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编辑先生:您好! 今寄上《杏坛魂》(下)之三,恭请审阅。
三、 招生
畚山县是经济贫困县,也是教育落后县,特别是江溪乡义务教育阶段的留生就有二、三成,而最西面的西溪村更是高达近一半。这常常受到南茂市的批评。这次陆自为在江溪乡办一所九年一贯制学校,完全实行免费教育,畚山县教育局自然非常高兴,承诺只要能把江溪乡的留生率降到20%以下,县财政也挤出10万元钱补助给三江私立学校。陆自为说让山里的孩子人人有书读本来就是自己办这学校的愿望之一,自然会努力的。
新办学校事情千头万绪,白天陆自为忙得不可开交,所以这做辍学学生返校读书的工作只好放在晚上进行。这也有个好处:容易找到这些学生与他们的家长。几个村委会也是很重视,都有派了分管教育的副村长陪同陆自为一起做留生工作。
陆自为从几个已经报到的学生那儿得到一个信息:西溪村半山腰有两名原先成绩相当不错的学生现正辍学在家。陆自为驾着那辆客货两用车,摇摇晃晃地开到离学校约有八公里远的西溪村。这也是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留生堡垒。陆自为心想附近几个村的留生大多数都来报名读书了,这对西溪村的家长们总该有些触动吧!所以把它放在最后个村做工作,困难应该小些。
村里的徐副村长早已在村委会等候了。陆自为将车停在村委会办公室门前的场地上,便与徐副村长打了个招呼。前不久县教育局、江溪乡政府已经召集过五个村的领导在三江学校开过会,所以两人是认识的。
“徐村长,今晚得辛苦你一起去帮我做工作了。”陆自为递上一支红双喜牌香烟说。
“哪里哪里,应该是我们感谢你才对,大老远的,到我们这穷地方办了所那么高档的学校,这可造福子孙的!”徐村长接过烟谢道。
“那我们就去村民家吧。”陆自为把红双喜放回口袋说,“听说这村里有一对姓郭的姐弟,成绩相当不错,现在也呆在家里?”
“噢,是有这么一会事。这家这几年可真不走运。本来姐弟两好好的在上学,年年拿奖状回来,是我们村唯一的骄傲。可三年前,他们娘在上山砍竹子时遇上天下大雷雨,脚下一滑,跌下一个小山涯。后虽经人发现送往医院抢救,化了二万多钱,人是救过来了,可脚却残了,如今只能靠拄着双拐走路,更要命的是摔下去的时候,头撞到了一块石头上,受了脑振荡。原来多么聪明又能干的一位妇女,现在却成了一位呆呆的傻姑。不幸中的万幸是她还能做一些很简单的家务。这不读初二的女儿只好不读书了。干起了她妈妈先前干的活。她爸爸是做篾匠的,是个跛子,上山砍竹子不方便,只有靠女儿帮忙了。”徐村长深深吸了口烟说。
“那弟弟又怎的退了学?”
“真是祸不单行。去年冬天,爸爸又得肺结核,很严重,也许是劳累过渡吧。住了二个多月院,又化去近万元的医药费,旧债未清又添新债。陆校长,在我们这穷地方,几万块钱可是天文数字!这不,弟弟也只好辍学了,帮着姐姐与父亲一起编竹器到镇上去卖,赚钱还债。”村长叹口气说。
“蛮可怜的一家。那就先到他们家去看看吧。”陆自为宛惜地说。
两人自村委会往西走了约千五百米的山坡路,便来到了这姓郭的同学家。大门开着,一盏不是很明亮的电灯下,一个老头剥着篾,里面一个姑娘在编织箩筐,旁边一个男孩把编好的竹器分类垒起来……
“全家都在。”徐村长高兴地对陆自为说。
“许师傅,你怎么又在干活了?千可要注意身体哟!”徐村长冲着屋里的老人喊道。
“噢,是小徐呀!”老人抬头看见了他们两人。
“这位就是新来的三江学校的陆校长。今晚特地来看望你家的小孩来了。”徐村长指着身旁的陆自为介绍说。
“郭师……许……师傅,你好。”陆自为忙上前打招呼,刚才却听徐村长叫许师傅,可知道小孩是姓郭的,一时顿语。
“你就是那位从东部来这里办学的陆校长?虽未逢面,可你的大名在我们这里早已是如雷贯耳了。”篾匠放下手中活儿,站起身回头朝里面的男孩喊道,“小恒,快给陆校长他们倒茶。”
陆自为很是鄂然,在这山沟沟里的老头居然说一堆文绉绉的词语。男孩从桌上的大茶壶里倒了两杯浓黑的茶,端给两人说:“陆校长,徐村长,请喝茶。”
“你就是那位叫郭宇恒的同学?”陆自为看了看男孩问。男孩儿点了点头。
“正是犬子。”篾匠说,“陆校长,其实我也是东部的人,老家在浙江慈溪。”
“怪不得刚才徐村长叫你许师傅。那你如何来到这里?”陆自为问。
“我祖上可也是书香门第,不过我父母都在文革中被造反派整死了。”许师傅恨恨地说。
怪不得说话象是文化人,陆自为心想道。
篾匠继续说道:“我的腿就是在那时被打坏的。那也是暑假里的一天,我那时刚读大学一年级,放学在家。为阻止造反派再次来我家揪斗在病床上的父母,我便与他们打了起来——自然没有好果子吃。连夜带伤逃了出来。后来七转八拐的来到这里,又安了家。”
“这文革作的孽可真不少。”徐村长插嘴道。
“本来来到这里,跟着她大伯学了手艺,还算不错。”篾匠指了指正在灶口烧饭的妇女说,“别看她现在呆呆的,可以前在这西溪村里数一的能手,这编竹器的速度与质量可是无人能比的!”
“这在路上徐村长已对我说起过。”陆自为望了望妇女说。
“所以我家在这穷地方还算是个小富的。可我这一生命运太坎坷了!这几年灾祸连连,苦了两个孩子连书也读不成。”篾匠很是悲伤。
“这位姑娘便是郭亚君同学了。”陆自为望着北墙边正在编箩筐的女孩说,“看上去这编筐速度是蛮快的。”
“快赶上她娘当年的速度了,只是剥篾的技术还欠火候。”许师傅脸露自傲地说,“其实这女儿已是十九岁的大姑娘了。”
“是呀,在我们这里,二十的姑娘有好些已结婚生孩子了。”徐村长说。
“上个月,南岭村的堂姑来给说过媒呢。只是亚君坚决不肯。其实我也不同意:我这腿这样,她娘又摔坏了,弟弟也只有十五岁,她现在可是家里的顶梁柱!若是她嫁出去,家可是要塌的。”
大姑娘又编好了一只箩筐。陆自为示意姐弟俩到桌子边来,问:“你俩都只读到初二?”
“是的。”男孩答道,姑娘只是点点头。
“据同学说你俩以前的成绩非常优秀?”
“是呀!”爸爸的脸上露出了光,指着东边墙上说:“陆校长,我这两个小孩年年都是是三好生,个个学期拿奖状回来。”
陆自为走到墙边细细看了看,一大堆的奖状快把这墙糊满了。其中有两张是初二下学期姐弟俩分别得的县数学竞赛一等奖。陆自为忽然向男孩喊道:“郭宇恒同学,你去拿两张纸和笔来,我出道题目考考你们。”男孩快速到东边房里拿来了纸笔,交给校长。陆自为在两张纸上分别写上同一道数学题:
已知: O为 ABC内任意一点,三角形三个顶点A、B、C分别与O相连接,并延长至对边,分别与对边相交于D、E、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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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俩分别去做做看。”陆自为把题目发给了姐弟俩。
“亚君,你到我西边的房间里去做吧。”父亲说。
“能看书吗?有些定理我已经忘了。”姐姐怯怯地问。
“可以。”陆自为看了看手表说。姐弟俩各自朝东西两个房间做题去了。
“陆校长,小徐村长,今天你俩到我家的目的我是清楚得很:就是想这两个小孩去读书。”篾匠给两人倒上茶说。
“是呀,这读书对……”
“这读书于国、于家非常重要。这道理我全懂,毕竟我也是读过大学的。我连做梦都好几回看见两个孩子高高兴兴背着书包读书去了。可这现实……行吗?”
“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么!”徐村长说。
“‘办法总比困难多’,毛泽东主席这话还是有道理的的。”陆自为也跟着说。
“可这既有钱的问题,还有我们两个大人的照顾与家务问题。我已想过许多,也想让这两人去上学。为这,不光两个小孩哭过多次,我们夫妻俩背地里也是流过好多泪。可就是没办法。小徐村长,你看我这几年老得多快,象六十多岁的老头。其实我才49虚岁!陆校长,我这病也是让劳累与心急给弄出来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家更有不幸事呀。”陆自为很是同情地说。
“陆校长,我已经做好了。”男孩从房间里蹦跳着过来,将答案交给陆自为说。
“这么快,只用了十六分钟。”陆自为接过答案看了起来。“一点没错,真是奇哉!”陆自为高兴得叫起来,对许师傅说:“这可是七七年的浙江省高考试题,当初老师让我们学生做了半天都没做出来,后来经老师提示后才解得的。你这孩子太有天赋了。”爸爸也开心极了,夸道:“我这孩子,在解几何题方面确是不错,同学说,他们老师时常将一些难题目写在黑板上,让我儿子先做好后,他再拿去给其它学生讲。”
“是吗?”陆自为侧过头问男孩。
“是有过几趟。”男孩一脸洋洋得意。
“我可不懂鸡、鹅、鸭的,你们谈吧。”虽是初中毕业的徐村长,早已把读的书全还给了老师,自顾走开去看那些竹器。
“这道题目,你真的没在其它什么地方做到过?”校长问男孩。
“真的是第一次做。”男孩说。
“真是奇哉!”陆自为摸了摸男孩的头称赞说。
“陆校长,我也做好了。”33分钟时,姐姐从西边走过来说。陆自为接过答案又看了起来。真是奇哉!这不正是当年公布的标准答案中的第二种解法吗?陆自为几乎高兴得蹦起来。端详了姐弟俩好久。女孩被看得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明天,我让你俩到学校里来报到读书,好吗?”陆自为问两人。
“那当然愿意!”男孩不假思索答道。
“那你呢?”自为又问女孩。
“我……我……”女儿看看爸爸,又望望妈妈说,“我不知道。”转身走开,又去弄那些竹片。
陆自为瞥眼见姑娘的眼里滚出了泪珠,怅然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想见何必曾相识。”
“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篾匠接着念道。
“…… ”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
“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
“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屋里的人都望着校长与篾匠两人。“你们两在干吗?在背诗?”村长好奇问。
“是在背诗。”陆自为轻轻说。
“白居易的《琵琶行》。”篾匠说。
“我可不知琵琶、桔子的,许师傅,你至到底让不让两个孩子去读书?”徐村长急了起来。
“这两个学生我是要定了。”陆自为低沉却坚定地说。
“咣啷”一声,姑娘的竹片掉到了地上。抬头见父亲与校长的眼里也都含着泪水。
“你们都怎么啦?眼泪汪汪的。”徐村长叫起来。
“不好意思,我有点失态了。”陆自为揉揉眼睛说,“今天的情形正是我二十年前的。不瞒你们说,我的爸爸也是个跛子,不过是天生的。那年我娘得了重病,我也不得不辍学了。是陈老行先生——就是学校那位总务主任,帮我回到了学校。今天该是我把这爱心传递下去的时候了。”
“原来你校长也是苦出身的。”村长说。
“所以说‘同是天涯沦落人’。”陆自为转身问许师傅,“你家现在还欠多少债?”
“9860块。”小男孩心直口快,家里的账目很是清楚。
“你这小鬼。”父亲想阻止已来不及了。
“这债我递你们还了,不过条件是你必须让姐弟俩来学校读书。”
“这……这怎么可以呢?”
陆自为对篾匠说:“你不用这、那了。下面谈第二个问题:照料家里的事。我看可这么办:一般象你家离校较远的需住校读书,考虑到特殊情况,让姐弟俩早出晚归。我学校里有辆旧自行车,是我从老家带来的。原来我考虑山路不平,汽车开不来,所以准备的。现可以给你两个孩子,来去可方便些。傍晚、周六下午、星期天等两人仍可帮家里干活。这样,家务、读书两不误。另外,我校是九年制义务教育,完全免费的。至于这餐费等,只需打个申请,让村里证明一下,也可减免的。徐村长,这事就拜托你了,其它困难家庭也此办法执行。烦请村里的贫困家庭学生划定一个等级,报给学校便可。”
“这是应该的。”村长赶忙说。
“总而言之一句话,只要许师傅你让两个孩子来学校读书,一切均可商量,不需出一分钱。且这家里的活还是能帮上忙的。你看怎样?”
“这当然是行的,这是你太……我……”老大学生语无论次了。
“哟,快八点了,你们饭还没吃吧?不好意思。”陆自为起身说,“我们还得跑另外几家呢。”
“说实在的,我家的饭菜可真不好意思用来招待你俩。”篾匠很是愧疚的说。
“我们早已吃过了。”村长对许师傅说,“那明天你一定得让两个小孩到学校报名!”
“对,这是最重要的。”陆自为也强调说,便与村长一起走出了大门。
“保证,一定。小徐村长,陆校长,这山路不好走,当心些。”篾匠关切地说。
“村长再见!校长,明天见!”小男孩从门里跑出来向他俩挥挥手。
“校长,村长,再见!”姑娘只是靠在门框上,目送着两位消失在这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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