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毕竟似冬天了。那飘舞着的雪花,收藏起叶子的干干枝枝,缩着头觅食的雀儿,还有二呆媳妇身上的大红棉袄,无不展示着冬的气象来。
冬来了,年也要来了。火车把二呆从南方的春天里运了回来。二呆是在家乡的春天从泥地里扔下锄头跟着打工的队伍被运到了南方,但过年是要回家的。南方回来的二呆穿着西服,打着领带,单薄的皮鞋铮亮亮地闪在雪花里。老板式的皮夹躺在腋下,身后跟着的带轱辘的旅行箱画着回家的路。媳妇的大红棉袄愣在了门口:“二呆,你穿得这样能不冷吗?”二呆把箱子的把手塞给了媳妇,踢蹦着铮亮的皮鞋,扯着媳妇进了屋子。“嗨,这家里怎么会是这个样子,连点绿意思都没有。哈,我那广州还绿红满地呢,满大街的太太、小姐们都还袒着胸,露着背的,哪有像你穿着这老笨棉袄的。”媳妇放开手里的把手,娇争着:“这是今年刚缝制的,三面子新,三羔媳妇都夸好看呢。”二呆仰在沙发里笑得皮鞋朝天:“你还会找人看不,村子里还有三羔媳妇的眼光老土的不?”媳妇用眼挖了一眼二呆:“就你洋鬼子。”二呆一骨碌从沙发里坐起来,打开他的旅行箱,拿出一张绿卡,举到媳妇面前,撇着腔调:“哈,看我有这个,往银行自动取款机里一插,就会吐出钱来,五千多块呢。走,我带你去城里,脱了这身土棉袄,买件过年的衣服,我二呆的太太就要洋气点。”媳妇撤着腚不愿去,二呆推着搡着出了屋门。
进了城,二呆的西装煜煜生辉,与满街的厚棉袄无法入群。摄入他眼球的总觉是破旧的气象,怎么也没办法融入他的广州里。他停了脚步,没了去处。媳妇说就到批发市场买一件算了,缝一件了,省点钱,孩子小,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二呆看了看批发市场的大门,头摇得不停:“嗨,那地方太垃圾啦,那儿的衣服能穿吗,白给我也不要。我那广州哪有这么低档的商场,那儿都是大型超市,一层一层的,用电梯运呢,那个干净啊,哈!”媳妇没坐过火车,没去过南方任二呆描述美化,她傻傻地笑着:“真的那么好吗?”二呆把眼抬得高高的:“哼!我二呆怎么能去那鬼地方”他心里暗暗叫屈,其实他才离开几个月的小城一点也没他的记忆了。他只觉得那儿是低俗的、没有钱的、冤头冤脑的浑身污垢的老土去的地方,他二呆是喝过广州水的,是有西装裹着的,他好怕那儿的龌龊会黯然了他那闪光的西服。他扯着媳妇向前走去。
站在寓子口中心的岗亭上,二呆的眼框大了起来,对面一家闪着金光的店牌---“非常衣橱”亮了他的眼。他惊喜着,拍了拍媳妇:“看到那闪光的金红大字了吗---非常衣橱,是个名牌店,我那广州有这个,正宗的南韩货,走,那儿才是咱要去的地方。”媳妇畏畏缩缩地跟着二呆。新装修的门面可以说是金碧辉煌,二呆进得门来,服务小姐招呼到:“欢迎光临”,二呆礼貌地点点头:“谢谢!” “你好,看一看喜欢哪款,这都是今天刚到得新货,正品的韩国货。” 二呆扯住一件紫色毛呢大衣夹杂点普通话问:“这件我太太可以穿吧,多少钱?”小姐看了看二呆,又看了看他媳妇的大红棉袄,笑着:“这件不贵,打了折二百六吧。”
“哈,太垃圾啦,我那广州都是上千上万的呢。”
小姐扑闪了一下彩色的大眼睛,试探着二呆:“先生是广州的?哈,广州是个好地方。要配先生的西服这件是土了点,拿这一件吧,这件带真皮毛领,上档次的很,今年卖疯啦,广州那边卖到两千多,咱这是小县城消费水平低,一千六吧。”二呆满面荣光,忘了普通话:“就给俺媳妇拿这件吧!”小姐的脸上开遍了喜悦,她的声音有点颤:“好!好,先生!请这边付款吧,我立刻给你打包。”二呆很显摆地亮出老板夹,揌出一叠红票子:“哈,刚从自动取款机里取来的,随便点吧。”小姐咪咪地笑着:“买衣服的顾客要都如先生这样爽快多好啊,先生一定是大老板,干大事的。”二呆向媳妇努了努嘴:“你以后要多进一进这高档店面,老板太太要有老板太太的气质,别去那肮而巴脏的地方,丢了我的身份。”媳妇不好意思地笑笑,推着他走,小声嘀咕着:“你看你喝点广州的水还知道姓啥好不?”媳妇推着二呆出了店门,二呆还沉浸在刚才的荣光里,他回头望着“非常衣橱”这几个大金字不肯离去,好像觉得周围有好多好多羡慕的目光包围住了他。
小姐捏着那叠红票子,激动地蹦着圈:“哇塞!今天点子太兴啦,二百多的衣服竟卖到了一千六,亲爱的冤大头,太感谢你啦!”门外的二呆没有听到,他只想从满街的棉袄堆里闪出光来,他的西服领带让他整个人都上了品味,他走得好骄傲。他总觉得送给媳妇的一千多的真皮毛领呢绒大衣扎着城里人的眼,更会让村子里的人流口水了。他一路走得很慢,他唯恐错过每一个过路的人,在他心里,他的西服和媳妇的真皮毛领大衣会让路过的每个人眼里放出耀眼的光来。
晚上,被窝里的二呆冷得直打哆嗦,媳妇用体温表测了一下,三十九度五。媳妇责怪着:“这么冷的天就穿这么点,能不冷吗?”她狠狠地扯下他的领带,扒下他的西服,捂上了亲手给他缝制的土棉袄。一会儿,二呆不哆嗦了,温暖地睡着了。窗外的月儿清亮亮地洒着光辉,辉圈里飘荡着几朵不安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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