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川县大路乡初级中学”的校牌竖挂在校门的左边,右边则横排着“精神文明先进单位”,“偿试教学实验基地”,“体育达标先进学校”,“ ……”等七块铜牌,快把整个墙面给挂满了。那些铜牌日晒雨淋,饱经风霜,大多已失去了光泽,有的已长出了锈斑,上面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叮铃铃——”学生们急匆匆地驰进校门。现在农村有许多学生上学不背书包了——实际上也背不下那么多的书簿。他们便把一些主要的课本、作业本等用塑料袋装着,放于车后的书包架上或车篮里。而那些极少数被父母“逼”着来读书的学生就干脆什么也不带——他们是不做作业的“特殊生”。小孩到了这种地步,老师、家长也就无奈的了。
身材不高,长相平平的青年教师陆自为站在学校楼道里的仪表镜前,用手指理了理额前下垂的几根头发,整了整星期天在折扣店里买的新西装,扯了扯买西装时商家搭送的领带,自嘲道:“马马虎虎,还可以。”便戴上“值日”袖章,挨个儿巡视班级去了。
“叮当——叮当——”传达室的李老伯很准时地在六点四十五分正敲响了早自修的钟声。
“今天我总算没迟到。”数学教师金先开动作十分潇洒地下了车。
“金老师早!”一个小男孩兔子似地从金先开的腋下钻过,差点儿撞着老师。
“你当心点!”金先开瞪了那学生一眼,迅速停好自行车,快步朝轮到自己管理的班级走去,正好遇上前来巡查的陆自为,便打起了招呼:“今天老弟你当值日官!”
“嗯。”陆自为朝这位同窗了十二年的老同学、老同乡笑了笑,在值日本“金先开”这名字后面的格子里打了个“√”。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不一会儿,教室里传出了朗朗的读书声。
“叮当——叮当——”,传达室的钟声响起,到早操的时候。今个儿那台老掉牙的电唱机又磨洋工:《第八套广播体操》的唱片在原地打转,重复地播着第四节,弄得师生们不知该不该也应跟着重复做这一节。当然大多数人已停了下来,吵闹声也由小变大了。
“都到九十年代了,还用这种旧玩样,早该换掉了”一年青老师说道。
“是呀,现在家里的设备也比这学校好多了。”另一老师接口说。
“上面来检查时少去几个作伴的,省下的钱可买好几套新设备,早就实现现代化了。”年青老师又说道。
“你连这都搞不懂!伴领导重要,还是换音响重要?”金先开也插话进来。
“咳!咳!”梳着大包头、敞着茄克衫的施凌昂校长干咳几声,狠狠盯了一下又在说“不利于团结的话”的几个小青年一眼。
放唱片的女职员又一次关掉了“四用机”。领操的体育老师宣布早操结束,师生们嘈杂地走回教室、办公室。
初三(4)班教室里,正教导主任苏长信老师正在做最后的小结:“今天我们这节化学课主要讲了‘氧气用途’的四大方面,希望大家多利用课余时间好好复习,把我刚才课堂上给你们在课本上所划出的及黑板所补充的内容统统背出来,待下午第节延长四课时要默的。谁若默不出或是默错的,按老规矩抄十遍,大家给记住了!”苏老师终于讲完了课,宣布下课。
“‘还利用课余时间’,都拖了7分钟。”几个学生抱怨着飞也似地向厕所奔去,差点儿与那边出来的学生撞起来。
“唉,下一节又是朱老师的‘政治小测验’,45分钟肯定是来不及的!这小测验的内容比期末的统考卷还多。”初三(2)班的女班长管卓颖抱怨道。
“这几个校领导扣得也太紧了。”一女生接口说。
“当领导的责任心就是强么!否则怎么会当领导呢?”平时不大说话的詹小莉也插嘴说。
“靠拖课、加班加点逼出来的成绩,算什么本事!”最讨厌拖课的“差生”张超愤愤说着,慢腾腾回教室走去。
“请大家注意点,自觉排好队,不要拥挤!”值日老师陆自为维持着中餐时食堂的秩序。这食堂也太小了,三百多师生挤地这不到六十平方的餐厅内,拿错饭盒,碰翻杯子是常有的。这天又下起了小雨,已有几个学生在教室与食堂间的奔跑中滑倒。幸亏年纪轻,经摔,在同学们的惊叫或响笑声中迅速爬起跑开了……
买小菜的队伍越来越短了,吵闹声也小了。陆自为坐到桌子前准备吃饭。
“没有小菜了!就剩你们俩个了,自己解决去吧。”食堂堂长刘有才高声吼着。
“叫我们如何去解决?”胆小的詹小莉怯怯地说。
“谁叫你们排在最后!”堂长没好气地说。
“我们政治老师考试放得晚。”小姑娘几乎要哭了,另一位女生也急得直跺脚。
“我早就跟你说过,现在是什么社会?竞争社会!什么都要竞争,上厕所,进食堂都得竞争。”已吃完饭,并洗好饭盒的詹天强跑过来对堂妹嚷道。
“我人小,挤不过人家。”
“那只能怪你妈把你生得这么小”。
“小莉这样的小同学就是被你们这些挤到后面的。男子汉一点风度都没有。”陆自为走过去在弟子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转过身对小莉说,“詹小莉,我的那份小菜你俩合着吃吧”。陆自为又走到买菜窗口,对里面说:“学生们一吃好饭就得去做作业、背课文,耽搁不得。我可以慢点来,刘师傅,请你给我再弄一个小菜”。
“不炒了,就你一个人多事!”堂长没好脸色。
“食堂的工作不就是为师生服务吗?”陆自为这个领导眼中的“刺头”当然不比小女生文弱。
“我们又不是为你一个人服务的!”堂长当然很会反驳。
“这是本该你们负责的事!”陆自为开大了音量说,“人家一些三资企业规定:食堂人员必须最后吃饭,首先要保证员工吃好。”
“这是中国,不是外国!”堂长的腰板一直很硬。
“人家能做到,为何你们做不好?”陆自为也开始发起牛脾气。
“人家能当局长、县长,你为什么不能?”堂长毫不示弱。
“你……这……不可理喻!”陆自为火气从肚中升起,忽转眼一想,犯不着与这“泼妇”一般见识,便耸了耸肩说,“不管怎样,今天就是要你给我做一个小菜出来。否则我跟你们在这里打持久战。”
“别吵,别吵!陆老师,我给你泡个油条榨菜汤,行不?”胖大妈走过来打圆场。
“可以。”陆自为回到餐桌上等着那个汤……
下午的四点钟,便是学校规定的教师政治学习时间。已经超过14分钟了,还有三位教师没到。施校长扬了扬手表说:“希望大家今后准时些,几十个人等那么几个,你们算算,共浪费了多少时间!”。
“上周开会,我们全都到了,可校长他迟到了近二十分钟,那共又浪费了大家多少时间?”女教师最喜欢在台下叽咕。
“人家是校长,尊卑有别么!”金开先朝她们做了个鬼脸。
“大家快静下来!开始开会了。”施校长呷了口茶高声道,“今天 我先给大家学一篇报纸上的文章,是关于将要开始的素质教育改革的内容。”
“又是读报纸。”有的老师显得很没精神。随着校长那不紧不慢、不高不低的读报声,金先开便开始了他的晚“午睡”……
“报上的文章我们刚才学过了,接下来我就刚才的内容谈谈我的看法。”校长端起杯子大大地喝了一口。新提拔的教导处副主任朱奉升教师急忙为其倒上开水。望着着下面几个盍睡虫,校长提高了嗓门:“这个由应试教育向素质教育的转变看来是势在必行的了,以后大家要紧跟形势,在这方面多加探索,积累经验,写写论文。但话又说回来,这个素质教育不是不要文化课教学,这个学习成绩还是要抓牢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丢弃的,这是一所学校的生命线。况且素质教育与应试教育也是不矛盾的,应试本身也是一种素质,即应试素质,故素质教育中包含了应试教育,应试教育也属于素质教育……”
怎么越听越糊涂了,陆自为摇了摇头。
校长喝口茶清了清嗓子接着说:“县教育局领导内部透露消息说,下学期起我县将不再对各校的学科成绩、升学率等公开排队。各位班主任,你们也不要再将学生的成绩排序在教室里公开张贴,要有合理规避风险的意识。但在内部,县教研室还是要给各校排队的。所以说这学科成绩、升学率无论在何时何地仍是学校的生命线,也是提高学校知名度的关键,且跟我们每位教师晋升职称也有很大干系。”
“那不跟原来还是一样吗?”台下一阵骚动。
“大家安——静——”施校长又喝了口茶,朱教导又给他倒满水。
“下面我讲第二项事情,今年职称晋升工作又要开始了。本次我校有资格报晋升一级教师职务老师比较多,我们初步掐了掐,大约有十人之多。而县里给我校的晋升名额只有三个,所以在坐的各位老师回去认真酝酿一下。至于具体的评审条件与方法跟去年基本相同,有资格升报的老师回去也好好准备一下……”
“战争的阴影升起来了。”陆自为自言自语道。
“手拿碟儿敲起来,小曲好唱口难开……”陆自为吃过晚餐正在收拾“战场”,哼着小曲,自得其乐。忽然传来敲门声:“陆老师在吗?”
“谁呀?”陆自为忙打开门。
“陆老师,是我,你的老同学。”
“呀,是朱副教导,真是稀客。”陆自为忙请进门让坐,问,“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别叫得这么难听,都是老同学,叫我奉升好了。”
“岂敢,岂敢,你一进门就很客气地叫‘陆老师’,那我怎么敢没礼貌而得罪顶头上司呢?”陆自为边说着边准备给这位重复到第三年才考上大学的师兄泡茶。
“别取笑了”朱奉升递上大红鹰。
“你老兄可知我从不抽烟的。”陆自为谢绝说。
“难得抽一支么!”朱奉升把烟放在同学面前的桌上,自己也拿了一支说,“我就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吧:这次升报晋升一级教师的人多,竞争可激烈着昵!咱们老同学可要团结互助,一致对外哟。”
“你老兄可是来结盟的?”
“胳膊弯进里,拳头打出外,肥水不流外人田么!”
“我可没寄予太大希望,听天由命吧!”
“该争的当然要争,凭你的教学水平,学科成绩,这次升级是理所当然的,客气什么!”朱奉升鼓劲说,“到民意测验时我一定投你的票,你可也要投我的哟”。
鬼知道你真的会投我的票!陆自为心想着,胡乱地答应道:“嗯”。
朱奉升把手中的烟放回了盒子,起身说:“噢,我还有事,就告辞了。”
“怎么?连茶也不喝一杯,这么急?”陆自为正要往玻璃杯中放茶叶。
“真的不喝了。”朱奉升起身往门外退去。“记住:一致对外!”朱奉升的脑袋从外面伸到门里再次说道。
“那就忙你的去吧,我不送了。”陆自为将茶叶放回盒子里,暗思道:到下一位老师那里,鬼知道你又会胡谄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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