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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涩的微笑

时间:2012/5/29 作者: 易珒青 热度: 77512

北方,这片生来就厚重、质朴的黄土地,再经过历史车轮的碾压,更是披上了一层神秘而悠远的面纱,就像一壶陈酿千年的美酒,伴着晨曦,伴着黄昏,伴着人事变迁,即使物换星移、岁月更迭,依然散发着馥郁的芬芳,将这片贫瘠的黄土地包裹在古老的文明当中。而她又像一位日薄西山的老人,步履蹒跚的彳亍在中华民族的历史的长廊,见证着这个伟大国度的兴衰荣辱,用她粗糙的大手抚慰着岁月遗留下来的累累伤痕,而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人民更是用他们勤劳的汗水滋润着母亲干涸龟裂的嘴唇。

二零零二年的夏日,太阳像个大火球一样炙烤着大地,生长在田里的庄稼像一个个瘦骨嶙峋的女孩儿静静的矗立着,偶有微风掠过,便摇摆不定,不知名的虫子,慵懒的爬在蜷曲的叶子上午休,埂边的白杨树倔强的撑着钴蓝的天空,许多鸟儿穿梭在他们的铜枝铁杆,唧唧喳喳的叫嚷着,一浪高过一浪,似要刺破苍穹,向宇宙倾诉他们生命的存在……

景建国卷着裤管戴着草帽汗流浃背的从矮小的玉米行里走出来,狠狠地将铲子仍在一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疲惫的坐在田埂边的一棵大柳树下,将草帽挂在树上,点燃了一根烟。因为长期劳作,他的手变得异常粗大,手背裂开了许多细小的口子,有的甚至还渗出了鲜血,令他隐隐作痛,厚厚的老茧,突兀的嵌在手心,好像已经不属于他身体的一部分,黝黑结实的肌肉,将红背心填的满满的,充满了力量,已经斑白的头发胡乱的蓬着,如果仔细看,还会发现里面还夹杂着细小的泥土,一张苍老的脸上,因为生活的压力,变得沟壑纵深,像白杨树的皮,微微泛青的胡茬下,不停地吞吐着香烟,透过朦胧,两条浓密的眉毛,衬托着忧郁的眼神,怔怔的望着满地病怏怏的庄稼。

这时候朱慧英也扛着锄头从地里走出来,囫囵的抹了一把汗,把锄头轻轻的放下,摘下天蓝色的头巾,拿起埂边的塑料水壶,猛喝了几口,把水壶递给景建国,景建国没有去接,也没有转头,还是自顾自的一个劲儿的抽烟,朱慧英没有说话,默默将水壶的盖儿在拧紧,放在原来的位置,也坐在了景建国的旁边。

“建国,这天要是再这么热下去,庄稼都遭殃了,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而且小雪和小岩大学录取通知书也快下来了,孩子们的学费到现在还没个着落,你倒是想个法子啊”朱慧英一边用头巾擦嘴一边说。

景建国又点燃了一根烟,没有说话,继续看着眼前那片在烈日毒辣的阳光下无精打采的

玉米,就像看着他的孩子一样,不禁心下凄然。四十九年了,在这片贫瘠的黄土地上,他整整生活了四十九年,每天起早贪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修理着地球,不求别的,只希望每年能够风调雨顺,有一个好的丰收,让家里过的更好些,尤其是今年,老二和老三都要上大学了,本想着买了粮食,再向亲戚朋友借点,孩子们的学费问题就算解决了,剩下的桔梗再养点牲口,给孩子们换点生活费,可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又赶上这大旱年,眼瞅着计划就要落空,但是面对这天灾人祸,自己也实在无能为力,出去打工?可家里这一烂摊子没人管,而且短时间也弄不到这么一大笔钱,向人借吧,这年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谁都不富裕,老大虽然在外面好长时间了,可这二溜子也不知道干什么呢,一分钱也没给家里寄过,就更指望不上了。实在不行只能让一个孩子去上学了,可让谁去呢?小岩虽然学习没有姐姐好,老大上完高中没考上大学早就辍学出外打工了,现在他是家里唯一可以光宗耀祖的男丁,小雪毕竟是个女孩儿,迟早是要嫁人的,可让小岩去上学,又觉得对不起闺女,以前就因为家里条件不好,所以小雪上学迟,也正是因为这,小雪学习格外的刻苦,在班里一直都名列前茅,唉,想来想去,现在他也没了主意,这几天景建国一想起这事,就整夜整夜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朱慧英见景建国没有说话,更加着急了。

“建国,你倒是说句话啊”

“怎么办,怎么办,我能有什么办法,村长不正找来人打井么,一天没事就知道嚷嚷”

景建国扔掉烟头,腾地站起来,瞪着两只铜铃眼,看着朱慧英,活像一位怒目金刚!

朱慧英见景建国火了,也扔下头巾站起来看着他。这些年因为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他俩总是吵架,有时候景建国还动手,她不是个软弱的女人,但为了孩子,每次她都作出让步。朱慧英带着哭腔歇斯底里大声说:“你就知道冲我吼,打井,打井,打了快一个月了,也没见打出水来,尽捞出些泥浆子”

朱慧英眼眶里噙着泪,“要是都旱死了,忙这么长时间不说,那么多籽种和化肥也都白费了……

连日来,由于睡不好觉,在加上感冒,说道最后她的声音已经嘶哑了,此时的朱慧英再也忍不住的流下眼泪,心力交瘁的瘫坐在地上,低头抽泣起来。

“一天就知道哭”,景建国看着憔悴的朱慧英,心里乱做一团,再没有说话,他还能说什么啊,朱慧英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唉,景建国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又点着一根烟,蹲在一旁……

 

远处孤僻阒静的村庄,在热浪的冲击下,像一艘停泊在海上的破船,摇曳着、荡漾着,屋顶的烟囱里冒出一团团白色的炊烟,由于没有风,所以并没有很快消散,而是幻化成各种奇异的形状,渐渐浮升,最后融进这广袤无垠的淡蓝色天幕,不知是谁家的狗耐不住寂寞突然叫了一声,便引的全村的狗也开始狂吠不止,紧接着便是羊、牛、鸡、鸭……,好不热闹,平添了几分祥和的气氛,可这样的祥和随着动物们的平息很快便消散殆尽,一切又恢复了往常。

正午的太阳高高的悬挂着,散发出巨大的能量,好像要将大地烤熟了方才罢休。由于到了吃饭的时间,所以忙了一上午的人们拖着疲惫的身躯都陆陆续续从地里回来,景雪和景岩领着两只饭盒戴着草帽嬉笑着走在满是尘土的小路上,两边是高高耸立的白杨树。

“张阿姨刚干完活回来啊”

“嗯,去给你爸爸妈妈送饭啊小雪”

“嗯,我爸妈说今天不回来了,妈妈这几天感冒,身体不太舒服,我给送过去”

“小雪真懂事啊,不像我们家王昊,一天什么心也不操,就知道玩”

“那是王昊还小,不懂事,等长大了就好了”

“还小啊,都快十八的人了,跟你们家景岩同岁,就比你小两岁,不小了,要是搁以前,早都娶媳妇了”,张阿姨笑着说。

景雪脸红了一下,低下头没有吭声。

“你说他不懂事倒也罢了,还不好好学习,不像你们家景岩学习那么好,估计这回考大学,又没戏了,唉!”

景岩听见提到自己,便冲着姐姐和张阿姨傻笑。

“对了,我王叔叔呢张阿姨?怎么好长时间没看见他了”,景雪抬起头问张阿姨。

“哦,你王叔叔去外面打工了,这不是快开学了么,给你们挣学费去了,今年遇上这倒霉的天气,收成肯定不好,你看这几天把你爸妈忙的,连回去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唉,你说你们这帮孩子,上个学把大人一天忙的团团转,到学校了可要好好学习,将来找个好工作,别再像我们一样种地了,没出息,只要你们以后过得好了,我们就是再苦再累也值了”

张阿姨停顿了一下,“你们将来有出息了,我们脸上也有光不是”。

“嗯,知道了张阿姨”

 “哦,对了,你俩这次考得怎么样啊”

“还行吧,应该没问题”小雪笑着说。

“那你呢,景岩”

景岩挠了挠头,憨笑着说:“一般般吧,就那样”。

张阿姨佯装生气的说:“什么叫一般般啊,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看你这样,就知道肯定没你姐姐考得好,一天不好好学习,跟我们家王昊一样只顾着玩了吧,从小就属你俩最调皮了。

景岩有点不好意思了,没有说话,继续傻笑着。

张阿姨噗嗤笑了出来“吆,还不好意思了啊 ,这么大个小伙子,唉!算了,不跟你们在这儿胡扯了,我得赶紧回去做饭了,我们家王昊这会肯定还没起床呢,指望他给我做饭,估计要饿死了,呵呵,早点吃完了睡一觉,下午还要去自留地呢,你们赶紧去给你爸妈送饭去吧,要不他们该等急了,饭凉了就不好吃了”

“嗯,张阿姨再见”

“这有学问了就是不一样啊,都知道讲礼貌,嗯,再见”,张阿姨略带调侃的笑了笑,扛着锄头转身离开了。

景雪望着张阿姨佝偻的背影渐行渐远,再想起张阿姨刚才说的话,心里不禁一阵酸痛。从小因为家里条件不好,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所以她比别的孩子更懂事,学习也更刻苦,暑假的时候,除了帮家里干农活,还要去离家不远的工地上去打短工,挣自己和弟弟的生活费,寒假因为没有活干,出去也比较冷,而爸爸是村里有名的木匠,她虽然是女孩儿,但是这些年跟着爸爸给他打下手,也多少学会了点,于是她就在家和爸爸一起做点桌子、凳子之类的,等开春的时候再拿到学校门口去买。

景岩见姐姐站在那愣神,小声的问:“姐,你想什么呢?”

景雪好像没听见,还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张阿姨消失的的方向。

景岩见姐姐还没回过神来,于是大声喊道:“姐——”

“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景雪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来看着弟弟。

“我能出什么事啊,我看是你出事了吧,魂不守舍的,不知想谁家的帅哥呢”,景岩冲姐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嘟囔道。

“你小子敢拿你姐姐开心,胆子不小啊”,景雪笑着轻轻拍了一下弟弟的后脑勺。

“哼哼,就你,打又打不过我,有什么不敢的”,景岩用轻蔑的眼神看着姐姐。

“你个臭小子还没完了是吧,行了,不跟你贫了,赶紧给爸妈送饭去”。景雪说着,用袖子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提着饭盒快步走了。

“哎,姐,你等一下我啊”,景岩跑着跟了上去。

“姐,你这次报考的哪个大学啊”,景岩气喘吁吁地问。

“这个嘛,暂时保密”

“还保密,你不想说,我还不想听呢”

“不想听你还问,你呢?这次考得到底怎么样”

“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哼!”

“呀,人不大,脾气倒不小啊”,景雪笑着又拍了一下景岩的后脑勺。

“你怎么老打我的头,这次要是考不上就怨你”

“哎,你不好好学习,考不上怎么还怨我啊”

“都是你,老打我的头,都把我打傻了”,景岩撅着小嘴。

“呵呵,看来还真跟我有点关系啊”

“嗯,知道就好”,景岩老神在道的说。

景雪看着自己可爱的弟弟,笑了笑,摇摇头没说什么。从小她就很疼爱她这个弟弟,不仅因为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更因为他从小就体弱多病,身体单薄,每次出外打工回来,她总是会给弟弟买点好吃的、衣服之类的,在学校,也总是节省自己的生活费给弟弟,她知道弟弟年龄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营养。冬天的时候,由于北方雪下得比较厚,兔子跑得不快,而且还会在雪地上留下一排排脚印,于是他们就跟村里的孩子一起顺着脚印抓野兔子、野鸡,然后带回家挂在外面冻起来,等过年的时候做了,全家人还能坐在一起烤着炉子吃上一顿野味儿,想到这儿,景雪不禁莞尔一笑!

一男一女,姐弟两,他们就这样嬉笑着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周遭的泥土在太阳的促使下散发出浓郁的气息,两旁高耸云端的白杨树,像大地的守护神,庄严肃穆的矗立着,路边的野花夹杂在荒乱的野草中鲜艳的盛开着,五颜六色,煞是好看,有忙碌的蜜蜂,嗡嗡嗡的叫着采撷香甜的花蜜,像是在传递着什么信息,草地里拴着的牛儿悠闲地啃着草,晒着太阳,偶尔还会抬头向着天空长哞一声,鸟儿婉转悠扬的歌唱着大自然的旋律,仿若天籁,远处一片绿油油的庄稼,像地毯一样整齐的铺在大地上,迎接生命之神的贲临…….。多年后,当景雪站在繁华的城市街头,看着钢精水泥铸就的森林,还有摩肩接踵、行色匆忙的行人,却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感觉。

 

“爸、妈,出来吃饭吧”,景雪朝着自家的玉米地大声喊道。

见地里没有动静,景雪对弟弟说:“小岩,你声音大,你喊吧”。

“嗯,现在知道我厉害了吧”,景岩笑着说:“还得我来”。

说着景岩朝玉米地又喊了几声。

“哎,这就好”,景建国从玉米地站起来,撩起红背心擦了一下脸上的汗,对旁边的朱慧英说:“走,先停一下,吃饭去,孩子们来送饭了”。

“嗯,你先去吃吧,我把这点干完”。

“行了,也不急这一会儿,吃完饭再干吧”,景建国一边用草帽扇风一边说。

“知道了,你先去吧,不用管我,马上就好了”,朱慧英还是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

景建国见拗不过朱慧英,没有再说话,便一个人从玉米地走出来。

景雪见景建国出来了,忙把饭盒递过去,“爸,吃饭吧”。

景建国接过饭盒,“嗯,走,去那边的柳树下面凉一会儿,这天可真热啊”。

景建国说着向埂边的大柳树走过去,疲惫的坐了下来,摘下草帽,景雪接过去挂在树上。

“我妈呢,怎么还没出来”。

“哦,你妈说她把那点活儿干完就出来吃饭了”。景建国打开饭盒,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景雪看着身体蹇劣的父亲,背过头去,将眼眶里噙着的泪水擦干,“那我过去看看我妈去”,景雪说着便向景建国刚才起来的地方走过去。

“那我也去了,爸爸”

“去吧”,景建国没有抬头,继续扒拉着饭。

景岩跟姐姐穿行在玉米的空隙之间,玉米杆的叶子划过他们的脸颊,火辣辣的疼,但是从小在农村长大,这他们已经习惯了。

朱慧英听见自己的闺女和小儿子过来了,停下手里的活儿,抬起头说:“你们看着点,别把玉米碰折了”。

“妈妈,你就知道心疼自己的玉米,怎么不知道心疼心疼你儿子”,景岩嬉笑着跑过来。

“妈妈把你心疼的还不够啊,臭小子,你们出去凉着去吧,我一会就出去了”。朱慧英笑着说。不管有多累,只要看到自己孩子健健康康的,她总是发自内心感到高兴。

“妈,去吃饭吧,忙了一早晨了,剩下的我跟弟弟先干着”,这时候景雪也走过来了。

“那你们吃过了么”,朱慧英关心的问。

“嗯,我和弟弟早吃过了,你快去吃吧,歇歇了一会再干”。

“还是我闺女心疼我,不像这臭小子,不知道帮妈妈干活,就知道玩,白疼了”。朱慧英站起来伸了下腰,不由得一阵犯晕,又站了一会儿,咳嗽了几声才算缓过神来,“唉,老了,不中用了”。

“妈,你感冒是不是严重了,实在不行去医院看看吧”。景岩见朱慧英连着咳嗽了好几声,焦急的说。

“没事儿,就这点小病还用去医院啊,再说现在的医院那么坑人,治个感冒指不定问你要多少钱呢,扛一扛,没几天就好了,你妈身体好着呢,不用担心”。

“可是……”

“好了,我自己个儿的身体自己知道,你跟弟弟先帮我干着,我去吃点饭”。

朱慧英再没给景雪说话的机会,便蹒跚着走出玉米地。

景雪没有说话,眼泪吧嗒吧嗒的掉在已经龟裂的土壤里,化作甘洌的泉水,滋润了天地间所有的万物!

 

“建国,你听见了么”,朱慧英用头巾擦着嘴说。

“听见什么啊,好好吃饭,吃完了早点干活”,景建国没有抬头,继续扒拉饭。

“我好像听见有锣鼓敲打的声音啊”。

“瞎说,这不逢年不过节的,哪来的锣鼓声”。

“真的,你听”

景建国放下饭盒,仔细听了会儿,“你还别说,还真是”

景建国又听了一会,“估计是谁家儿子娶媳妇了吧,不能啊,谁在个时候办喜事啊,大伙儿都这么忙,再说也没听说啊”。

“是啊,这要是谁家办喜事那早村里不早就传开了”。

“唉,管他呢,反正也没请咱”,景建国说着站起来,拿起水壶,拧开盖子猛喝了几口,把水壶放好,拿下挂在树上的草帽,点燃了一支烟,“我先干活去了,你慢慢吃”。

朱慧英听景建国这么说,也就再没多想,继续低头吃饭。

“建国——”

就在景建国蹲下准备干活的时候,他隐隐约约听见好像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于是又站起来向四周看了看,没人啊,难道是自己听岔了?可能吧,这几天因为劳累,再加上睡眠严重不足,老是出现幻觉,景建国用力的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了一下,也没在意,继续干活。

“建国——”

这会儿景建国听清楚了,确实有人在叫他,不是幻觉,而且这个声音还很熟悉!景建国停下手里的活,慢慢站起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这时候一个矮小苍老的身影刚好转过地那头的拐弯处,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老态龙钟的走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看的出来她很想加快自己的步伐,但是因为岁月的无情,她的两条逐渐腿肌肉萎缩,显得纤细无力,而且后背也不再那么直挺,向前弯曲成一个夸张的弧度,像一把年代久远、破旧不堪的残弓的弓背,所以尽管她竭尽全力,但还是行动非常缓慢,而且毒辣的太阳也使得她精神萎靡。

“妈,这大热天的,你跑过来干嘛,万一要是摔倒了咋办”,景建国见是自己年迈的母亲,快步跑出了玉米地,扶住气喘吁吁地老人,焦急的说。

“建国,家里……”,老人喘着粗气还没说完就剧烈的咳嗽起来,景建国轻轻的拍着母亲的后背,“慧英,快把水给妈拿过来”。

朱慧英见自己婆婆过来了,早就放下了手里的饭盒,听到景建国叫她,她“哦”了一声,拿起旁边的塑料水壶也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土马上跑了过去,将水壶盖子拧开递给景建国,景建国一把接过水壶。

“妈,别着急,先喝点水”,景建国说着将水壶凑到母亲干涸的嘴边,老人喝了一口,摇摇头表示不喝了。

景建国把水壶顺手给旁边的朱慧英,见母亲好一点了,便着急的问道:“妈,你这火急火燎的赶过来,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情了?”

老人又喘了几口气,方才缓过神来,声音颤抖着说:“建国啊,小雪和小岩他们的学校的老师还有村长都过来了,而且又敲又打的,说是给我们家道喜来了”。

“道喜?给我们家到什么喜,怎么老师都过来了,妈,你不是听错了吧”。

“没有,我听了好几遍呢,好像说是我们家小雪和小岩考上大学了”,老人脸上皱巴巴的皮肤,因为兴奋慈祥的笑容,随着皱纹的纹路挤在了一起。

小雪和小岩能考上大学,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但是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还是让他不觉心中一喜,将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光。

“慧英,听见了么,孩子们考上大学了”,景建国兴高采烈的说,“快,回家”。说着,便扶着母亲准备往回走。

“哎,东西不拿了啊”。

“哦,我怎么一高兴把这给忘了”,景建国拍了一下额头,“小雪、小岩,出来,快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景雪和景岩听见奶奶过来了,和爸爸妈妈在说话,只看见他们刚开始挺焦急,心想: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后来又见他们都高兴的笑了,心也就放下了,但始终都没听清楚他们说了些什么。直到现在,才听见爸爸叫他们收拾东西。看着爸爸妈妈还有奶奶高兴的神情,两人都是一头雾水。

“姐,爸、妈他们高兴什么呢?怎么连奶奶都过来了”。景岩满脸愕然的问。

“你问我,我问谁去?走,收拾东西去吧”,景雪说着走出玉米地向大柳树下走去。

“哦,不说拉倒,我去问爸爸”,景岩也嘟囔着跟姐姐走了出去。

 

路上,景建国哼着小曲,满面笑容地走着,景岩和景雪已经好多年都没看见爸爸像今天这么高兴了,平日里总是板着个脸,连笑都很少,更别说唱歌了。奶奶已经把考上大学的事告诉他们了,姐弟都高兴的蹦了起来。一家人就这样一路上连说带笑的向家的方向走去。景雪看着周围的景色,感到从未有过的和谐和融洽。

景建国老远就看见自己家门口围了好多人,有说有笑,向自己指指点点的,他的心跳也随着扑腾扑腾的加快了。

还没到家门口,村长就快步迎了上去,拍了一下景建国的肩膀,笑着说:“老景,恭喜你啊,培养了一个好闺女、一个好儿子,两个大学生,而且小雪还考了我们县的理科第三名,以后你们老景家可就光耀门楣了”。

景建国憨厚的笑了几声,“我一个土农民,大字不识几个,培养什么啊,都是孩子们懂事,学习刻苦”。

“嗯,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下”,村长说着拉景建国走了过去,“这是小雪和小岩学校的老师”,村长指着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戴金边眼镜,头发梳理的很整齐、穿着讲究的瘦高个说:“这是学校的教务主任程老师”,村长又指着旁边一位穿休闲装的女人说:“这是老师”,村长转过身对程主任说:“程主任,这就是景雪和景岩的父亲景建国”。

程主任看村长刚才的动作和听他两的对话,基本上已经猜到了。看着眼前这个满身泥土、憨厚的庄稼汉,程主任笑着向景建国伸出手,“你好啊,老景”,程主任也学着村长的叫了声老景,这反而让景建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过毕竟他也经常到外面去打工,也多少见过点世面,只愣了一下,赶忙把扛在肩上的锄头放下,胡乱在红背心上擦了一下沾满泥土的手,握住程主任的手,不好意思的说:“你好!程主任”。

看着景建国窘迫的表情,程主任哈哈大笑了几声,“老景,别紧张嘛,今天我过来专门是给你道喜的”。

程主任对旁边的顾老师使了个眼色,老师立马从自己的皮包里拿出两封红色的跟请柬有点像的东西递给程主任,程主任接过来对景建国笑着说:“给,这是景雪和景岩的录取通知书”。

程主任又接着说:“老景啊,谢谢你为我培养了两个好学生,同时也为国家培养了两个栋梁之才,我代表党和国家感谢你!”

景建国激动地接过录取通知书连忙说:“谢谢程主任,孩子的事情让您操心了”。

“看你说的,这是我们做老师的应该做的,哦,对了,差点忘了”,程主任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从上衣西装的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两千块钱,是学校给两个孩子的,你收好”,程主任说着把信封递给景建国。

景建国并没有去接,“程主任,这怎么好意思呢,孩子们的学习就够你们操心的了,怎么还好意思要你们的钱呢,这个不行,你还是拿回去吧”,景建国摇着头说。

程主任一把拉过景建国的手把信封拍在他手里,“行了,老景,你就别推辞了,再推辞我可就生气啊”,程主任佯装不高兴的说。

景建国对着程主任憨厚的笑了笑,两排牙因为经常抽烟的缘故,已经变得焦黄,“行,那我就收下了,谢谢程主任啊”,景建国不好意思的接过信封,随手递给旁边的景雪,对景雪说:“还不快谢谢老师,这丫头一点礼貌都没有”。

谢谢程老师”,景雪羞赧的说。

“嗯,现在是大学生了,到学校了要好好学习,不要辜负了爸爸妈妈对你的一片苦心,将来出息了别忘了老师”,程主任笑了笑摸着景雪的头。

“知道了,老师”,景雪乖巧的说。

景岩偷偷地捣了一下前面的姐姐,景雪转过头来,弟弟朝她扮了个鬼脸。

“哎呀,都别在外面站着了,老景,这大热天的还不赶快把程主任和顾老师请到家里去喝杯茶,人大老远跑过来给你道喜,就让人晒太阳啊”。

“哦,对——对——对,你看我这脑子,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程主任、老师快请”。景建国不好意思的作出一个请的手势。

程主任看着眼前破旧不堪的庭院,里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不了老景,我和顾老师还有事情要忙,今天就不进去了,改天吧”。

“哎呀,两位老师好不容易来一次,进去喝杯茶吃完饭再走吧,再忙也不急这一时嘛”。

“是啊,程主任,老景说的对”,村长接过话,“况且你不看我们的面子,也要看在孩子们考大学的份上,进去喝杯茶再走也行啊,这两孩子可是我们村的状元啊”。

“这话可言重了,不是我跟老师不进去,是我们确实有事要急着赶回去啊”。

这时候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老师见程主任有点着急了,于是对景建国和村长说:“程主任说的是,我们确实有要紧事要办,实在不好意思”。

程主任见村长和景建国面露难色,低头略微想了一下,“要不这样吧,你们先进去高兴高兴,我和顾老师办完事如果还来得及的话,就过来和大家一起喝两杯,怎么样?”

村长知道这是推托之词,尴尬的笑了笑说:“好吧,程主任真是大忙人啊,这样的话那我们也就不强留了,不过程主任要是忙完早了,可一定记得过来啊”。

“嗯,一定”,程主任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那我跟老师就先走了,你们好好玩儿”。说着向村长和景建国握了一下手,转身准备离开。

“那我送送你吧”,景建国说。

“哦,不用,你们快进去吧,天挺热的,我跟老师开车来的”。程主任说着便走到车旁打开车门坐到了驾驶座上,摘下眼镜拿出纸巾擦了一下额头的汗。

景建国和村长快步走过去,村长满脸堆笑的说:“真是不好意思程主任,这大热天的还让你跑这么远,连杯水也没喝”。

“村长见外了,这不都是为了孩子们么,他们有出息了,也给我这当老师的长脸不是”程主任笑着说。

“对,对,对,程主任说的是,为了孩子!那程主任慢走啊!”

“嗯,你们快进去吧,有时间再聊”,程主任见顾老师也坐进来了,便关上了车门,打着了火,向人群招了下手,一踩油门扬尘而去,只留下景建国和村长还有一群看热闹的乡亲们。

看着在尘土的笼罩下渐行渐远的车子,再看看被乡亲们围着问东问西的自己的闺女和儿子,脸上洋溢着天真的如梦一般的笑容,景建国心里悲喜交加,他担心的问题终究还是来了,按理说,只要孩子们争气,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他们上学,可现在就算买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也只够一年的学费,明年、后年走么办?况且买了这些以后还怎么过日子,他实在不敢再往下想了。

“老景,这么大的喜事,还不得请大伙儿喝一杯啊”,这时候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大喊了一声。

“当然、当然,我这就买东西去,大伙儿今晚没事的都到家里来,我让慧英好好炒几个菜”,景建国高兴的说。

“是啊,老景,你也该放放血了,平时一毛不拔,这下孩子们都出息了,也算给你们景家光宗耀祖了,该表示表示了”,村长调侃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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