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题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难题,从那些各色各类的难题中我们大约可以推测每个人不同的性格特征和价值取向吧。我觉得自己每次面对乞丐的求乞时,都好像是在历经一次考试,有时这竟成为自己的难题。
作家梁衡有一篇文章《到处都伸出乞讨的手》,题记上说“大凡给予有两种:一是对对方付出劳动的补偿,是平等的交换;二是对对方的爱或怜,是愉快的奉献或捐助。当对方既没有付出劳动,又无可爱、可怜之处时,你无端地付出倒是对自己自尊心的践踏了。”我就曾感受过这种伤害。一次我买票出来,一位中年男子走过来,说钱包丢了,需要一点零钱买回家的车票,我没加思考,就把手头的零钱给了他。举手之劳就能助人,何乐而不为呢?结果一周之后,我竟又看到他在同样的地方行乞,我怒火顿起,一个箭步跨到他面前,大声地呵斥他,要回我的钱,并将他赶出售票大厅。那男子狼狈逃走,却也难解我胸中不快,我真的有那么愚蠢吗?
以后每次在街头遇到乞丐,我都要反复探究,他真的需要帮助吗,他真的值得帮助吗?可是,随着越来越多的传说,花样不断翻新的行乞行骗方法,我发现这越来越成为我的难题。
生活和社会是复杂的,我怕我的迟疑会让卖火柴的小女孩走投无路,我怕我的理性会让追逐梦想的人不得不向柴米油盐投降。“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叩门拙言辞”不就记录了陶渊明辗转乞讨时的羞怯和忐忑吗?还有奥地利作曲家舒伯特创作无数明朗、欢快的歌曲,温暖了这个世界,而自己却因为贫病,三十一岁就离开了人世。还有那些老人和孩子们,那些看起来孤苦无依的饥寒交迫的老人和孩子们,我真的无法让自己无情的走开,却也真的没办法把一切探究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的难题就是当我的智商和经验无法给我明确的支持时,在愚蠢的善良和冷漠的理性之中,我必须做出选择,这真是难之又难。
去年冬天,我去图书大厦。一进门,一位老者就站在了我的眼前,快七十岁的年纪,高高的个子,他向每一个进来的人伸出手来。我苦笑了一下,难题是躲不开了。老人背后是温暖如春的文明的大厦,面前是冰冷刺骨的寒风,猛然间,老人轻轻地咳嗽了几声。这让我想起了家中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禁不住又停下来,我明白自己没有别的选择。购书之后出来,老人还站在那里,他已经不认得我了,习惯性地再次向我伸出手来。我默然走过,明白地告诉自己,他只是一个职业乞丐而已,他丢失的东西并不是我所能给予的。老人依旧在麻木地行乞,进进出出的人们依旧是淡然地走过,严冬与暧春绝非仅仅一墙之隔,而我是如此地渺小无能。内心的寒气一下子漫延开来,那无可逃遁的寒气几乎淹没我,压垮了我。
我漠然地快步走着,把这一切连同那寒气都远远地抛开,忘却。冬天的风吹来,我决心让自己坚硬如风中的砖石。
那之后不久,我读到一篇文章,说伦敦人有个传统,习惯于把一些零钱丢撒在街道上,大家约定俗成都不去捡它,希望在某些时候可以帮助流浪的贫儿换些面包和热饮。我为此唏嘘了许久,为什么伦敦人不去想这些钱会被另一些人占有,滋养了这些人的贪心和懒惰。于是,我想起我们古代总有一些人在饥荒之年开粥场,他们也一定忽略了一些事实,才会坚定地把自家的粮食一袋一袋地倒进救济的锅中,一点点地熬出人性的香气来,弥漫于历史的长卷中。
马克思说:“轻信是最可以原谅的错。”何况,这错误中包含了一种超人的勇气。即使迎来的可能是寒风苦雨,也敢于捧出炽热的心来,温化被生活冰封的心灵,照亮人性最深处的暗淡。
我终于明白了,世间必须讲究公平,助人也必须要有原则,可是在此之上必有普照一切的太阳,这大约就是佛家的普度众生的慈悲,也是耶稣被绑于十字架依旧不改初衷的境界吧。
再次面对乞丐,我已经很少再有那种面对难题的忐忑了,而我却迎来了另一个难题,那是一种境界,此生我大约只能“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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