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王文才与朱凤吃完早饭,就急三火四地上路了。
岭后大队在公社南边,离公社20多里地,几乎全是山路。天飘着小雪,路就更滑了。两个城里来的年轻人,刚走到公社南面虎脸子山下的大甸子的冰湖上,就摔了好几跤。疼得朱凤直咧嘴,没办法,朱凤只好挽起王文才的胳膊走……
大山里,北风掠过路两边森林,林涛吼得吓人。朱凤挽着王文才的胳膊,由于路滑和胆怯,几乎成了自然。可是王文才心中总是忐忑不安,因为征兵这一段时间认识了不少村干部,一但让他们谁看见造成误会恐怕难以说清。但是,他又不好让朱凤松开自己,因为客观情况实在让朱凤为难。朱凤挽着他,两人靠得紧紧的,没有话语,默默地前行。王文才此时此刻想到了在学校与女朋友分手前,女朋友也是经常这样挽着自己,在女儿河畔的龙须柳中漫步。朗朗的月光下,憧憬着未来。那段日子如诗如画,永远镌刻在心目中。
“你在想什么?”朱凤好象看出了什么,询问道。
王文才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怔住了,停顿了一下,他镇静地说:
“没想什么呀。”
“不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朱凤不相信王文才的话。
“想什么?”王文才反问道。
“想一个人!”朱凤丝毫不掩饰地说。
怪怪的,难道朱凤聪明到这种程度,能掐会算?王文才想着反问道:
“谁?”
“杨蕊!”朱凤大声地说。
“啊?”王文才虽然知道她猜错了,但是这也是将了他一军,他与杨蕊从来没有什么表示与承诺,但是他心里明白杨蕊对自己的好,他早就读懂了杨蕊的心。不过,他不能不反驳:
“胡说,无稽之谈!”
朱凤用挽着的臂膀晃了一下王文才的胳膊亲昵地说:
“还装啊?谁还看不出来,除非傻子看不明白!”
王文才有些紧张:
“这可不能乱说,造成大家误解,影响可不好挽回呀!”
“嘴还硬呀!你知道不,杨蕊的病怎么得的?”朱凤声音高高地说。
“怎么得的?”王文才知道杨蕊好象为他们俩的事上火,但是详情却不知晓,于是追问了一句。
“就是因为你,上了一股火!”朱凤肯定地说。
“越说越离谱,可别给我扣黑锅呀。”王文才有意想听听详情,故意反驳道。
“黑锅?告诉你吧,我们分到孤岭的四个人:你们两个男生、我们两个女生。杨蕊心里话和谁说呀?就得和我说。她不让我告诉任何人,今天咱俩有缘一起去走访,我憋不住就跟你说了吧。杨蕊喜欢你,可是他父母不同意。我说了,你千万不能生气上火。她父母认为你父亲有历史问题,你又在文化大革命中站错了队,怕影响杨蕊一辈子。她父母来就是为这事来的,如果她父母没意见恐怕你们俩早就对上象了!”朱凤的话字字句句说得那样肯定。
“我们,从来没有谈论过这些事呀!”王文才在朱凤面前有意申辩。
“那是,杨蕊也这样说。她曾经告诉我他父母没意见她就会找你谈这件大事了。想不到一向通情达理的两个老人持反对意见不松口。杨蕊一直顶着父母说‘自己事自己做主,父母不能干预孩子的终身大事!’想不到,她患有心脏病刚刚出院的母亲一下子给她跪下了。杨蕊无奈,只好答应他们不再向你表示爱心。她父母走后,杨蕊睡梦里还憋屈地哭醒了好几回,你说能不得病吗?”
王文才听了,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因为他早就读明白了杨蕊的心。他眼里含着泪说:
“这话到这儿为止,千万不能与任何人说!这件事就算我求你了。”
“唉,你放心吧!听说杨蕊的父亲正给杨蕊办转点手续,估计杨蕊病好后也不一定能回来了。才子哥,你别伤心,‘天涯何处无芳草’,老百姓说得好,‘也不能可一棵树上吊死人呀’!”朱凤安慰着王文才,话里渗透出弦外之音。
“才子哥”王文才第一次听到这样亲切的称呼,心里热呼呼的。他看了朱凤一眼,朱凤的脸不知是冻的还是刚才那句称呼出口后羞的,红红的。她以特殊的眼神看了王文才一眼,用力挽着王文才那只胳膊的手耍娇地用力晃了一下……
王文才为了避开这个伤心的话题和他们俩当时尴尬的局面,他说:
“你知道吗,这儿是长白山的余脉,往东去几十里地就是吉林,就是当年所说的林海雪原。这儿是抗日联军战斗过的地方,杨靖宇将军曾经在这里战斗过。至今山上还留有许多他们生活过的遗迹:地窨子呀、军灶石呀、以及抗战的口号和誓言啊。据说这儿的大山里在抗日联军转移的时候曾埋下十二门大炮,由于这儿山多林密,抗联生存的人也记不清究竟埋在什么地方了。至今还是个谜,没有找到这些珍贵的历史文物。”
“你和我们一样才来几天呀,怎么什么都知道?”朱凤惊奇地问。
“我以前看书的时候知道的”王文才如实地说。
“你的记忆真好!”朱凤由衷地赞许着。
“那倒不是,是书里的内容很重要,在脑海里打下深深的烙印。”王文才解释着。
“那我这脑海里怎么什么烙印也没有?我也没少看书呀。”朱凤看痴情地看着王文才说。
“也有烙印,只是不是这儿的吧。还有一段历史,在我们孤岭往南去有个榆树桥,这你知道吧”王文才问朱凤。
“知道,听说了。”朱凤回答。
王文才接着说:“那儿曾经是抗联经常出没的地方,据说当年抗日的朝鲜领导人金日成就在这地方活动。有一次他来到这儿,日本鬼子追来了。是当时一个这儿叫于大烟袋的农民保护了他,才使他安全脱险。还听说金日成成为国家的元首后,崔庸健访华的时候,金日成还专门委托他前来探望这于大烟袋呢!”
“哦,你真有学问!什么都知道”朱凤不住地赞叹着。
“什么学问呀?这都是道听途说。这儿曾经有过红色的历史,有过革命先烈的动人事迹,是我门接受再教育的好地方啊!”王文才深情的说。
朱凤不再说什么,从心里佩服王文才渊博的学问。心里想,杨蕊真有眼力!可惜她父母没有成全她,放着一块金石、宝玉不要,说不上便宜了谁。哼,也许是我呢!想着默默地笑了。
杨蕊被县医院确诊为急性肝炎。
孤岭大队派人在县医院护理了一天,杨蕊的父母就从市里赶到了县医院。医院办了转院手续,用救护车送到了市传染病院治疗。市传染病院是封闭式的治疗单位。探视的人在患者病重期间,只能听医生介绍情况,不能与患者直接接触。甚至连书信也不能外发,一切象是在一个大罐头里生存。除了听听半导体,在指定的范围内活动,再就没有太多的自由。这个远离城市的医院周围环境与杨蕊下乡的孤岭没有太的的区别,依然是居山四望阻。杨蕊的心里十分苦闷,她回忆着下乡后那一个多月的日子,回忆着自己感情向往,回忆着那虽苦虽累却十分幸福的生活以及父母强制断送自己梦想的举止言行,不尽黯然落泪。她在静静的病室里,她在纸上画着她心目中的小村庄、青年点、甚至偷偷书写王文才的名字,然后又急忙把纸搓成一团……这样的动作,她每天都不知道重复多少次,仿佛这是对创伤的心灵一种莫大的抚慰。
冬天,山里黑得早。几伙到新兵家走访的人都回来了,唯有王文才他们俩还没回来。郑部长不时地看着手表,紧皱着眉头。佟干事和几个年轻人也很着急。“不会出什么问题,那边的路难走,城里的青年自然走得慢。不行,我去迎一迎。”佟干事说着披上军大衣破门而出。李玫、刘云也跟着佟干事一起走了出去。迎到虎脸子山的下坡路上,大家看见两个人影挽着胳膊一步一趋迎面走来。刘云说:
“看啊!前面有人,准是他们!”
“不是,两个人挽着胳膊呢!”李玫说。
“对,不是!是挽着胳膊呢。”刘云也自己否定了自己。
佟干事没心听他们议论,快步跑过去。在朦胧的暮色里,佟干事喊:
“王文才!”
前面两个人依然挽着手,只听朱凤喊:
“唉——是我们!”
听到声音李玫和刘云相互瞅了瞅,可能是不解眼前的镜头,也急忙迎了上去。
佟干事说:“回来的太晚了,郑部长可急坏了!”
王文才挽着朱凤的胳膊说:“我们到了岭后大队,洪军家不在大队所在地,离大队还有九里地,在大队西边的陡砬子。就他们一家住在那儿,大雪封山,连路眼也没有,就有一趟脚印,估计就是洪军踩的。不好走,大队会计和我们去的,我们俩直摔跟头,朱凤的腿还扭伤了……”
佟干事忙问:“伤得怎么样?”
朱凤说:“没大事,稍微有点疼。”
佟干事关切地说:“回去后,到卫生院要点红伤药。”
朱凤笑着答应着。
佟干事接着说:“怪不得这么晚回来,够难为你们俩了!陡砬子我去过,还是大前年民兵训练去的。那时候还是秋天,累得小青年直叫唤,何况是冬天,不简单,不简单!你们还真行!好,咱们赶快回去,免得部长着急。”
听到佟干事夸奖,王文才、朱凤脸上露出了笑容。
李玫和刘云上前搀扶着朱凤一起往回走。
孤岭大队的大队部,灯火通明。
已经夜深了,刚从公社回来的王书记、赵副主任在召开大队革命委员会扩大会议。新领回来的大边门公社政治建队先进单位的锦旗挂在大队部最显眼的东墙上。王书记拿着小本本,认真传达公社政治建队表彰大会的会议精神。他说:
“大会十分隆重,县委副书记也来参加了会议,并做了重要讲话,他说:‘大边门政治建队的显著成绩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是深入贯彻县委1号文件的丰硕成果!’他还说:‘孤岭大队这个典型要在全县推广,并且要求县报道组全力宣传出去,宣传到市、省,甚至宣传到全国两报一刊上。他强调不惜一切代价宣传到两报一刊!,公社金书记还特别点了宋大娘这个典型,说:‘歌唱得好!唱出了无产阶级革命感情,唱出了咱贫下中农的心声!’至于对今后政治建队的要求,公社党委和革命委员会发了一个联合通知,就是这个3号文件。会后各位领导传阅,然后分别到个小队传达、贯彻落实。我就简单地讲这么些,看还有什么遗漏的,赵主任补充一下。”
赵习惯地站起来,边卷旱烟边说:“王书记把主要精神都传达了、我补充的,只想说一件事、振奋人心的好事:县里决定并报请上面批准咱们王书记正式做为二十年国庆观礼代表,到北京参加国庆观礼!”大队部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王书记站了起来,眼里含着激动的热泪连声说:“这是贫下中农的光荣!是咱孤岭的光荣!我是代表大家去北京,代表大家去见伟大领袖毛主席!……”“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的口号声回响在大队部里……
征兵工作结束了。新兵在专列上把头探出窗口,与乡亲、与领导频频摆手。武装部领导与王文才等借来的临时工作人员也在月台上欢送。车徐徐开动,逐渐加快速度,消失在濛濛雪雾中……
武装部长转过身说:
“大事完毕,咱们回去吧。”
路上部长说:
“谢谢你们呀!你们这些天累够呛,我给大队打了电话,回去让你们歇两天。孤岭的三个人今天回去不?不回去就休息一下,明天早饭后回去,现在已经过午了。”
朱凤、牛辉瞅着王文才,等他说话。王文才说:
“回去吧,反正也不远,过了乐呵岭就到了。”
李玫接过话题:“急的什么,也不是去赶集!”
刘云说“明天上午走呗,咱们大家在一起唠唠喀。”她操着当地农民的语气逗乐地说。
“那就明天走!”郑部长仿佛下令似地说道。
大家相互看了看,脸上露出了笑容。
晚上,在编织厂的办公室。
征兵借用的青年坐在一起。他们买了一些糖果,还买了几斤葵花籽炒熟了,边吃边聊。武装部郑部长和佟干事也被请了来。大家多主题的闲聊着,最后集中到一个话题上:感谢郑部长和佟干事把他们借来征兵,否则还没有相互熟悉相互了解的机会。郑部长说:
“你们把话说反了,应该感谢的是你们。没有你们,这次征兵工作不能如此圆满。我们的《征兵简报》市军区做为先进经验还呈报到省里。没有你们我们怎么能把《简报》办得这么好!”
刘云接过话题:“那是王文才的功劳!”
王文才忙说:“不,不!那是领导指挥,我照办的!”
李玫看了王文才一眼说:“还谦虚什么,实事求是嘛!”
郑部长接过话题∶“应该说王文才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有几次刻报刻通宵,第二天照常来工作。当然我们每个人干得都不错,比如小朱和王文才去岭后走访摔伤了腿,依然不下火线。公社金书记下乡去了,临走还夸你们几个呢。说以后有事还请你们来!”
大家高兴地说“太好了!”鼓起掌来。
郑部长接着说:
“遗憾的是,杨蕊借来后,我们没照顾好,得了病。这我应该检讨,只知道工作,不知道关心,这是个很大的教训。知青办昨天派人到市传染病院去探望,回来后说:杨蕊的病基本好了,他父亲为了很好地照顾她已经把她的知青关系转到市郊公社了。谈到这事,杨蕊还哭着说不愿意离开这儿,很想念大家……”
朱凤环视了大家一眼,含着泪说:“她父亲真也是的,给人家转走干什么!太耍老子威风了!”说到这儿,她特意看了一眼王文才,那眼神里的一切只有他们俩明白,因为这一切,在那天去岭后走访时他都告诉给了王文才。王文才毕竟是在大学时经过恋情磨难的人,况且杨蕊也没有和他公开表示,他听着虽然心里十分难受,但脸上依然那样镇静。
郑部长最后说:
“我和佟干事今晚赶来,一是和大家聊聊、二是为了表示对大家的谢意。我代表公社革命委员会赠送每人一枚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像章,让我们永远忠于伟大领袖毛主席!”佟干事拿出像章,郑部长和他一一给每个人戴在胸前。办公室里又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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