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刘主任来到曾庆富的住处,一开门就看见曾庆富穿着短裤在给溃烂的大腿上药。见到刘主任到来,曾庆富急忙放下手中的药规矩地站了起来:
“刘主任来了?”
“我来看看你,怎么这伤还不见好?”
曾庆富感动地说:
“好了,好了,就这一点没好。我回来也没急忙到您那儿报告一声,忙着换衣……”
刘主任被弄糊涂了:
“换什么衣服?你赶快上药,不耽误说话。”
曾庆富皱着眉头说:
“上药不忙……”
刘主任看着他坚决地说:
“快上药,上完药快穿上衣服。”
曾庆富顺从地上起药来,边上药边说:
“这不是我救火的时候,衣服连挂带烧不能穿了吗?回家后亲戚送我一件,当时也没多想就穿着回来了。呵,忘了自己的身份,那衣服是绿色的……,赵主任批评我不能穿那件衣服,好不容易和张玉森换了件。”
刘主任这才发现曾庆富炕头上烘着的上衣确实是张玉森那件破衣服,他点着头:
“哦,这衣服你洗了吧,干净多了,你不说我还看不出来。”
曾庆富说:
“是,那不还没彻底干呢,潮乎乎的。”
刘主任看着曾庆富上完药穿上衣服,又说:
“你这情况回来也不能参加劳动,再回去歇几天吧,好了再回来。”
曾庆富听了刘主任关怀的话语,激动得眼圈红了:
“在家呆不少日子了,回来能干点啥就干点啥,总比闲着好。”
“也好,实在要干,我琢磨看看有什么合适的活,重要的是别把腿弄坏了,养好伤是大事。”刘主任说。
曾庆富听着终于控制不住流下了眼泪,点着头说:
“谢谢领导照顾,谢谢领导照顾!”
“你救火表现不错,大家反映很好。你还要加强思想改造,争取早日摘掉右派帽子,要有决心,要有信心!”刘主任提出要求也是对曾庆富的鼓励:“有什么事,就直接找我。王书记听说你回来了,特意让我来看看,要把组织的关怀化作改造的力量,融化在血液中,落实到行动上!”
刘主任说完转身走出门,曾庆富擦着激动的眼泪送到大门口。
“回去吧。”刘主任说着大步流星地走远了。
邮递员把一封来信交给了王文才,王文才看着信封上的来信地址:本县牧牛屯铅矿子弟小学。他愣住了,李玫凑过来看一眼王文才说:
“是同学吧?愣什么,打开呀!”
王文才撕开信封,连内容也没顾得看就看落款,他更加吃惊了。李玫看了也吃惊地说:
“是牛辉,他怎么到那儿去了?快看信上怎么说的。”两个人几乎同时读起信来:
才子李玫:
你们好!很对不起,事情很突然,我一个远房叔叔在牧牛屯铅矿革命委员会当负责教育的副主任,我母亲求他帮忙,他总是推推搡搡的,我没有报任何希望,所以也一直没和你们说。上周,他突然拿着调令开车来到榆树沟并拉着公社的文教刘助理,说:把我和门洁已经调到铅矿子弟小学了,三天内报到,矿上来车搬家。事先叔叔已经给我们租好了房子,真是突然得迅雷不及掩耳,忙着收拾东西,交代工作,来不及与你们告别,请原谅。
这边的情况很好,学校条件要比农村好得多,工矿待遇也高,想不到来到这儿还给我安排一个领导小组成员,一周只有六节课,轻闲得要命。
你们还好吗?很惦记你们,有时间就到这儿来走走,离你们那儿也不远你们那儿是县城东,这儿是县城西,交通也很方便
好了,不多说了,祝你们工作顺利!
牛辉 门洁
1969.9.16.
看了牛辉的信两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叶老师看到他俩的样子笑着说:
“看你俩,啥事呀,又惊又喜的?”
王文才说:
“牛辉两口子调到铅矿子弟小学去了,能不高兴吗?”
他们的对话,被正走进门的左青听见了左青瞅了一眼王文才,说:
“到矿上小学就高兴啊,在农村小学就扫兴啊,什么话!”
王文才被这突如其来的顶撞,一时被咽得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朝左青笑了笑。
“思想不对头啊!毛主席说农村是个广阔天地,是大有作为的地方,在这儿不高兴怎么解释?”左青说到了纲上线上。
李玫辩解说:
“左队长,我们不是那个意思,绝对不是那个意思!”
左青找个地方坐下:“但愿不是……”
王文才和屋里的几个教师谁也没有再说什么,都低下去头备课。
接着,左青又严肃地说:
“昨天我和迟老师说过了,不知道他通知大家没有?根据孤岭政治建队形势的要求,当然也根据在座的各位老师的思想状况,我和迟老师研究过了,我们每位教师不能只满足于学校里的教书活动,就是说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再说‘圣贤’就是孔老二那些人,不能走他们的路,!知识分子与工农相结合’是一条革命化道路,所以晚饭后各位老师要到你所在的小队参加队里的活动。贫下中农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比我们在座的辛苦多少倍,他们晚上还要参加会议和活动。唉,我说话大家听见没有,怎么还哈着头写呢,别不当回事啊!”
老师们都停下了备课,抬起头来。
“我看有些人是有情绪,很危险呀!我接着说,从今晚开始大家就分别到自己所在的队参加贫下中农活动,就是每天队里评大寨工分也都要参加!”
这时候迟老师从外面走进来,左青朝他点点头,示意他坐下,迟老师在自己的位置上落了座。
左青继续讲:“这不是我个人的意见,我和赵主任勾通过,是件政治大事!”说着看着迟老师。迟老师点着头说:
“大家坚持参加晚上小队的活动吧,有特殊情况就打个招呼。”
左青立刻把话接过去:
“什么特殊情况,除非卧床不起,否则就不能缺席!”
迟老师笑着没有说话。
孤岭大队电话铃声一阵接一阵地响个不停。
会计匆匆跑进队部拿起话筒:
“喂,喂——”电话里却没声,他把话筒撂下埋怨道:
“没人想说话,有人你又不想说了,真是!”
正埋怨着电话铃有响了起来,他又拿起话筒:
“喂,哪里?啊,公社金书记呀,有什么指示?我刚从外面回来,这不都在地里忙秋收吗!哦,定下来了,太好了!明天就出发:明天早晨县里来车接,几点?七点多钟。要组织社员和学生欢送一下,好了!那一定!请书记放心!”
会计放下电话,脸上挂满了微笑,自言自语地说:
“上面公正呀,这么折腾,还是邪不压正!”说着打开扩大器喊道:
“大队王书记,听到广播马上回大队来!大队王书记,听到广播马上回大队来!”
正喊着刘主任走了进来,顺口问道:
“什么事呀,王书记不是说白天没有急事不要随便喊大队领导回来吗?我是胃疼回来到赤脚医生那儿要点胃药,头头们都在大榆树那儿割稻子呢!”
“上面来通知了,是金书记亲自打来的电话,明天七点县里来车接王书记去北京参加二十年大庆观礼,还让咱们组织欢送一下!”
刘主任听了笑着说:
“我寻思这事黄不了,天狗子还能吞了月亮?别光叫王书记回来呀,赵主任和革委会成员都回来呀,要研究安排欢送的事呀。”
大喇叭又喊了起来:
“全体革命委员会成员都马上到大队来,有重要问题研究.全体革命委员会成员都马上到大队来,有重要问题研究……”
胜二美拿把镰刀从南沟一拐一拐地回来,听到广播随口说:
“研究什么,上回我主动拿绿豆给创业队救羊还有人说绿豆有毒,有毒救了一群羊!这回又有什么问题了?看看还需要我放毒不?”
在叉道口,正碰上赵主任和几个干部往队部赶,看到赵主任胜二美故意放慢了脚步。
赵主任看见胜二美就喊:
“胜二美,你那镰刀赶什么,我告诉你南沟可是封山!”
胜二美急忙回答:
“封不封山,我可没去割秋板子柴禾,赖不着我!”
“等我让人去看看,别嘴硬,拿镰刀上山能干什么,胡弄鬼呀!”赵主任边喊边走。
胜二美在后面嘟囔:
“哼,门缝看人。看你象鬼,比鬼还恶!……”
张玉森到牛样子沟去收包米去了,中午不能回来。英子两个奶头涨得鼓鼓的,孩子吃完依然棒得发疼。实在受不了,她就用手往外挤,两个奶头早被她挤得红肿起来,再一上手就疼得疵牙裂嘴。本来张玉森每天晌午回来都给英子吸几回,可是这几天张玉森不在家就苦了英子。英子抱着孩子屋里屋外地走,奶子棒得闹心,一会儿把奶头伸进孩子的嘴里,已经吃饱的孩子又给吐出来,气得英子直拍孩子屁股,孩子哇哇叫个不停……
张玉森他爹两眼不离英子那裸露的酥胸,馋得直流口水。终于壮着胆子凑上前去跟英子悄悄地说:
“要是你疼得实在受不了,你放下孩子,我给抽几口?”
英子看着自己的公爹:
“老张不让!”
“不让?活人还让尿憋死啊!你这不是干遭罪吗?看你怪可怜的,我才要帮你,你别告诉他就是了。”老头说着凑了过来。
英子实在棒得受不了,就放下了孩子。
张玉森他爹看这回有门儿,就急忙扑上,伏在英子身上,急不可耐地呱呱地吃了起来。
“疼,疼,胡子扎人……”英子拼命推开贪婪的公爹。
失望的老头,摸了一把自己蓬乱得鸟窝一样的山羊胡子,说:
“这个、这个,好办,好办……”
说着他凝思片刻,脱下自己又黑有脏的破背心。前襟和后背重叠在一起用剪子剪了个酒盅大小的窟窿,罩住了英子胸部,只露了嘴吸的地方,又伏下身去吸允起来。
公爹贪婪地吸了半天,才急忙倒开嘴问句:
“不扎了吧?”
英子“嗯”着说好。老家伙嘴含着这个,手摸着那个,浑身激动得发抖,。他的手终于魂不守舍移动到了英子身体的下面,英子此时几乎忘记了压在自己身上的是谁,只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惬意充满了渴望。
老家伙提上裤子在炕席底下破报纸里了摸索了半天,找到五角钱递给英子叮嘱道:“今天这事谁也不告诉,连孩儿他爸也不能说,这钱给你留到供销社买东西吃,要是说了,以后我有钱也不给你。”
英子忙说:“不说.不说!”急忙从炕上爬起来,伸手去抢钱。
“快把裤子提上,快,提上!”
英子上前一把把钱抢到手里,回过头才裤子慢吞吞地提上。
孤岭大队部门前一辆绿色的吉普车披着红色绸子,前面挂着红花,县革命委员会李主任把身着一新的王书记推上副司机的位置,大家都知道这是首长的座席,王书记急忙下来,又被公社金书记推了上去,面对前来送行的大小队干部和学校师生,金书记高声说:
“今天县里领导专程来接王书记去北京,大家用热烈的掌声对县领导表示感谢!再用热烈掌声欢送毛主席的客人王书记到北京参加二十年大庆!”
掌声中有人带头喊起了革命口号:
“毛主席万岁!”
“中国共产党万岁!”
“革命委员会好!”
李主任和金书记坐到了车后排的位置,和大家招着手。
车开出了孤岭。
晚上大队广播辣叭响了起来,是大队赵主任的声音:
“大队所有的四类分子及其家属和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七点半到大队开会。大队所有的四类分子和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七点半到大队开会。各个小队队长带队来,一个也不能缺!”
正在家里吃饭的刘主任听了感觉不对,四类分子怎么能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混在一起开会?说句:
“这怎么行,这不打击一大片吗?”
说着撂下饭碗就要往外走。被他老伴一下字横住了:
“你干嘛?人家召集开会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不对,这不敌我不分混线了吗?不行.得去提醒一下!”刘主任坚持自己的观点。
“我说不让你去,就不让你去,!王书记没在家你能管了他吗?”刘主任老伴说着一把把刘主任推到炕沿上坐下:
“吃你的饭,别那么多事!”
外面的喇叭继续在通知:
学校由迟校长带队,贫宣队也参加。”
刘主任听了“唉”了一声,继续端起碗来吃饭。
迟老师吃完饭躺在炕上,一句话不说。媳妇问他:
“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闷上了,什么风灌屁眼儿了?”
迟老师还是不说话,气哼哼地躺在那儿。
“我问你呢,怎么了?”媳妇莫名其妙地问。
这时候外面有人大声喊:
“迟老师走没?”是左青的声音,说着跨进门来,看迟老师躺在那儿就说:
“大队通知开会呢,我去找陈文,王文才,你喊老叶,快点吧,要晚了!”
“你去吧,我头有点疼,给我请假。”迟老师说着坐起来,皱着眉头。
“不去呀,下班时候还好好的,这一会儿怎么就来病了?”左青的话表面上是关心,实际上是在疑问。
“可能感冒了,你去吧!”迟老师推脱说。
左青怔了一会儿说:
“那我去了,你吃点药吧。”说着走出了屋。
迟老师媳妇看左青走了,凑到迟老师跟前,摸摸迟老师脑袋:
“不发烧呀,怎么办,我给你熬点姜汤喝吧?”
“喝什么姜汤?给你个棒捶你就当真!”迟老师不耐烦地说:
“你没听见要开会吗?那叫什么会!四类分子和可以教育好的青年一起开会,他们把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从来不当人!他这么一整我们学校的两个老师又要背上思想负担,我们得做多少工作给他们放包袱啊,这是哪国的政策!”
迟老师媳妇听了说句:
“是啊,这赵主任,!王书记一走他说一不二了‘还是造反时当头头的作派!怨不得你不去,可是你和他顶牛没有你好果子吃。”
“爱咋咋的,他还能吃了我?”迟老师几乎吼了起来。
媳妇急忙说:“小声点,别让外面听见!”
李玫边刷碗边听着喇叭上的通知,皱着眉头:
“怪了,把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和四类分子弄一起开会,什么意思呀?”
王文才听了通知也感到吃惊:
“估计是两个会吧……”
这时候听窗外左青在喊:
“王文才到大队开会,你先在学校大门口等着,我喊陈文来一起走。”
“这极左的事,属他积极!”李玫小声牢骚道。
“别说那些了,我去开会,学校这空荡荡的大院子,你一个人在家不行,你就到我婶家坐坐,我开会回来顺道喊你。”王文才说。
“那我先走了,不愿意看见那阴阳怪气的老左!”李玫把洗碗水端到外面倒了,擦擦手,穿上衣服走出房门。
“从来不爱生气的人,看你今天,这是咋的了?”王文才故作镇静地说,显然是安慰李玫。
村里的202国道上各队四类分子和可以教育好子女的队伍分别从东街西街向大队奔去。
李玫走进魏乐家,魏乐媳妇高兴地说:
“李玫来了,才子呢?”
“开会去了,四类分子会!”李玫没好气地说。
“什么?”魏乐媳妇划魂地问。
“你没听着啊,赵官在广播里喊四类和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都到大队开会。”魏二从里屋出来充满怨气地说。
魏乐媳妇听了把炊帚啪的扔到锅里,唰锅水溅出老高:
“姓赵的恨不得把全村人都打成四类,就留他一个好人!”
魏乐也从屋里出来冲李玫问:“才子去了?”
李玫委屈地含着热泪,点着头。
“去吧,姓赵的张罗不了几天,等王书记回来就好了。耙啦棵子硬装大树,闹哄不了十天八天!”魏乐安慰李玫说。
大队部里,过去挤满人的炕上空荡荡的,地下象撞饺子一样挤得满满的。四类和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混在一起站着,赵主任趾高气扬地点着名:
“一队到齐没?”
“齐了!”
“二队?”
“齐了!”
“三队?”
“都来了!”
“四队?四队?”
下面鸦雀无声。
老半天左青说:
“我这不带学校的来了吗,四队岳队长不在家出门了,刘主任恐怕有事吧?我看他们都来了!”
赵主任虽然不满,但也没敢说刘主任个不字,本来全大队开会应该与刘主任勾通一下,他独自专行,当然也不好说什么。
“五队?”
“一个不缺!”
“六队?”
一个大个子用不太流利的汉语高声喊道:
“该来的都来了!”
这是六队的金队长.
赵主任不耐烦地说:
“什么话,什么叫该来的都来?”
“不懂啊?我解释一下,四类都来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没来,不能好坏不分混在一起!”大个子没好气地说。
大家听了都愣了,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
赵主任想不到挨这迎头一棒,气急败坏地说:
“你还有点组织性纪律性没有?”
大个子比赵主任还厉声地喊:
“你,组织性纪律性?你还有点无产阶级党性没有?”
“你,你给我出去!”赵吼着
“出去,就出去!我本来就不愿意来!”说着大个子队长甩步离开了会场。
赵依然大声喊:
“你这个队长我看当到头了!学校,学校来没?”
左青:“来了,都来了!”
“迟老师来没?”赵主任问道。
“他说自己不舒服了,让我请个假。”左青说。
“先斩后奏!”赵主任气愤地说:
“现在开会,最高指示:‘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
下面齐声背诵后,赵说:
“今天的会很简单,但不等于不重要!今晚把你们这些危险因素都叫了来,就是一个大事:王书记去北京了,去参加国庆观礼。大家都清楚二十年大庆就要来到了,这也是你们这些阶级敌人蠢蠢欲动的时候,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谁给我惹出点事来,我就和他算帐!这可不是温良恭俭让,当心我扒他的皮!从现在开始你们当中不管是谁离开村子都要和队长请假,队长再汇报给大队,然后由我亲自批准。原则上就是不能让你们这个时候离开村子!各队队长包括学校,回去都要对他们搞监改,一对一专人监改。出了差错要负全责!四类和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都算上,你们给我听好了,无产阶级专政是带血的斗争,谁要与革命派较量就是死路一条!这叫红色恐怖!各队队长还有学校把一对一的监该人员赶快落实,明天晚上把名单报给我,看看队长还有什么事没有?”
下面的气氛紧张得吓人,甚至连喘气的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
赵主任用比刀子还锋利的眼神环视了一下,说:
“没事散会。”
开会的人没人敢动弹,等里面坐着的队长走出来,喊一声,一个个才跟着出门……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