
小的时候,他是特别喜欢办酒席的,不管是邻家还是自家。而儿时关于这酒席的许多记忆,都是愉悦的。每当邻家有酒席时,他都会欢呼雀跃的,有时是离他家有些远,他那小腿要走上些时候,他就会乐颠颠地跑去。而在那里,他总会有许许多多的玩伴。
办酒席有两天,第一天叫做“起媒”,这个带着方言的叫法,饱含了对酒席无限地重视。这天的一大早,办酒席的人家便会让自家的人去近一些的邻居家请他们,而远一点的便会在中午自己过来。每当瞧见来请的人,何靖就有些按耐不住了,他围在妈妈身边不断地说着叫着。“走啦,妈,去帮忙了,主人都来请过了。”“哎呀,你这孩子,真是的,妈晓得啦!”妈妈利索地收拾好家里的一切,何靖就拉着妈妈手出门了。他那小腿咯噔咯噔地走得飞快,惹得妈妈在后面有些不满地叫到:“慢点啦,慌啥子呢!要是慌你先去了。”他就放开了妈妈的手,小跑了起来。妈妈就冲他背影喊着,“酒席桌上别忘了我平时教你的规矩啊.”“知道啦知道啦。”声音渐渐远去。只剩下妈妈带着笑意地埋怨。“这孩子,这孩子、、、”
到了邻居家,早已是人声鼎沸。这个山坳里,大家都是乐意帮忙的。他妈妈也是刚到就融入了这一片热闹中,他们悠哉地做事,并不着急着慌什么。男人们做男人们的事,女人们做女人们自己的事,一切都自然的分工明确。而小孩们就在大人中,桌子下穿来穿去。偶尔也会扰到大人们的工作,便会听到他们的吆喝,“小东西些,去远点地方玩”语气倒是十分中听的。而男人们也会时不时地开一下女人的玩笑。然后就有男人们哈哈哈哈的笑声和女人们装着生气的骂声。
这一天很快就过去了,而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有些远的亲戚也拖着晚霞到了。这个夜晚注定是热闹的。主人家一刻也闲不下来。他在屋里屋外地招呼着大家。大家也没有拘束,有在屋里嗑着瓜子吹牛的,不管是电视里看的,别人说的,他们都会讲,而且讲得津津有味的。而有的就围在一起打牌,后面一大群人围着。当每有一局结束后,后面就炸开了锅,讨论着谁打得好谁不好。而女人们就聚在一起说一些男人们的事,这倒是他们共同的话题,大家愿意听别人说也愿意说给别人听。而小孩们还是不知疲倦的玩着。这样的夜晚里,一般都有月光的,它均匀地散下来,洁白无瑕。
第二天到了,大家开始真的忙了起来。各种美味的饭菜上到桌子上,男人吆喝着把搁着热气腾腾的饭的蒸子放到人群中间。整个地方都笼罩在这满满当当的香味里。这香味好像充满了被子,何靖在被子里也闻到这香味。于是何靖一直不断地怀恋了。“我一定要像小时候那样办这酒席。”这是一晚没睡的他早上得出的结果。
早上起来之后,他也不顾自己黑黑的眼圈,就去二伯家了。到了二伯家却开不了口。就胡扯一些事。倒是他二伯明白他的心思,“你是来看日子的吧,生辰带了没?”“你怎么知道?”他有些惊讶。“这有啥子稀奇的,我一个老人家,来找我的基本都为这个事。”语气淡的和水一样。“哦。”何靖应了声,就似乎没话说了,只把生辰递了过去。“你是准备去酒楼还是自己家办啊?”他习惯地问了句。“在家办,就像以前那样”“哦,在家办的人可不多了,大家都嫌麻烦,而且花钱还多呢,大家都图收人亲呢。”
“我可不是图收、、、人亲。”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估计年迈的二伯是没听见的。他二伯只是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但何靖却说了:“就算收人亲我也要搞得像样点,去酒楼吃个饭就走了,连起媒都没有,算什么呢,到时便宜了那些酒楼。”他有些愤愤然了。“你也有些年头没办过酒席了,办次也没啥子,何况现在这酒席办得这么滥。应该办了”,二伯语气是支持的,而且不是敷衍那种。“我其实也不想办啊,这一次酒席下来肯定会花好几千块呢,但能怎么办呢,大家都办,我不办怎么办呢?”“好了,别埋怨了,我看好日子会给你说的。你办酒没人会说啥子的”何靖舒了口气,放下红包走了。
日子敲定下来了,就在下个月初。
何靖又忙碌起来了,他估算了这些年别人家酒席时他去的人家。估计出一个大概数后·,便开始准备需要的一切了。他去问了村子里经常帮大家准备伙食的老厨师,照着自己的设想和他商量了很久,才把需要各种菜所需的原料一一列出来。接下来,他就开始在集市上不断地挪东西回家了,这年头物价也涨太快了,回到家的他总要抱怨半天,为着这不断流出的钱。在这忙碌后,那日子到了。
按照习俗,他在起媒那天早上很早就叫他儿子去邻居家一一请大家过来。等了许久后,还是没人过来,他觉得时间过得慢极了。便踱步到屋外看,视线里终于有了人影,那人些走近看见何靖,见他脸色不好,便打趣道:“老李,现在大家都在酒楼了,你还在家办,搞得我们很不习惯啊!”说完自顾自的笑了。“那个就一顿饭,这个你可以在我这玩两天,不好呀!”语气带有些不快的味道。
人还是多了起来,大家也忙了起来。只是聊的话题变得单调了,大家说来说去都是关于酒席的,而说酒席也就说人亲而已。他们讲着现在酒席的越来越随便,讲一些人隔三差五地办酒,还显出一副惊讶的神情,像是不可想象似的。接着的,就开始说自家办酒席时很多人都没有来,那些欠着他人亲的人。说到这个话题,大家就都显得话特别的多了,你一句我一句的像吵架似的,连点笑声都没有了。
一般对现在的不满都要追究到过去,即过去太好,现在太坏。说完那些后,大家便开始怀恋起以前来了,他们讲述着以前的大家是多么实诚。从来没有过欠人亲的,还讲出一些列子,而后话锋一转,就说现在的人不仗义了。大家都是极其不满的。而在这样的声音中,愉悦早已隐遁了。
没有了愉悦,大家都挂出一副阴沉的表情,一下把这酒席盖住了。大家也没有了悠闲地情趣,做起事来利索极了。太阳还拖着它那圆圆的肚子赖在天上时,一切就已经准备好了,大家匆匆吃过晚饭,觉得无事可做,便踱步回家了。这在村子里以前是绝无仅有的。看完这些,太阳也落寞地回家了。
暮色还没来得及降临,何靖家只剩下几个人在屋里孤零零的坐着,还有邻居家的狗在地上嗅来嗅去,不知是不是他们叫它们留下的,它们倒是一贯悠闲的。何靖招呼着剩下的人,还有刚从远方来的亲戚。望着这些落寞的座椅,失落的表情还是不自觉地流露了出来。他点上自己的旱烟,使劲地吸了两口。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眉头深深地皱起,像要皱出个办法来似的,连老伴叫他也没听见。猛地,他立起身来,自言自语着就出去了。
他一一敲开了邻居家的门,重复着差不多一样的话语,“你们怎么能这么早就走掉了呢,啥也别说了,现在回去,不能这样的”。别人的推迟或是解释,他是完全听不见的。这是命令,不是请求。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等他完成这一巨大的工程回去后,家里面还是多了很多人,他们几几围在一起。这场景和他小时候的那么像。但他却没有小时候哪的那种愉悦。他们有惊讶,有无奈,有尴尬,就是没有愉悦。
何靖看了看他们,兀自走到人群中间,轻轻咳了几声理了理那有些沙哑的嗓子,就喊了起来,“我不晓得为啥子你们要那么早的就走了,我觉得大家既然来了就要耍久点,我没去酒楼就是图大家一起热闹点嘛,像以前那样,就是、、、”他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像有些缅怀什么似的。终于又挤出了句话。“那时多好啊!”人群里还是有些声音嗡嗡的,而几个小孩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他。他又看了下大家,看见大家并没有特别关注他的喊话。他声音小了许多,“大家好好耍”便转身回屋了。
身后传来一些人的声音,“主人家都发话了,我们就好好在这耍,谁都不要回家啊、、、”又有了一些吹牛的声音,但何靖是觉得十分失落的。这个夜晚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更多的亲戚朋友来了,匆匆忙忙地。在饭桌上,昨晚在的人们就会说一点昨晚的事,他们说何靖想有什么想不通似的,或者是碍于面子问题,就又叫他们回来。他们回来也玩得并不高兴。大家都是敷衍地熬到很晚才走。而那些听的人也显出一副不理解的样子。是呀,现在不就图个方便嘛。
酒席结束了,本来有晚宴的。何靖也取消了,昨晚是让他失落的,他今天倒是看淡了似的。而这个晚上,他又陷入了极大的不满中。出去习惯,这就像每次借出钱去别人还回来时总要仔细清点一样,他要仔仔细细的把这人亲簿看一遍。而这一看,就看出了火气来。看着看着,他就骂了起来:“不要脸,不要脸,我都去过几次了,每次都比他这次多,你看你看。”他朝他老伴递了递。老伴接过来,“唉,不要看了,反正都办过了”说着就想收起簿走掉。“给我,我要看,我要看有些人怎么不要脸。妈的我的血汗钱呢!他们凭啥不还!”他吼了起来。这声音怔住他老伴了。人亲簿还是给了何靖,而她就在旁边看着。
酒席还是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如雨后湿漉漉的林子里不断长出的蘑菇般,铺天盖地。骂过之后的何靖还是不得不穿梭于不同的酒楼,桌上丰盛的饭菜,很多时候却来不及吃,酒席太多,他人太忙。偶尔停下来,就会凑到人多的地方。说上几句。“这酒席,要坏事的哦。倒是这些酒楼赚,一次下来就好几千块。”“不办就好了!”有人补充道,“不办,你倒是刚办过啊!我家底都开送没了,不办我怎么办啊!”每次他停下来说话,总会只说这个。一说这个,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心情。
渐渐的,何靖也像看出点什么来了。这酒席呀,就像鸦片似的,以前少的时候是有好处的,可现在多了,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抽干大家的积蓄,都花在办酒席上,还有些就进入了那些不要脸的人那里。可最糟的是,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但何靖·倒真想出一个法子来了。
他认为呀,以前鸦片都能戒呢,这个酒席肯定可以戒掉。他想着要是镇里出台一个政策限制办酒席就行了。于是在一个夜晚里,他在他儿子的房间里找出笔和纸,就写了起来。他言辞恳切。仔细地讲述了村里发生的一切,那些奔波在外四处借钱去送人亲的日子还历历在目。即使他的字写得歪歪曲曲,却说得头头是道。写完之后,他自己都看过一遍,就觉得自己都动容了。而后长舒一口气,好像这一切就结束了似的。
镇长看完了他写的,双手托住他的手,轻轻地拍了两下。也是言辞恳切的说:“这是个大问题,我会想办法的,你不是第一个来找我的了。”
但做完这一切的他却矛盾极了,在这办完酒席后的大半年里,早也把收来的人亲送完了,煤场还是毫无动静。没有了酒席自然好,但生活是陷入了困顿了,而且一点法子都没有。最后想了许久,他做了个自己都有些羞愧的决定,再办一次酒席。但这就是生活。
问过二伯日子,,是在半个月之后,这次去问日子他支老伴去的,自己上次说的话他自己都还记得,怎么好意思呢。他也没有了上次的激动,准备都没有了。定了一个酒楼,费用办完酒席后给。大家都是这么做的,自己干嘛坚持呢,不就是为了收亲人么,可耻就可耻了,谁不是呢!
但镇里很快就出通告限制办酒席了,截止日期比他办酒席日期还早呢。他几次想过不办了,但儿子女儿的生活费还没有着落。最后咬牙又催老伴去请二伯把日期提前一点,他二伯又看了个日子,警告说:“这个日子只能说可以,并不好哦,以后可不要来找我。”在这段疯狂的日子里,大家真的是疯了。每天就为这酒席忙着。
何靖酒席时很冷清,饭桌上摆的饭菜都没人动,大家匆匆来送过人亲就走了。何靖本预估到这情况,定的饭菜也不多,但还是剩了许多。最后打包回家天天大鱼大肉,还是没吃完,就倒去喂猪了。一边感叹这么好的东西倒掉可惜了。这次许多人都没来。他收到的人亲不上次还少了许多,再除去着一些费用,就没多少了。但却没底气象上一次埋怨。只对老伴嘟嚷句:“算了,都过去了。”
截止日期到了,疯狂似乎也结束了。
除去了酒席这块心病,何靖又闲下来了。他也去过煤场里,但改革后的煤场没了他的位置。他们说现在是科学管理,要不了那么多人了,而且要有一定的文凭。他回家后一连感叹了几天,感叹这个世界发展太快了。他也没能和其他年轻人一样出去打工。于是便每天和和他一样被这个世界闲置下来的人一起下下棋,打打牌。却总是忧心忡忡的,他是两个孩子的爸爸。而这样的日子也没持续多久,平静也没有了。
何靖又收到一个亲戚办酒席的消息,当时的他是很吃惊的。“不是不让办了么,怎么还办呀,又不是结婚之类的。”他以怪异的口吻问着。“不办怎么办,你知道的,他有几个孩子,而这又要开学了,什么都要钱的。他又找不到事做,靠土里那点收成,够么。”语气颇是平静,估计是惊讶的人太多,他已说过许多遍。何靖也没话说了,这不也是自己吗?而办酒席,不也就是大家一起积少成多,帮主人度过一下人生的坎嘛。自己年轻时刚修好房,连米都没有,还欠了一些钱。是办酒席不也帮他度过了那段时间。而这个亲戚,正处于困顿。
这次酒席在一间隐蔽的酒楼里办的。来的人不少,似乎通告不起什么用。饭菜却谈不上丰盛。主人招呼着大家,以卑微地低调。镇里还是来人了,大家立即围了过去。把他们两个人围在中间。他俩也被这阵势吓住了,想说点什么却还没说出口便被湮没在大家的声音了,最后灰溜溜地走了。这一切看在何靖的眼里,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对酒席的恐惧竟然没有了。尤其是看到大家一起围过去的时候,他是支持这样做的,。可不办酒席这不是他要的结果么。但却像对敌人一样对那些来镇里来的人。他自己都矛盾了。
回到家的他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但他的日子并没有随着酒席的减少而有所好过,这确是真的。而这闲置的日子越久,他就越不安。脾气也越来越不好了,老为一些小事和老伴吵架。而他老伴也不甘示弱,骂他没事做还凶,不是男人。于是他一天都不在家呆了。
就在他苦闷的时候,镇里来宣传了,他们开着车在乡村公路上颠簸着,广播里的声音也在颠簸中像音符似的跳跃着。跳进了何靖的耳朵里。正在打牌的他没打了。
很快的,就有人去镇里了,回来时红光满面的。那是好久不见的神色。。何靖自然不甘落后,也去了。回来时也是红光满面,就又像没有和老伴吵过似的了。晚上,睡觉前还主动找老伴商量了起来。
“今天我去镇里了,你知道的,不错诶,他们说要支持我们这些没事做的人搞一些项目,贷款很容易的。而且还会培训我们呢,你知道的,那就好了。”他兴奋的说着。“那他们有叫你搞什么了?”见他那么主动,老伴也就不气了,也积极地问了起来。“我给他说了我家的情况,他们推荐我搞个鸡场,他们可专业了,说起来头头是道的,你看,还给我一本专门养鸡的书呢。”说着就要出去拿这书给老伴看。“算了算了,睡觉了,明天再说了。”他老伴催促道。“咦,一点积极性都没得,到时候你也要看,知道不,你要辅助我呢?知道不”见老伴没回应,就推了她一下。“知道了”她懒洋洋的应了句。“哟,还不乐意听了”他装出生气的口吻,却把老伴揽过来抱在了怀里。
第二天他醒得很早,还在为昨天的事兴奋着。老伴还在熟睡,他静悄悄地穿好衣服,便出到客厅里看起那书来了。一边看一边想着昨天他们的话,“你回去先把鸡舍,鸡场的地址选好,写好材料,带着过来,就去贷款。一步一步的地来”他想着就觉得很靠谱的。不觉自己都抿嘴笑了起来。想着想着就忘了看书这回事。倒憧憬起来了。仿佛已经看到了鸡场,还有那些鸡仔,鸡仔一天天长大,下蛋。
等到天完全亮了之后,他就到屋外去,一边看着书里的选址要求,一边仔细地寻找那个适合的地方。终于是给他寻到了。他真的忙了起来,并且是愉悦的。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而一切也正如他憧憬的一样。鸡场建起来了,鸡仔也也引进了。几千只鸡仔一下子就在他家不远的地方,把他的家吵得好热闹。它们都有嫩嫩的绒毛,就像婴儿软软的肌肤般,可爱而又充满生机的。它们还是何靖的希望。
何靖和他的老伴就为它们忙着,不知疲倦地。像对他们孩子般照顾他们。他们细心地观察着它们。那特意四处散落的壶里水总是装得刚刚好,还有那装粮食的盒子。它们就悠闲地活在这里。每一天的它们,都会有不同的样子。这一切让他们两喜滋滋的。而镇里也时常会有人来指导下,并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而每次来都会夸他们把这些小鸡喂养得不错。何靖总是会笑着说,它们那么可爱,怎么舍得不好好照顾呢?但这个季节的天气是多变的。
又是一个雨后的傍晚,何靖发现一只鸡病怏怏的地蜷缩在角落里。对着几千只鸡的鸡场来说,这是很普通的事。像往常一样,他给它喂过药后,便有把它放回鸡舍了。可在接下来的几日里,这样的鸡越来越多。他才感到事情的严重。赶忙着急地打电话到镇里去,镇里的人来过之后,就只剩瘫坐在地上的何靖了。“这是鸡瘟啊,我估计能活下来的没有多少的,老李啊,你最好赶快把有症状的都埋掉,这样还能活下来一些。”于是何靖就一背一背地把那些病的鸡背出去埋了,可那些健康的还是一只只地病了,最后活下来的几乎没有了。
整个鸡场显得很空旷,何靖还是习惯性地每天巡视上几遍。他也会怔怔地看着那些活下来的鸡。“都那么大了,再有点时间就会下蛋了吧。”他自言自语着。
他又去了镇里,希望再引进一批鸡仔。他说着他的想法,可他们却面露难色。“我们也很想帮你,但上次的贷款你是没还的,这次贷不了了,你要的话要自己出钱,你看没贷款的话自己能不能想想办法。”那人给他解释着。
回到家里,他抽着烟,想着办法。可想来想去,却只能想到一个法子——办酒席。那天来的人虽不算多却也不少。他家养鸡出事大家都是知道的。而他办酒席大家也是体谅的,而办酒席不也就是求大家帮助么。本来他是想说些什么的,可大家的表情让他开不了口,他突然觉得没必要了。
有了这次的人亲,又问其他亲戚借了点,他又引进了一批鸡仔。而这次这批鸡仔长成了鸡,它们每天下的蛋要用桶一桶一桶的盛。那白白大大的鸡蛋在市场上畅销极了,还有人慕名来购买他的鸡蛋。有时,他也会卖一些鸡。不知不觉中,这批鸡已经给他带来了不菲的收入。
而收入增多的,也不止他一个。这个村里,许多人都有了更多的收入。有和他一样养鸡的,也有养猪的,养羊的。大家都在忙碌中。而酒席也在忙碌中像被挤掉了似的,很久地没了踪影。
而在这忙碌之后,何靖倒有些想念起酒席来了。有时躺在床上就会向老伴唠叨下。“你说最近怎么会没酒席了,这还有点不习惯了,好久没热闹过了。”他老觉得不习惯似的,不知是没有酒席不习惯,还是欠别人人亲不习惯。反正他是希望有酒席了。而酒席终于是有了。
他二姐家大侄子结婚,而且还发给他喜帖。他二姐就是在这个村子里的。离他家也不远,放在头段时间发喜帖是完全多余的,但现在,何靖倒觉得应该如此了。这才叫办酒席嘛,他在心里念道。
起媒那天早上他就去了。按规矩他是娘家人,应该下午去的,但他是迫不及待了。
他到的时候二姐家已经有很多人了。大家都在悠闲的做着事。男人们腾着桌,挪着灶;女人们摘着菜,洗着碗。有时男人们会开女人的玩笑,女人们就装着生气地骂他们,骂得男人们哈哈哈哈的笑。
而看见何靖,就和他开起玩笑了,“哟,你这个娘家人来这么早不对哦,饭都没为你做饭好呢,先回去吧。”他们说着还向他挥起手来。“你们说为啥不合适,我和二姐家这么近,算邻居吧,要来不得的话你们办酒席我也不来了,行不行啊,你们说行我就回去了。”还一副要走的样子。“算了算了,我们见你时许久没有酒席了,嘴痒了吧。”“诶,这点我承认,行了吧。”他一副厚脸皮的样子。剩下大家一些“你看这人,你看这人”的声音,他也加入他们了,帮起忙来了。他感觉这一切好熟悉,像是等了好久。
晚饭过后,乐队的音乐缓缓响起,那些悦耳的婚礼祝福曲飘满了整个山坳,整个山坳都知道这有喜事了。主持人说着对新人的祝福。邻居们就在桌子旁一边聊天一边看着他们的表演。小孩们有的专注的看着乐队表演,也有些顽皮的在人群里窜来窜去。时不时钻出个脑袋来。突然,“砰”的声音从空中传来,顺着声音望去。烟花正好一朵一朵地开放,映亮了那一片天空,地上不由的传出一片赞叹的声音。烟花仍旧一朵朵不断地开放。小孩们在屋外拍着手叫着跳着。声音是听不见了,但那高兴惊喜的神情也像那烟花一样,真的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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