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早晨,迟阵敲着钢轨,喊着上课,学生们依然在操场上无动于衷。他象哄鸡似的把大家轰进教室,老师们也随后跟了进去。
王文才打开书本,说:“请同学们翻到第四课《愚公移山》。”
想不到教室里轰然吵闹起来,两只麻雀在教室里飞来飞去。男生在桌子上蹦来蹦去地扑捉,有的女生跑出教室,有的女生拍手大声喊叫。王文才喊:
“打开窗户!打开窗户让它们飞出去!”
薛功升喊:“不准开!不准开!我的雀儿,谁放了谁赔我的!”
谁也不敢开窗,足足闹了十几分钟才算了事。薛功升拿着雀儿,装进笼子。王文才气得脸色煞白:
“以后不准把这些东西带到学校来!”
薛功升笑着说:“鸡鸭也不总在架里!牛羊也不总在圈里!你说鸟就能总圈在笼子里呀?在外面放,它就跑了;在家里放,地方太小;就得在教室放一放!王老师别生气,理解万岁!”
“闭嘴!”王文才简直让他气懵了,大喊道。
“闭就闭,看你以后再提问我,我要张嘴就把你叫爹!”薛功升回敬道。
王文才走出教室找回那些跑出去的学生,好不容易找齐了,他憋了一肚子气强忍下去,说:
“现在上课,第四课《愚公移山》。”
这时,外面的下课的钟声敲响了,他合上书本走出教室,教室里一片欢呼声……
大队赵主任急匆匆赶到学校,看见迟阵连坐也没坐下,就说:
“学校停课,都到西大地去捉虫!”
迟阵这几天就听说西大地的玉米生了钻心虫,先是二队、接着三队、四队,道北发现后道南又发现了。社员都卷入了公社提出的积肥大会战,忙着割蒿草压绿肥。这项工作在全公社总是当不了排头兵,金书记批评说:
“政治建队试点单位,积肥工作弄不到前头,没法向上面和全公社交代!”王书记急得焦头烂额。现在又越瘸越下棍儿点,实验田又生了虫子。这实验田,县里和全公社都来开过现场会,到秋天欠了产可就成了大问题,所以在家的妇女,能走动爬动的一律下地灭虫,学校当然不能例外。
火辣辣的太阳烤得大地冒烟起雾,迟阵带着老师和学生向西大地奔去。李玫和叶老师走在一起。李玫时不时仔细看着叶老师,几次目光相撞,叶老师感觉有些奇怪,用手抹了一下脸神经质地说:
“我脸是不没洗干净?”
李玫听了叶老师的话,不好意思地说:
“不,不,叶老师我感觉你怎么好象我小学的一个老师?”
叶老师听了,急忙问:“是吗,你小学是在哪儿读书?”
李玫说:“我是市里大林小学毕业的。”
“啊?”叶老师吃惊地说:
“是吗,是离煤矿很近的那所小学?”
李玫听了似乎验证了自己感觉没错,高兴地说:
“叶老师,你在那儿工作过吧?”
叶老师高兴地说:“是,是!”
李玫听了喜出望外:
“那你就是我的班主任,1953年我三年一班。”
叶老师一听高兴得满脸是笑:
“对,对,是!可是那时候我怎么没注意你这名字?”
“李秀梅,我那时候叫。”李玫认真地说。
“啊,想起来了,胖乎乎那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冬天穿个小棉袍。”叶老师肯定地说。
“是,是。”李玫高兴得喊着,立刻站定,给叶老师鞠了一躬。同学和老师们看了都愣住了。
“叶老师是我小学的班主任!”李玫高兴地说,几乎是喊。
在西大地,赵主任在做着灭虫的示范动作:
“大家看好了,一人一根垄,从北向南走。看着包米秧的心里有虫就轻轻一捏,虫子肚子捏破了,水挤了出来就死了。首先要看有没有虫,当然几乎都有。”
说着他从玉米秧的心里抓出一个土色的虫子,放在手心让大家看:“就是这样的虫子,迟老师开始吧。”
迟阵又说:“老师,同学们:这是一项十分重要的政治任务,我们一定要完成任务!下面和我一起背诵毛主席语录:‘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大家也跟着背诵起来:“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接着同学们就涌进那一片绿浪中。
王文才的四年级在靠石山子东边一条小河旁边的地里灭虫。四、五百米的长垄,垄与垄的玉米叶子交叉着,学生在垄沟里向前走胳膊脖子被玉米叶划过,加上出汗,疼痛难忍。王文才眼看着男生走在前面,不一会儿竟不见踪影。他急忙赶到前面,发现一个男生也不见了。哪儿去了呢?他正在琢磨,忽听小河那边传来说笑声。他循声而去,发现几个,男生光着身子在野浴。薛功升坐在河边,看着那一堆脱下来的衣服。薛功升看老师来了,笑着说:
“老师我可没洗,我是学雷锋帮他们看衣服。”
“谁让来的,都上来!”王文才厉声喊着。
学生们一个个走上岸,笑着说:
“老师太热了,我们一条垄到头了,来洗洗,等大家都到头,我们和就他们一起开始,耽误不了活。”
“老师:洗洗凉快了,干活快!”
薛功升坐在地上笑嘻嘻地说:“这帮小子还真有头脑,老师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功’!”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
“快穿上衣服,没组织没纪律!马上就开始下一条垄了。”王文才喊着。学生们象小水鸭子似的穿上衣服跑回大地。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赵主任检查灭虫情况。他在一条垄的中间大声喊:
“这是哪班的垄,这几条!”
迟阵数着,数着,说:
“这是四年级的。”
“怎么两头灭了虫,中间不灭呢?这不是自己唬弄自己吗?虎弄洋鬼子呢?啊!”赵主任火冒三丈吼着,附近的师生都惊呆了。
王文才一下子明白了,那些先到头男生原来是这么干的。他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说什么。
“哪个老师的班?怎么检查的,为啥不看着点?”赵主任穷追不舍。
王文才走到赵主任跟前红着脸说:
“赵主任,这是我的责任,我没检查好。”
“责任,责任,光说责任顶个屁!责任,秋后能顶粮食吃?咱们工作认真一点好不好?”赵主任吼声吓人。
附近的老师和学生都看着王文才,王文才站在那儿发窘。
赵主任又大声喊:
“都认真看看,别象他们这样!老师怎么当的?”
李玫远远看着王文才,心里十分难受,眼泪含在眼里。叶老师小声说:
“不怕,当学生面没有这么说老师的,让老师怎么工作?”
放学以后,王文才留下几个男生,问:“今天是谁出的主意,这么干活?”
逼问了好长时间,大家才承认说是薛功升告诉这么干的:“薛功升说谁也发现不了,两边虫灭净,中间的不管,然后河里洗澡凉快去。”
王文才气得手脚发抖,决心吃完饭去找薛功升的哥哥。
“李玫:今晚在这儿吃吧!”魏乐媳妇冲着园子里喊。
园子里传出李玫的声音:“婶,不了。早晨的剩饭还在锅里,不吃就坏了,我拔点菠菜回去做汤。”
“多拔点,炖着吃。不快吃都黄在地里了。”魏乐媳妇又喊。
“好,多拔点。”李玫答应着,张着两只带泥的手,把嘴伸向王文才。王文才搂住李玫吻了起来。李玫贪婪地用胳膊挽着王文才,舌尖探进了王文才的嘴里……王文才一下子躲开。
李玫吃惊地小声说:“怎么,怕我吃了你呀?”
王文才急忙解释:“不是,疼。”
“怎么,疼?那是怎么了?”李玫急忙说:“你张开嘴,我看。”
王文才张开嘴,李玫看着,心疼地流下了眼泪。王文才看李玫哭了就说:
“看你,这算什么?”
“嘴里都破了,一片溃疡。不就是今天那点事吗,干嘛上那么大的火!”李玫用手背抹着眼泪。
“没事!几天就好了。”王文才安慰李玫。
“这赵主任嘴子象把刀,想一下子捅死谁咋的?还领导呢,一点不懂工作方法。”李玫气愤地说。
王文才说:
“人家批评得对!要都这么灭虫,到秋天还收成什么?关键是咱没经验,我忽略了检查当中的玉米,我只看了两头,想不到薛功升出这么馊的主意,吃了饭我去家访,他这些天的事得向家长反映一下。”
听了王文才的话,李玫说:
“你别上火,吃了饭我陪你去。”说着在王文才的脸上亲了一口,用妩媚的眼神看了一眼王文才:
“我先回去,一会儿来找你!”
两人走出了园子。
“婶,我走了。”李玫朝屋里喊了声。
“不在这儿吃,就走吧。”魏乐媳妇说着端着一个小盆走出来:
“给你,这是我生的黄豆芽,回去炒炒吃。”
李玫接过来,高兴的说:
“谢谢婶!”
魏乐媳妇瞪了一眼李玫:
“整天谢谢,谢谢的,这是谁对谁呀?快走吧!”
李玫笑着:“那就不谢了,婶我走了。”
天黑下来了。远处传来一阵阵有气无力喊声:
“小三,小三!你在哪儿?”
这是薛功升那多病的老爹的声音。正要去他家家访的王文才和李玫听了大吃一惊。李玫说:
“小三是薛功升吧?这薛功升到现在没回家,你批评他了?”李玫问。
“没有啊,灭虫完事他就溜了,影都没看见。”王文才说。
“小三,小三!……”喊声越来越近。王文才看清楚是个趔趔趄趄的老人,就急忙跑上前去问:
“大叔,你是薛功升的父亲?”
老人喘着说:“是,是啊,你是?”
王文才忙说:“我是他的老师,怎么现在他还没回家?”
老人说:
“是啊,是不他又惹祸了?你是王老师,是吧?他闹了事就不敢回去,怕他哥哥打他,他闹事了吧?”
王文才话到嘴边,看到老人那可怜的样子就又憋了回去,说:
“没有,没有!大叔,你回去吧,我帮你找。”
老人连声说:
“谢谢,谢谢,我是前辈子做了什么孽,养了这么个畜牲!”
“大叔你回去吧,我去找,别急,不会出什么事。”王文才安慰老人。
老人说:
“要没闹事就不怕,那是到哪儿玩去了。玩够了就回去了,别找了。回去吧,谢谢老师。”老人说着蹒跚着回家了。
可是王文才心里没底儿,这孩子到底哪儿去了呢?他和李玫四处寻找,依然也没见人影。路过魏乐家门口他俩依然不住地喊着,这时候魏乐的大儿子魏向东跑出来喊:
“大哥,你找老薛家小三呀?”
王文才说:
“是啊,到现在也没回家,他爹急得要命.这小子真拿他没办法!”
“我知道他在哪儿。走,我领你去找。”老大说着就领他俩往南沟去:
“我回来的时候,看他在南塘坝看鱼的草棚里躺着呢,看鱼的老沈头撵他他也不走。他为什么不回家呢,大哥你告状了吧?”
王文才说:“我和你大姐正想去他家呢,他先跑了,没来得及告状呢!”
老大说:“那小子总是挨打,他爹舍不得,他哥可不管那套,哪次淘气不得扒他一层皮!打时候告饶,完事就不是他了!”
李玫说:“总打也不是个办法,得想法教育。”
老大说:“大姐,你是不知道,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就是那玩艺儿,改不了啦!”
王文才说:“天无绝人路,还是有办法的,慢慢琢磨吧。”
来到南面的塘垻,老大喊:
“小三,老师来找你回家了!”
从看鱼的窝棚伸出薛功升脑瓜,不满地喊:
“先当原告后当警察,来抓人了啊?我看今天能给我处个死刑不?”
王文才走近窝棚,和颜悦色的说:
“薛功升你乱说什么呢,为什么不回家,这么晚了?”
薛功升瞪着两只眼睛喊:
“你什么意思,想回家让我哥收拾我,你就开心了是不?”
王文才说:“为什么收拾你呀,你怎么了?”
薛功升说:“别装了,狗戴帽子硬装人!”
老大早就气不打一处来了:“小三,你骂谁呢?告诉你,他是我大哥,你再说不好听的别说我扇你!”老大凑上前去,让李玫给推开了。
薛功升看有人拦着老大,心里有了底儿,翻愣一下眼睛,我还没听说过《百家姓》里姓王的和姓魏的是一家!老大气得眼睛发红,冲上去,李玫没挡住就给了薛功升一脚。薛怕继续打他放声哭了起来:
“你凭什么打人?”
“就凭你这张蒸不熟煮不烂的鸭子嘴!你再说一句我就让你躺在这儿回不去!”老大吼着,薛功升真的不敢出声了。老大喊着说:“小三你看见没,我再说一遍,这是我大哥和大, 姐,以后你不听他们的小心我把你那条腿打瘸!”
小三象瘪了的茄子一句话也没了。
王文才跟老大说:“兄弟,你先回去吧,我们和他唠唠,就回去。”老大瞪了薛功升一眼,跟王文才和李玫说:“大哥大姐我先回去了。他以后再闹事跟我说,我就不信他还成了齐天大圣,谁也管不了啦?”说着走了。
王文才和薛功升说:
“走,回去吧。白天你鼓动的那事,除了我和那几个同学谁也不知道,大队领导更不清楚。也没人告诉你家。你是做賊心虚,走,回家吧!你保证以后别干这样的事了,我就不告诉你家长。”
薛功升晃着脑袋:
“你还有那好心眼了,鬼才信呢!”
王文才说:
“这样吧,我陪你回家。你家要问你怎么不回家,你就说到鱼塘看鱼写作文好不?我也这么说,给你留的作文要你们做。”
薛功升听了象真的,就说:
“那行,你得送我回去,要是假的我跑出来你也别想安静!”
李玫听了憋不住笑了。看鱼的老头从外面回来说了句:
“你呀,出了名的淘啊!这么好的老师你可要听人家的。”
薛功升没有说反对的话,向老头笑笑,三个人向村里走去。
到了薛功升的家门口,薛功升的哥哥从屋里出来:
“老师来了,小三是不又淘气了?”
薛功升没敢说话,王文才说:
“不是,不是,他去鱼塘看鱼去了。我给留的作文写大队的各种副业。”
王文才又接着说:“薛功升:以后晚回来要和家里说一声,不然家长多着急呀。”
薛功升听着,心里真的好感激,答应着:
“是,老师你放心,以后我有事一定先跟家里说!”
这时候薛功升老爹也走出来,他们让王文才两人进屋坐一会儿,王文才说:“不了,挺晚了,等哪天有时间再来。”
薛功升想不到闹这么大事,老师还挨大队领导当众训一顿,也没与家里人说,心想真是不可思议。两位老师告辞的时候,他真心诚意地喊道:
“谢谢老师送我!”
薛功升老爹说:
“呵,这还象句人话.!”
王文才和李玫从薛功升家往回走,国道两边的农户已经灯火通明。山里的夜,给人的感觉是静静的。偶尔几声犬吠仍然打不破大山里寂静这个历来的主题。大道上没有几个行人,吃完饭后或是队部开会,或是家里休息,山里人没有饭后散步的习惯。这条公路长途运输的车辆白天也不多,更不用说晚上和夜间了。两个人默默地走着,李玫挽着王文才的胳膊,自从两人确定了终身大事之后,在无人处这已经成了李玫的习惯。挽着王文才,除了感觉甜蜜,另一个更重要的感觉就是有依靠感,再没有只身一人的无助和孤独。两人走过了魏乐家,又走到东街去岳队长家的道口,王文才脚步刚往那边一拐,就被李玫一把拽了过来,
“送你回家呀!”王文才说。
“家?哪儿是家?”李玫信口说着。
“岳队长家呀!”王文才轻声说。
李玫轻声轻气娇妮地说说:
“家,你就是我家!在你身边就时刻有家的感觉。不回去,往东走走!”
王文才说:“往东就出村子了!”
李玫说:“怕什么?”
王文才和李玫向东走去,出了村子。
公路两边是新开的稻田,从东面水库放出的水在水渠里慢慢地流淌着,象在轻轻的吟唱多情的小夜曲。一阵阵蛙鸣合着天赖之声,让两个人从来没有感觉到这样完美动人。他们俩挽着手漫步在如诗如画的大自然里,品味着爱的香甜。李玫高兴的轻声哼着: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只有风儿在轻轻唱
夜色多么好
心儿多爽朗
在这迷人的晚上
夜色多么好
心儿多爽朗
在这迷人的晚上……
头歪在王文才的肩头,两个人此时此刻都沉醉在爱的旋涡里。王文才突然小声说:“别唱了,让谁听见就是毛病!该批判我们小资产阶级情调了。”
李玫听了,声音倒大了起来。王文才喜欢她的调皮,又担心她的歌声,就一把抱住她,吻住了李玫的双唇。歌声停止了,变成了两人共同的心曲……
过了一会儿,李玫推开了王文才:
“行了,忘了嘴疼了是不?你不在乎我可在乎!知道不:你嘴疼,我心疼!”听了这话,王文才心里热热的。他又一次抱住了李玫尽情的狂吻了起来。两人拥抱了很久、很久。时间好象故意与他们做对,在他们身边疾驰而过。李玫看了一下手表,那夜光时针已经指到了十点。两个人才难舍难分的走回村子。
这时候李玫才想起来说:
“今天薛功升这事,你处理的很好。我想,批评不能象赵主任那样没有人情味!”
王文才急忙捂住了李玫的嘴:“别乱说!”
李玫说:“今天你编了个善意的谎言,这比告状效果要好!”
王文才说:“但愿如此!我想谁的心也不是石头的,都会被感化的。”
李玫说:“明天有时间在和他谈谈。”
在岳队长家的院落外,两人做了今夜依依不舍地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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