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命好苦，十三岁的时候就丧失了母爱。听说，外祖父是工厂的采购员，成年累月不在家，为了照顾女儿，外祖母过世不到一年外祖父就续了弦儿，想不到妈妈的遭遇倒是雪上加霜。继母对妈妈不好，妈妈吃的竟然赶不上她养的那只猫。早晨起来她喊着：“昨晚上吃得饱饱的，睡了一夜，吃什么饭？上学去吧！”妈妈常是这样饿着肚子去上学。十六岁那年，外祖父因车祸去世了。妈妈上山下乡，北风卷着烟雪，竟然连条围巾和棉鞋也没有，到了青年点，妈妈的脚都冻得红肿红肿的。妈妈回城那年，继母得了急病瘫痪在床上，她一辈子无儿无女，想到自己的所做所为，喝了药自杀，是妈妈背她到医院才抢救过来。就是因为她，妈妈的婚事总是一个接一个的告吹。人家都说：姑娘长得象天花儿，有那么个瘫痪老人谁也受不了。老人知道这事后，越想越对不起妈妈，就又一次服了毒，妈妈把她送到医院，跪在地上求医生：“一定要救活老人，我现在手里没钱，明天我一定送来。”老人救活了，这事传到老人的耳朵里，老人感动得抱着妈妈放声哭了好几次。真是“精诚所致，金石为开”，老人被感动得不知道怎样报答我妈妈，临终时把自己积攒的几个钱和金银手饰递给我妈妈，说：“孩子啊，难得你这样对我好，我对不起你，这点东西你留着吧，将来结婚时，买点什么”。妈妈真没有花继母的钱，她用这钱为老人买了最好的公墓。

听说，我妈妈怀我三个月，爸爸就病故了。很多人劝妈妈流产，将来好再嫁。妈妈说：“那不能，不能为了自己，对不起他，这是他的骨血呀”。妈妈就是这样，把我生下来，含辛茹苦的把我抚养大。我念高三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听见妈妈在小屋里轻声叹气，我问怎么了，她说：“没什么，与班上的同志闹点不愉快。”我可是看见她的眼睛哭得红肿了。我说：“妈，是谁欺负你了，我去找他，看我们孤儿寡母的脑壳软咋的！”妈妈说：“傻丫头，不用啊，再说也不怨人家”。我这个学校里的高才生，怎么当时头脑那样简单，信以为真。以后的日子，妈妈还是照常按点去上班。有一天，我的同桌悄悄跟我说：“萧萧，那天我来上学，路上我看见……算了，我看得也不一定准……”“什么事？你吞吞吐吐，说呀，烦人！”“不，我没看清楚。”“你说，快说！”“我看见一个捡破烂的老人，象你妈，见了我把头扭了过去……”“不可能，妈妈有工作呀！”“是啊，我没看准，你偏让人说嘛！”这件事，说我不信，我心中也有点画魂儿。晚上，妈妈回来，我偷偷的仔细观察，看她的衣服上面有些灰尘，就问：“妈呀，你衣服怎么这样脏？”妈妈长叹一口气：“不在办公室到车间了，减员增效呀，那天，妈没告诉你，妈哭那天就是为这件事”。妈妈说得很认真，我不好再深问。

    那是一个星期日，妈妈又要“上班”了，告诉我：“厂里的活忙，加班，饭都做好了，午间自己热热吃，大了，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便匆匆走了。妈妈走后，我心里突然想起同桌与我说的话，心里总象有事似的。快中午的时候，我就到同学居住的那个地方去走走，那儿离家有十几里地。到那儿没转多少工夫，我一下子怔住了，天呀，那真是妈妈啊！背着一个装得鼓鼓的编织袋，用一个铁丝勾子，在垃圾桶里翻腾着垃圾，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蓬蓬的，那沧桑的样子，让我再也忍不住了，我跑了过去喊了一声：“妈——”就哇的大哭起来，妈妈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我，一时不知所措，丢掉了那垃圾袋和铁丝勾子，一把抱住我：“不哭，孩子，妈妈给你丢脸了！”“不，妈妈，别说——”我用手堵住妈妈的嘴，不让她说下去。妈还是说：“孩子啊，妈就是怕你同学看见，你面子受不了，才到这边来捡呀，你是爱面子的人，妈知道！”“不说，妈不说……”我的哭声更大了。“妈，我不怕，以后回到咱住的地方捡，那地方大都是机关的，条件好些，能好捡一点……”想不到妈妈听了我的话，号淘大哭起来：“孩子，妈妈的好孩子，妈妈给你丢人了，没办法呀……”那天，我们把检的破烂送到附近的收购站，我第一次注意到妈妈那裂着口子的手接过人家给的报酬七元三角六分钱。我转过头去又落泪了。我突然想起了：我向妈妈要二十元钱去买那条花纱巾的情景；想起了那次旅游买了一大瓶子可口可乐，没喝了把它扔掉的情景；想起了那天妈妈给我装饭盒我嫌饭菜不好努着嘴不带饭的情景……我心里翻腾着，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走出收购站的大门，妈妈拿出两元钱给我“孩子你去坐公汽吧，那么远你走不动”。“那你？”“妈妈习惯了，不累！”我看着妈妈的手和那两个硬币，我泪如雨下，我轻轻把妈妈的手推过去：“不，妈妈，我也能走动！”

    回家的那天晚上，我听到妈妈抽泣声，我走了过去，问妈妈怎么了。妈妈说∶“是谁告诉你的，是同学吗？我怎么就没注意呢？”我看着妈妈满脸的皱纹，满脸的泪水，那鬓角上的一绺白发，我又放声哭了出来：“妈妈你做错了什么呀，怎么这样责怪自己！”说着我与妈妈相拥着哭了起来。妈妈说：“再有三年就好了，妈妈到年龄了，就可以到社保去领退休费了。快，三年，眨眼就到”。我知道妈妈是在安慰我，三年一千多天，妈妈该是怎样在风雨中度过呀。我决心不再念书，自己去谋个职业，让妈妈享几天福。想不到我离开学校不到一周，班主任我家找我，妈妈才知道我辍学了。老师走后，她返进屋里，什么也没说给我了一个耳光，顿然间她两手捂着脸大声哭了起来。我此时，真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她……不多时间她又哭着把我拉到身前，摸着我的脸：“孩子，妈妈错了，怎么能打你呀？”她哭着说：“你知道妈妈捡破烂为什么吗，就是为了供你念书。”我用手擦着妈妈的泪，抽泣着，再不知道说什么。妈妈又重复着那句话：“没有过不去的河，三年后，咱就可以到社保去领退休费了，到时候就好了……”她抽泣着：“孩子，明天给妈上学去，听话……”

    那一年八月，我收到了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当时真是惊喜与忧愁参半。学校、社区、许多没有留下姓名的人、还有我去打了几天工的那家老板，拿了许多钱，终于让我跨进了这所中国名校的大门。临走那天，妈妈还说：“放心的念书吧，快，三年后，社保就给咱开资了”。我上学去了，妈妈时常三十、二十的给我寄钱。我知道妈妈的钱上有多少血汗和风雨，我哪一次拿到汇款单，眼前都能浮现妈妈背着编织带、拿着铁丝勾捡破烂的情景，好象又她那寒酸的背影、沧桑的脸、开裂的老手，哪一次我都会偷偷的痛哭一场。

做梦也想不到，就在我上大学的第三年，一个邻居的电话说妈妈病重，要我急速回家。我哭了一路回到家中，看见妈妈躺在床上，“妈妈你怎么了，怎么不早说！”“妈妈的病妈妈知道……”“怎么不去医院？”“这病治不了，谁都知道，还去浪费什么钱！”“不，去医院！我哭着喊出来！”“孩子听妈妈的话吧，好孩子，妈不行了！”说着妈用颤抖的手，从枕下摸出个纸包，吃力的说：“这是妈妈积攒的六千元钱，念书用，不够啊……”说完，昏了过去。我把妈妈送到医院，她一直没有苏醒过来。就在社保将给她开劳保费的前一天晚上，她离开了人世。

我把妈妈给留下的六千元，交了部分医疗费，剩下的就为数不多了，剩下的钱只能买个便宜的骨灰盒，装上妈妈的骨灰，抱回我们的老屋子。让妈妈暂时在那儿安息。我哭着告诉妈妈：“等儿子毕业挣了钱，一定在我工作的城市给你买个很好的墓地，让您九泉之下再没有遗憾……”

    临回北京的时候，我重新收拾了一下家里的一切，看见妈妈捡破烂时带午饭的饭盒里装着一些米饭，已经发霉，只有那块咸菜头还没有坏……妈妈啊，看着这一切让女儿说什么呢？呜呜——，我说不出话来……

    妈妈，苦命的妈吗，一路走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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