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今年八十有五了,爷爷去世的第一年,全家人都沉浸在悲伤与思念中,更别提与爷爷生活了六十几年的奶奶。曾经相扶相持的老伴转眼间阴阳两隔,只剩她一人望穿奈何,独守寂寞。
五年的岁月在弹指间过去,本来就双目模糊的奶奶渐渐有了耳背的折磨,在失明又即将失聪的境遇下,谁都没有办法体会她的苦痛。
提到奶奶的眼疾,听说是在年轻时落下的,因身为知识分子的爷爷受到处罚,她跟着焦急伤心,日夜操劳流泪,就留下了病根。自我记事起,就知道奶奶的眼睛是看不见了的,想来这些年的境况只能越来越坏了,家人曾经想过办法给奶奶医治,但她总说,都已经是半截埋在黄土里的人了,何苦废些无用功,其实大家又何尝不明白,奶奶不过是不想给儿孙添麻烦罢了。虽然奶奶拒绝上医院治疗,却也试过不少土方,在我印象中就有一味“药”,那是每年给菩萨过生日时烧剩的香灰再兑上些泉水,俨然就成了奶奶口中的“符水”了。那时候少不更事的我,觉得惊讶和好奇,想着这“符水”竟有如此神效,能让奶奶重见光明。长大后才明白这种愚昧的迷信害得奶奶喝了好几年的毒水,后来,在家人的极力劝说下,奶奶终于放弃了这种土方,主要是以为她的眼疾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了。
奶奶有个习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她吃饭时从不“上桌”,也就是说她从不坐在桌前吃饭,而是一人端着盛好的饭和菜单坐在门边或厨房门口。除非过年吃团年饭,她也只是勉强稍坐会儿,在我的理解中,家人吃饭时能团团坐是最幸福的事情,而奶奶却觉得跟饭桌有仇似的,我曾问过她原因,她说的隐晦,说是出嫁时她的母亲叮嘱过的,至于为什么,好像也是些陈年旧事了,谁也无从知晓。
奶奶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但她不好惹的脾气却是远近闻名,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语出就必定伤人,骂起人来字字铿锵,毫不含糊,咱家方圆几里的人都有领教过她的“霸气”。爷爷在世时,俩人三天两头拌嘴,起因大多是奶奶的不讲理,而爷爷因着奶奶眼疾的缘故,都让着她,独自承受不能辩解的委屈,一闷好几天,但仍一如既往的照顾奶奶的生活起居,不让她手沾半点事儿。爷爷离世后,尽管家人也悉心照料,却总不及爷爷周全,也不知如今奶奶心里是否有过一丝歉疚,或许更多的是想念吧!
奶奶见不得人在她面前哭穷。一旦邻里向她乞求援助,她便不管手头是否宽裕,也会想方设法帮助他人,对待家人就更甚了。但这种泛滥的好心肠有时候也会得不偿失。
记得有年夏天,日头似乎比往年毒,正是稻谷丰收的时段,一天的中午,门前晒着大片金黄的稻谷,偶尔几只鸡在发白的日光下仍锲而不舍的进谷堆觅食,知了在树上聒噪,好似埋怨这个夏天没个尽头。在这闷热的当口,村口来了一对夫妇,骑着一辆三轮车,车后放了好些床上用品,沿途叫卖,经过我家时,奶奶出来了,他们便停了下来,奶奶本想讨价还价一番,但因着天气炎热,人家做生意也辛苦,便以原价花了好几百买了几套床单,热情好客的她还留人吃了中饭。第二天,奶奶的脸就拉长了,嘴里没完没了的唠叨,原来买来的床单一下水全褪了色,红的蓝的一大片,染的跟没调好的画板一样,这次可真气着了,但依旧改不了她好心肠的秉性。
今年四月,爸妈都出了远门,我也滞留在外地。奶奶被送到了三伯家,每次给她打电话都只能听她讲,因为她几乎听不到我的声音,但只是让她知道我打来电话问候她也是好的。
人一生也就匆匆几十年,老来失伴注定会孤独寂寞,奶奶品性刚烈又好强,爷爷走后这几年必定也伤了不少心,做儿孙的我们尽可能在让她在有生之年不留遗憾,最终不带难过、后悔的离开,这也是我们应尽个义务和必须承担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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