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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茹从矿务局医院接回家。邻居们都问:“任茹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任茹的母亲满面愁容地晃着头。
左邻右舍都叹息不绝:
“多好的孩子啊,你说在乡下给折腾的!精神毛病好不容易好了,这又植物人了,你说这咋整啊?”
“老嫂子别上火,得耐住性子,需要时间啊!听说不少人这样的毛病,后来都好了。”
任茹母亲点着头,无力地和大家摆摆手,跟着护送的医护人员进了屋。
安排妥了任茹,临走,主治医生和任茹母亲说:
“患者病情稳住了,看来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只不过需要常年精心护理。苏醒过来希望不大,但是也不要绝望。用主席的思想战胜疾病,就是要打‘持久战’。把她过去曾经喜欢的、对她有影响、有震动的话、事、歌,经常在她耳边说说、唠唠、唱唱,做一切努力激活她休眠的神经。中外有许多这样的例子,最后都苏醒过来,恢复正常了。这就要有耐性,也许一年两年、也许十年八年,甚至更长一些时间。还可以经常服用一些营养药,开了一些你们都带回来了,坚持服用。在护理上有什么问题随时可给我打电话,这是我办公室和家里的电话号码。”
任茹的母亲点着头,接过医生写好的电话号码,不住地说:“谢谢,谢谢”把大家送出门去,回头止不住又掩面而泣起来。
翁老师敲着办公室屋檐下悬挂着的半截钢轨,同学们陆续走进教室。王文才拿着课本面带微笑地走进四年级的教室,同学们的掌声格外热烈。
“同学们好!”王文才怀着激动的心情走上讲台,充满深情地问候大家。
“老师好!”同学们的问候格外响亮,人人笑容格外地灿烂。
“好长时间没给同学们上课了。踏上讲台有种生来乍到的感觉,课程虽然备了好长时间,也许讲得让同学们失望,请大家原谅。”王文才的话又引起同学们一阵热烈的掌来声。
“今天我来讲《毛主席的好战士刘英俊》。在没有朗读课文前,我先介绍一下刘英俊是怎样一个英雄。
刘英俊是涌现出的雷锋式的毛主席的好战士。是我们北面吉林省长春人。1962年应征入伍。入伍后时时处处以雷锋为榜样,他在日记中这样写道:“一个人无论是活多长时间,他的死,只要是献给党的壮丽的共产主义事业,那就是无限光荣的,有价值的。雷锋能,我也能。”
刘英俊在连队,连队的桌椅、门窗坏了,他就主动去修好。在医院住院,他帮助患者打水、端饭,协助医护人员扫地、刷痰盂。出差途中呢,他扶老携幼,急人所难,好事做一路。在部队驻地,他是附近小学校的“校外辅导员”,经常利用休息时间去向小朋友宣传毛泽东思想,他用自己的津贴给学校买了许多宣传革命英雄人物的书籍。他还帮助年老体弱、生活困难的老人挑水、劈柴、打扫卫生,为老人挖菜窖。他做好事不留姓名。群众始终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1966年3月15日,刘英俊所在炮连到佳木斯市郊外执行训练任务。一辆炮车的辕马由于被汽车的喇叭声震惊朝人群冲去,情况十分危急。这时,在炮车前面不远处有6名儿童,被吓得不知所措,在这最危险的时刻,刘英俊不顾个人安危,用力把缰绳在胳膊上缠了几道,然后猛力一拉,惊马前蹄腾空而起。接着,刘英俊双脚踢向马的后腿,踢倒惊马。6名儿童安然脱险,刘英俊却被压在翻倒的车下。由于伤势过重,经抢救无效,英勇牺牲,年仅21岁。……
春天了,漫山遍野的梨花飘着馨香如雪似浪,一片片好象一个个微风中恬静的海湾,给这大边外的山乡凭添了无限的美感与安然。然而,这个时候大山里的人没有闲心欣赏这大自然无私的馈赠,这正是许多人家断粮的季节。王书记忙着跑返销、又忙着抓春耕。山里人爱说“苦夏”,王书记自己说他是“苦春”,每逢这个季节他都忙得脚打后脑勺。他找金书记和县里李主任特批了几千斤包米,每人二、三十斤。边分边喊:
“多加点菜,别忘了瓜菜代。千万别有米一锅,有柴一灶!县、社领导对咱们是最大的照顾了。咱们个别人不要再到吉林那边要饭去了,要那几口猫食管一饥管不了百饱啊!只有种好地才能根本上解决问题。”
大家点着头。可是谁都知道离老秋还得一百好几十天,这也不过是点“芝蔴盐”。家家的日子依旧是本难念的经。
任主任下班回来,先到任茹的屋里看看,轻轻拂拂任茹额上的发丝,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轻轻地唱起了《我爱五指山》:
我爱五指山,
我爱万泉河,
双手接过红军的钢枪,
海南岛上保卫祖国……
“老头子吃饭吧。”任茹母亲喊着。
“不忙,再给孩子唱两遍。”任主任继续唱着。
任茹妈也走了进来,在围裙上擦着手,也同老头子一起唱了起来:
啊,五指山,
啊,万泉河,
你传颂着多少红军的故事,
你日夜唱着红军的赞歌,
……
夫妇二人为女儿唱着这首歌,回首着往事,看着女儿麻木的无动于衷的表情,不禁泪如泉涌……
王书记带领各队队长到一队鹰子山去参观学习。
“一队沈队长虽然年龄大,但思想解放。我们必须走一队改良土壤、创高产田的道路。我们上面有水库,条件象鹰子山这么优越的地方,我们可以旱改水。冬天可以改,现在也可以改。在不影响春耕生产的情况下能改多少改多改多少。这样可以创高产,也可以改变咱们祖祖辈辈的‘包米肚子,。变成‘包米加大米的肚子’!各队都有类似鹰子山这样的地方,都可以变成水田。在这项工作中,我们可以请公社农业站的技术员来指导。”
大家一致喊好。
三队王队长说:“就是怕这山里水凉,稻子不爱长啊!”
“活人哪有让尿憋死的?想法啊!”大个子队长把王队长的话堵了回去。
“咋个没有?说城里一个娘们儿烫发,正烫着来尿了,又不好意思说,生憋死了!再说啥办法,支锅烧热水咋的?.”王队长还真拿出个理由来,但是他还是想问大个子:
“大个子必定是水田队的队长有经验,你看咋办好呢?”
大个子说:“在水田上头那儿挖个晾水池,太阳晒晒,再往稻田灌呀!”
“好主意!好主意!这哪儿是来学经验,是送经验啊!我们马上就干!”沈队长听了高兴地说。
王书记说:“这样吧:各队旱改水,从实际出发。能改多少算多少,大个子你吃点亏,帮各队把把关!”
“那吃什么亏,?一个村住着,看大家吃不饱我心里也不是滋味!但是,要在山里开稻田,一定要裤裆大一点的沟,太窄了不行!水稻扬花的时候得不到花粉,出瘪子!”大个子强调着。
“那就得象你们高丽娘们儿,沟深、裤裆也大!”沈队长取笑道。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大个子队长笑道:
“这可是大问题,老死沈头,你这老光棍儿可别犯生活错误啊!”
大家又一阵大笑。
“说笑归说笑,回去都赶快落实计划,春光不等人呀!”王书记强调道。
远处果真传来布谷的叫声,在这深山老峪里回响,提醒着人们今年春脖子短,一寸光阴一寸金的现实。
早上出工的路上春子让上学的孩子给妹妹带去个纸条,想让秋子放学后来一趟。
放学的时候秋子来了,春子还没下班回来。秋子手晃了晃门上的锁头,自言自语地说:“姐姐找我干什么呢?晚上再来吧。”
吃完饭亓正到队里开会去了,秋子说:
“妈:今天姐给我带个纸条,让我去一趟,不知道什么事?”
春子妈撂下碗筷,说:
“走,咱俩去看看。”说着到仓房倒了一瓶子油,拿着急急忙忙赶到春子家。
春子正坐在门口的小凳子端着碗吃饭,屋里黑黑的。
“干嘛不在屋里吃呀?”春子妈奇怪地问。
秋子来过几次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就偷偷捅了一把妈。
“妈来了,进屋吧。”春子说着进屋点着了油灯。
油灯下,春子妈看女儿清汤寡水的白菜汤,一点油花也没有。难受地说:
“春子,早就没油吃了?”
“有,还有多半瓶呢。”春子说。
“那这菜里怎么不放点油?这日子过的,唉!”春子妈责怪着。
“妈:一样吃的,习惯了。留点油孙彪晚上好写东西。”春子解释着。
“写,写,不能拿身子找平呀!你这都什么时候了?”春子妈放下手中拿来的油瓶:“吃吧,没了妈再让秋子送来。”春子妈说着抹了一把流下来的泪水,又问:
“孙彪呢?”
“昨天就走了,借县里去了。说得十天八天的才能回来。我一个人在家空得慌,想让秋子来给我作伴。”春子说。
“干脆回家住去吧,等孙彪回来你再回来。”春子妈说。
“不回去,我爹那老脸我看了可受不了!”春子说。
“回去吧,我看你爹不能象以前那样了。王书记回来他心里好象有了底儿。那天队里会计拿张报纸给他,说:‘你家女婿可了不得了,大报纸上这么大一块!报上还给他好一顿夸呢。’你爹把报纸拿回来,故意扔在炕上让秋子念给我听。势力眼!人家一夸你看把他美的,晚上自己烫上一壶酒,跟我说:‘他们俩也实在不容易!’我没稀搭理他。回去吧,没事!他是老的,你是小的,你得让他几分,也不能一辈子就这么僵持下去呀!”
“姐:妈说得对。走!”秋子拽着春子的胳膊说:
“到你这儿行,我也愿意。可是晚上我怎么做作业呀?连个灯也没有。”
春子动心了,娘三个一起回了家。
晚上,亓正从队里开会回来。春子妈悄声告诉他:
“春子回来了。孙彪借到县里去写稿,听说是县里李主任亲自点名借去的呢。春子一人在家黑灯瞎火的害怕,我让她过来了。你可别发你那驴脾气了,孩子回来都打怵。”
亓正没出声,卷上烟坐在炕沿上大口抽着。
春子过来了,喊了声:“爹……”
亓正表面上冷冷地说:“回来了。”依然巴哒巴哒地抽他的老旱。
春子木横横地站在门口。
春子妈趁春子没注意捅了一下老头子。
亓正才说:
“一个人在那小屋里,连灯也没有,咋住?还用人去请呀,自己不知道过来啊?”
春子感觉到爹的话表面很硬,可内里却充满了关心和呵护,心里暖暖的。
秋子过来了,拽春子回东屋。
亓正看了,大声说:
“拽什么拽?帮你姐把这床被抱过去。东屋烧的少,冷!”
“那妈盖什么?”秋子问。
“柜里不是还有吗?叫你抱你就抱!”亓正故作严肃。
春子妈说:“柜里还有一床,抱去吧。你们俩压个脚,省着冷。”
“我自己在那屋一冬天了,你们谁也没怕我冷,还压脚?”秋子调皮地说。
“让你抱你就抱,哪那么些废话!”亓正大声说。
秋子抱起被,拽了一把春子。春子说:“爹、妈:我过去了。”
和秋子回了东屋。
曾庆富回来了。
他一进大队,见到王书记和会计就扑登一下跪在地上,大声地说:
“右派分子曾庆富畏罪逃跑,向党和人民认罪,愿意接受红色政权处罚!”
王书记知道他逃跑的事,看他这副神态感到可气又可笑、也隐隐约约有几分可怜。就严肃地说:
“你起来。我们不稀罕这一套!你说畏罪逃跑,什么罪?站起来说明白。”
曾庆富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
“我下处方给三队王队长孩子治病,结果青霉素试敏针过敏,险些让他儿子丧失生命……”
王书记继续问:
“你是有意陷害贫下中农子女吗?”
“不,不,绝对不是!那天我遇见学校王老师和赤脚医生,他们说了孩子病情,我认为应该用青霉素,就告诉了他们。谁想到试敏针还过敏……我想就是到医院去医生根据病情,也要这样处置。”
“那你为什么还说畏罪逃跑,?”王书记追问道。
“我斗胆说句真话:我在这件事上没罪。我是害怕群众专政,打我,当时你要在家我不会逃跑。”曽庆富口吐真言。
“不管怎么说,私自逃跑,就是错误的!你必须回小队认真检查自己的错误,接受群众批判,争取得到群众谅解。你去年夏天表现不错,为了集体财产你奋不顾身。组织肯定了你的成绩,并给你了适当的照顾。可是这次私自离开大队这么长时间,问题也是严重的。你必须在群众批判会上老老实实交代这一段时间都在哪里?做了些什么?深刻检查自己的错误。你放心,现在不是运动初期,组织上和群众都会很好地掌握政策,不会轻易动手动脚。这个,我也会向刘主任交代明白,就是不说刘主任也会很好地掌握分寸,不可能让你受皮肉之苦。批判的目的是触及灵魂,让你在灵魂深处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曾庆富不断地点着头,连连说:“是,是……”
“你回去吧,主动找队长唠唠,听候队长安排。”
曾庆富显然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轻松地离开了大队。
听说任茹从医院回了家,变成了植物人,以孤岭大队王书记为首,沈队长、赵库、郭大海一起来到市里任茹的家探望。任茹父母把客人迎进屋,根据大家要求任茹父母径直把客人领到任茹卧病的房间。大家看着任茹静静地躺在床上,毫无知觉、毫无表情,回想起她活泼、善良、快乐的过去,都难受得一时无话可说。郭大海又一下子跪在地上,哭着对任茹父母说:
“大叔大婶:任茹是为了我才变成这样的,我以后就是你们的亲儿子,回城后我一定来照顾任茹一辈子……”
任主任扶起郭大海说:
“孩子:别这样,都是为了集体、为了创业队,谁也没过!”
沈队长在任茹的耳边喊:
“任茹:我是你沈大叔,来看你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呀……”沈队长声泪俱下,任茹却没有丝毫的表情。
郭大海俯在任茹耳边轻轻地喊:
“任茹:我是大海!我是大海啊……”
喊了好长时间,依然无济于事.。
赵库也在任茹耳边哭着说;
“任茹:我是你赵大伯,你让炊事班做的牛肉汤我喝了.……”赵库说着放声大哭起来:“我的孩子:都怪我!都怪我呀!”
任主任劝说着赵库,和大家一起回到了客厅。他说:
“醒过来的希望不大。但是有一分希望,我和他妈就不能放弃。她读书的时候就爱听我唱《我爱五指山》那首歌,总磨我给她唱呀……后来,她也总唱。我参加了解放海南的战争,所以我对那块土地特别有感情。后来她学会了,我唱,她也唱……现在,我每天都要给她唱。我相信总有一天她会醒过来和我一起唱……”任主任说着和老伴都流着眼泪。
大家都默默地点头,心中祝愿这种希望能变成现实,这一天能早些到来。
任茹的母亲说:
“谢谢你们对孩子的关心,我和她爸从心里感谢你们!都不要说这件事是你的责任、我的责任。我们也丝毫不能怪罪谁!如果那样,就违背了孩子的初衷,孩子会生气的。”
大家擦着泪,大海放声痛哭起来。
任主任说:
“大海:你不能总这样,别把自己的身体也搞垮了。事已如此,就得既来之则安之呀。”
“大叔大婶:我心里话,也是自己的决心:任茹的未来由我负责,我会照顾好她的!”郭大海又一次表白自己的心愿。
“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咱们不说这些。任主任劝慰着郭大海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王书记说:
“我们来看看孩子。有些事情还需要跟任主任和老大嫂研究。任茹是为集体负伤的,大队凑了些钱给带来了。”
说着王书记把一叠钱放在身边的茶几上,继续说:
“这些钱不够干什么,但是是一份心意吧。这是六千元钱,请你们先收下。至于任茹以后的花销我们大队都要负责。除此之外,创业队在任茹恢复健康之前,大家讨论每年按创业队最高收入给予补助。另外,大队已经把任茹的事迹报到了县革命委员会。县里已经发了红头文件,向全县人民群众发出学习任茹的号召。前天省、市记者都到孤岭实地采访;公社民政助理和县民政局长也为任茹今后生活补贴问题到孤岭了解了情况,我们如实地进行了汇报。我们来一是要看看任茹,另外想听听你们还有什么要求?”
任主任看着放在茶几上一叠厚厚的人民币,拿起来送到王书记手里:
“这个你先拿回去。任茹的医疗费用,我们现在还负担得了。你们大队是贫困地区,大家靠土里刨食活着,拿出这么些钱会让你们负担过重。等我实在承受不了的时候再找你们。”
王书记说:“那不行!如果不收我们心里不安宁!”
两个人退让着,最后还是让任主任给王书记强塞回包里。
任主任说:
“创业队赵大叔和同学们的安排,我要替任茹说谢谢你们!她既然不能去队里跟大家一起创造财富了,就不能享受工分待遇!这个免了。至于国家民政怎么办,就按国家政策办理吧。你们来我和孩子母亲都很高兴,任茹要是明白的话相信她会更高兴!今天晚上我安排了住处,明天再返回去吧。”
“不行,下车后返回的车票都买好了。”说着王书记示意郭大海拿出来让任主任看。
郭大海掏出几张车票亮了一下说:“大叔,真的。”
“唉,你们来就是急的。那我也不勉强留你们,现在到宾馆歇一会儿,晚饭后你们就回去。”
“不麻烦了,你们照顾任茹就够累了。我们还得到郭大海家去看看。”王书记说。
“吃完饭去!”任主任坚决地说。
“大叔:我家已经准备了。”郭大海说。
任主任听了点着头:“既然这样,我就不留你们了。”
任主任说完,大家又到任茹房间,喊着与任茹告别,流着泪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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