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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春节,大边门的几个青年又被抽到公社。配合政治宣传,公社领导要他们绣巨幅毛主席肖像。李玫、刘云、马红等几个人都在一块很大的纱布上绣毛主席的画像。几个人很少说话,都全神贯注的绣着。李玫说:
“一针也不能错,错了就得拆了重绣,要不然就不象了。”
大家点着头。
马红说:“这么大的绣像,错一针半针地看不出来,没事呀!”
李玫说:“那可不行,我在学校绣的时候就出现类似问题,到后来拆了很多针重绣,耽误很长时间呢!”
马红依然拔着犟眼子说说:“放心吧,没事……”
冯化伦急匆匆来到大队合作医疗站,找到赤脚医生说:
“于秀秀这几天一直在呕吐,见到油星就发呕,什么也吃不进……”
赤脚医生把冯化伦拽出屋外,避开屋里的人说:“
那天我就感觉到了,不是什么大病,没好开口,因为屋里孩子大人不少。你不用担心,你老婆我诊断是怀上了,这是典型的妊辰反应。”
冯化伦嘴里说道:“不能呀,不可能啊!”
赤脚医生说:
“错不了,这个我敢断言。我过去跟老中医学过号脉,那天我号脉时就感觉到了。”
冯化伦心里琢磨:我才回家不到一星期,怎么可能呢?他万万没想到张玉森与秀秀偷情那一次。他不好固执自己的看法,对赤脚医生说了句“谢谢”就转身低着头一步一步地往家走。突然,他额头涔出黄豆大的汗珠儿,他突然想到了张玉森,顿时气得牙咬得“咯吱咯吱”直响,有什么办法呢?人家是贫下中农,可是自己头上带着一个天上飞来的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名堂的帽子,再说秀秀当时也是为了保我的命才不得已那样做的。不能让她想不开呀,怎么办好呢,一时他心里也没有什么锦囊妙计……
回到家里,看到秀秀折磨成那个样子,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给秀秀倒碗水,可是秀秀晃头不喝。他装作不明白的样子说:
“要不咱们去公社卫生院吧?”
“不去,去什么卫生院!”其实秀秀心里早就明白,只是和丈夫难以启齿。她看冯化伦焦急的样子,一下子扑进冯化伦的怀里,哭着说:
“老冯,我对不起你,你让我死了吧,你领着孩子好好活……你那不明不白的帽子迟早会弄清楚的,要挺住。可我这埋态帽子要顶一辈子呀!”
冯化伦搂着秀秀流着泪说:“秀秀不是我挺住,是你要挺住,我不怪你,我知道你的病,咱们是被逼的呀!现在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你的一定要想开!你要是想不开,我和孩子怎么活呀?”两人抱头痛哭起来。
队里分猪肉分豆腐了,社员们纷纷到队部去领。
到了晚上,刘主任问:“都领完了没有?”
老赵师傅说:“都领了,只是李老二家没来领。”
刘主任“哦”了一声:
“那是没脸来了。一会儿你给他送家去,他老婆坐月子,孩子没奶,也急人呀!那猪爪别给队长们分,队长也不需要那个!给他家拿俩算两个钱,剩下的给五七战士老于送去,人家给队里没少忙火,分不着肉,就那么点意思吧!”
老赵答应着,看刘主任走远了:“菩萨心肠!他偷还偷出功了!”说着拿着肉和猪爪向李老二家走去。
冯化伦晚饭后来到赵主任家。一进门就被赵主任轰了出来:
“怎么找上门来了,出去!出去!你们五类分子大队早就明确规定不准随意到干部和贫下中农家,你明知故犯咋的?”
冯化伦急忙点头:
“是!是!我在门外等着您。”
“到大队等着,一会儿我就过去。”赵厉声喊着。
冯化伦边往屋外退边带有乞求的口吻说:“赵主任我在门外等着,有些话只能当你说,别人听见不好。”
就他妈搞阴谋,怎么见不得太阳啊?那你就在外面等一会儿。”赵主任喝唬着。
冯化伦站在院落里.木头一样规规矩矩。等了好一会,赵副主任走出家们,十分严肃地说:“什么事,说吧!”
“我老婆怀上了,我想让她流产,得大队开个介绍信。我寻思我们这些被专政对象得恳请大队研究,所以就没直接去找会计。”冯化伦小声说。
“什么,怀上了?”赵主任皱着眉头,不可能,你才回家几天呀,别瞎说了。
“赵主任是真的,真的。”冯化伦的话有一点低气。
“那是怀上谁的孩子,你老婆怎么那么不老实,特随便了,这可要交代!”赵主任的话严肃得吓人。
“赵主任,你知道,这可能是张玉森干的缺德事。”
“什么,什么!是你老婆缺德?还是贫下中农缺德?这可是路线问题。”赵主任的话上纲上线了。
“是,是,我们的错!”冯化伦只想赵能点头同意,他怎么说,说什么也认了,免得老婆想不开寻短见。
赵主任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
“这是大事,得组织研究。那孩子不是你的,是贫下中农的,贫下中农的后代我们有责任保护……情况很特殊,恐怕大队革委会要做不了主,还要请示上面,你回去等信儿吧。”
“是,是,希望赵主任给照顾一下”冯化伦几乎是乞求。
“你回去吧,不是说了吗,这是大事,要请示上面,我照顾得了吗?”赵瞪着眼睛说。
“是,是!”冯化伦含着眼泪走出赵主任的院子。
青年们回家过年都走光了,只剩下孙彪一个人。他和他住的老农家说自己要写诗歌,这段时间暂时搬出来到老青年点住,老农再三劝阻也没拦住他,只好同意了,老农给他拿了不少吃的用的。这一天早上,他把灶坑点着火,贴上饼子,就回到房间被窝里写起诗来:
北风吹,
红旗摆,
创业青年笑开怀,
勒令大山让开道,
改天换地我们来
支书带我们进深山
一代新人学大寨
立下愚公移山志
“下一句:是,是……”孙彪拧着眉头思索着,嘴里不断地嘀咕着:“梯田,梯田,哈,有了梯田修进白云彩”
“我说蔫哥,这是怎么了?一股糊气味……”
姜小敏走进青年点喊着,急忙揭开锅盖。锅里冒出黑烟,呛得她直咳嗽。锅里的饼子已经黑了、锅盖也糊了一大块,她急忙撤出灶坑里的柴禾,用水泼灭,大声喊:
“人呢?人呢?”
孙彪急忙跑了出来,“哎呀”一声。
“哎呀什么呀!是不又在写你那歪诗,写那个是顶吃还是顶喝?这回好,今天早晨你喝西北风吧!”姜小敏瞪着孙彪,把水瓢没好气的扔回缸里,喊着:“今天早晨要不是我来,连你都能象这糊大饼子一样!你写诗用鼻子咋的,没倒出空闻呀?这么大的糊气味……”
孙彪只是笑,还重复说几句:
“谢谢,谢谢!”
姜小敏说了来的初衷:
“去一边子,谢什么谢!多亏我听说你这几天搬回青年点了,要不然麻烦了!我说蔫哥:我来呀,就是代表我那口子今年让你到我们那儿过春节。青年点的老人儿也没谁了,就咱们俩,今天都二十八了,今晚就过去吃,你这儿每天就烧烧炕得了。”
“我的房东让我回去过春节呢!”孙彪说。
“那也行,除夕你去那儿过,行了吧,剩下时间在我家!”姜小敏把话接过去。
“那可不行,添多大麻烦呀!”孙彪不好意思地说。
“别说那些!”姜小敏认真地说:“你要不去,还让我那口子亲自来请咋的?”
“别、别,你代我谢谢王队长。情我领了,我这儿挺好的。”孙彪推辞着。
“好?放火呀?”姜小敏把孙彪的话咽了回去:
“谢他做什么,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今晚四点吃饭。”姜小敏说着甩手就走了。
大队部正在召开紧急会议。
张玉森闯进来,一下子跪在地上:
“求求领导,我一辈子没娶个媳妇,既然秀秀怀上了,那是我的,千万不能让她打胎呀!生下来大一点我抱走,我可以给她补助,这是我的苗啊……”
王书记一看,火了:
“你出去,出去!不要脸。”
张玉森打着自己的嘴巴:
“是,我不要脸,不要脸!不过事情到这份上,领导得照顾我呀……”
王书记依然喊:
“你给我出去!别影响我们开会,治保主任给我把他撵出去!”
年轻的治保主任架起张玉森走出队部。
队部里沉默无语。
王书记气依然没消,半天才说话:
“这事怎么向上面汇报,那不是打咱自己脸吗?这边政治建队搞试点,那边搞破鞋搞出崽子,我们怎么说?咱们还是自己研究个办法吧,自我消化……”
赵主任说:
“我不是向着张玉森。张玉森说的虽无章法,但也有一定的情理,再说那是咱贫下中农的种是不?”
王书记把话接过去:
“贫下中农的种就什么地都撒呀,搞破鞋还搞出个道理,大家说怎么办?”
赵主任也哑言了。王书记看着刘长林说:“刘主任你说咋办,你们那越搞点越添彩:偷猪下颌、搞破鞋、怀孩子,这点让你们搞出花了!”
刘主任苦笑着说:“我有责任,你说那搞破鞋事先也没动静谁能挡住啊?那怀孩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更没法看!我说大队别管这事,让他们自己商量吧。那冯化伦家这是第二胎,也没违法,生也行,他们生下来愿意给张玉森呢那就给,不愿意呢,人自己肚里出来的就自己养。只要没有违犯计划生育规定,大队不管!因为这是张玉森搞出来的,张还是贫下中农,再考虑到政治影响,各队要和社员强调一下,这事就别传老婆舌,咬耳根子了。”
赵主任把话接过去:“我看刘主任这个办法可行,我补充一句,就是为了缓和张现在的情绪,我主张于秀秀不要打胎,这样张就不会大闹,至于将来孩子归谁,和张说清楚,那就看人家冯化伦家什么意见了。”
大家纷纷说行,王书记也点头同意,他说:“赵主任你分别找张与冯唠唠,并告诉他们放心,大队做工作不让下面乱说,让他们也稳住情绪。”
鞭炮声中、锣鼓声中、大秧歌的扭唱中,雪化融化了,河解冻了,漫山遍野的梨树花儿绽放了,又一个春天来到了大边外。
全村的四类又被集中起来。上面文件传达党的第九次代表大会就要胜利召开了。满街是迎接九大的红色标语。供销社门前晚饭后,大喇叭一响男女老少一律会齐,大队干部带领唱忠字歌,跳忠字舞,大喇叭里高唱“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于秀秀已经十分显怀了。她笨重的身体依然操劳着家务,她端着一盆猪食来到自家的猪圈前。“唻唻唻唻”地唤着大肚子母猪吃食。这时候,她身后捏手捏脚地走来一个人,手里提着两包点心。这是因为贫下中农特殊身份没被集中的当年的坏分子张玉森,他谄媚地说:
“这猪真好,这么大肚子,最少也能下十个崽!”
于秀秀一看是他,立即怒火中烧:
“你滚出去!滚!”
“我来看看你。我知道我这辈子对不起你,欠你的,下辈子变牛做马也还你!老冯又被集中管制了,我担心你有什么重活累坏身子”张玉森满脸是笑地说。
“滚,你给我滚!”于秀秀大声喊着。
“一夜夫妻百日恩,况且咱们还有了孩子……”张玉森套着近乎。
于秀秀气得眼睛发红,抡起空猪食盆向张玉森扣去。猪食崩了张玉森一脸,盆落在他脚背上,疼得他单腿蹦出老远,蹦到房门口,他依然嘻皮笑脸地说:
“秀秀,别这样!你被我睡了一晚上,我被关了十三天,也该扯平了。这,是我给你买的保养品。”
“滚?给我拿走!”
张玉森把东西撂到门口,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于秀秀撵上去,捡起那两包点心扔出了大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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