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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风雨大边外 58

时间:2012/8/18 作者: 艾程 热度: 64301

58

 

    灯笼高高挂,秧歌尽情扭。

生子领着秧歌队,领导家、军烈属家、五保户家、老师家、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扭个遍。除此而外他们还特意来到左青家,不过没唱左青写的秧歌词,只唱拜年索礼的唱词。锣鼓猛劲地敲,唢呐拼命地吹,秧歌没边的浪。扭着、唱着、不肯离开。

咱给领导拜个年,

拜个年!

祝福好运又升迁,

又升迁!

莫忘咱们拜年人,

拜年人!

赏给一点钱和烟,

钱和烟!

左青没想到秧歌来到自家门前,也没有准备,只好掏出三元钱赏给大家。可是生子硬是没收,又领着唱:

左队长你不差钱,

不差钱!

咋能出手才三元,

才三元!

估计你是开玩笑,

开玩笑!

耗子拉木锨大头在后边,

在后边!

  左青知道生子在向自己发难,但是哑巴吃黄连又有口说不出,只好回屋拿出个五元的票递给生子。生子接过钱笑着唱:

    左队长你赏五元,

赏五元!

你家本有大金山,

大金山!

你给不多不嫌少,

不嫌少!

今年过去有来年,

有来年!

  左青知道他赏的是最多的,仍然换不来个好,心中核计:生子这小子怎么就和我过意不去?等着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秧歌队在村子里唱完,扭出村子,径直向大肚沟奔去。

两个老头老远就听锣鼓声,霍老大说:

“这秧歌怎么还特意来给咱俩扭上了?”

赵库说:

“是啊,你说咱也没准备几合烟,这咋整?”

“什么咋整,你别管,我答对。”霍老大说。

赵库说:

“不用你,我給几块钱算了。”

“你那两个钱,留着吧!我在县里,人家还给我几个补助呢!”霍老大说。

说着,秧歌队来到沟口。两个老人迎了出来,秧歌扭着来到创业队门前。

生子喊:

“起劲点,这两个大好人,咱们得让他们高兴!”

锣鼓、唢呐果真更响了,秧歌扭得格外的欢。生子领着高声唱道:

两位老人进深山,

进深山!

秧歌专程来拜年,

来拜年!

好人就是有好报,

有好报!

祝福二老永平安,

永平安!

霍老大和赵库乐得合不拢嘴,俩人都往外掏钱,升子摆手不接。他接着唱

进山是来拜大年,

拜大年!

不收老人分文钱,

    分文钱!

老人心意咱收下,

咱收下!

但愿老人笑开颜,

笑开颜!

秧歌扭完了,两个老人让大家进屋喝口水,生子说:

“不喝了,给二位老人拜了年,大家就了却了心愿。咱们马上要到桦树屯去!”

霍老大把五元钱硬塞进生子口袋,生子急忙掏出来又给霍老大塞回去,说:

“收了这钱,大家回去都得骂我,不要就是不要!”

大家也说:“老人的钱不要,不能要!”

两个老人格外感动,挥着手致意。把秧歌队一直送到沟外,才抹身回去。

左青媳妇边吃饭边和左青嘟囔:

 “你说那秧歌来咱家闹了一场,给三块钱还不走,赵主任家就给两盒烟.我看那生子你准是得罪人家了,人家借机报复你一下。”

左青说:

“你跟人赵主任比什么?赵主任什么也不给,生子他也不敢开口要!到咱家来扭是抬举咱们。你看哪个副队长家他们去扭了,那叫酒桌上给你个鱼眼珠子——高看一眼!”

其实左青明明知道生子的用意,这不过是在媳妇面前给自己和媳妇一个开心丸而已。

“得!也别高看咱们,再高看把房子都得搭上!五块钱得挣多少天能挣回来?”媳妇瞥一眼左青不满地说。

“唉,你们妇道人家就是眼光短浅!总算经济账,要从政治上着眼。政治影响是钱能买来的吗?别说五块钱,有的人家就拿十元二十元,你问人家去给扭不?”左青用自慰的口吻安抚着自己和媳妇吃亏的心理。

“政治、政治,我看你就是赵的跟腚虫!能有多大出息,我可没看出来!”左青媳妇不满地牢骚着。

“不,你这饭还让吃不?五块钱好象挖了你心肝肺,怎么这么难受?”左青来了脾气。

其实他也是酒壮英雄胆,东街、西街,前院、后院谁不知道他在外面唬得象龙,在家里蔫得象虫。

媳妇看他还来了脾气,就喊:

“你装什么,爱吃不吃!”说着把碗夺过来,“舌舌”地把狗唤进来倒在地上,那大狗晃着尾巴,“吧吧”地吃了起来……

左青看着,大气都没敢喘,披那破旧的军大衣,走出门去,才小声说:

“妈的,我连条狗都不如!”

你骂什么,嘴给我干净点!媳妇喊着冲出门去,左青吓得急忙跑出院去。

“你有能耐,别给我回来!”媳妇大声喊着。

宋大娘邻居柳老爷子的儿子在省里是个新提拔不久的大干部,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过了年初九才回来看老爹。两辆小车停在柳老爷子门外的国道旁。妇女、孩子围着欣赏不够。那个穿绿军装的警卫人员整天整夜地守护在车旁,阻止乡下人在车上摸摸索索。

王书记初八就赶回县里了,赵主任带着大队革委会成员外加左青来给首长拜晚年。一进门就齐声喊:“首长好!”

    那首长本来是和赵主任一般年龄,小时候光腚一起玩的伙伴,如今与过去已经大相径庭了,他也站起习惯性的礼貌地回话:“同志们好!”

大家站在赵主任身后,柳老爷子指着赵主任说:

“这是咱们的村官。”

赵主任乐呵呵地摆着手说:

“这,这,在首长面前我是马尾巴串豆腐,提不起来!”

首长说:

“不能这么说,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的嘛!”

首长说着急忙让大家坐下,櫈子和炕沿坐满了,只差一个座位,左青知道自己的身份,自然是他靠墙站着。

“大家挤一挤嘛,都坐下。”首长说。

虽然大家挤出个位置,左青依然不肯落座:

“不用,不用,别挤首长了,首长很辛苦的。”

首长笑了:

“这年轻人不错,是党员吗?”

左青急忙回答:“正在争取。”

首长转身与赵主任说:

“这样的年轻人要重点培养,有点缺点毛病不怕,只要忠于毛主席就可以发展!”

赵主任一看是个机会急忙说:

“我们正在考虑,正在考虑。”

首长说:

“呵,我眼力还不错吧?一眼就看出这是个苗子。不过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啊!”

“是,首长,我们抓紧落实!”赵主任向首长表示。

“你是革委会什么职务啊?”首长又询问左青。

左青脸红了:

“谢谢首长关怀,我只是一个小队的队长。左青本来不好意思,不得不把副队长的‘副’字省略。”

首长说:

“很重要啊,很重要啊!万丈高楼平地起,你是基础,没有基础不行啊!”

赵主任马上加上对左青的誉美之词:

“现在是驻校贫宣队。”

首长说:

“那就更重要了,老人家教导我们知识分子的世界观基本是资产阶级的,这就是说改造他们十分重要。臭老九,臭老九嘛,群众都这么说。”

左青笑着说:

“是,是,不好做工作,他们还往外撵我呢!”

“什么?你再说一遍!”首长追问。

“往外撵我,有个大学生老师。”左青故意现出无奈的样子。

“有这样的事,赵主任你知道这事吗?”首长问。

“知道,知道,我们正待处理。”赵主任急忙回答。

“这是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斗争,是看不见的流血斗争!是复辟反复辟的斗争!清华大学反工宣队中央已经定为反革命事件,你们也不要手软,一定要巩固贫下中农在上层建筑的绝对领导权!”

赵主任连忙点头“是,是!”应诺着。其实正合他的心理,有上方宝剑他自然就敢大刀阔斧了。他早就想“抓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开刀,震慑一下这些狗崽子们,长长自己的威风。王文才,早就是他下手的理想对象。”

首长又说: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能温良恭俭让,查查这个大学生家族历史嘛,看看是否有其反动根源?”

左青忙说:

“他老子是历史反革命;他文大中是有名的反军派!”

“看,看,这不一切都明了了吗?这样的人就要给他个无产阶级专政的颜色看看!”首长的话坚定得不容质疑。

赵主任急忙表示:

“有首长给我们撑腰,我们一定落实首长的指示精神不走样!”

柳老爷子耳朵有点背,听了半天才听出个眉目,开口说:

“你们说那个大学生啊,人挺好的呀,教书也好,听说还是学校的头头啊!”

柳老爷子的话,赵主任和左青没敢接茬,但心里想,你这老头怎么打横炮呀,他们眼神不动地盯着首长,希望首长能坚定自己的表态。

首长沉默了一会,声音压低了说:

“老爹,总不出门,对外面形势不太了解。”

柳老爷看儿子嘴动弹却听不到声音就问:

“你说什么啊?”

“我说你说得对。”首长以谎言应酬老爹。

柳老爷子点点头。

赵主任被他们爷俩的对话弄懵了,又不好当老爷子面再问首长,只好告辞了:

“首长身体很重要,我们打扰时间不短了,我们走吧。”赵主任下令离开。

首长送到外屋,趁这个机会,赵主任又问:

“首长对反贫宣队处理的指示,老爷子看来不大同意……”

首长说:

“人老了,罗索一点,别听他的,只要你们认为正确的就大胆去做,有什么问题可直接到省里找我,我会对你们负责!”

听了这话,赵主任有了主心骨,急忙表态:

“请首长放心,我们一定把你重要指示落到实处!”

说着又一次紧紧握了首长的手满脸堆笑地走出门。

在两辆汽车面前,赵主任兴奋地说:

“首长离开以前,我们给首长准备一点山货,略表家乡人的心意,有时间给你送来。”

那穿军装的年轻人急忙说:

“那可要首长批准,省领导下来从安全角度出发,是不要、不吃任何人的东西的!”

赵主任点着头离开了。

路上与大家说:

“这得是够级别的首长才能这样,首长安全是大事。咱们孤岭出了这样一个高级领导,是咱们的光荣啊!”

首长的讲话精神很快在孤岭传开了。

老百姓不理解首长如此处理问题的重要指示,都私下里议论赵与左是在那个首长面前给王文才上了眼药,可是当前的形势谁也不敢站出来反对,那是引火烧身啊!

魏乐一家人急得团团转,谁也想不出一个解救的良策。魏乐媳妇骂:

“两个不得好死的玩艺儿,才子哪儿惹着你们了,这么下毒手!”

老二说:

“不用叫姓左的美,等哪天天黑我非砸断他腿不可!”

爷爷说:

“别胡来,别给你大哥找麻烦了。”

“站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等你大哥回来让他去找人家服个软吧。唉,你说这时候赶的,王书记又回县里了,刘队长偏偏这时候他又到关里走亲戚去了!他们要在家还能给搪一搪!”魏乐皱着眉头说。

“他们,哪里想到能出这事啊?”魏乐媳妇拍着腿遗憾地说。

老大半天没出声,突然想出个点子:

“让我大哥给这两条狗花点钱上点礼,也许管事。”

唉,爷爷长叹一口气,低着头不再说什么,一个劲地抽烟……

  亓正从磨米厂下工回来,就小声对春子妈说:

“你说学校王文才两口子多好啊,就因为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硬给人家扣上了反对贫宣队的帽子。中街老柳头儿子当了省里干部,回来硬说是反革命事件要严肃处理。再说人家反没反你左青还两说着,怎么能这样?唉……”

春子妈说:

“这地方看来是雁过拔毛啊!早知道这样,多余到这儿来!”

亓正说:

“当时不是考虑这儿自然条件好,一年能多挣几个吗?咱是说这事,咱几祖宗三代都是贫下中农,整也整不到咱头上,我是说这个事啊。我还是担心春子和那个孙彪扯不断,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本身就是个‘炸药包’,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让人给点着弄响了?”

春子妈听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长叹一声:

“唉_____”

村南头塘坝下,孙彪和春子坐在那棵老梨树下的石头上也正在唠王文才的事。春子说:

“左青算是什么人,告什么恶状?”

孙彪说:

“不告恶状就不叫左青了!听说文大期间领着棒子队没少打人,霍老大被他手下打得皮开肉绽,就是他造谣说霍老大儿子根本没死,被美国鬼子抓去投敌叛国了。霍老大被打的整天哈蓬着,屁股直冒血,他用脚踩上去使劲晃,还说是帮人家揉揉,当时霍老大就疼昏了过去……”

“这样人怎么还当队长呢?”春子感到奇怪。

“不是那个姓赵的保吗,当时他们是一个群众组织的。”孙彪气愤地说。

“都说这地方好,怎么还这样?”春子说。

“地方是好地方,人也大都是好人。王书记、刘主任哪个不说好?可是王书记调走了,刘主任又排在赵的后面,这不就是豺狼当道了吗?”孙彪说着把话题一转:
“春子,我和你说个事,你千万别生气!”

“我生什么气呀,你看我多暂和你生过气?”春子看着孙彪说。

“我想咱们俩,咱们俩……”孙彪吞吞吐吐。

“咱们俩怎么的呀?”春子急了。

“我想咱们俩黄了吧,做朋友。”孙彪终于说出了口。

“什么?你说什么?”春子两手捏成拳头使劲地捶着孙彪。

“我是担心,以后赵收拾到我,你跟着吃苦?”孙彪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不行,除非我死了才能黄!你占完我便宜了是不?我已经是你的人了,说不上已经怀上你的孩子了呢!你想黄就黄啊!”春子说着哭出声来。

孙彪见春子如此伤心,心疼得一把把春子搂在怀里,哽咽地说:

“春子:我知道你是真心爱我,我更是真心爱你呀!说句实在的,一会儿见不到你就想得我没魂似的,恨不得我们俩一时一刻也不分开!但是,为了真爱,首先就要为你的未来着想,不让你受半点委屈!其实,你在你爹面前受的委屈已经不少了,不过那是生活中的磨难,对我们的未来充其量也只是经济上的困难;可是面对大队政治上的压力,我真舍不得让你和我一起经受不可预知的磨难……”

孙彪说着轻抚着春子的后背,默默地流着泪。

春子俯在孙彪的胸前,依旧还是不变的承诺:

“我长这么大,从你身上我懂得了什么叫爱。我只要爱上一个人,就是永生永世的情结。只要你是好人,这个结在我心中就永远不开!我远一陪你一生一世!火里,水里什么苦难我都能承受,我不怕苦、也没有苦,只要我们的爱是永恒的,到死我也会笑着说:我是最幸福的人!”

孙彪听着春子的话,深受感动。他扭过春子满是泪水的面颊由衷地热吻起来。那吻,那样紧,如同两个同心结扣在一起,久久地不肯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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