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是位家喻户晓的先贤——伟大的哲学家、田园诗人。可是,真正懂他的内心世界的人却寥寥无几,说些懂他的诗歌的话的人也只是附庸风雅,故作姿态而已。同样作为一个伟大的诗人的他与开创楚辞先河的屈原、哀民叹官的白居意、文笔排奡的杜甫在性养上是有质的区别的。然而,这些文豪们具有的通性则是那颗怜悯的心和那绝世的才华。
以上大家均从过仕,但都有忧民忧君而后忧己的崇高品格,这是有悖于当时腐败的官风的。白居意有“念此私自愧,终日不能忘”显得有些小私心。而到了杜甫就显得磅礴大气了,他说到,“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与之二人都不同的当属屈原了,由于官途坎坷,他又无力回天,他便变得有些悲观和无奈,他在《离骚》中写到,“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他悲天怜人的善柔情怀从这简短的一句诉怨中可见一斑。然而,这三位诗歌巨匠却始终对官场恋恋不舍,也许他们都希望通过自己的为官之路能让不那么多的穷苦百姓受到腐吏的压榨。但是,我想,他们多少会有对名望的追求……
在古代中国诗坛中的大匠中,惟一摆脱名利追求与自然融合归一的就只属渊明先生了,他是亘古绝今的人物,至少他的如此超然物外的秉性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我想在人类第一次毁灭之前都不会有。他的为官之日方才八十余日之久。他当初从仕亦是迫于无奈,他在《归去来兮辞》中的序中解释了原因,“生生所资,未见其术”。而害怕争战的他在出仕之前也顾虑重重,他在辞中说“于时风波未静,心惮远役”,可以看出来陶氏对官场有多么不热衷。后来做了些日子的官,由于违背自己的意愿,害得他惹了一身的病(饥冻虽切,违己交病),这当然是心病。最后,他的妹妹死于武昌,正好给他找了个辞官的理由,摆脱官场后回归到田园时的喜悦便如海上的巨浪滚滚而来。陶翁性本自然,这是他自己说的。他爱好的是那种引壶自酌、抚孤松而盘恒、息交以绝游的散漫无拘的生活。
他的如此性养在他的其中两首诗中可谙大貌。其一,《归园田居》——“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简短的五言律诗用词质朴无华,读起来琅琅上口。首颔两联为我们展现了一幅完全农风的作息画面。“我把豆子种在南边的山下了,草莠的茂盛让豆苗变得稀松颓败。于是,清晨刚来,我就去锄理田里的杂草,一直到夜幕降临我才清理好了豆垄上的杂草,我扛着锄头,摸着黑,顶着月色准备归去”。如此的景致虽然给人一种孤单无依的感觉,但更多的是让人感觉到这一份田园生活的恬然无拘,自由散漫。作者的耕劳生活完全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中,他也不必为尘嚣的关系而打开自己原本缄默的口。试问,在这样一个小而宁静的绿色空间里像他这样一个性本自然的人怎么能过得不快活、不满足呢?接下来我们再看到颈尾两联,“通往家的路途很狭窄,路两旁的草木却长得很长,几乎要相互交错了,我在路上走着,衣裤都被沾满夕露的草木打湿了。衣物湿了又有什么关系呢?有什么值得可惜的呢?只要不违背我的愿望就行了”。至此,诗的灵魂已完美成形,渊明先生的醉心于田园,回归自然的心志已在最后一句中毕露无遗。同时,这句作为本诗的灵魂基石,也使诗人的心性得到了质的升华,再一次的强烈表达出了诗人归园心志,乐不思嚣。读完本诗不禁让读者掩卷长思,同时也被诗人那纯朴的自然的心感动得潸然泪下。世间芸芸众生无往不在名利前追逐不懈,无往不为物质寻死觅活,无往不对活务拈轻怕重。而陶氏却摆脱了以上种种的束缚,不从俗流而超然物外,这足以使任何一个尘嚣中的行客汗颜而为之动容。
最后,让我们再看看他的哲理性诗篇的最高杰作——《饮酒二十首?其五》“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在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我们先看第一句,“我自己的屋舍搭建在有人的地方,但是我却听不到车马的喧嚣”。光看此句,作者似乎留下悬念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在有人的地方却听不到车马的喧嚣呢?当我们这样想着,在迷蒙中臆造答案时我们不妨继续往下看,“问你(指作者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心境已经远离尘嚣,远离官场,自然就可以使自己的住地清静而无车马喧嚣的打扰了”。这句是极富有哲学意义的一句诗,是形而上的最高指导。作者将有形的物质世界视为无形,视为透明的前提条件则是他的内心已然对他所厌弃的事物忘得透彻到无视它们的程度。他所厌恶的自然是车马的喧嚣,而这里的车马的喧嚣则是官场及人间的争斗和虚伪的应酬的代指。他将唯心主义核心——物质依赖意识而存在——诠释清楚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且他将自己作为援例对象,这就使这一论据显得更有说服力了而使得其所摒弃的俗物变得苍白无力,犹如糟粕。再看看陶先生所归去的自然景致是什么,“我在东边的篱笆下采收菊花,悠悠的我见着了悠悠的南山。山中的烟岚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美丽,飞鸟在山头上成群结伴而飞,各自飞归巢中。看到如此充满真谛的景致,我想辨析却忘了想说的话”。作者用采撷菊花的情景再次表达出了他田园生活的悠然自得,他自己内心悠哉安然,便觉知看到的山林也是悠然自得的,“悠悠”这一词在这里用得绝妙,有一语双饰的表达效果。这不正是“以我之眼观物,物皆着我之色”的最好的印证吗?这一句间接而充分地表现出了作者对于田园生活的极度满足的心态。紧接着,当作者看到南山中美丽的烟岚和别致的飞鸟飞归时的景致时,另一番的感觉彻底浸袭了作者的全身。作者觉知到自己已经和自然融合为一,他所看到的,所想到的,所听到的等等一切都是得以支援于自然而不是人类。因此,作者的灵魂得到了彻底的洗礼,他真正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哲理性的理想境界。这不正是作者想要的吗?于是他在尾联中就对自己说,自己已经感到了这其间的真谛——回归自然的真谛。但想要辨析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正是这一句“欲辨已忘言”使得这诗的结尾无声胜有声。自然的静默,自然的天籁及自然的神秀之景岂是人的支言片语能诉尽的?因此,作者面对如此瑰丽而宏伟的自然也变得哑然无语了,他唯一能做的是尽情地享受自然给他带去亲切而怡然的幸福感,归宿感……
这就是不一般的陶渊明,不一般的陶氏境界,不一般的天人合一……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