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岁的老人带着十七岁的孩子来到乌江岸边,看了半日的乌江水,在乌江的上游,一座荒冢前,每人庄重的磕了九个头。
很久没有修葺的坟墓,如今杂草遍生,成了一座荒冢。虽然荒冢一座,也抹不去坟墓的庄重、威严。
近千年的坟墓,依然不为岁月所消磨,确实不易。能将庄重和威严保存,更为不易。
老人和小孩每年来四次,从不修葺坟墓,不是没有时间,而是这座坟墓从不需要修理。
坟墓并不高大,但不是普通人的坟墓,孩子只知道祭拜,从不问老人坟墓中葬着什么人。
一个与孩子有极大关系的人,老人不说,孩子也明白,不然,又怎会千里迢迢、日夜兼程的来到这里祭拜。
自从孩子跟了老人后,从没有间断过。
一月、五月、七月、九月的十五,必定会在这里,祭拜荒冢。
孩子与老人一齐磕完九个头,如来时一样,飞身离去,不落任何尘埃在这些乱草之上。
没有做任何的停留,不过这次老人的步伐很是沉重,并且有着长长地叹息声伴随着零碎的步子。
“墓里面埋葬着一对夫妇,一对可怜的夫妇。”老人对孩子说道,老人并没有注意孩子的表情,而是继续说道:“一对伟大的夫妇。男人是威震天下的男人,女人是冠绝天下的女人。”
“那男人和女人到底是谁?让爷爷如此敬仰。”
“男人是项王,女人是虞后。”
“项英自封为霸王,可谓王者,可虞姬并没有被封为后,怎能称为虞后呢?”
“项王一辈子,只有虞姬一个女人,一对恩爱的夫妇,男既然是王,女便为后,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小孩默默的点着头,老人见他默许,继续将项羽的一生说给孩子听。孩子静静的听着,听着,慢慢地睡倒在火堆前面。老人的巴掌落在脸上,火辣辣的,孩子睡意全无。
老人叹了口气,又继续讲着他那没有讲完的故事:
“他死了,二十多岁就死了。‘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奈若何?虞兮虞兮奈若何?’竟成了他的绝唱。”
老人的声音大了起来,时不时朝孩子看一眼,时不时将酒坛里的酒喝上一大口。
“秦汉之际,西楚霸王项羽在垓下力战群雄,最后寡不敌众,自刎乌江,万里江山为刘邦所有。项氏一族几乎被诛灭殆尽,只剩项伯一支,想当初项王叱咤风云,好等威武,却落得个如此下场,英雄无不扼腕叹息。”
“为什么项伯一支没有遭到高祖刘邦的残害?”孩子插上一句。
“要不是项伯天良尽丧,天下怎么会被刘邦得到!刘邦念项伯救过自己几次,便没有杀他,反而真的结成亲家。可是好景不长,到王莽之时,项家再遭劫难,九族被诛。”
“九族被诛?”孩子吃了一惊,将身子站直了,两只眼睛动也不动,盯着老人看。
“项伯是畜生,没他的背叛项家就不会遭此大难。”老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冲天的怒火一旦烧起来,不知道要烧毁多少草木。
“他的后人不是畜生,在王莽篡位的时候,自然起来争夺天下,振兴项氏。”
怒火渐渐地熄灭,但却无法熄灭。
“他们打不过汉朝的部队,只能够打败仗,败了之后,免不了背个罪名,被诛九族。”
老人想给孩子一个巴掌,提在半空中的手没有打下,继续说着他的故事:“汉朝的那些废物怎么挡得住虎狼之师,只是没能够防住人心,项家才遭到灭顶之灾。
“王莽篡取皇位,各地掀起反王大旗。项家军从乌江东起事,直取长安,一路上连破十余座城池,好不威风,天下英雄响应。原以为大事就此定了,项安会得到天下,建立楚国,不料出事了。
“项王当初不也是号令过群雄,难道那时和项王的情形类似,蓄势待发的时候,内奸和外敌全都闹事?”孩子急切的望着老人,希望他不要说一些废话,但老人怎么会听从一个十多岁少年的话。
“是项安犯了项王曾经犯过的错误,心软!”骄傲的神色变得凝重,继而摇着头,老人哀叹数声,望着乌江水。
“等到各路人马齐聚,项安正要攻打长安城,王莽站在城门上,四周捆绑着一些百姓。没等项安下令,王莽先发话了,如果强攻城池,城内的军马先将长安城内的百姓杀掉。项安没有答话,城上的百姓死了十来个。”
“他答应了?”
“如果是你,你会拒绝吗?”老人问完,又道:“他不但答应不攻城,还答应王莽的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到底是你说还是我说?”老人将破酒坛摔个粉碎,孩子闭口不语。
一坛好酒摔得粉碎,老人的怒火还在胸中燃烧着。
“义军进城后,皇位不准项家人坐,得让刘秀登基,这个条件不答应,一切免谈。”
“王莽是刘家的外戚,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项安没有思索许多,当时答应了,没想到平日里和蔼可亲的刘秀当了皇帝之后,竟然诏告天下,说项家谋反。”
“于是就被诛灭九族了。”
老人没有开口,孩子接过话,又问道:“项安为什么不反抗,听爷爷的意思,以他的实力,应该可以打败刘秀的?”
“天下刚刚安定,百姓才缓过气来,如果发动战争,百姓就别想活了。项安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宁可项家遭大难,也不肯连累百姓。当初项王‘乌江自刎,不过江东’也是这个道理。”
“九族被全部诛杀,没有人逃脱。”老人叹了一口气,眼角不免有些湿润。
什么事都不在乎的老人,第一次在孩子面前落泪,孩子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但是这个道理远没有接下来的一句话重要。
“难道项家就此没人了吗?”
没有一句话比这句更加重要,这个重要的话,从一位天真的少年口中说出,更显得非同寻常。
“项王兵败乌江之时,已有一个三岁的孩子,交与彭越收养。此事只有彭越知道。后来高祖即位,彭越被诛杀三族,史书记载彭家无人幸免遇难。谁又会想到彭越有过人之处,将项王的孩子和自己的小儿子秘密交给乌江岸边的一家渔夫,更没有人知道孩子后来会怎样?”
“怎样?”
“活了下来,活得好好的。”
“既然是秘密交给,既然无人知道,爷爷怎么知道呢?”孩子看着漫天的星星,又看看爷爷,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说道:“爷爷,我知道了,你不是彭王的后人,就是项王的后人?”
“你错了,我不是。”老人摸着手中的棒,补上一句:“孩子,你是项王的后人。”
“我?”
“对。”
“我不信,爷爷骗人。”
“你和项王一样,有一束紫金头发。”
孩子呆了一阵,说道:“爷爷,那你说我叫什么名字,向来你逢人便说我姓赵。”
“你叫项英。你的家人在你没有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那时候爷爷去峨眉山,将你带在身边,直到现在。”
“是谁杀了我爹娘?”项英转移了话题。
“这个我不知道,反正有很多人。你要记住爷爷一句话,不要为你爹娘和你爷爷报仇,这是你爹的遗愿。”
“既然如此,爷爷还为什么教我从小练习武艺?”
“教你武艺是让你安良除暴,不是要你报仇。”爷爷怒吼一声,吓得孩子一大跳。
“爷爷,我不能答应你。”孩子说话的同时,扶起爷爷,往北走去。
“你不答应爷爷,等到了玉林山庄后,我们就一拍两散吧,从此再别叫我爷爷。”
“你不会的。”
项英说着,和爷爷并排前行,以往总是喜欢打闹的孩子再也没有欢声笑语,他还只有十七岁,却听到一大堆与他有关的事。爷爷再没有说什么,一路上,祖孙一直沉默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终于来到了河北边境。
老人停下了脚步,项英不明白,也没有问,在这人烟罕至的山路上,没有什么可问的。
没有人的声音,在树林中,往往有危险发生,尤其是起风的时候。
漫天的大风卷起残落的树叶,连叶下的尘土也不放过。
可是没过多久,大风戛然而止。
风止住前,人已经开始动作。
爷爷取下背上的包袱,将包袱慢慢的打开。项英只听见一声响,耳边已有剑气,把头偏过去一看,爷爷手中拿着包袱中的铁棒,铁棒的一头对着一个黑衣人,黑衣人手中的长剑离自己不过三尺。
如此巧妙与迅捷,项英不再陌生,他明白,自己转身的时候,黑衣人正往后翻倒。
“爷爷,追杀我们的人怎么还不罢手,都追了五个月了,不累吗?”
“放心,爷爷会保护你的,这些追兵爷爷根本就不放在眼里。”老人的话还没有说完,早跃起身子,横扫一棒。孩子听爷爷说过,这套棒法是爷爷在白珏山上闭关十数年创的一套棒法,共有七十五招,变化无穷,威力极大。这一扫,只听得扑通几声,从树上跌下十数具尸体。
老人刚刚落地,又飞起来往左侧一棒打下,这招叫作虎啸深山。一声响,一颗枞树登时裂开,一个身着道袍的中年人握着一柄赤铁剑。刚刚照面,中年人施展轻功,顺势一剑砍下,出了八成力道,老人喝一声“着”。项英只看见爷爷如闪电一般绕着中年人转了数圈,等爷爷落到身边时,左手拿着赤铁剑,铁棒已经在包袱里面包好了。
中年人站在远处一动不动,肩上一根树枝穿过。
当中年人倒地死了之后,爷爷方笑道:“孩子,爷爷这招‘借花献佛’如何?你若喜欢,爷爷教你。”
项英没有回答,夺过爷爷手中的赤铁剑,往身后一剑扫去,烟尘起处,两个黑衣人现出身来。
项英疾步上前,当中一剑分开两人,左掌守右剑攻,游刃有余,不过三招,赤铁剑穿过右边那人,身子斜侧,将右边那人拖进来,左边黑衣人脚迈得快了些,一柄长剑穿了胸口。
“就这本事,还想杀我?”项英说完,一个转身,横扫一剑,没有半个人影,转身一看,爷爷右手化作掌,朝前方打去,这一掌使了六成力气,爷爷退了三步。项英知道,前面有敌人,不说功夫多么厉害,单单内力,似乎不在爷爷之下。
耳边风响,项英一纵上前,铁剑砍下,人未落地,先后退五六步,眼见要栽筋斗,被老人稳稳接住。
老人再次取出棒,却将包袱扔掉,牵着孩子的手,向前疾步而去,五十步刚过,大笑一声,项英尚自迷惑,已经有两匹马在眼前,左边一匹坐着一个人,穿着相当华丽。
“贤侄功力深厚,却来这么晚,糟老头子可打不过那帮兔崽子。”
“赵三叔这般说,别人听见了还以为侄儿如何对三叔不敬呢?”
“润虎啊,快到庄上,老头子别有话说。”老人说话之余,扛起项英,上马便行,杨润虎随后。八个蹄子翻飞,行不了半日,来到玉林山庄。
好一座山庄,宛然一座小小的城池,护城河有,铸得是城墙,城门开后,两匹马进去,方见得庄院模样。地处北方,样式和江南园林无异,院里雕梁画栋,犹如长安城内皇宫一般。项英不住赞好,老人一巴掌打下,项英情知不好,也不闭口,一双眼睛直盯着前面回廊。
前面廊道上走来一女子,一个男人装束的美女,连老头子都惊得呆了。
老人立即清醒过来,飞离马一掌打向走廊,女子出掌相迎,化了老人掌力,即时飞到老人跟前,跪在地上,口中说道:“天颜拜见三爷爷。”
“好孙子,越来越像孙女了,爷爷都不认识你了。快快起来,爷爷见你功力进步就高兴,如今给你找个小弟弟,当你的徒儿如何?”
杨天颜刚刚站起身,未及开口,项英边说道:“爷爷,我不要姑姑教我武艺,我要爷爷教。”
这话未曾落音,大家哄然大笑,老人道:“傻孩子,天颜只是面似女子,其实是男儿身,你不拜他为师也就算了,只是爷爷开了口,收回来是不可能的。”
“三叔要说的话就是这个?”
老人点点头。
“我就是不拜他为师,不跟他学武……”。项英把手一甩,朝来的地方跑去,正撞到迎面跑来的一位小孩子。年纪与自己不相上下,身形也无太大区别。只是这一撞,项英被对方足足撞退四五步,脚下不稳,跌了个跟头。
“天玉,快些认错,如何这般不小心,撞你项英兄弟。”
“不。”
说出这话的人不是杨天玉,是项英。他停了一下,又说道:“杨伯伯,是我先撞了令郎身上。令郎年纪虽小,但是武艺不差,因此将我撞倒在地。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只是……”
“如何?”声音显然是从走廊上传过来的,院子里的人齐望去,见十数人前来。
“只是我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走廊那头的声音越来越近。
“我无兄弟,年纪与杨家天玉不相上下,想同他结为异姓兄弟,不知可否?”
项英话对走廊上的人说,眼睛却盯着杨润虎。
“这话伯伯无能为力,得赵三叔答应。”杨润虎边说边用手抚摸项英的头发。
“倘或玉儿愿意,糟老头子又怎会阻拦呢?”
“我不答应。”杨天玉说道,往院外走去,又道:“爹爹如不送客,今后休再见到天玉。”
项英闻言,一跃上前,挡住杨天玉的去路。右掌当即劈下,杨天玉往后一仰,倒挂金钩,双拳直取项英两肩,项英急忙退后数步。杨天玉刚落地,腿上功夫踢来,项英接住,两个小子拳脚并用,掌腿双出,拆了二十余招。项英左掌急收,杨天玉右掌跟进,使出三成力道。掌未至,左手已被项英擒住,就势一推,杨天玉脚下不稳,正要跌倒,项英上前抓住右臂,将他硬生生的提起。
手还未松,杨天玉一掌劈下,项英忙松手,两人拆了十余招,杨天玉脚步乱了,慢了一招,项英当胸一掌,击退十余步。
一声喝,杨天玉挺剑上前,刷刷一连十数剑,项英左避右闪,足下运劲,虽然躲得急,仍不免衣破肉伤,杨天玉越打越狠,将一套剑法使得大半,项英赤手难敌兵刃,伺机去抢那剑,终是不得。再打十几个回合,自退二十余步,杨天玉没有跟进,只将手中剑掷来,项英飞起一掌剁下,一柄剑成为两截。只见杨天玉怒气冲天,吼道:“玉林山庄不欢迎你们,还不快滚。”
赵三叔救过杨润虎的性命,为何天玉如此无礼,赵三叔一时也不解。对自己如此,对项英更是仇恨。项英与他从未谋面,因此不算有过节,不知为何这般,难道是刚才这一撞?赵三叔想不出所以然,把衣袖一甩,朝项英走去。
杨天玉已经走上回廊,同四哥杨天凯回房,他明白这回祸闯的大,只得先回避回避。
百余年前,国泰民安,武林中亦无腥风血雨,尔虞我诈。三月初六,玉林山庄庄主杨子雄正在书房授子功课,庄客来报,少林寺长老求见,杨子雄道声“快请。”随后来到客厅。
前来的除了少林寺的明辉大师,还有大理国的蝙蝠仙人石大天。
叙一番旧情后,明辉道:“杨庄主遍游天下,如武当、少林、峨眉、大理、五台、吴越、昆仑,观文论武,天下的武学尽知,老衲冒昧问上一句,‘玉箫吻剑’杨庄主可曾听说?”
“曾听家父说过,只是武林中并无这套武学,一直以来也只是个传说。”
石大天将杯中茶喝去大半,笑道:“贤弟精晓武学,却未曾见过‘玉箫吻剑’,愚兄倒知道它的下落。”
“哦?两位前来就是为了此事?”
“不错。”明辉叹口气,说道:“老衲虽是一介武僧,却颇晓天文。三日前夜观天象,紫微星晦暗无比,不过百年,天下必然大乱,到时候要救苍生,除非得到‘玉箫吻剑’。”明辉的语气逐渐坚定起来,石大天断了他的话,说道:“‘玉箫吻剑’远在冰海,今日我同大师前来,就是想与贤弟一道去冰海,日后也好造福天下苍生。”
杨子雄道:“既然如此,待我安排府上事务,然后就走。”
三人一路向北,白天赶路,晚上住宿,行了三年,已到没有人烟的地界,不见日月,不分昼夜,到处都是皑皑白雪。再走月余,马匹冻死。三人内力雄厚,挡住严寒,把马杀掉,食生马肉。又走半月,见十丈之外高山连绵,山中间一片平地,约有千余丈宽,令人毛骨悚然。
“到了,咱们上山,山上就是冰海之处,再走数日,便可以见到一座冰山,秘籍就在山中。”明辉一连说出几句话,走些真气,脸色变得难看,杨子雄、石大天忙运气给他,不过片刻,脸色渐渐红润。
迈开步子,三人轻功甚是了得,那山高两千余丈,盏茶功夫不到,已在山顶,放眼望去,地面全是冰,冰如海浪一般,却坚硬无比,晶莹剔透,不失为一道美景。
三人啃些马肉,填饱肚子,一刀一剑一禅杖平放在地上,滑行向前。不知时节昼夜,仿佛行了二百里许,又或一千余里,眼前现出一座冰山。
明辉使个眼色,石大天取刀直奔上山,未至山腰,一个筋斗翻回来,手中宝刀去来后,石大天落在地上。明辉、杨子雄飞步上前,三人拿好兵器,同时抬头,半山腰上站着一个人,手中握着五尺长的冰杖。
“你们是什么人,到此有何贵干?”
“我等大唐人氏,来此取‘玉箫吻剑’。”明辉开口回答,在这里,只有他听得懂对方说的话。这一问一答,三人心中大惊,对手的内力深不可测,三人联手怕也难占上风。
“‘玉箫吻剑’是家师遗物,任何人都动不得,你们打哪里来回哪里去吧。”话音未落,半山腰上没有人影。
没有退缩,三个人同时朝山上冲去。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这座山上没有虎,只有死亡。
三块冰菱打来,三人连忙避开。又是三块冰菱,三人各亮本事,挡了二十来块,三人已经落在地上,冰菱的力道过猛,只能够退后。
三人落地之时,半腰上的人也落下来,手中的冰杖对着中间的明辉。
“再不走,你们就走不了了。”
“来到这里拿不到‘玉箫吻剑’,我们是不会走的。”明辉一开口,左右二人刀剑齐出,直取那人左右太阳穴,明辉即将禅杖正中打出,逼向乳中穴。三声响,三人的兵器成为六截,那人已腾在半空。
如此快狠的手法,向来是三人对付别人,何曾被别人对付?
不幸今天被别人对付了。
明辉右手画个圈,一招天龙傲雪打出,一股热劲直逼空中那人,那人微微一笑,右手冰杖直对来招。杨子雄见势,弃剑腾空,数个旋转后、一拳朝那人左肋打来,使出八分力道,那人往左一转,冰杖未动,左手出掌挡住杨子雄的拳。石大天飞起一脚,一团黑气落下,正是一团劲风,那人竟没有挡来。这一脚下去,无形之中被化解了。
那人右手一收一进,杨子雄往外偏已是不能,浑身就像被吸住一般,中了一掌,三丈高空落下,双手击地,站起身来,胸口如刀绞一般,吐出一口鲜血。
才吐出一口鲜血,明辉与石大天跌落在地上,喘气不止。
单单这几招,耗了三人大半真气,再看那人,大气不喘,如初见时一般。三人默默对视,天龙傲雪是明辉穷极半生,融龙爪手、金钟罩、铁布衫、金刚经等十三套内外功,创出的一招,中原无不敬佩,未遇破解之法;杨子雄剑法平常,但拳法了得,这一拳亦是上乘招数;石大天蝙蝠仙人的名号就是靠刚才的一脚得来的。三招绝学同时发出,竟然被对手同时破解,实在是未曾预料到。虽然只是过了几招,生死早已有定数。
三人调息片刻,拳、脚、掌、勾、抓,扑面而至,那人将手中冰杖随手一仍,直入冰山,双手齐出,来战六只手。四人拆了三十二招,三人已处下风,苦撑不过,要进不得,要退不能,竟力竭而死。
那人解下石大天与杨子雄的腰带,将三人捆在一处,左手提着,双足点地,渐渐消失在茫茫冰海之中。
冰海恢复了宁静与雪白,静得连风声也没有,白得连血迹也不见。
雪白会一如既往的白下去,只是宁静,迟早会被打破。
冰山之中冲出一柄宝剑,那剑身十二丈长短,剑宽一丈,才从山中冒出剑柄,一声巨响,剑裂为三块,霎时光耀亦无。宝剑成了废铁,不知何故,三块铁流落中原。一块为至尊府得到,武林至尊好不欢喜,将铁烧熔,不想花了十年时光,立即将轩辕剑投入熔铁中,经过六十多年的打造,轩辕剑的威力较前增加百倍不止;另一块归江南龙氏所得,龙氏自此创建天剑门,一面打造废铁,一面扩大势力,八十多年过去,那废铁却也被打造成为举世罕见的宝剑,龙氏孙子龙威十分高兴,剑名雪吟;第三块为玉林山庄所得,过了三十年,铁没被熔化毫厘,众人猜想此铁如此难以锻造,势必造出来的兵器更胜于其他。时人知道玉林山庄自杨子雄死后,其子另创一套紫霄剑法,几十年来独步武林,故猜测那铁必会锻造成剑。
果然,二十年前,玉林山庄传出口音,宝剑已成,名为紫霄。紫霄剑问世不过三年,武林中又有数柄宝剑出现。至尊少时习武练剑,不忘舞文弄墨,一日见书中写着“天下兵器,剑为君者”八字,便从各个门派中选出八柄宝剑,以紫霄剑为尊,苍鸿剑为末,中间六柄宝剑为轩辕、雪吟、封雷、赤峰、水渊、傲霜。
至尊不知,世上还有两柄宝剑,只是未曾有人见过,也未有人提及,一柄为冰剑,一柄为玉箫剑。此十剑当属天下至宝,合为十大名剑。
杨润虎经常对自己的七个儿子说及武林中的事,四年前中秋佳节,润虎多喝了几碗,说是日后将庄主之位传给天玉。七位兄弟没有意见,倒是在席间的赵三叔发话了:
“我说贤侄啊,八位贤孙中,文武全才的当属老二天颜,天玉年纪虽小,对武艺的领悟毫不逊于其他兄弟,于老二还是差些。我听说你那宝剑极其灵气,会认主人,你让七个娃娃都去拿剑,哪个拿得起来就让他做庄主。”
杨润虎没有作声,孩子们却觉得这办法好,都同意了。众人来到剑房,没想到杨家七虎没有人能举起紫霄剑。赵三叔看那情况,脱口说道:“就这宝剑,我孙子应该举得起来。”
千不该万不该说的话赵三叔说了,杨天玉自那日起便要与项英争个高下,只是从未谋面,这日一照面,两个相撞,自己不是项英对手。如此细细一想,觉得不是滋味。
项英准备住在山庄,杨天玉只道他要与自己抢那宝剑,便发脾气。众人沉默了一刻钟,项英跳上马,向杨润虎拱手说道:“杨庄主,今日多有打扰,还望见谅,就此告辞。”
一片沉默,谁都没有发话,老人同项英消失在残阳似血的山林,转向老家而去。
“孩子,人家摆明了不给你爹和爷爷的面子,不收你做个徒弟。也罢,咱们回家,爷爷将全部武艺传授于你,咱不求人。”
“这才是我的爷爷。”项英摸摸脑袋,又说道:“爷爷,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就四处走走。现在天下这么乱,若能做些好事,再好不过了。”
老人没有说话,大笑三声,改道前往隆州。
隆州没有到,老人和项英在滑州落脚了。
滑州轩莱客栈。
祖孙二人要了间上房,楼下吃饭时,一个汉子冲了进来。
项英抬头瞟了一眼,八尺五的大汉,一脸胡子,横眉倒竖,走到柜台前就是一个巴掌拍下,台上好好地一个青花瓷瓶被震得粉碎,柜台却没有倒塌。
项英被莽汉的这一举动吸引住了,眼睛再没有移开。
“掌柜的,小丫头被你藏在哪里了,再不交出来,老子不客气了。”
“一个好好的姑娘落到你的手里,一生岂不是毁了。何况还是我的侄女。”
掌柜的声音没有大汉的尖,底气倒是十足。
要欺负到自己家里了,再不底气十足,掌柜就不是个男人。
掌柜是男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的底气必定十足。
几个食客见柜台上的状况,将银子放在桌子上,全跑出去,几个胆大的,在门外或远处望着。客栈的一楼,就四个人:赵三叔、项英、掌柜、莽汉。
赵三通津津有味的吃着他的酒菜,项英被眼前的场面吸引住,一场打斗即将开始。懵懂少年的项英,自然不想错过。
莽汉出招,右手两指直取掌柜双眼,掌柜往左让过。莽汉左掌劈到,掌柜随即跃起,当时右脚踢下,莽汉双拳挡住,一时间拳变掌,拳劲未退掌力又出。掌柜见这招来的猛了些,身子往左一侧,脚蹬柜台,落在楼道边上。
莽汉立即上前,将一套拳法使个遍,掌柜虽未受伤,却也只有招架之功,渐渐支持不住。眼见脸上要中拳,莽汉杀猪般一声叫喊,掌柜见机,右掌化拳,使出八成力气。
莽汉被打出二十余步,可惜一张木桌,压得粉碎。掌柜纵身上前,手中短剑刺下。
一声响,剑落到地上。
“掌柜手下留情。”
“好一把鱼肠剑,怎么落到这位掌柜的手中?”
两种声音从一处传来,项英往楼上望一眼,见一男一女站在楼上,男的素衣,女的紫衣,人手一柄长剑。
掌柜的右手防护,左手拾起地上鱼肠剑,往后退了十数步,同时拍出一掌,和莽汉的拳风相对,两人各退五步。
“三个打一个,有什么意思,老朽也凑凑热闹?”老人没有动手,嘴上说道。
楼上的两个人纵身下楼,同莽汉一道给老人作个揖,那女子说道:“晚辈们眼拙,没看见前辈,万望见谅。”
“不必了,你们三人向日里没做几件坏事,为何今日同这位掌柜纠缠?”
“我们……”握剑的男子话没说完,掌柜抢过话头:“他们绑我的侄女儿,准备卖掉她,被我撞见。今日他们来到客栈中,就是为了此事。”
“爷爷,他们三个如此胆大妄为,太不像话了,你去教训他们一顿。”
“有本事你去,爷爷不愿意管这些闲事。”
项英瞪了赵三通一眼,把盘子里的鸡腿咬一口,两个跟头翻到莽汉跟前,说道:“你这不要脸的蠢货,我爷爷饶你不死,可是我不答应。”说话时,左手发掌,那汉子大怒,挥拳赶上。项英只道那三人会给爷爷面子,不和自己来真的,没想到莽汉出手毫不留情,招招狠辣,拆了二十七八招,项英挡不住,喊道:“爷爷再不出手,你孙子就被别人杀了。”
“打他左肩下三寸”。老人没有出手,动了口。
项英左掌直奔莽汉左肩下三寸,莽汉左手提起出击,右手握拳要打项英左胸。不料项英空中一个急转,右手挺进,斜着身子,掌化为指,直奔莽汉右腕。要收手已来不及,莽汉只觉右臂酸麻,再也抬不起来。
“好小子,不错,没给爷爷丢脸,这招瞒天过海被你学到手了。爷爷再教你一招鹤顶红。”
项英闻声,朝爷爷望去,莽汉乘机左掌逼近,早扼住项英咽喉,将项英一把提将起来。项英挣扎一次,没有成功,莽汉见项英脸色变得如猪肝一般,开口大笑。笑不过三声,左手一松,觉得脑袋发疼,再一看,项英落到地上。嘴里哈哈大笑。莽汉飞起一脚,项英连忙避过,一条板凳成为几截。莽汉出力时,不提防项英往右避开,右脚早运劲,弹上前同时右手伸出,一肘打下,莽汉觉得背脊断了一般,登时扑倒在地。
项英没有停住,双脚跃起,退后数步,女子手中的剑逼向项英,这一跃,恰好避过。项英忙从桌上抓起一把竹筷,那女子跃起连出三剑,均被出手的筷子破解。项英一把筷子全部出手,如百千根铁棒,女子只得往后连翻四个跟头,不忘运剑护体,退到一根梁上。筷子出去十数步便落在地上。
“好小子,若是你的内力在雄厚一些,这招‘寒梅飞雪’出手,老娘必没命了。”女子一语落定,又开口说道:“赵三通,‘寒梅飞雪’是至尊府的独门武功,你向来不与至尊府来往,怎么带着的这个孩子会至尊府的武功?”
“你们这三个废物,真以为自己见多识广,这招是绝情棒法第三十九棒‘酒仙开路’,还不快滚,要老朽出手吗?”赵三通边嚼着牛肉边骂道。
男子扶起莽汉,同女子出了客栈,外面围观的人一阵喝彩,被赵三通一声大喝,都吓得散了去。
客栈里,小二从里屋出来收拾,掌柜同赵三通、项英围着一张桌子,茶水伺候着。
“今日多谢二位解困。”
“润明,你这样隐藏身份迟早会出大事。”赵三通没瞧掌柜,边喝茶边说道。
“你我并未见过面,怎么知道我的事?”
“你哥哥将你的事对我说了,你还是将女孩儿交给我,我收她做个徒弟,若为人善良,便将她许配给我的孙子。”
“万万不可,她是我侄女,我做不了主,还得麻烦三叔走一趟,将她送回山庄。”
赵三通朝项英看了一眼,说道:“你庄上的人忒无礼了,我不去。”
杨润明闻言,离了凳子,就要跪下相求,赵三通早伸手将他扶起,不过闪电之间,赵三通已经回到座位上,出手之快,实在罕见。
“我答应你就是了,只是我孙子得在你这里白吃白喝几天。”
“我这破店只怕是照顾不周,三叔莫怪。”
说完,朝小二使个眼色,小二到里屋引出一名女子,年纪比项英要大三四岁,容貌不比那宫中得宠的妃子差,项英偷偷看了两眼,却不再看了。
四人来到院中,赵三通牵了马匹,先扶杨小姐上马,随后跃上,二人一骑。行了数步,赵三通转身对项英道:“休要惹事,不然爷爷打断你的腿。”话音落时,马已去了十数丈。项英自回房中休息。
第二天天微亮,杨润明正穿好衣服,准备去开店门,听得楼上一声响,忙从床下木盒中取出一柄剑,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楼上。到了西首第五间房子,一脚踢开房门,手中长剑使一招,一声响,一柄飞刀落在地上,面前立着一人。
“快把项英交还,不然我不客气。”杨润明大喝一声。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杨润明早舞开手中剑,一排细针落在地上,抵挡之余,杨润明已经发出剑招,那人早躲过,窗外一柄金背大刀破窗而入,那人接住刀立时砍下。杨润明忙使出长河落日挡来,来人单刀直入,行进三步,手中刀脱手而出,只听一声响,刀成两节,杨润明一脚落在那人肩上,那人左臂当时断了。
“你们金虎帮的胆子也太大了,说,将项英抓到哪里去了?”
“紫霄剑法果然名不虚传,但此时项英怕是死无全尸了。”
那人“死无全尸”四字还没出口,杨润明已将那人斩作两段。随即破窗朝南追去。
连客栈的生意都可以不管,除了杨二爷外,这个世上,还有几人做得到。
本来没有几人能过做到。可是为了信守承诺,更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名声,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就多了。
再加上一个富可敌国的家资,做到这一点的人更多了。
杨润明正是这里面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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