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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青被派到创业队当指导员去了。李春心里明白自己为什么被调了回来,临走和郭大海说:
“左青这人德性不好,是赵主任的腿子,文大初期和赵一起造反,手黑,打了不少人,都说狗见他一抬胳膊都吓得拉拉尿,小心他点儿。”
郭大海和李春说:
“我这个队长有今天没明天,赵主任怎么看我都不顺眼,由他去吧!”
李春还说:
“以后有什么大事情,实在不行你就直接找王书记,他会给你撑腰!”
难怪山里人总说“人合心,马合套,干什么都顺当”,这几个月两个人干得很顺把,伶叮一分手心里还很难受的,郭大海和青年们送出李春大老远。李春说:“都回去吧。下午,新指导员就到了,你们回去也简单收拾一下!我走了。”
李春说着大步流星地走远了。
青年看指导员走远了,个个都默默无声,转身回创业队去了。
王安和孙彪一场病逐渐好了一些。这天晚饭后评大寨工分之前,王安顺便来到青年点孙彪的住处,两人闲聊起来。王安说:
“这些天可能是我太想小敏了,你说早晨天还没亮我去挑水,在下面那个压水井那儿,我总看花眼,我一到那儿,就看小敏站在那儿,定下神一看又什么都没有了。昨天和今天早晨就更严重了,看见她又听见她好象跟我说‘我冷,我的被呢?’两天都是这个动静。”
孙彪说:
“怪呀,过去倒听说过类似的事,可一叫真,就谁也说不准了。还是你心不静啊,心里总是想着她,眼前、耳边就出幻觉吧?明、后天我起来到井台看看,如果真是那么回事,咱就给小敏送个被子去!”
“那怎么送呀?”王安不解地问。
“你笨呀,送钱不是烧纸吗?把被子烧了就送去了吗!”
“唉,那也不是纸,一床被烧了不糟蹋了吗?人死了还需要啥呀,我不大信。走开会去吧。”两个人走出青年点,向队部走去。
王文才和赤脚医生陪曾庆富在县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
“烧伤很严重,内脏目前看没有什么异常现象,建议住院观察。”
曾庆富坚持回老家自己上药治疗,不想让队里给自己花很多钱,赤脚医生又与大队联系,领导同意把他送回襄阳。
中午,两个人把曾庆富抬到车上,陪他回家。
中午张玉森回家吃饭。
英子指着胸部跟张玉森说张玉森他爹总摸她,张玉森气得两眼通红,跟他爹喊着:“以后你离英子远点,别摸摸索索的,老人没老人样!”
张玉森他爹也喊着说:
“我什么时候摸摸索索了?她给孩子喂奶,衣服堵着孩子鼻子,我怕憋坏了孩子,往上给搂搂也错吗?”
“你那是搂衣服呀?你看那两个大指头印子,是鬼掐的呀?”张玉森吼着。
他爹一听没话了,走出门去又坐在门口那石头上。
张玉森也跟了出来:
“我告诉你是好话,别好话不好好听!你离儿媳妇远点……”
没等张玉森说完,他爹猛地站起来:
“干什么远点,她是狼是虎,吃人呀?”
张玉森也没好气地说:
“免得生出闲话来,东街放羊的周老三让人议论打掏耙,好听呀?”
“他是他,我是我,我打了吗?”
张玉森看他爹比自己还厉害,就说:
“你是想,有那个心,没那个胆!”
老张头气的没法,又要弯腰脱鞋要去打。张玉森哪怕这一套,提高嗓门儿:
“你来,你来!别说我再给你扔到河里!”
这一声真管事,吓得他爹直起了腰……
张玉森刁个大饼子上班走了,临走还对他爹喊:
“我跟你说的,你有点记性!”
老头坐在石头上没好气地喊:
“兔崽子,你是我爹行不?”
王文才他们在襄平火车站下了车,车站前面的大道上正好遇到一个推袋车子的人。王文才急忙跑上前:
“同志,我和你商量个事,我们有个烧伤的病号,在武和区住,他伤很重坐公共汽车不方便,我们给你点车费,能不能帮我们一起送过去?”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看着王文才,又低头看看担架上的曾庆富说:
“好吧,什么钱不钱的,武和区离这儿不远,也就二十分钟,走吧,没啥讲的!”王文才乐得合不拢嘴,急忙与赤脚医生把曾庆富抬到车上,三个人推着车向东走去。
“怎么烧成这样,哪儿烧的?”推车的人关切地问。
“我们是乡下来的,知道大边门吗?”王文才说。
“知道,那儿我还有亲戚呢,姓何,是何绅的后代。”推车的人回答。
“那可是清朝有名的大贪官,我过去读书的时候也了解这事,你家亲戚在大边门哪儿住?有机会我去拜访一下。”王文才与推车的中年人唠得很热乎。
推车的说:
“在拐木沟,一说何木匠都认识。你去就说认识襄阳的他三舅就好使。”
王文才笑着说:
“你真是个热心人,今天就够麻烦你了,以后怎么好意思再麻烦?”
“说远了不是,这就叫缘分。你要是看得起我这个推车的就别外道!”
王文才说:
“大哥你真好,你推车去干什么去,叫我们给拦住了。”
推车的说:
“干什么,每天就是靠力气和这破车养家糊口,推黄土。我们这儿的煤要和黄土烧炉子,用户都需要黄土,每天我推四、五车。”
“哪儿推呀?”王文才关心地问。
“市郊呀,一车黄土几毛钱,一天能挣个块八的。”推车的认真地说。
王文才听了,对这个中年人很敬佩:
“这可耽误你活了,我们一定要给你报酬!”
“又说远了,人是长处,钱是短处,不要再提钱的事!”推车的慷慨地说。
赤脚医生半天才说一句话:
“咱们素不相识,怎么好意思让你吃亏?”
“吃亏?哈,这叫吃亏呀?应该的!对了,你们还没说这位是怎么烧的?”推车的人又关切地问起来。
“是我们生产队熏烟的烟草楼着火了,他为了救火烧伤的。”王文才回答。
“了不起!为大家,为集体烧伤了,咱们服务服务更应该。”推车人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把汗,用力的推着车。
在一片平房的一个院落前,推车人按王文才告诉他的地址停了下来。王文才掏出一元钱塞给推车的人:
“大哥,你拿着,你也不容易,别客气!”
推车人:
“看不起我呀,你象话吗?你这兄弟怎么这样啊,我收了这钱我心里不好受,知道吗!快,咱们把病号抬进去。”
王文才只好把钱收起来,他朝院里大声喊道:
“曾大娘在家吗?”
屋里回声:
“谁呀?在家、在家……”
老人推开门出来,一眼看见袋车子上的儿子,一下子晕了过去……
赵主任陪着左青来到创业队。把干活的青年都喊了回来,聚集在食堂开会。青年们拖着疲倦的身子坐在一个个长条凳上。有的卷起纸烟默默地抽着、有的小声的聊着。郭大海陪着赵主任和左青进来也没谁和他们打个招呼,他们坐在前面。郭大海首先和大家说:
“现在开会。大队革命委员会赵主任和左青同志来到了我们创业队,大家早就知道我们领导班子有所变动,这是为加强创业队领导力量和调动创业队创业的积极性,组织上做的新的决定。下面请赵主任讲话。”郭大海带头鼓掌,可是下面只有几声掌声,显得十分冷落。
赵主任不满的扫视了下面一眼,站也没站,坐在面朝大家的桌子前.边抽烟边讲话:
“为了加强创业队领导班子力量,为了适应新的革命形势的需要,为了让创业队有个崭新的面貌,大队革命委员会决定左青同志任创业队指导员兼队长。”
说到这儿大家一下子愣住了,目光集中到郭大海身上,郭大海没有异常表现,因为大会之前赵主任已经和他谈了。
赵主任继续说:
“郭大海同学任创业队副队长。考虑郭大海还年轻,也是再教育的对象,不应该给他压太重的担子。当然,这不是说郭大海没有这方面的工作能力,以前的工作也做得满出色嘛!这主要是大队革命委员会对他的关心,这个决定也体现了一元化领导,确定了贫下中农对知识青年再教育的主导地位。左青同志,是个有能力、有觉悟的好同志!他刚从市里‘三宣队’回来不久,是始终站在毛主席革命路线上的坚定的左派!大队革命委员会希望创业队在他正确领导下,能够在原来的基础上大步前进,更上一层楼!下面请我们新上任的指导员、队长左青同志讲话。”赵带头鼓掌,可是下面依然是星崩的几声掌声。
左青不同赵主任,他站了起来,两手往下压着是叫停那本来没有几声的掌声,很有大长官的气质,他说:
“我是奉大队革命委员会指令来这里当领导的,所谓领导就是服务。哈,为大家服务。希望大家能够协助我做好工作!我两个肩膀头上都有担子:一个是抓政治思想工作的指导员;一个是带领大家深山创业的创业队长,可以说是泰山压顶啊!这么重的工作压给我,说明组织对我信任,我就有一句话向大队革命委员会表示,我只能做好不能做坏!”
赵主任带头鼓起掌来,下面几乎没人响应.左青继续说:
“我说能做好的主要根据:一是有大队革命委员会的坚强领导、特别是赵主任直接领导;二是有郭大海给我当助手。我也知道万事开头难,头三脚难踢,但是一定要踢!这就要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谁不支持我工作难免要踢到他、踢疼他,严重的要踢倒他!都说我这人是黑脸,我就是要做革命的大黑脸!我就说这么些,赵主任。”左青说完坐下了,会场里还是没有掌声。
赵主任接过话:
“我最后说两句,我看有些人情绪不对头。最近一段时间我们创业队政治思想工作抓得不紧,许多资产阶级的思想有所冒头,特别是阶级斗争观念不强!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难产死了,我们却去送花圈,送纸花,去悼念。她是模范还是英雄?他是为人民利益而死吗?这个问题是原则问题,立场问题,要深刻认识,要反省!这是谁提议的?谁牵的头?我看要认真检查!深刻的在内心深处闹革命!雪埋不住石头,纸包不住火,我看趁早向组织交代!再有你看你们的情绪,对大队革命委员会的人事决定无动于衷,手怎么那么懒?鼓掌都嫌累,我看不是手懒,是思想问题!”
下面鸦雀无声。
赵主任发了一顿牢骚后,厉声说:
“散会!创业队班子成员留下。”
傍晚,落日早就收尽了余辉,山区的夜幕逐渐落下,正是社员收工回来正准备吃晚饭的时候。
魏乐媳妇端着两盘油煎小河鱼放到南北两炕的饭桌上,对正准备吃饭的大家说:
“这是老二前几天在北河套捞来的,我看晒得差不多了,今天才子回来了我用油烹了一下,都吃吧。”
老二说:
“咱跟大哥借光了。”
王文才说:
“好东西我总是落不下,就是吃个蚂蚁也少不了给我一块肉吃!”
爷爷乐呵呵地说:
“你婶呀,就是把你看成是自己的孩子了!”
老二接过话:
“自己孩子也不一样对待呢。”
魏乐媳妇又端着两盘土豆丝走进来,对老二说:
“快吃吧,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
老二耍个鬼脸吃了起来。
爷爷说:
“才子给我买的酒呢?拿上来喝啊。”
魏乐媳妇说:
“你看,你看我给忘了。孩子他爹你去拿,箱子盖上。”
魏乐急忙把那瓶千山白酒拿上来:
“这回咱们又跟你爷爷借光了,这酒看样就与咱县里的玉米烧不一样,好啊!”
爷爷乐呵呵把酒启开:
“这可是好酒,名酒啊!‘千山白酒’,当年王尔烈就专门喝这酒!”
才子说:“爷爷还知道王尔烈呢?”
爷爷说:
“我怎么不知道,年轻时我在那边出过劳工,那地方有句名言:‘压倒三江王尔烈,风流才子张绣江’!给北方人争气呀!”
爷爷说着“让老二给大家甄上酒,”接着高兴地说:
“喝!”
这时候听窗外突然传来急促地呼喊声:“着火了,着火了!”
听着那急促的呼喊,王文才和老大、老二放下碗筷冲了出去。这时候,看大家都往河北山下跑去,那儿升腾起浓浓的白烟。哥几个随人群快跑到山下的时候,有人拎着锹回来了,说:
“回去吧,回去吧,不是着火,是孙彪给姜小敏烧被。”
人们转身回去,议论着:
“孙彪烧什么被,烧被做啥?”
“做啥,人走了盖的被也要烧了送去!”一个上了岁数的老人说。
“这和孙彪有什么关系?”
“人家是同学,过去一个青年点住着。”一个年轻人解释。
“那是人家王安的媳妇,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什么话,恐怕王安求他去烧的呗。”
半天没出声的生子说:
“快回家吃饭吧,一会儿都凉了,听说是姜小敏要的,托梦给孙彪的。”
“烧完了?”有人又问。
“管那么多干啥?还有点没着完,赵主任骂着让他用土灭火。这孙彪从来没看见他这么犟,就是不把火弄死。后来王安也到了,和孙彪一起对付赵主任,到底烧完才算了事。赵主任象二队那儿马子气得直撂脚子,骂着说‘告诉你们,回去再和你们算帐!’看吧,热闹在后面呢……”生子边说边急匆匆地往家走,听他说的人也跟着急匆匆地走。
赵主任回到大队部,把帽子摘下来狠狠地摔在会计的办公桌上,大声喊着:
“反了,反了,资本主义复辟了,复辟了!”
正在听赤脚医生和王文才汇报的王书记,看着赵主任笑着说:
“看你气的,没那么严重,不就是烧一床破被子吗?老百姓不早就有这个风俗吗?我跑到中街,听说是这么回事就回来了,正好碰上王文才他们俩也从那边回来,就让他们来说说曾成富的情况,他们刚从襄平回来不到一个点,来一起听听吧。”
赵主任还是火冒三丈地嚷着:
“不服天朝管了,成精了!那孙彪烧那床破被,让他把火弄灭,就是不弄,我拿锹扬土,他用身子挡着。王安赶来不制止不算,还从后面抱着我腰不让扬土!这封建迷信抬头,咱们政治建队不是白搞了吗?他妈的,这事没完,我不信整不了他们俩!”
王书记听了,感觉孙彪他们俩是有些过火,就说:
“你先消消气,回头咱们商量怎么处理这事,不能不了了之。你坐下,听听情况吧。”
赵主任又捡起扔在桌上的破帽子,擦着脸上的汗坐下了。
王书记说:“你们俩继续说吧。”
赤脚医生说:
“烧伤很严重,医生说现在的问题就是不能感染,要预防败血症。治疗、买药一共花了四十三块多钱。到了襄平他家,他妈一开门看见曾庆富那样,一下子就昏过去了。多亏我带着针灸盒,针灸了好一会儿才醒过来。后来他妹妹闻讯赶了来,他妈说什么也要留我们吃饭。商店什么都是要票供应,他妹妹从饭馆买了几个菜端回来吃的,花了不少钱。我们临走的时候按刘主任当时的交代,给留下五十元钱。王文才还把自己的钱给留下十元。我跟他们家说大队领导对这事十分重视,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就这些。”
王书记说:“王文才你看还有什么?”
王文才说:“就是这样,没什么了。”
王书记说:
“那好,你们回去歇歇吧,够累的了,饭还都没吃呢,难为你们俩。”
两人笑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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