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看上去有六十来岁的老人，穿着老式的绿军装，洗的早已发白发涩。腋下携着个蛇皮袋子，凸凸凹凹的。他来到我的柜台前，笑笑。我脑海里立刻就泛起一个老革命的形象。他放下蛇皮袋，我好奇地捏了捏。任我去想也只会想到里面是山药或红薯之类的农产品。我对老人的笨重作为总是责备的多些：“您背这些东西干啥？又脏又累的，孩子们想吃，他们都有车，让他们开车回家载不就得了？您这老人都是何苦呢？”

    老人又笑笑，没说话。

    他躬下腰来解袋子的捆绳，打开，指给我看，里面立着几捆卷轴画。“啊，是画？”我的脸上打上了大大的惊叹号。老人这次笑得骄傲起来。他抽出一卷最长的，松开，两臂伸展如壁，一棵梅傲然而立。我的灵魂被搅动，脱口而出：“啊，梅花！是您画的？送我一幅吧？”

老人小心地卷起画，声音很谦逊：“你喜欢？这些都是我许了人的，不能给你，你若喜欢，我回去给你画一幅。”

   人的一生中，为了忙于生存，有时艺术的高雅往往会无意地被抛到脑后的。我也不例外，为了生存，忙着挣钱，要画的事很快空白了。

    不几天后的一个中午，我趴在柜台上看门外的雪花，今年的雪是多的，春天里还有雪花飘舞着。好像幻觉，那件绿军装随着雪花又飘进我的眼里，我使劲揉了揉眼睛。

    老人抖了抖身上的雪花，解开一个军装扣，从怀里掏出一个平整的公文纸袋，一只手轻轻按着，另只手轻轻伸进去，从里面掏出一折宣纸，铺展开，伸展双臂，又一颗梅傲然而立，暖黄黄的。老人微微笑着：“喜欢吗？我答应给你画的，我就会给你画的，做人不能失言，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老人折起画，淡淡地说：“退休没事，画点画心里乐，亲戚邻里谁要就送谁。我的经济不宽裕，这张就你自己去裱一下吧！”

      我只会点头，只会说“好！喜欢！”

                                                                                                     二

    生存在经济腾飞的年代，年轻的一代都是以挣钱为生命活动的主流的。我也是生存在改革开放中的年轻的一代，挣钱也是我生命中的主流。

    我看到退休回到老家的父亲，满院子闲着玩的乡邻，三三两两，下棋的，抹纸牌的，打麻将的，破桌子，烂板凳都派上了用场。想着街上棋牌室生意的红火，随出一个主意来：我买几台自动麻将机放在院子里，让乡邻玩的上档次些，父亲多少收点费，又能给他老人家多一份额外收入，不是很两全其美吗？父亲听了我的主意，好像受了羞辱似的，涨红着脸：“这老少爷们在一起玩玩，就图个乐，怎么去收人家的钱？你这不是让我挣钱，你是想让我给老辈子挣骂。你们这代人除了知道挣钱还知道啥？连最基本的做人原则都没啦，还有啥人味？”

   这时的父亲用“恼羞成怒”这个词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我半措半愕地打消了这个主意。

 

                                                                                                         三

                                                              

     我思念我的启蒙老师，年龄越大，这份思念愈强烈。

     他姓许，瘦高瘦高的，白晰的脸庞，和蔼可亲。在我孩童的脑海里他总是一手按着肚子，一手在黑板上写字，大人们说老师的胃不好。

     那是七十年代中期，村子里的父辈们好多没有扫盲。许老师是村子里难得的先生。队长把他叫到学校，教村子里的孩子识字。许老师常常挨家挨户地去家访，每个孩子的头都用他那只写字的手抚摸一下，劝导家长把孩子送给他。那时物质还很贫穷，吃不好，也穿不暖，许老师总是披星带月，顶着寒风冷雨去学校，从不让我们这些孩子失望，有时有个孩子病了，许老师总会背着孩子，把孩子送到家里，再三叮嘱家长照顾好孩子。当我们学到 “呕心沥血 ”和“鞠躬尽瘁”这样的词语时，不自觉地心里把这些词理解在了许老师身上。

     他一直是位民办教师。

      改革开放后，他因看不惯公办教师开补习班，乱收学生的钱，主动退出了学校，他没有向政府索要什么。

      当校长用高薪返聘他回校的时候，他只静静地说了下面的话：我只想做一位称职的教师，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愿出卖自己做教师的良知，这是我做人最基本的原则。

      他决然躲进自己的陋室。

      他没有得到金钱，他得到了人们对一位人民教师的虔诚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