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桦树屯大队部正在开会。
参加会议的有三宣队全体同志、大小队领导、还有贫下中农代表。周排长主持会议,他说:
“今天把大家请来开会,就一个议题∶小王同志把我们桦树屯的村史第一部分已经写了出来。大家听听,提提意见,看看这种形式行不行?内容上还有什么需要补充和修改的?希望大家敞开思想,广开言路。我们如果肯定了这种模式,那就让他继续写下去。如果不行,大家还可以提出很好的建议,以便把我们的村史写得更好,更完美。这也是留给后人的史料,是十分重要的大事。一会儿就请小王念一下。孟主任,你看这样行不?”
孟主任点着头说:
“希望大家认真听、认真记!这确实是咱村的一件大事,要尊重历史,实事求是,所以希望大家多提意见。周排长:我就说这些。”
周排长:
“那好,小王,你念吧,慢一点。”
王文才读道:
“第一章 卖车马摇身一变成贫农 合作化佯作积极抢乌纱
在辽东,有一个名曰桦树屯的小山村。全村只有不到三百口人,大多是闯关东来到这长白山余脉的沟塘里开荒种地艰难度日的穷人。原来在这儿也有十几家坐地户。他们贫富不均,苦乐不等。村东头,土墙围合的大院里有很象模样的三间土坯垒起的正房和两间东西厢房。连着东厢的是一个牛棚,里面有肚满膘肥三头耕牛,院落里还有一挂崭新的花轱辘牛车。正房的房门上贴着的春联,虽然已经陈旧,还可依稀看出上面写着:
“富豪人家财路广 ”;
“幸福门第喜气多”;
横批是:“年年有余”。
这,就是李焕友的父亲李富贵的家。李富贵是个二八月庄稼人,他习惯到陵街去跑买卖,家里的地租给别人去种。1946年前后,他听说吉林那边开展土地改革,他担心自家积攒多年的财产化为乌有,便急匆匆返回这深山老峪。几天时间,把自家车马牵到陵街卖掉了。哥几个又把房子分开,如此一变李富贵就所有的资产就是一间半草房,一亩半荒地。第二年土改的时候他竟然成了贫农……
合作化那年,李富贵的儿子李焕友已经高小毕业。他凭着自己的文化的底蕴先知先觉,佯作积极,宣传河北三条驴腿合作社的经验和毛主席对这个合作社的重要批示。蒙蔽了许多群众和上级领导,很快抢到了合作社主任这顶乌纱帽。血管里流的是地主老财的血,脑海里装的是反把捣算的谱,为人民服务只是他挂在嘴上的谎言,骨子里依然是一本鲜血淋淋的变天账……
县里毛泽东思想宣传站寄来很厚很厚的一封信。会计说:“可能是孙彪写的那玩艺又退回来了,上次市里文化局来人了解业余创作情况,赵主任都没敢提到他。”
大队部里的几个人都说:“那小子有股邪劲,不知道着了什么迷,整天在包米仓子里写”;
“你还别说,他那劲头一般人赶不上。没有纸,就捡烟盒,捡包装纸,可是就写不出名堂来!”
说话的功夫王书记进来了。
会计把那厚厚的信封递过去:“准是孙彪写的退回来了!”
“这是给大队的信,不是他的名。”王书记说。
“你忘了,那回省报不也是给大队来的信吗?”会计坚持着自己的看法。
王书记把信封扯开,从中抽出那厚厚的一叠材料,原来是三本油印的杂志:《革命文艺》。王书记扔给会计一本看。
“哦.这本是给孙彪的,这不写着他的名字吗?”会计拿起来看着封面说。
王书记翻着,惊讶地说:
“孙彪,孙彪写的上了:“女拖拉机手”、“送粪”。两篇呢!”
会计说:“哪儿呢?”
“26页。”王书记高兴地说。
会计也露出了笑容:
“你别说,这小子还真没白费力气!《送粪》写得不错。可这《女拖拉机手》,咱大队也没有,是瞎编的。”
王书记说:“这是创作,不是报道。”
会计说:“那也不能没的说有!”
王书记笑了:“你呀,创作就是这样。你明天再给他弄几本信纸,咱们得支持呀!”
“上回我给他信纸,我叫赵主任好顿抠,说他写出事来就找我算帐。我说是你让给的,才拉倒。”
王书记说:“咱们得支持,咱大队真要出个作家咱们也光荣啊!你就照我说的办。出毛病我担着。”
会计说:“你有话就行,我一会儿就去供销社买。”
“对了,这杂志给孙彪两本,大队留一本就行。我得到西边烟地去,看看那‘美国败类’栽得怎么样了。”王书记说着撂下手中的杂志往外走。
“那烟草叫美国白力,什么败类?”会计纠正着。
王书记说:“都那么叫。”走出了队部。
中午桦树屯大队部的电话铃声响了。周排长拿起话筒:
“对,是桦书屯大队。你哪儿?啊,孤岭青年创业队。对,我是。牛辉呀你进步真大呀,你也是排长啊,而且是独立排!你们那儿也安上电话了,真好!,找小王?在,在,跟我给他请假,到公社开资;哦,还有个朋友来了,在公社,你们一起去?到孤岭大队会齐。好,那怎么能不给假?好,好,有功夫过来玩。再见!”
周排长撂下电话,对王文才说:
“牛辉的电话,说到公社开资,还说有个朋友来了,要你一起过去。你去吧,他在孤岭大队部等你。”
王文才听了,就和周排长说:
“不好意思,排长,大家都这么忙,我还请假。”
“走吧,客气什么!谁没个大事小情的。”周排长很理解别人。
王文才高兴地说:“排长,那我去了。”
周排长说:“别急着回来,村史也不是一下子就要写出来的。”
王文才听着十分感激,笑笑,走出门去。
在孤岭大队门前.牛辉正在等着王文才,两个人拉着手向公社的方向走去。
王文才看着牛辉:“谁来了?还一个朋友,是不在骗人家周排长!”
牛辉急忙说:“看你想的,朋友就是朋友!你不把人家当朋友,人家可心里早就有你!”
“别乱说了好不好?整天跟我胡扯!”王文才回敬道。
“真的呀,朱凤回来了!”牛辉说。
“她不到省里培训去了吗?”王文才问。
“还学一辈子呀,就一个星期,早学完了。这回人家是来公社土产收购站检查工作。”
“啊——”王文才答应着。
“人家出息得快吧?当初你还没把人家放在眼里。”牛辉敲打着王文才。
“可不能乱说!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我不能连累别人,让他们和我一样啊……”王文才解释着。
“你怎么了?现在还是三宣队队员呢!”牛辉瞅了王文才一眼,对他的自卑情绪颇有想法:
“告诉你,等你从三宣队回来,我就向大队提出让你到创业队来。”
“谢谢你,牛辉,你有这话,就是不成我也感谢你!”王文才怀着十分感激的心情说。
“你就放心吧,没什么难的!”牛辉的话好象很有把握。
“今天开完资,我请你和朱凤。”王文才说。
“不用咱们掏钱,土产收购站赖站长说了他请,包括咱俩。人家朱凤现在你以为是谁呀,是上面的领导!呵。”牛辉高兴的说。
在公社西街最大的饭店赖站长招待着朱凤一行二人和牛辉,王文才。
朱凤举着酒杯:
“这第一杯,敬赖站长。谢谢你对我们的热情款待!”和赖站长碰完杯,她一口闷了进去。
接着,她说:“今天借赖站长的酒,我敬两个一起来到大边门公社的朋友。见到你们俩,我非常高兴,干了!”说着一饮而尽。
“这第三杯,是大团结酒。我介绍一下:我身边这位也县是供销社的,姓洪名涛。是我在纺织学校同专业同班的同学。我和他,是,是……哈,是那种关系,新确定的。来,一起干!”
大团结酒下肚后,王文才和牛辉一起站起来,牛辉对洪涛说:“认识你,很高兴尤其你是朱凤确定的如意郎君,我们祝贺你们!”
这时候朱凤也站起来共同碰杯。牛辉又对朱凤说:
“学过兵法吧?你真是兵贵神速呀!”
朱凤偷偷瞥了王文才一眼:
“不神速,怕找不着啊!”
大家哈哈笑了起来。
王文才说:“都坐下吧,朱凤将来办喜事的时候可告诉我们一声啊。”
朱凤笑着:“放心吧,少不了你们!”
酒喝了两个多小时,都喝得差不多了,朱凤硬要和王文才喝交杯酒:
“来,咱俩喝个交杯!没和洪涛办喜事前,咱俩先办一次。”
牛辉和赖站长也跟着起哄,王文才不好意思地说:
“醉了!醉了!朱凤你喝高了,别喝了!”
朱凤喊着:“不行,这交杯酒喝完才算圆满,圆满结束。”
洪涛看着僵持不下,就对王文才说:“你怕什么?我都不怕,倒把你吓傻了?喝!喝!”
濑站长和牛辉也喊着:“喝!喝!”
无奈,王文才只好和朱凤那样胳膊交叉在一起喝了一把。
喝完,朱凤说:
“谁说的没有不散的宴席?今天咱这宴席就不散!”
洪涛说:“今天就喝到这儿吧。离回县火车的时间还有不到半小时,哪天再喝。”
朱凤和大家说:
“那就得散了,以后到县里喝。”
牛辉说:“那我们把你们送上车再回去。”
赖站长说:“有我呢,我送。”
洪涛说:
“天也不早了,我们到县里,你们还不一定到家呢!别送了,你们先走吧。”朱凤也说:
“走吧,走吧。想我的时候就去找我,我保证也象今天这样招待你们!”
“相信,相信!”牛辉和王文才随和着说。谢过赖站长,牛辉和王文才上路了。朱凤他们在饭店门口不停地摆手……
在去梨树沟河塘边的偏坡上,赵主任正在勘察植树造林的地块,准备做大队绿化深山的统一规划。他突然看见一个人在抡镐头开荒,仔细一看,又是胜二美。他悄悄走到胜二美的背后,看见胜老二美刨了六、七埯,正在下种。
“胜老美!”赵主任大声一喊。
吓得胜二美一哆嗦:
“啊,啊,赵主任,我这不王书记批评我后,在毁我的小开荒,不干了,不干了!”
赵主任走过去一看他狡辩,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是毁,是开?”
赵主任抢过镐头,把种子扒拉出来:“你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让你开,让你开!”说着,把手中的镐头一下子甩向河塘。
胜二美不是好声地叫着:
“我的娘啊,我就这么一把好镐头,你给我扔河塘里。以后我家园子种菜用什么?”
“用什么我不知道,我叫你屡教不改!你一贯地顶烟上,你这五保户,非给你停了不可!”
“我的娘,那可使不得,使不得!”胜二美有点乞求的味道。
“你一天拎个破镐头,这刨一下,那刨两下,屁眼儿大的地方你也不放过!跟你说多少回了,狗就是离不开吃屎!全大队就你这么一个出奇冒泡的,谁也管不了你了!”赵书记说着向岭上走去。
胜二美不满地瞅着赵主任的背影:
“天下没听说开荒种地还有罪的!”
说着走到那河塘边看了半天:“这水也不深呀,怎么连个影也没有。我的镐头啊!”他皱着眉头拼力地说:“算你狠!”
突然,他看见那镐头没甩进水里,在河塘边的草地上。他喜出望外地小跑过去:“老天有眼啊,老天有眼!”
晚上。桦树屯大队的土炕上,王文才翻来覆去多睡不着。他望着天上那轮月亮,浮想联翩。想到了毕业前夕校园内贴出的大字报:“揪出反军派战报黑总编王文才示众!”那名字用红色勾的着大叉;想到了那大学时期的女同学,在那种形势下提出与自己分手;想到了父亲在牛棚里那同学对他的训斥;想到了杨蕊与自己拽爬犁送粪时那深情的眼神,和她在医院里看到自己到来时的眼泪,以及那封她迫不得已的分手信;想到了朱凤走访新兵时挽着自己的胳膊,和今天白天那交杯酒;也想到了李玫在乐呵岭被种牛叫声惊吓扑到自己怀里的情景.....他看着欲圆尚缺的月亮,流泪了。多少恨、多少爱交汇成情感的波澜,折磨着他那年轻的心。他清楚在这个世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难言的苦衷……
身边的左青感觉王文才翻过来调过去不眠的情景,小声问:
“没睡着呢?”
王文才不敢说什么,就小声说:“炕有点热。”
“你们过去在城里睡的是床,其实炕热好啊,解乏!习惯就好了。”左青说着翻过身去,不一会儿又打起呼噜 。
孤岭大队队部。会计正在抄写昨晚大队领导研究的苗圃发展计方案和五年植树造林规划。四队张玉森满脸带笑推开房门,前脚刚跨过门槛就急不可奈的说:
“会计,给我开个介绍信!”
会计抬起头看着张玉森着急的样子:
“什么介绍信,人还没进来就喊上了。”
张玉森得意地说:
“快,给我开,我要结婚!”
“什么结婚?”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会计吃了一惊。
“是,给公社民政开。我要办理结婚登记。”张玉森话里三分喜悦七分自豪。
“咋这么急,哪的姑娘?没听你说过呀。”会计问。
“这不昨天才定下来嘛!”
“那不处一处就结婚呀,也得了解了解啊!”会计提醒张玉森。
“不用,大边门的,一胯子远,都知根只底的。”张玉森的话满怀信心。
“谁家姑娘呀?”会计还关心地问。
“大边, 门河北老翟家的。”张玉森回答。
会计说:“翟木匠家的呀?不对呀,他家两个姑娘都结婚了。”
“我娶的是老三。”
“啊,知道,知道,那是英子呀!”会计说。
“对,对!,你比人家大十好几岁呀!”
“那是。她不是有点缺心眼吗?”
“哦,听说有点。”
“是要不谁能嫁给我?介绍信,介绍信,快给我开!”张玉森火燎腚似的急。
“是不等我和领导说一声再开呀?”会计慢条斯理地说。
“这事也得汇报?”张玉森口气里有点不满。
“是啊,这是大事,涉及村里添人进口啊!”会计还是不慌不忙地说。
“唉,办点事这个难啊!”张玉森瞪圆了眼睛几乎喊着说。
正说着,刘主任进来了。
会计就说:“这不,刘主任来了。刘主任张玉森要开介绍信登记。”
“我听说了,是个好事,给开吧”刘主任放话了。
“那好,刘主任说了,我就开。可是张玉森,你光说结婚,新房在哪儿呀?”会计还磨叽。
张玉森说:“暂时住在队部。”
刘主任说:“暂时,这暂时要多长时间呀?烂眼珍和你爹都住在队部,不方便呀。”
张玉森说:“各住各的,不碍事。”
会计说:“那可不好,那事不方便。”
张玉森急忙解释:“那事呀,不能急,等他们都睡熟了再说。”
刘主任说:“你呀生牤子一样,我可不放心!尤其烂眼珍你让他看见可了不得。”
张玉森:“看见咋样,他敢动英子一根毫毛,我就废了他!”
会计说:废不废,他那玩艺儿也用不着!”
刘主任说:“开吧,看他那样等急得想猴似的。”
张玉森笑笑:“急什么,不就那么点事吗!”
刘主任看了张玉森一眼:“你不急,傻子都不信!好了,我看你把往南沟去的那道边的废烟草楼收拾一下,盘上铺炕,搬进去住吧。不能在队部再住上个女人,都不方便,将来有了孩崽怎么住?”
张玉森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地说:
“刘队长真的呀?”
刘主任重复一遍:
“赶快求两个人帮你收拾一下,一家三口人住还挺好的。”
张玉森听了十分感激,马上给刘主任敬个礼,反复说:“谢谢,谢谢刘队长!”
会计把写好的介绍信递给张玉森:“好了,去吧!”
张玉森那嘴丫子乐得几乎乐得裂到了耳根子,乐呵呵地跨出了门,带小跑似的直奔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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