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蝴蝶 上卷一
瑾四世。龙时。上虚年。五月初三。
一路上风雨晦瞑,一袭青衣的孤月策马来到了‘吕安郡’
陡然拉紧了缰绳,孤月一把勒住马头,骏马在一声长嘶中停住了脚步。孤月仰头看着吕安郡上方阴云密布的天空,清冷的眼神忽地变了变。
细细感受着空气中细若游丝的变化,孤月抚摸着跨下枣红色骏马的马鬃,在这遥遥望去一片影影绰绰的吕安郡城门前,心下渐渐的明亮起来,低下头,他的眼神在飘摇的雨中猛然闪亮,那是一种年轻的斗志昂扬的光芒,抬手在空气中挥了挥,嘴角勾起了冷笑。这风中飘散的,分明是浓烈的邪念!
目光微微下移,孤月看到斑驳的城门上,颓废地凸出三个年代久远的文字。吕安郡。
吕安郡是东都极北的一座郡县,毗连着瑾世最为繁华的界心市。有来自上古的传说:
瑾世界心,通天世。据说,所谓的天世,里面住的都是些拥有通天彻地之能的神明。
惊雷闪电时不时地在天空中流动,走在城南阒静的街头,想起那个遥远缥缈的传说,孤月就有些忍俊不禁。抬了抬被雨水湿透的宽袖,却又忍不住蹙了蹙眉头。这里所有的事物都是凄凉而灰暗的,在摧枯拉朽的雨下益发的不堪一击。
然而,走在半路他便是一怔。稍微沉吟着,孤月的视线落在墙角的某处,那里静静躺着一簇簇含苞怒放的鸢尾,在死寂的雨中竟是那样的鲜艳,与周遭凋敝的景物是那般格格不入。孤月静静地看着,神情有些费解。
“蓝蝴蝶!蓝蝴蝶!”蓦然,一个衣衫褴褛,面染雨中污泥的女孩惊喜地叫着跑了过来,双手就要向那丛娇艳迷人的鸢尾探去。
蓝色鸢尾在大雨的涤荡下竟异常的鲜明起来,不知是不是幻觉,远远看上去竟似有些蠢蠢欲动。孤月专注地看着,亮如秋水的眼眸豁然冷凝。突然并指成剑,凌厉的惨白色剑气穿过萧萧的风雨,在鸢尾的枝茎触及女孩手心的刹那划了过去。‘嚓’的一声,那株鸢尾陡然断裂,花朵掉落地上,不过片刻,便已萎靡成泥。
女孩‘哇’地一声便哭了起来,扑到他跟前就要打他。然而他已经不遑顾及,因为眼前的那一簇簇鸢尾的枝茎已然纵横交错着逼近过来……
城北。蓝衣的少女站在湖边的房舍前盈盈笑着,在蔚蓝的湖中掬了一把水,向空中泼了过去,她的眼眸清澈见底,脸上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仿佛是不谙世事的深闺女子。然而在这名女子绝美的眼底,却有浓重而隐秘的哀伤闪烁。
她蓝色的裙裾上锈着难以言表的花纹,繁复而旖旎。
如今是五月,天气微微有些温暖了起来,可天上是那样的阴沉,犹如极浅极浅的墨迹淡淡描上。
容颜绝美的少女从湖边站起身来,蓦地纵身一跃,身形竟然向着湖心水榭飘然而去。她面带微笑,漆黑而柔顺的长发迎着轻风在她身后凌乱地飞舞,宛如被扯散的黑色锦帛。烟波浩渺的蔚蓝湖泊在她飘忽袅袅的身影下方柔软地荡漾开来,惊起恐慌的鱼儿四散游弋逃开。
少女刚刚坐到水榭里冰凉的白石凳上,平静的湖面上便沸腾起来。雨澄陡然一怔,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有些悚然地喃喃道,“是他来了!”
话音甫落,一条青色的蛟龙‘噗’地一声破水而出,在苍穹中盘旋一圈后,摇动着如火焰燃烧般的尾巴转瞬腾入水榭里。摇身一变,竟化作一名男子,青袍缓带,头戴青玉琉璃冠,面罩黑巾,露在发丝下的双目炯炯有神,清冽的眉目,枯干的左眼旁有精致的淡青色鳞纹。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男子负手在背,声音嘶哑而气势凌人。“一月之期已到,你没有让我失望吧?”
袖中的手指有些颤抖,雨澄已然起身毕恭毕敬地低下了头,听到男子的问话,她唯唯诺诺地应着,“已经筹备的差不多了!蓝血珠、青灵珠、白兽珠、全都找齐了。只差……”话音骤然被人扼住,青衣男子猝不及防地发难,捏紧雨澄白晳的咽喉。
雨澄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仰起脸惊恐地看着面前男子逼近的眼睛,从他的眼睛里能看到的只是一片骇人的光。
“别想耍花样,没有最重要的引子,这些灵珠再多有什么用。你没有完成我让你做的事,呵呵!你说我该怎样惩罚你呢?”男子恶毒地直视着她,用另一只手缓缓从怀中拿出一件东西来,用手握紧。那是一个透明的水泡,鹅蛋大小,里面若有若无地游荡着一缕水烟,仿佛在寻觅着什么出口。
“不要!不要!”雨澄声嘶力竭地喊着,伸手过去想要抓住那个水泡,然而被人扼住了脖子,她无论如何努力都够不到。“求求你放过她。”她乞求着,泪水夺眶而出。
“谁让你那么的不听话啊!”男子微微用力手掌握起,水泡被破开,那一缕水烟从男子的手掌内四散出来,慢慢地消弭在被微雨润湿的空气里。望着近在咫尺的女子痛苦的面容,男子冷笑了一声,随即松开了手,任凭雨澄的身体瘫软在水榭的青石板上“我再给你一周的时间,如果,你还没有把事情办好的话,我就将她们的魂魄全部遣散。”
雨澄撕心裂肺的恸哭声在水榭里响起。蔚蓝的湖面上的水面被微微的雨丝击打着泛起一圈圈的涟漪,岸边柳丝随风斜斜扬起,在雨幕里淡淡氤氲模糊。
因为一直告诉自己要笑着活下去,所以即使有着重重的心事,她还是会天真地笑起来。
可是,如今看着昔日的同伴被折磨,被遣散魂魄,她再也笑不下去。
“废物!如若不是本王不能在陆地上逗留,岂会派你这小妖去。”陡然化成一条蛟龙,出了水榭,青陙悻悻地吐出一句抱怨,奔入湖中。
吕安郡。吕安府。
夜色深沉,已经而立之年的吕温书吕郡守今喜得一子,正在与前来贺喜的好友林清欣然坐谈。
“郡守大人。”忽然,门外有一小厮毕恭毕敬地躬身轻声禀告,打断厅中两人已久的交谈,“府外有人求见。”
吕温书一怔,止住了嘴角一直浮起的微笑,眼神在那一刻忽然有些肃然,眉头皱了皱,抬起有些黑魆魆的手捋了捋短短的胡须,脸色意味深长。此时已是半夜时分,在这个时候来府中的,难道……
不容郡守多想,旁边端坐的林清已然起身,眼神里满是洞察的光芒,微微笑道,“看来郡守大人还有贵客光临,在下就先告辞了。”
知道对方心中定起了疑虑,吕郡守也是一笑,站起伸手留客,“不妨看看是什么人再走吧?”拦下来自都城权贵的林清,吕郡守旋即转头看向门外,问那名小厮,“对方说他是什么人了吗?”
“他只说他叫孤月,下人不知是何人。”门外的小厮老老实实地回答。
“孤月……孤月……”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名字,林清嘴中却是喃喃念叨了起来,眼神若有所思。
吕郡守也颇感奇异,望了林清一眼,心想,会是什么人呢?只是这个名字隐隐有些熟悉。“让他进来吧!”吕温书伸指敲着椅旁的茶几,淡淡吩咐。
小厮甫一离去,仿佛想通了什么,林清便是一展手中那把设计精美的山水画卷折扇,清秀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眼神亮如闪电。忽地对一旁的郡守说,“是了,传闻江湖中有年轻一代的幻剑术精通者四人,孤月不就是其一吗?”
“哦!”说到这,郡守也不由得露出惊愕的表情,随声附和,“这么一说,卑职似乎也有些印象。只是……”
林清在一旁察言观色,淡淡一笑,“吕兄可是有什么顾虑?”
“哪里?哪里?为兄自认向来光明正大,做任何事都是可以让众人随意评论的。”郡守朗朗地笑了起来,又留客道,“此时天色已晚,弟弟风尘仆仆从大都来到此处,也累了吧?还是在府中歇一宿再走可好?”
呵呵,光明正大!不见得吧?林清却是在暗中嗤笑一声。心虽是这样想,林清脸上还是堆起了灿烂的笑容,抱拳“如此,多谢哥哥好意了。”
林清转头看向外面,脸上神色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千里外的瑾昇正都,如今又是怎样的繁华如梦,纸醉金迷。
然而黑暗中涌动的危机,怕也是要纷至沓来了。这样糜烂的瑾昇,是否能撑得下来。年轻的林清心口又是一阵萧瑟袭来,似乎今夜的雨太过潮湿,林清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冒雨而来的青衣人已来到门前,背对着漆黑孤冷的雨夜,站在门外驻足,抱拳,“江湖中人孤月,今夜冒昧拜访郡守大人,打扰了。”
“月兄一路冒雨,小心染了风寒,还是快快进来吧!”吕郡守放下手中方才刚刚呷了一口热茶的茶盏,礼貌地请客人进来。眼睛也不自禁地向着门口那里看去。
青衣的男子慢慢地进入灯火绰约的客厅内,他的容貌及身材渐渐浮出水面。等真正看清来人容貌时,厅内两人均是一怔,有些出乎意料。
号称四大幻剑术拥有者之一的孤月,容貌竟是如此的清俊,脸部线条柔和,却不似平日所见的江湖人士那般棱角分明。
“月兄虽是江湖中人,却也是一表人才,果真是久闻不如一见啊!”微微一叹,林清已从椅上站起,揖手,道,“鄙人林清,今日有幸结识,乃是托吕兄之福,可否结交于友?”
“林兄言重了,月某乃一介草莽,实在高攀不起。”孤月苦笑了一声,对着林清颔首致意,然后将头扭到吕郡守那边,拱手坦然道,“说实话,在下今日窘迫,身无分文,所以……”
“不必多说,江湖中人,一时困窘也是难免,如不嫌弃,就暂住鄙府吧?”郡守倒是豪爽,脸上笑容可掬,“月兄在江湖中也是高人,快请坐。”
“多谢大人!”孤月提着湿淋淋的袖子,走至中堂,正欲坐下,却奈何浑身已然湿透,只好苦笑着,自谑,“在下今日看来是坐不得了。”
吕郡守正欲开口,却被林清挥手拦下,只听那林清淡淡开口,请求,“传闻阁下武艺超凡,鄙人见识浅漏,今有此机缘,特地请教一番。”
这样明显冷漠的语气,旁边吕郡守一听便知是试探,也不再多说。也是,厅中几人,与江湖中人来往甚少,虽久闻孤月大名,却未曾谋面,今日这位不速之客,怕并非孤月本人,江湖中不乏混吃混喝之士,有人假冒也是难免。
下雨时一以贯之的寒气侵入了客厅,孤月觉得心口有些燥热,忍不住咳嗽了几下。陡然觉得心里有些异样,他这一咳嗽似乎是显得有点心虚了。咦!我又不是冒牌货,心虚什么?罢了罢了,今日自己如果不耍那么两下,估计会被赶出门吧?
孤月只是向那茶几上一指,吕林二人便信服了。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当孤月的手指向茶几上时,茶杯支离破碎了。
这是再普通不过的剑气而已。
雨落的淅淅沥沥,漆黑的夜浓得愈发粘稠起来,夜行衣包裹下的人来至一棵树下,眼神踟蹰了片刻,便坚定了下来。在黑暗中摸索着,手指触碰着雨里冰冷潮湿的墙壁,藏匿于夜中的人忽地纵身跃起,无声无息地逾越过郡守府那堵岿然如障的高墙。
吕郡守见识了孤月剑法的精妙之后,又忍不住谈起自己刚出生的孩子。郡守脸上的笑容有些意气风发了起来。“我已经等了好几年了,总算等到了今天。”
“贵子是否已经有了大名。”孤月听到这人间一喜,也是心情愉悦的,不禁问道。
吕郡守脸上浮出了一丝自嘲的笑意,咧着嘴直拍自己的脑袋,“你看我,今天是高兴的糊涂了,小儿并未起名。今日两位都在这,不妨看看小儿,也好起个大名啊?”
郡守说小儿恐是早已睡熟,不便再将他惊醒,于是便在前带路,引林清、孤月二人来到妻儿的房间。
房间里漆黑一片,没有初生婴儿的哭泣,也没有慈母哄儿入睡的声音。一时间气氛有些静谧,只有嘈杂的雨声渐渐模糊,孤月侧耳倾听着,隐约间觉得有种轻微的钝响在房间内氤氲开来。
“你们看,这就……”
吕郡守略微激动的介绍声未绝,孤月就在林清与吕温书震惊的目光中闪电般地破门而入,还没有来得及进去,隔着窗户,屋外二人只见有勾子似的月光惨白地在房间内闪了一下,稍纵即逝。然后一道黑色的风突兀地夺门而出,在他们耳际掠过。
那似乎……
吕郡守大惊,那分明是一个黑色的人影。
紧随黑影的,是孤月青色的身影,还有他急促的话语,“你们快进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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