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大少爷素爱荷花,这是洛阳城内人尽皆知的事情。
盛夏的傍晚,林家大宅的后院,数十亩大的荷塘里碧波荡漾,无数朵白里透红的荷花竞相开放着,玉盘似的荷叶铺满荷塘。几只蜻蜓围绕荷花上下飞舞,盘旋几周后落在莲蓬上。微风过处,荷花随风飘荡,如同少女摇曳着袅娜的身姿。岸边的垂柳将斑驳的碎影洒在荷叶上,给这荷塘添上几分诗情画意。
突然,荷塘深处传来缕缕丝竹声,伴随着一叶舴艋舟在荷塘中缓缓前进。
林舒眯着眼睛,微笑着欣赏两边的荷花。夕阳的余辉下,原本英俊的面孔更添几分魅惑。“少爷。”一旁的侍女将刚采摘的莲子递给了他。林舒接过莲子送入口中。好香啊。一只蜻蜓围绕着他接过莲子的手指翻飞起来,最终停在指尖。
林舒微微的笑了,抬起头来看向坐在船另一头的女子。她一身粉白长裙,同这荷花一样的颜色。墨般的秀发挽成简单的荷花髻,一支墨玉簪斜插在花蕊处,妩媚又不失端庄。一双幽眸掩映于浓睫之下,眼波流转间柔情似水。十只青葱玉手缓缓拨弄着怀中的玉石琵琶。她很美,一种妩媚又淡雅的美,宛如荷花。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阑干私倚处,遥见月华生。”每次看到她,林舒就会想到这句诗。
她叫池上雨,林舒唤她雨儿。一位美得如荷如雨的女子。而,最吸引林舒的却是她右眼角的那滴泪痣,放佛随时会滴出水来,让人不禁多出几分怜惜之情。
“雨儿……”林舒伸出手指,想去触摸那滴泪痣。指尖上的蜻蜓受惊飞走了。
缓缓抬起头,静静看着林舒,她的眼睛如同幽深的潭,不见涟漪。林舒从来不曾看清过她眼底的感情,一如不曾懂过她的心。
“少爷,该回去陪老爷夫人用晚膳了。”停住拨弄琵琶的手,池上雨淡淡的说。她的脸上挂着泪滴,就在那泪痣处,晚霞的光辉下,那滴泪晶莹剔透。右脸颊处的五根指印还未消肿,在她苍白的脸上如此的醒目。
指印是正午时青荷一巴掌留下的。青荷是他的妻,用八抬大轿抬进林府的许家千金,从小娇生惯养,性情难免娇纵些。而,池上雨只是他买来的侍妾,温柔婉约,清丽脱俗,一如他所喜爱的荷。他钟爱这位荷一样的女子,每日形影不离,自然冷落了他的妻子。青荷早与池上雨势同水火,她不能容忍自己的丈夫与其他女人鹣鲽情深,故处处寻事刁难。午间,青荷见池上雨不施粉黛而媚态百生,不着绫罗而风姿卓越,一股无名怒火油然而生,紧接着池上雨脸上多了五根指印。“妖精!”青荷恨恨的骂道。而池上雨擦去嘴角的血迹,冷笑着。
“你笑什么!”青荷见她不怒反笑,心中更加不快。
“你真可怜。”池上雨冷笑道。
青荷尖叫着冲上去扯住她的头发,幸而他及时赶来阻止了这场扭打!
“无理取闹!”推开许青荷,他拉着池上雨径直走开,没有再看她一眼。
许青荷气得浑身打颤,恍惚间她看到池上雨回过头来,对着自己轻蔑的笑着。
对于妻子的大小姐脾气,林舒早已受够了,但她不该一而再的为难自己心爱的女子。为了保护池上雨,他不惜幽禁青荷,将她关在房间内。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林舒握住池上雨的纤手,微笑不语。然而,这位荷一般的女子面如潭水,没有一丝表情。
晚膳过后,满空的繁星棋子般的密布苍穹,荷塘深处不时传来几声虫鸣。簌簌清风中,满塘荷花如同翩翩起舞的美人,在朦胧月光下分外动人。
池上雨独自一人倚在凉亭内面无表情的看着荷花。晚膳间,老爷夫人不时对她冷嘲热讽,他们恨她,恨她挤压青荷,毕竟许青荷才是林家少奶奶,林舒的妻子。她只能竭力忍着眼眶中的泪水,不让它们流下来。即使如此,眼角的那颗泪痣依然让她面如悲戚状,好不可怜。林舒从桌下伸过手紧紧握住她,从他掌间传来的温度让她不禁心头一颤。抬起头来,林舒微微的笑着,眼中满是溺爱,“别怕,有我呢。”
“哎……”池上雨轻叹一声,晚风吹起她的秀发,幽眸中一种复杂的光芒在闪动,正如她复杂的内心。
“姨奶奶,荷花采好了。”侍女走过来说道。
池上雨回过头来,看着侍女怀中抱着的一大把荷花,这些盛夏的精灵,即使在夜间也这么美丽。
“有了这些,应该够了吧。”池上雨喃喃道。
回房的路上进过林舒的书房,静谧的夜里,书房里的争吵声如此清晰。
“青荷才是你的妻子!她池上雨不过是个低贱的侍妾!”这是夫人的声音,听得出她在极力压印着怒火。
“侍妾又怎么了!我喜欢她!”林舒不甘示弱。
“啪!”茶盏摔碎的声音!“你这个不孝子,你想毁了林许两家数代的交情吗!”这是老爷的怒吼声!
“不管如何,我都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
“……”
书房里的争吵还在继续,她却再也听不下去了。一滴泪从眼角滑下,挂在那颗泪痣处,为什么心会这么痛,难道非要这样吗,他待自己如此情深,自己又怎么能……
“小姐……你不能心软!”侍女看出她神情的变化,“想想老夫人吧!”
池上雨看了看侍女,这是和她一起长大的侍女,池家被害后,她和自己一起被卖到了林家。在这林家大院内,她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池上雨摘下发髻上的那支墨玉簪,凝视着。这是娘留给她的唯一遗物,在爹娘的墓前,她持簪对天起誓,她池上雨一定会为池家百余条人命报仇雪恨!
“我不会心软!”她狠狠的说。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就今夜吧,碎荷声制成了。许青荷被幽禁不会来干扰我们。”池上雨抬头望了望星空,叹口气道:“就在今夜了结吧。”
说道许青荷,池上雨冷冷的笑了,那位骄纵的少奶奶总是寻她麻烦!青荷?她哪有半点荷花的温柔婉约?当真辜负的这个好名字!今日中午原是她故意在许青荷面前摆弄风姿,又故意出言刺激!呵,这位少奶奶果然被她激怒扇她耳光,又被林舒撞见。哼,不摆脱你,你时刻缠着林舒我又怎么会有下手的机会!
月光下,那支墨玉簪闪着清冷的寒光……
夜已深了,连虫鸣也低了许多。书房里的烛火还亮着。
“吱……”池上雨推门进了书房。
林舒抬起头来,眼中布慢血丝,用嘶哑的声音问道:“这么晚了还没睡?”
“听侍女说你也没睡,就给你送碗汤来。”淡淡的说着,讲手中的汤盏放在他面前。
“你放心,有我在他们谁都别想伤害你。”林舒温柔的看着眼前荷一样的女子,憔悴的脸庞上也满是柔情。
“嗯。”她心中一痛,却只能点点头。
林舒微微的笑了。顺手端起了那碗汤,是池上雨最拿手的莲子汤,汤上面还飘着几片碎花瓣。一缕清香扑鼻而来,却不是莲子的香味……林舒的心突然剧痛起来,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她终于走出这一步了吗?然而,他还是扬起脖子,一口喝下。
看着林舒喝下为他准备的莲子汤,池上雨松了口气,可心中突然像被挖了一块,如此的痛,如此的空虚。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碎荷声。”放下碗,林舒微笑着看着池上雨,“谢谢你,碎荷声虽是剧毒,但不会让人感到痛苦。”
“你都知道了,你都知道?”池上雨终于控制不住眼泪,她冲上前去喊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喝!?”
“这是我欠你的。”林舒看着池上雨慢慢说道:“三年前为了让林家称霸江湖,我带人灭了雷州池家满门。那一夜我杀了很多人,但放过了一位昏倒的女子。”
池上雨的眼中噙满泪水,沾着泪滴的睫毛如同雨后的荷叶,楚楚动人。
“那女子手中紧紧握住一支墨玉簪,我知道那是池家传人的信物。可是……可是那女子眼角的泪痣深深吸引了我,她多么迷人,多么令人怜惜。我下不了手……”猩红的血液从林舒嘴角流下。空气中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
池上雨泪流满面,林舒不知道,灭门那天她昏迷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漫天剑雨,还有使剑人英俊的面庞。就那一眼,她深深记在心里,此生一定要杀他报仇。可为什么?为什么她千方百计来到林府后他却对自己这样好,好到她不知所措……
“那日你来林府为婢,我就知道你是来报仇的……我一次次的对自己说不能接近你……可是……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接近你……”林舒喘着气,“雨儿,我的小雨儿,碎荷声是池家禁毒,在江湖上众人皆知,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你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我是来找你报仇的啊!我是来杀你的啊!”池上雨终于泣不成声,扑倒在林舒怀中。
“因为……因为我喜欢你啊……”林舒紧紧抱住池上雨,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林舒,林舒……”
“雨儿,书架的后面有条密道直通洛阳城外,你星夜离开洛阳,在爹娘发现你之前。”林舒抚摸着池上雨的脸颊,满脸不舍与担忧。
池上雨的心像被人切成了一片片,滴着血。
“林舒,我们去看荷花吧,看你最爱的荷花……”慢慢的扶起林舒,池上雨微笑着说道。
荷塘旁,池上雨将那支墨玉簪刺进自己的胸膛,抱着奄奄一息的林舒跳进荷塘。
“林舒,这辈子我们谁也不欠谁了……”
次日清晨,下人们在荷塘里发现两人的尸体,满塘的荷花下,两人紧紧搂在一起。
正当人们惊慌失措时,荷塘深处似乎传来琵琶声,还有人和着琴声缓缓低唱: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阑干私倚处,遥见月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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