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还是求,求钱,求一切富足的生活;因为他感到愧疚,特别是在淑惠面前,他无法担起一个做丈夫的责任,面对她的目光,他只能躲闪;虽然淑惠从不说,但那样更加噬痛他的心,他整夜失眠,受着煎熬,他恨自己,赚不到大钱,以前的同事同学都比他强。每次聚会,他都不敢去,也不想去,可不去,更显得没有底气;去了,别人开着小车,自己呢骑着电瓶车,那不是丢人吗,走去显得寒酸,打车他嫌贵,再说他们也会这样笑道,“没车就没车,装什么啊,都是老朋友了,你我还不知道”。这时候,林哥恨不得立即取出卡里所有钱,马上给买一辆,但他还是忍了,没必要去斗富,自己家还有妻子孩子要养。
“爸爸,爸爸”,林哥的儿子从房里跑了出来,抱着他的腿;林哥久违的笑容回来了,将孩子抱起,坐到肩上,笑道:“作业做好了吗?”孩子自豪道:“我早做好了,老师今天还夸我做得好呢。”林哥满意的笑了,淑惠却似嗔怪的瞥了他一眼,对孩子叫道,“明明下来,你爸刚下班,累得很,不要胡闹。”明明不听,扭着身子不下来。淑惠作势要打,明明哈地一笑,撇过身子,藏到林哥脑后,咯咯直笑;淑惠也笑了,林哥道:“就让他坐会,我不累。”淑惠没好气瞥了那一眼,有嗔怪在里面。
晚饭很简单,三菜一汤,几乎全是素的;可淑惠手艺好,四个菜做得鲜艳好看,味道也可口,但明明却不乐意。他从同学那,不仅学会了漫画书、游戏机,还学会了麦当劳、肯德基。同学们绘声绘色的讲,他只听过,却没一次吃过;最后回到家来闹,林哥无法,只好带着一家三口去一次;可去了一次,那就像开了黄河口子一样堵不住了。明明每次都要嚷着去,不去就闹,弄至最后,他每次回家都得带些回来。这店东西很贵,去一次几十块都没了,淑惠不同意这么惯着,可明明一句话彻底把他打倒了,明明曾叫而吃不到,就说过一句话,连苦带闹说得,“人家爸爸天天带他们吃,我爸爸不给我吃”。林哥心在滴血,伤得深,他既做不到一个丈夫的责任,甚至连一个父亲的责任也做不到;他愤怒了,丢出一句话,“买,每天都买”。明明不闹了,淑惠忧愁看着他,林哥甩出这句话,心里已是半悔半痛,他把这悔压下,就全变成了痛。
今天他忘了,被老板一顿骂,让他懵了。吃饭时,明明不干了,他吵着,要着;淑惠几次把他推出的碗,又收拾好再递回去;明明见爸爸不理他,又祭出他的杀手锏,他说道,“人家爸爸买给他们吃,我爸爸不买给我”,这次他倒没哭。林哥遽然站起,低着头,说了一句,“我去买”,转身走出家门;淑惠在背后叫道,“要不别去了,不能这么惯着他。”林哥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来,很快就不见了。淑惠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冷飕飕的,她瞧了一眼门前的一颗大桕树,枯萎了,掉落了,路上满是萎落的黄叶,凌乱地铺在地上,风一吹,就卷跑了。
深秋了,她这样想着,猛然记起丈夫的外套没带去,她有点担心,全家得靠着他,他的背压驼了,脸上皱纹深了,头发白发多了几根。她这样想着,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回去,合上了身后的门,屋里传来明明银铃的阵阵笑声,她真是有点恼怒这孩子。走进厅内,明明自顾扒着饭,见她进来,嘿嘿朝她笑,眼睛亮亮的。她又鼓不起来气,又叹息了一声,叫道:“好好吃饭,不要把衣服弄脏了。”“哦”,明明甜甜应了下。
林哥独自走在大街上,他瞄准了方向,但是走着走着,自己都忘了。他看了一下奔驰的小轿车,眼前立即跃过那一群嘴脸;看了一下玲玲满目的商品,心立刻揪紧了;看了形形色色的人,自己又黯然神伤;看到了沿街乞讨的乞丐,自己觉得自己仿佛也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天天向别人乞讨,而永远吃不饱。
这时,他看到了几个女人,打扮得很艳,涂着深深口红,眼眶四周黑色线圈,瞧来如同鬼魅;她们穿着很暴露,拼命勒紧已经不太年轻的身体,把它展现出来,以吸引过路人的注意。他想:自己和她们也没什么分别,同样是出卖,不见得干净多少。有一个女人似乎招揽了一个,那人搂着她的腰肢,女人发出了笑声,二人走了进去,门前昏暗的灯光可以依稀辨出几个字,“小丽...足疗店。”他这是想起了,同学聚会时,一人说过的话。那人当时和他说道,自己是如何如何开了多少个足疗店、水浴店,每天玩多少女人,哪些女人叫床好听,哪些功夫高,哪些听话。林哥当时发了一声问,国家有规定,警察不抓吗。
那人好像听到了大笑话似的,别人也跟着笑,接着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老弟,你还是太雏;这个世界,明面上都是假的,你要会看,会揣摩。我书读的不好,高考没考上,出去打工,第一桶金,你以为我怎么得的。我找人运了一批货,各处打点了一下,个个爷爷头头孝敬了一番,就直接通过了,自己还赚了不少。从此以后,我知道和他们搞好关系,那是必须的。就如我这店,每次来了新货,还不是让他们尝鲜,每月的孝敬钱更不得少。他们为我保驾护航,有风通风,我这店才越做越大,越做越稳。”
林哥听了骇然,不敢相信,可是这人的确是他的高中同学,还一起同过桌位;那年高考他没考上,自己说亲眼见过他坐在草丛上哭。后来,也不知到哪去了,听他父亲说出去打工了。自己考上大学,读了四年,什么都没学到,反而费了很大钱,出来找工作,东奔西跑,也就多年没了消息。
他立即生了一股自卑感,在他面前,因为他是上过大学的,上过大学就该混得好,这是人之常情;他混不好,那就是他不行。
前面突然有一个灯火辉煌的大厦,停了好多辆车,上面写着“某某男士SPA会所”,两个服务生装扮的女孩,年轻的很,长得很漂亮,面对面立在门口,向进去的人躬身迎接。林哥耳边响起同事说过的话,“你知道某某SPA吗,可是本市顶级的,我有一次路过,见我们老总刚出来,吓了我一跳,赶紧躲起来。”这个SPA是本市有名的,他的一个同学就曾去过一次,神秘告诉他,这里的姑娘很水灵,当然价格也不菲,不是一般消费得起,纵是少女、处女甚至外国女子,也都有,只是价格高低不等;而且顶级的,你再多钱也不陪,人家专门有任务,陪一些大人物。
大厦过后,是一片低矮的房屋,形成了两个强烈的反差;有很多烧烤摊摆了出来,多是夫妻一起扶持,摆着几个桌凳,上面零星坐几个人,喝着酒,吃着烤串,多是些年轻男女。男的高谈阔论,女的巧笑低声附和。他看着这群人,恍然想起自己才毕业的那时,也和他们一样,浑身充满了斗志,向美丽的女子托出自己的雄心,大笔挥出自己的美好蓝图,似乎一切都上了自己铺好的轨道,奔向了美好的未来。
如今差不多有十年了吧,他想,摇摇头,就像一梦;猛然抬起,前方一家肯德基店,他加紧脚步,店却关门了,可肯德基是从来不关门的啊。他想着,只能往前走,灯火闪烁着,自己在找寻下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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