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死人了，寝室楼的水房里。没敢去看，听说是割腕。一个女孩，我认识的。

    那天消息传来时，我在画室，画板上是一个红红的苹果，鲜红艳丽的颜色让人有某种欲望。音子慌张跑进来，脸色苍白，语无伦次的说：“阿然，莎莎她---她---。”然后哇哭了出来，我问：“她怎么了？”“她---她自杀了。”

   “别--别开玩笑，你演戏的技术差死了。”企图用幽默让自己以为听错了。“她真的死了，你去看看吧，流了好多血，阿然，你去看看吧？”她哭着拉我，要我去看莎莎---那个死了的女孩---我们的朋友。腿一软瘫坐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有活车开过的声音，还有一个人在哭。我不知所措，眼神空洞。你怎么可以真的离我去了呢？难道真的没有让你留恋的东西了么？莎莎，你的自我解脱非要用这种方式么？好久泪水冲上眼眶。飘忽的目光盯在刚上了一半色的苹果上，张狂的红，刺眼。幻想她躺在冰冷的地上，腕上的血汩汩的流，鲜红了一片，乌黑的头发，浸在水与血的混合物里。她一定面带微笑的离去，“莎莎”我呢喃，泪水倚眶而出。音子还在大哭，莎莎，你连我们也不留恋了么？

    好久似梦醒般，银子咬我的身体：“阿然，我们去看么？他会想看我们的吧？我没有见过死人，不敢看死后无表情的面孔，她曾那么鲜活的在我面前跳跃。音子独自去了，回来说：“她死得很安静，没有疼痛的感觉，他一直在笑，直到死。”我看到了，早就看到了。

    埋葬的那天，她的生母、积木、生父、继父都到了，还有她唯一喜欢的亲人---表哥陈希，他们都很肃穆。入葬时，爸妈们号啕大哭，陈希默默地流泪。音子告诉我，大家走后他在墓地站了好久好久。

    那片墓地曾经是我们经常游玩的地方，我能想象得出再夺一座墓碑的景色，不会变多少。第二天，背着音子我独自去了那个今后莎莎永远生活的地方。坐在她身边，陪她聊天说：“我明白你的心，死是解脱，但愿天堂里你会幸福，至少别再有这样的父母。记得么，第一次来这里时，你说死后要在那棵树下睡觉。现在你躺的地方没有树，你要依靠什么呢？过几天我给你载一棵吧。莎莎，我很羡慕你的勇气，如果我有你那么勇敢，现在就可以在天堂里陪你了。你知道我有多胆小么?我甚至连你最后一眼都没敢看。你会怨我么？音子很伤心，她一直以为我们会成为彼此的支柱，我们会使你生存下来的动力。她很单纯是不是？不过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安慰她的。对了，你昨天看到你的父母们了吧，听说哭得很伤心，你还会为他们的眼泪感动？还希望他们的爱么？------”

   “她很安心，别再说这些话让她伤心了。”我惊讶猛然回头，何时陈希已站在我身后，我竟然不知。他是莎莎唯一称得上亲人的亲人，也只有他才会把她当成亲人看待。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由于身份特殊，莎莎经常受欺辱，每次都是这位表哥为她伸张正义。有时陈希被打得鼻青脸肿，也不喊疼，只顾安慰她。长大后，各自有了生活，莎莎离开陈希家，独自生活。高中我们相识，陈希来看她，我们就认识了。

   “你来多久了？”我问。“比你先到的，刚刚去采把花，回来就看你和她聊天。”他把一束黄白小花放在墓碑前，然后坐在旁边。“她命太苦了。”我幽幽的说“她那么善良，如果父母不抛弃她，她会很优秀的，比任何人都优秀。可是那些人只看到她冷酷的外表，肮脏的身世，却看不到她的内心，你能告诉我她到底心里有多苦？”

   “可以问一个问题么？”我说。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他说。

   “他的父母为什么要抛抛弃她呢？”这是我一直想知道却不敢问的问题。

    陈希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甚至有意思恐怖。“她是强奸犯的女儿。她爸爸强奸了她妈妈，然后有了她。妈妈恨她爸爸毁了她，于是也恨莎莎，她爸爸更是自私，从此杳无音信了十年，然后出现。”他突然不说了，泪水滑下。我明白了，全明白了。

    几天来，学校一直在谈论一件事----莎莎的自杀。他们在猜测她为什么自杀。每次听到这些话，我都伤心得想哭。水房很少有人敢去了，他们说那里有哭声。我不信，莎莎走时心里很高兴，怎么会哭呢，就算要哭，也会是去她父母们那里。一天我和音子去打水，一个女生慌慌张张跑出来，拦住我们：“别进去呀，她又在哭了。”音子忍不住吼她：“你别乱说话，是你以前欺负过她，所以你才害怕的。”女生吓得匆匆跑开，音子哭了：“莎莎，你为什么非死不可呢？你连我们也不喜欢了么？”我忍着泪抱住音子。

    陈希来收拾莎莎的东西。我们翻到一本日记，是初中时记的，上边一页页都是痛苦的倾诉：“为什么我是强奸犯的女儿？他们看不起我没关系，我只想有爸爸妈妈，有一个家，为什么这么小的心愿上天都不满足我呢？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这么惩罚我。”“表哥送我一只小鸟，它的叫声很好听，可我听来却那么刺耳。我想：鸟儿生活在笼中就像我一样没有自由了，与其这样不如死了算了，于是我或获得掐死了它。死的时候，它兴奋的看我，像是感谢我给它的解脱。早晚有一天，我会为自己解脱的。”早就想死的人，心已死了，谁能救得了她？

   “走在大街上所有人都在看我，那些鄙夷的目光像是要把我看透。握手不了了，谁来救救我？表哥你在哪里呀，我想你了，是不是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对我好呢？那个被我称为爸爸的男人昨天来看我了，他说好好学习，别做不该做的事。我知道他是来告诉我别再去找他，他为我是她女儿而感到耻辱。我真后悔那天偷偷去看他。”

    开始大家还能念出声音来，最后以泣不成声。命运多舛的莎莎，你忘了我们曾经多快乐的活在你身边，你忘了你说过就算全世界都厌恶你，还有表哥和我们么？莎莎，你千疮百孔的心我们怎会不理解，只是我们少了那种痛彻心肺的感觉。你说你会是这让自己学着麻木的，可你做不到，就像我做不到用冰凉的刀片划开手腕。

   “你们看最后一页，”音子说。

    上面的时间是她死前的一星期，她说：“我已准备告别这个我无法留恋的地人世，希望在另一个空间，别在冰天雪地，今生的债我还的够了，要惩罚也已是尽头了，我只是个无辜的人啊。为什么平凡的生活这么高不可攀？我羡慕死了音子那幸福的家庭，我以为她快乐的情绪会传染给我，事实是我越来越妒忌她，妒忌她的快乐，她的天真。阿然也很好，她有足够的条件去思考。可她作茧自缚，她有健全的家庭，好的学习环境，还要求什么呢？哪像我。如果有一天他们俩看到我这些话，希望她们能明白我的心。我学不来麻木对待生活，生活却总是让我上欲绝。与其如此还不如结束这痛苦的生活，重新开始，下辈子或许老天怜悯我，给我一个平凡的生活。

    表哥，我走了，别为我伤心，我会很快乐的离开。只是舍不，过奈何桥时让孟婆给我一碗特别的汤吧，我要记住你，下辈子仍做你妹妹。表哥，我已不再留恋远方，你好好珍重。

    恨我的人们，我走了，希望你们别再记得我吧。”      

    合上日记，陈希没有哭，没有，没有任何表情。他装上所有的东西，走了。我想留点什么，却没有。临走时他说：希望你们能好好生活，别---别让她失望，谢谢你们让她有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以后，我和音子经常去墓地陪伴莎莎。墓碑旁有我和音子一起栽的苹果树，苹果代表平安，我们祝福她来时能平安的生活。我们也经常看到陈希，每次他都会在目前放上一束小花，然后就默默不说话。

    学校里的话题不知什么时候换了无数个，大家似乎忘了曾经有一个女孩在睡房里割腕自杀。音子成熟了很多，但不再容易快乐，莎莎的死给它太多的创伤。我也不再画水彩，我受不了那张狂艳丽的红色，也许素描更适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