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教育学生

冬去春来，春暧花开。三江学校度过了二十来天的寒假，又迎来了新的学期。宁静的学校一下子热闹起来。让陆自为校长高兴的是新学期开学非但没有出现留生，反而有三名原来在其他学校求读的，这学期也回老家，来三江私立学校报名了。看来县教育局“把留生率降到20%以下的任务完全可以超额完成，这十万元的补助款是拿定了。这钱还没到手，陆自为已经在做梦了：每位教师可发上一千，让大家开心开心；给多媒体教室配上更高档的灯泡，这屏幕上的图文不够清晰；教职工会议室的空调是不能少的；特别是学生宿舍里，十多名学生挤在一起，夏天热得够呛，这空调得先安上……

“校长，这谈家达又惹事了。开学才两天呢！”分管小学的副教导金丽红老师气冲冲走进校长办公室。

“八年级那个‘强头’？”陆自为从美妙的沉思中回过神来。

“不是他还能有谁！上学期就该开除他。只给个‘严重警告处分’有何用！”副教导怒气正旺。

这八年级的谈家达是全校最出名的一个，全校几乎没有一个不认识他。上学期就劣迹斑斑：在课堂上扔纸飞机；大声怪叫，故意扰乱课堂纪律；班主任欲减小其对班级上课的影响，将他的座位调到最后角落里，这倒好，他竟然把后面垃圾桶里的废纸给点着了……至于欺侮小同学、敲诈低年级的事不断，常有被欺侮学生的家长告到学校。上学期期末考试谎称上厕所，而在厕所里偷着吸烟，被教师发现，又遭学校处分。他不思诲改，却怀恨学校，乘人不注意把学校的门给踢通了……这样的人学习成绩当然不好，期末五门文化课的成绩总分才只有76分。所以上学期有许多教师要求开除他，免得沾污了学校的名声。最后还是陆自为校长给留了下来：说是这种人到社会上也是个祸害，况且他那离婚的爸爸还在牢里，妈妈又跟人家跑了，两个快七十的爷爷奶奶更管不住他。毕竟年纪还小，再给一个回头的机会，所以才作“严重警告”处分。想不到这学期一开学就惹事了。

“金老师，你先去把严老师及八年级班主任叫来，我们几人商量一下，倒底怎么处理。”陆自为说。

不一会儿，严教导与班主任张老师也来到校长室。张老师气呼呼说：“什么‘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那都是书上写写而已。教育不是万能的。要真是这样，人人都可以教好，那还需要国家那么多监狱干吗！”

“正因为现在对乱纪违法学生的惩罚太轻了，教师的权太小了：这也是体罚，那也是变相体罚，师德‘高压线’碰不得。学生越来越有持无恐，师生关系反而比以前越来越差。虽说以前有教师打学生的，可现在却正在增加的是学生打老师的。”金教导愤愤不平地说。

“象美国这样发达的国家，好几个州也还没废除体罚呢！英国要废除体罚，还遭到家长反对——没有了体罚，怎么能管好学生！象‘强头’这种人说不定揍上一顿就老实了。王贵也不正是被周侗老师揍好的，后来才成岳飞手下有名将领的？”班主任狠狠道。

“说实话，我对现今教育方面的一些规定也是很有意见的。尽管对这种人讲大道理是没用的，他又不是不懂。但既然上面这样规定了，我们学校总不能用‘揍’的方法去管理学生吧。在我校的管理条例中不是有‘关紧闭’的吗？如今用这试试。”陆自为建议说。

“那就再用这招试试看。对这种人是该杀杀他的狂气。他要是我的儿子，我早就两个巴掌甩上去了。”严教导也气愤地说。

“那金老师你看呢？”陆自为问副教导。

“既然你们怎么说，我也同意。张老师你说该怎样办？”金教导又问班主任。

“大家都说用这招试试，那我也就同意吧。但愿这招管用。”

“一个人总该有处软肋吧。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这‘强头’的死穴。若能找到它，就好办多了。”陆自为便让班主任打个报告上来，由学校行政签字决定后立即对这小‘强头’实行关紧闭的处分，并由校长与两位教导轮流看管。

学校紧闭室就设在教导处里间谈话室内。值第一班的是严教导。这谈家达是初入笼子的虎儿，在里面发着威：“老子怕什么！关紧闭有什么了不起！老子出去照样让你们好看。”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香烟与打火机要吸起烟来。严老师怒不可遏，冲过去夺过烟和打火机，说：“你是在威胁我们？你这十六七岁的小鬼，‘老子老子’的叫，我儿子比你还大些，是真正的老子！却从不这样自称。象你这种德性，将来不一定有会嫁给你，你能不能做上老子还不一定呢！”

“哼！你神气个鸟。”‘强头’歪斜着身子，瞥了一眼教导，不屑地说。

“我今天就要神气给你看看。”严教导走上前，一把拎起‘强头’，“啪啪”两下，就把他的两只脚丫踢成八字形，又把他的手拉到大腿两侧，大声喝道：“立正！”

“你干吗打人？”

“那里在打你？我是在校正你立正的姿势。学生见了老师要站正，要有礼貌，这点规矩都不懂？”教导声若宏钟。

“你……你……打人是违法的。”‘强头’的气势已小了许多。

“原来你还懂得法律呢！你在欺侮小同学，敲诈他人时怎么没想到违法？你破坏学校财产时怎么没想到违法？你偷学校及邻居家的电扇去卖时怎么没想到违法……”教导连珠炮地发射一通。

“今天你别神气，明天叫你……”‘强头’还在嘴硬，声音却小了许多。

“明天你想教训我吗？你有胆现在就教训我！我作为老师先让你三招，三招之内我绝不还手。三招之后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手段。”严教导挺胸相迎说，“你来吧。”

隐约听人说过这严教导是当兵出身，还是武警的。在威严的教导面前，‘强头’那还敢出招，两腿开始发软。

“就算你叫上校外的那些狐朋狗友，我照样能让你们一个个扒下。不信？你们尽可来试试。”严教导又上前一步双手拿住‘强头’的双肩，百二十斤的身子似小鸡一般被提了起来，按到桌边的凳子上。教导威严地说：“现在我要你把以前所做的坏事一五一十地写下来，作出深刻的检讨。‘强头’看着教导魁梧的身材与这般手段，一下子塌了下来……

中午十一点半，金丽红红老师提着饭盒走进办公室对严教导说：“严老师，你去吃饭吧，我来替你班。”说着走进里间谈话室，把饭菜放到小‘强头’面前。‘强头’既不说话，也不吃饭。金副教导看了看桌上的纸，上面只写了三个字：“卷导书”。三个字中却有两个错别字。金老师也不与‘强头’说什么，自顾批改起作业来。

过了一个多小时，小‘强头’叫道：“嗨！嗨！我要喝开水。”见无人应答，又冲金老师喊了二遍。金老师慢慢抬起头，东张西望了一番，说：“这里谁叫‘嗨’的？听到没有，人家要喝水。”便又备起课来。

又过了一个多钟头，大约小‘强头’实在渴得有点受不了，生硬地喊道：“金——金老师，我要喝水。”

“金老师这里是有一个。”副教导站起身，从外间的热水瓶里倒了一杯开水给‘强头’，便在这紧闭室里踱着步，见桌上的饭仍没动，心想看你能撑到何时。

傍晚四点五十分，轮到陆自为校长“值班”了。“咦！这位同学你这么节约！省下自己的饭菜给学校的几头小猪吃，思想有进步。”陆校长说着收起这冷菜冷饭，打开自己的晚餐吃了起来，斜着看了一眼小‘强头’说：“你是否这晚菜也节约了？”

处于生长发育期的孩子是最受不了饿肚子的，只是拉不下脸面而死撑着而已。大概的确饿得撑不住，生怕校长真的又要把这晚菜拿去喂猪了，小‘强头’拿过饭菜大口吃了起来，不一会便吃了个精光。

“今天可真轻松，什么也不用做，不用读书，不用做作业，不用做操，不用打球……还有三位领导‘保驾’。”

‘强头’看了一眼校长，沉默不语。

“工人得做工，农民得种田，我们老师明天还得上课，你可好，明天只要仍旧这样到这里舒舒服服地坐一天，到时我还得为你送饭。”校长自顾说道。

“明天还要呆在这里？”小‘强头’发问了。

“那当然。是供在这里，学校把你当菩萨供在这里！”

“那什么时候能出去？”

“出去干吗？出去又得读书了，这不正是你最讨厌的？”

“体育活动课我是要上的。”

“噢，你这倒提醒了我，明天第七节活动课是学生篮球队与教工篮球队友谊赛。我这候补队员可能还得上场呢。可惜明天肯定没法去打球了，我得在这里为你保驾呢。”校长叹息道。

“那我也要去打球。”‘强头’说。

“那恐怕不成吧！秦老师好象把你开除出学生篮球队的报告送上来了。

“这……这……”‘强头’有点坐不住了说，“没得篮球打我还读什么书。”

“是呀，你可以到社会上去混么！你不是常说随便到外面混口饭吃吃是很容易的吗？上学期是我做了件恶事，硬把你给留在了学校，害你在这学校里受苦受难的，这回我可不想最做恶人了。”校长一脸悔恨地说。

‘强头’低下了头，心里也明白，上学期要不是校长手下留情，自己早就再次成为留生了。这不读书倒也不觉得什么，只是人家都在上学，自己一个人在校外太清了，太没劲了。以前的老“搭档”哥们，有几个已进了少教所，那里可不怎么的。最糟糕的是自己最喜欢的篮球没得打了，太难受了。况且明天就有场师生篮球赛，自己还想显显身手呢……

校长见“强头”不说话，便又说：“要么你停学两个月，到外面去混混。我明天还想参加篮球赛呢。”

“我也要打篮球。”“强头”说话了。

“你可找外面的哥们去。”

“他们的水平太臭了，也找不齐那么多人。还是学校里人多，有劲。且球场也好。”

“怎么说你来学校除了干坏事，就是想打球不成？这可是学校，不是篮球俱乐部！”

“只要不把我开除出篮球队，我能改。”

“能改？这种话我好象是听过好多遍了。上学期就是我太相信你了，才上你的当。”

“那要是我真的能改呢？”“强头”也担心校长这次真的要将他开除了。

“要是真的能改，那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不过口说无凭。”校长指指桌上的纸说。

“我实在写不来，好多字我写不出。”这确实有点难为小“强头”。

“你心里想怎么改就怎么写，错字别字，拼音可全用上。我的阅读水平可比你高得多，能看懂的。”

“我今天带回家写行吗？”“强头”问。校长沉思了一会，说：“可以。只是检讨一定要深刻。明天早上准时到这里‘值班’，交给我。我们视你检讨的情况而决定是否将你开除出去。”

“一定写好给你。”“强头”答应说。陆自为校长便与小“强头”一起走出紧闭室。球场上几个球迷已在活动了。小“强头”也想过去。校长一把拉住他，指了指手中的纸说：“今天不行。你还有重要任务呢！”“强头”只好佯佯地回家去了。

第二天一早，小“强头”就来到教导处，三位领导也早已在里面等他。他忙把写好的检查交给校长。三位领导看天书般地端详了许久，才大致看懂了这“中、日、英大杂烩”。看着三领导“很吃力”的样子，小“强头”也有些不好意思。三领导警告“强头”说，一定要象这检讨书写的那样做，从今天开始好好上课，千万再别出任何意外，否则立刻再到这里来关紧闭，更不用说想再打球了。“强头”爽快地答应了，一溜烟朝教室跑去。

周五下午的第七节活动课，由秦刚老师调教了一个学期的校学生篮球队与临时组建的教职工篮球队在西边的篮球场上对起垒来。因是师生间的比赛，所以观看的人特别多，挤满了球场的周围，连本可以回家的郭亚君、郭宇恒姐弟俩也留了下来，姐姐还抢到了翻记分牌的“好差使”。

一声哨响，比赛开始。教职工队有秦刚这匹黑马，比分逐渐领先，与学生队拉开了9分。学生队队长——九年级体育委员杨振烨是个一米七八的大个子，这在农村学校的很少见的。他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立即作出战略调整：由自己和另一名队员重点防守自己的教练——教职工队队长秦刚老师。这下秦老师便被自己的徒弟给缠住了，一下子也难以施展身手。而其余的教师虽多了几个空档机会，可就是速度跟不上学生，在投篮时不是被学生拦住，就是眼力不准，命中率太低。更何况这相互间的配合远不如学生熟练，比分便就渐渐接近了。上半场结束时教职工队只比学生队多进了一分球。

下半场调换场地后，比分仍是咬得很紧，教职工队略占上风。可就在关键时刻，教工队的二号选手——另一位体育教师不慎拉伤了脚，只好退了下来。这下可轮到替补队员陆自为校长上场了。全场观众一阵起哄，郭亚君也冲着他叫道：“陆老师，看你的了！”

陆自为穿着学校新发的球衣，高举双拳向四周师生挥了几下，蹦跳着跑进了球场。毕竟在场外憋足了劲，一上来校长的速度很快，与中锋秦刚，边锋邓焕老师打出了一个快攻。一看校长要在禁区内立定跳投，杨振烨急了，丢下秦老师飞速回防，跳起来个“大盖帽”。这拿破仑身材的陆自为校长自然就吃亏了。秦刚指导校长说，应该将球再回传给自己，这样学生队就无法再防住了。陆自为校长点称是。

过了几分钟，很快又打出了一个快攻。校长又拿到球进到了禁区边上很好投球位置，准备跳投。杨振烨只好再放下教练，飞速回防，如法炮制又来了个“大盖帽”。秦刚在后面大喊：“快传给我！”可陆自为一心在投球上，那能听得秦刚的喊叫，这下又惨了——球又被学生盖飞了。这几下比分被学生队反超了八分。秦刚气得直跺脚，立刻叫了暂定，冲着自己的老师校长一顿指责：“叫你打配合，你就是不听！杨振烨这么高，你那么矮，不被盖掉在怪呢。个人英雄主义是不行的！也称不了英雄的。”“是英雄不了，英雄不了的。”校长在这“学生老师”面前老实得象个小徒弟，连连点头认错。

比赛又开始了，比分仍咬得很紧。在学生队一次投球失误后，后卫严教导抢到了篮板球，快速将球传给邓焕教老师，三只锋又打出了一个快攻，球又传到了校长手中，看似又有了很好的投球机会，学生队长再次改变防守重点。陆自为也再一次立定跳投，教职工队长又大急起来。不过这次校长却把球投向了背后，学生队长盖了个空。快步跟进的教工队长接着球后来了个漂亮潇洒的扣球。球场上响起一阵喝彩声。秦刚拍拍校长的肩，满意地赞道：“陆老师，刚才这样的打法就对了。”陆自为气喘吁吁地点点头。

比赛只剩下一分多钟了，这下校长又拿到了球，机会的确很好，准备来个三大步上篮。小“强头”急了，飞也似从后面插上来阻挡，自为的脚跟被绊了下，摔了个四脚朝天，全场又是一阵哄笑。这当然得罚球。陆自为揉着摔痛的屁股，站到罚球线上。这第一个球投得轻了些，被篮框弹了回来。“臭球！”场外一些观众叫道。第二个罚球陆自为用了最擅长的立定跳投，可球在篮框颈上跳了三下却落到了外面。“哎呀！”教师一阵叹息，学生们却又是一阵哄笑。

最后，教职工队以一分的落后输给了学生队。占观众大多数的学生球迷们开心得蹦了起来，雀跃着四散开去。

第二天早上，体育办公室里，秦刚一边为校长擦着红花油，一边还在不定地埋怨说：“要是你前面几个球也回传给我，我们就不会输了；要是你两个罚球都能进，我们也不会输，那怕是罚进一个，也能打平。再打加时赛，我们也还有获胜的机会……”

“秦刚，你别再说了，校长也不是诚心想这样的，也是很努力的，你看他已摔成这样了。”体育组长游泳教练过来说。听了这话，秦刚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忙帮校长做起了按摩，油腔滑调地说：“陆老师，我俩谁跟谁呀！老乡嘛，自家人。你老人家才不会生气呢！”

“是呀，秦贤弟。现在这帮小鬼们可开心极了，信心更足了。我想四月底的县篮球赛上，你这篮球队拿个好名次也更有希望了。”

正说着，小“强头”从外面进来对校长说：“校长，你伤得不要紧吧？这次我可真的不是故意的。我见你要投球了，位置又那么好，急得很，想挡住你，冲得很快，也不知怎的碰到你脚上的。”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陆自为站起来试着走了几步，只觉得屁股上比昨天更痛了，走路也有点跛，回头对谈家达说，“小子，你球的确打得不错。要是其实方面也能象打球那样就更好了。”

这可是小“强头”第一回有人表扬他，很是开心，嗯了声，转身问教练：“秦老师，你不会还要开除我出篮球队吧？”

“那还不能肯定。这要看你以后的表现了。我们学校象你这样的苗子还有好几个呢！他们可都想参加县篮球赛的。”教练说着把药水等放进了药箱。

“我知道，我会好好的。校长，真对不起。我要去上课了，再见。”小“强头”转身跑出了办公室。

金副教导正好路过，见此状，惊讶地对校长说：“这小子今天好象有礼貌了？”

“我找到了他的软肋。”陆自为指了指地上的篮球说，“因为我也是个真正的篮球迷！”

“唏，就你那水平，也能算是真正……”秦刚正又要说话，见汪组长双眼盯着他，赶忙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