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 月
大丫抬起头,是的,她和妹妹又看到了那挂在柳树梢上的月亮。
月亮挂在柳树梢上碧蓝碧蓝的天空中,弯弯的凉凉的,大丫和妹妹小丫就感到有些寒冷。
妹妹说:“月亮天天挂在那天上,它好孤单好伤心吧?”
姐姐说:“那我们就天天去看它,月亮就不会伤心了。”
于是他们就天天看月亮。
看月亮好圆好圆,像娘梳妆的镜子;看月亮好弯好弯,像娘为她们描的画眉。
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外婆说倘若她们能看到月亮圆了十次,爹娘就会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回到山脚下的小屋。外婆就会宰生蛋的鸡,全家人围在一起吃鸡,笑。
于是她们就天天看月亮,一起细数月亮的轮回。
大丫和小丫习惯了这种寒冷。月亮照着姐妹俩的头,照着姐妹俩的身照着并排摆放的四只脚板。就有很冷的水从她俩的脚丫一寸寸漫上来,漫过膝漫过胸漫到下巴。大丫很响亮地抽了抽鼻,小丫就跟着打了个寒颤。
在四周静谧的晚上,她俩看这轮月亮,这轮几年前的月亮。
几年前的那个晚上,月亮很弯很弯如今晚一般,像握在手里的弓。月光透过屋顶筛下斑驳陆离的影儿,很散很乱地铺在地上。四壁清冷的屋里,大丫抬起头从缝隙里看屋外的月亮,她和妹妹还有外婆在这个晚上送走了爹娘。在晨曦挟了清早的风很清晰地轻吻着脸颊的时候,她们把爹娘送到裹一路黄尘的公汽上。
大丫和小丫在爹娘走后就上学,就带了写了满页满页的“好”的作业回家。每次带了写了满页的好回家,大丫和小丫就坐在门槛上吃外婆烙的油饼,外婆矮小精瘦,颤巍巍地把油饼送到她俩的碗里,看她俩吃了油饼再模仿狗娃舔碗里的油珠,外婆就笑,她们就跟着外婆笑。
不知什么时候起,大丫和小丫就不带写了满页的好的作业回家,也不吃外婆烙的油饼。大丫跟外婆学会了烙油饼。放了葱花的面糊用勺子舀了,沿铁锅画一个美丽的圆,面糊就巴在锅里,薄薄的圆圆的像柳梢上的月亮。面糊经了火烤,透着清亮,热浪就袅袅升起,小屋里立马就飘逸着诱人的香。
大丫用青瓷碗盛了油饼给外婆和小丫。外婆坐在床上瑟瑟地接过油饼望着大丫笑,大丫和小丫还有外婆就一起笑,纪念满页满页的好。
大伙说,爹娘挣钱要供大丫小丫念大学呢。大丫小丫不言,有了满页满页的好依旧烙油饼和外婆一起吃。
门口的老槐树下荟萃了村里的人。闲在槐树底下的人就问外婆,丫爹娘挣好多的钱吧。外婆就很窘。外婆说:“挣了钱到时请庄邻喝酒呢。”大伙就一阵笑,问大丫:“爹娘在干啥?”大丫说:“在做房子呢,把搅拌好的泥浆装在桶里再提留起来挂在大铁钩子上,铁钩子就被很长很结实的绳子拉到很高很高的房顶上去,声音很大,轰隆隆的像过飞机。”外婆的脸就一阵白一阵青。大伙又哈哈地笑,向外婆讨了一碗水,唏溜唏溜地喝。
大丫看外婆的脸一阵白一阵青,大丫的脸就红红的身子就轻轻的,晃晃悠悠地像踩龙舟。龙舟载着她回到两年前送爹娘的那间小屋里。
小屋有点破,大丫透过房顶看凉凉的月亮,看月亮隐隐进云层里,小屋就显得昏暗。大丫睡不着,爹娘睡不着。爹娘就在月亮隐进云层的那个晚上走的。
大丫小丫还有外婆就去送爹娘。通往镇里的路跌跌宕宕起起伏伏,摇曳出不规则的诗行。大丫脚里灌了泥,走路扑哧扑哧的响,有泥浆从鞋的裂口逸出。爹娘停下来望大丫,爹无语娘无语,爹娘就加紧赶路。外婆走得慢,被爹娘落下几步,爹娘就跟着慢。娘说:“娘呀,俩丫就交给你了”,爹说:“娘,就交给你了”。爹娘发现外婆无语,就回过头看外婆,大丫和爹娘见外婆拽了袖口擦眼睛。爹转身,娘转身,爹娘的肩头颤了颤,然后很坚定地赶路。
大丫回头看他们走过的路,路跟着山走,山咋扭路也咋扭,他们的脚印在泥泞的路上画一个美丽的弧,弯弯的像天上的月亮。
从此大丫和小丫就经常有写了满页的好的作业,就经常吃外婆烙的油饼,然后再由大丫烙了油饼和外婆小丫一起吃油饼,三个人就在一起吃油饼,笑。
这年秋天好像是一夜之间不期而至。大丫穿着牛仔裤,晚风不动声色地舔着她的腿。大丫不禁打了个寒颤。大丫望小丫,小丫把脑壳往颈子里缩了缩。
山枯了。枯得像外婆,干瘦干瘦的。像外婆的山于是就枯出了满地的落叶和啦啦作响的穿林风。只有没凋谢干净的野菊花星星点点地浮在山坳里,映衬着几丛枫叶。山就红白相间黄白相间,山就斑斓成散落一地的魔方。生蛋的山鸡“勾嘎勾嘎”地叫,叫声浴在花丛里,像一首言简意赅的歌谣。
水枯了,枯得像外婆,干瘦干瘦的。像外婆的水于是就在一峰夕岚下浪荡着半河清水。模样俊俏的河就不再有齐了河床的水一漾一漾的。水波曲线优美地在河床下跳舞,鹅卵石呢?还是静静躺在河底默默地想着心事。上了年纪的老柳树傍在河沿,有绚丽的晚霞揉碎在下面的河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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