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辽东北的崇山峻岭中,有一条几百年前的沟壑,虽然不深但却绵延几
百里,上上下下,委委婉婉,被柳绿簇拥着……
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柳条边。
柳条边并非疆界。边外只不过是当年清朝皇室的猎场。边内边外原本是满族
的人的故乡。这里,除了生活着满族人。近百年来也生活着一些闯关东的山
东人;也有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乔迁而来的支边户。这个故事就发生在这里。
这是描述特殊年代一群当年被冠名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在接受再
教育中的艰苦磨难和爱情的故事;歌颂了当年党的基层干部和广大农民群众
坚持原则、实事求是、与极左思潮勇于斗争,对青年一代呵护、关心、培养
的高风亮节。
可能,你感觉是说的你们村,但是不是你们村
可能,你感觉故事的人象你,但是不是你;
象他,但是不是他……
这只是那个年代在历史的长卷中,留下的忧喜交加的履痕……
1
这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最后的一天。
北风卷着烟雪,弥漫在天地间。几米远的地方都模糊不清,,天象发了疯,吼叫着。这个人们俗称边外的小乡镇,裹在风雪里,冷得发抖。那喘着粗气的火车逐渐地停靠在这个写着大边门的小车站,从车上稀稀落落的下来几个人,径直的走出站台,走上乡路,与风雪融为一体……
一个衣着与众不同的年轻人,走出站台,没有直接上路,拗进了车站侯车室。破旧的候车室空荡荡的,只有两三个看去不是旅客的乡下人围着一个往外冒着黑烟没有火苗的铁炉子烤火。年轻人看见那几个人一双双靠近炉筒取暖的手又小又短的粗手指,不禁有些吃惊。那手指的骨节怎么粗粗的?一个疑问后,他没有多想、也没有多呆,只是客气地问一句:
“老乡:到公社去怎么走?”
那几个人异口同声的说:
“往东,不远”。
这年轻人便匆匆地上路了。
雪,好象从铅灰色的天空撕下的一大片一大片的棉絮,在云天打着旋儿,不情愿的落到地上。大地上的雪就象老人絮的棉被那样匀、那样厚。车站前面的路被雪封着,冒着寒气,只有车留下的辙印和几行深浅不一的脚窝。
年轻人按着车站候车室里的人指的路向东走去。
风吼雪飞,没走几步便感觉两腿发酸,雪片扑到脸上象刀刮的那样发疼。
“这儿,就是我以后生活的地方?这儿就是我们向往的广阔天地?这儿就是接受在教育的大课堂?……”
他想着,但是很快就消除了那片刻的质疑,因为那条语录象一盏明灯在他脑海里又闪烁起熠熠的光辉:“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把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的子女送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让他在一片迷茫中看到了光明,坚定了信心。
“那几个农民说离车站不远就是公社,怎么总走不到呢?难道走错了路?”年轻人想着,迟疑间他看见前面模模糊糊好象有个人影。年轻人急忙追上前去问:“老乡:公社还有多远?”
那人回过头来,哦,原来是个年轻的姑娘,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穿着一件黑色的棉袄、一顶棕色毛线织的圆顶帽把头捂得严严的,只露出红扑扑的脸。她闪动着两只大眼睛说了句:
“不知道,我也去公社!”
“你也是新分配来的毕业生?”年轻人问。
“是啊,你呢?”姑娘回话说。
“我也是!”年轻人遇到了同路人显然很高兴。
姑娘看了那年轻人一眼:“那我们一起走吧。”
然后,两人迎着肆虐的风雪一路默默地同行。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们看见一处青砖平房围合的院落。水泥剥落露着红砖的门柱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大边门人民公社”。
“到了!终于到了!!”年轻人高兴的喊到,那姑娘笑着看了他一眼,一起走进公社的大门。
公社院落前面一趟房的北墙上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道:“毕业生报到处”。两个人急忙走了进去。屋里黑黑的,但是炉子烧得呼呼直响,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办公桌前一个白面书生模样的中年人笑着说:
“报到的吧?”
俩个人不约而同的说了句“是”。
那白面书生说:“不急,先暖和一会儿再办手续。”
两个年轻人点着头,笑着,有点拘束的样子。
没多大功夫,那姑娘先掏出了从县知青办开来的介绍信递给那个白面书生。那白面书生抬头看了看:
“哦,你叫李玫,省师范学院毕业的。你分配到了这儿大边门大队。”
这时候那个与李玫同路而来的年轻人,不知道在掏着什么,,一副焦急的样子,白净净的脸红了起来,鼻尖上沁出了汗珠儿。"
“你的介绍信?”白面书生问。
“哦,哦,怎么没有了?我的钱包、车票、报销凭据……”
“不要急,慢慢找,丢不了。”白面书生安慰道。
又找了几分钟,仍然没找到。白面书生说:
“不要怕,你先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文才,海州师范大学毕业的。”
“哦,王文才:你不要急,报销凭据丢失了,组织会帮你解决报销问题的。你分配到了孤岭大队,离这儿不远,过了岭就是。你们的行李是不还在火车站?”
“是。”两人同时回答:“在行李房。”
“那好马上跟车把行李取回来,就到你们分配的大队报到吧。王文才,你到孤岭后再找找车票和票据,实在找不到抽时间回忆一下车票价钱和报销单据数目,写个说明,写好了,下次来开资的时候给我。把钱返给你。放心吧,没问题。”
王文才用感激的目光看着白面书生,连声说:“谢谢!谢谢!”
白面书生笑着说:“没事!没事!”就转过头与椅子上坐着的一个农民模样的中年人说:“老孙你赶车把他们行李从车站取回来,这小伙子就是分到你们大队的,叫王文才,。”
戴着狗皮帽子的农民笑呵呵地说了声:“好,那我们走。”
两个年轻人跟着老孙走出院落上了停在大门外的牛车,向车站赶去。老牛满身黄毛上都是霜雪,吃力地拉着花轱辘牛车,喘着白烟一样的粗气,慢腾腾地走着。两个钉满大白铁钉的木头轮子扎得雪地“咯咯吱吱”地直响。雪落了车把式和两个年轻人满身。他们零星地说一半句话。老孙告诉他俩那白面书生是财贸助理,热心肠。更多的时候是沉默。天赖无声,只有雪的肆虐。
取回行李,再没进公社大门。
车顺着雪路向东而行。走过公社二百行多米,车停在道边三间红砖房门前。老孙喊:
“哎——,大边门:你们又来个青年!”
从挂着大边门大队木牌的的三间房里走出三个人热情地打着招呼,把李玫的行李抬了进去。李玫把五元钱塞进王文才手里,爽快地说:
“我借给你的,开资以后还我!”
王文才忙说:
“不用,不用,谢谢你。”
“不用什么呀?兜里一分钱没有,万一用钱,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开口和人家借?”李玫说着下了车向大边门队部跑去。王文才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李玫的背影,老孙也感慨地说了句:“这姑娘真好!”
车继续向东走去。车把式老孙说:
“咱们也快,过了前面这个乐呵岭就是咱孤岭了。今天上午来了三个青年都是中专毕业生,大学生听说就你一个。”
老孙的话多了起来,话语里带有三分自豪感:
“咱孤岭可是远近有名的大队。市里、县里都在咱们这儿搞试点,窗户眼吹喇叭名声在外。”
年轻人,眉宇间露出喜悦的神情,说道:
“那可真好,真好!来到这样的大课堂,真是福气。”王文才说的话虽然不那样自然,但是听起来是很认真的。
车上了乐呵岭,远远地看见那白皑皑的群山裹着的模模糊糊的村落。老孙说:“眼前就是了,用不了一袋烟的功夫,快。”
冬天的大边外,夜幕总是早早地落下。远处,已经闪烁起灯火。说来不如城里的那样明亮,但是这是行走在深山老峪里的人的希望。车的花轱辘晃当当的碾着路上的冰雪,重复着原来被雪覆盖的车辙,“咯咯吱吱”的响着,路总是不到头。王文才心里犯琢磨:“一袋烟的功夫是多长时间呢,是不是就是抽一袋烟呀?手脚冻得发麻发疼,这烟袋要多大呀?”
孤岭村南头的一趟泥墙青瓦的房舍共十间,是四队和五队的老青年点。说老,就是因为这儿1965年就来过知识青年。这十间房:东边的五间靠西边的一个小间里住着1965年从煤海市第五中学下乡的三个青年。其中两女一男:男的孙彪住在北炕;女的姜小敏和陈慧住在南炕。其实当年下来时不只是他们三个,全校六个班到孤岭来的二十七个人。回城的回城、提干的提干、结婚的结婚、还有当兵的当兵,最后就剩下了他们三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这边外的住房习惯仍然有满族人沿袭下来的风俗:几乎所有的屋子里都是南北大炕。第五生产队的这三个可以教育好的青年,队里考虑到女生的安全,就决定让他们三个人住在一起。孙彪看去名字很虎气,其实很老实,遇到话语投机的话倒不少,要不平素很少说话,乡下人给他起个外号叫“蔫巴茄子”。姜小敏和陈慧开口闭口的叫他“蔫哥”。其实孙彪比姜小敏还小一岁,和陈慧是同龄人,只大陈慧两个月多一天。
他们吃完晚饭,跑到西边的四队的房舍来看热闹。其实他们也有说不出的高兴,姜小敏乐呵呵地说:
“蔫哥,这回咱们有伴了,这空荡荡的房子就住我们仨,真有点害怕”
“怕什么?有我给你们站岗,快一年了!我成了你们的警卫战士”孙彪回话道。“
陈慧是个有点男性化的女孩听了他倆争执,插嘴说:
“都委屈什么,我看你们俩接受再教育还没接受得太好!今天队长还让你们背诵为人民服务呢,怎么又说话呱呱的,尿炕哗哗的?”
听了这话姜小敏不满地看了陈慧一眼,孙彪不是看是瞪着警示。陈慧仿佛知道自己说走了嘴,不好意思地捂着嘴没话了。
西边五间房靠东面的那一小间是四队给新来的几个青年准备的,与孙彪他们住处只一墙相隔。老贫农矮个子老赵点着灶坑,塞进去一个七八寸粗的桦木,抽空回家去了。那火烧得劈啪直响,已经烧到了灶坑外,满屋的雾气让人看不见一切,只能看见那烧得红通通的桦树头。三个人站在这里说着嘮着,直觉得房巴上往下滴水。
“唉呀,快出去吧,下雨了!”姜小敏喊着往屋外走。
“回来!屋里是雨、外面是雪,都是水,跑个屁!”陈慧又扯开了她大嗓门。
蔫哥好象没听见他们说什么,用脚把灶坑外的桦树头踢进灶坑,两眼看着火在楞神。陈慧喊回了姜小敏,在火光中看见蔫哥那若有所思的模样,咬着姜小敏的耳朵不知道嘀咕几句什么,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蔫哥此时仿佛大梦初醒:“笑什么?”
陈慧笑着清了清嗓子:
“啊——小河清,大岭翠,深山杀进咱青年创业队……笑什么?笑你是不又在作诗呀?我们新时代的伟大诗人!”
“去,去!又拿我取乐呀?我真的构思出一首新的诗歌,你们听:
‘文大凯歌震九宵,政治建队现高潮,万家灯火庆丰收,新的战友又来到!……’”
“这诗歌好,不错!”门外传来粗邝、开朗的赞美声。随声破门而入的是个年近五十的汉子衣着打扮与乡下人大相径庭,四个兜的蓝花达呢棉袄,个头虽然不高,可气宇非凡,这是孤岭大队名气很响的领导干部——大队副主任、四队队长刘长林,:“你小子开口成章,不错!不错!就是农活还得练练!”
见了领导干部来,三个人顿时哑言无语了。
“矮个子呢?看见他没有?”刘主任问,三个人晃着头。
陈慧说:“咱们来就没看见赵师傅”。
“准他妈又回家了,就和家里那头母猪亲!这低头拉车不抬头看路的主儿,早晚要碰破鼻子碰破脸的!”刘主任的语气多少有点火药味,显然对矮个子老赵有点不满。他掏出一个小本本,撕下一条纸,从兜里摸出一捏旱烟均匀的撒在纸上熟练地卷了起来,划着火柴点上,狠命的抽两口:
“青年呢?”
三个人几乎同时回答:“没看见!”
他们跟在刘主任后面进了那四队青年即将落户的单间,只见土炕上放着三个行李,却不见人影。刘主任火气大了起来,显然是在骂矮个子赵师傅:
“真他妈打铁烤糊了卵子,看不出火侯!一头老母猪勾走了他的魂儿!”
骂着,他走出门去。三个人听着刘主任的牢骚,彼此看了一眼,好象有点害怕的样子,也走出了屋子回到自己的房间……
山乡里的阳历年历来没有当节过的。可是刘长林对1969这个除夕却格外的看重。因为队里来了大中专毕业生,在他眼里这和以前的知识青年可不是一样。在城里阳历年可是当重大节日来过,再说迎来送往的也要有个礼节!他把收拾屋子、烧炕、还有晚饭给年轻人包饺子交给了他心目中一向细心的矮个子赵师傅。没曾想:这老赵擅自离岗,包饺子竟然没有一点动静。说实在的,刘主任平素不爱动肝火,今天真有点沉不住气了,因为前几天电话里他向公社任书记再三保证:
“金书记你一百个放心,这是贯彻毛主席最新指示的大事,毛主席他老人家看得起咱们这些与土坷拉打一辈子交道的人,让咱们当老师,教育那些有文化的人走革命化道路,咱绝对不能差毫厘!”
可是今天这矮个子老赵,真他妈的——刘主任想着,那气就象蒸馒头锅下头猛加了一把火——气足足的了。他风风火火离开青年点,还没等跨进赵师傅家院子大门就雷一样吼了起来:
“矮老赵,你出来,真他妈的不象话.!”
听到刘队长的喊声,赵师傅急忙从屋里跑出来,两手是面,脸上堆满了笑:“刘队长,来了。”四队的人习惯叫刘长林队长。
刘主任看老赵满手是面,也就懂得了个八、九,气自然消了不少。赵师傅黑黄的脸笑得象脚上那牛皮靰拉满是大老褶子:
“这不我看天快黑得了,担心这饺子包得太晚,又核计那青年点屋子刚烧火不暖和,就把他们三个领到我家,要我老伴一起帮着包,包完还回青年点去吃……”说话的工夫三个年轻人也从屋里走出来,笑着与刘主任打招呼。这三个年轻人两个女生是渤海纺织学校毕业生、男的是沈阳师范学校的毕业生。细高挑儿扎着两条小辫的女生姓杨,叫杨蕊;胖一点,留着女蓝五号头的,脸红扑扑的女生姓朱,叫朱凤;那高个男生姓牛,叫牛辉。刘主任看见青年们出来自然也不好再向赵师傅挑剔什么,顺手扔掉手中的烟屁股说:
“一会儿那个大学生就要到了,到了就开饭。告诉你老赵:哪一点弄不好咱们可有账算!”
“不好!不好!”老赵大声喊起来。
“什么?犟嘴!弄不好不行!”刘主任听赵师傅说不好,火了。
“不是,着火了!”老赵声都变了。
刘队长刚扔的那烟屁股被风刮到那捆秋板子柴禾上着起火来。老赵喊着急忙拿起那捆柴禾触到雪堆里,火灭了,从雪堆里倒出一绺绺青烟……刘主任惊定诙谐地说:“看见没,我不发火,有发火的!”大家笑了起来。“你们弄吧,我走。”刘主任转身向外走。
“那一会儿你可去呀!”赵师傅喊。
“我不去了,你和青年们吃。我晚一点去看看。对了,包好了给孩子留下几个,别让他们眼巴巴的!”刘主任说着走到院子西头那个猪圈看了一眼,顺口说道∶“你老赵要发财了,看这大肚子母猪至少也得下十个崽。”
老赵只是高兴得“嘿嘿嘿”地笑。话音没落刘队长又风风火火地走出了院子。
赵师傅看着队长远去的身影,和大家转身进屋,和青年们说着:“咱队长可是嘴冷心热的大好人啊!”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