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陆万仁其人
（一）
初识陆万仁是在去玛洛采矿点的上山的路上。玛洛采矿点座落在离矿区三十里的山沟里，四周几乎看不到人家，爬坡上坎，羊肠小路纵横交错。这儿终年雨雾濛濛，很少见到太阳。一到晚上，山上的矿工们就围坐在火炉边或聊天吹牛，或开会学习文件。矿工们的生产和生活用品全靠矿工们自己下山背回来，劳动负荷相当大。因为，这儿矿源丰富，铅矿含量等级高，它是金山矿区的主要采矿点。
我刚招来矿区时对这里的一切都有一种新鲜感。矿里人待人热情大方，毫不拘泥，爱喝酒是他们最大的嗜好。那天班长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了，就安排我背一桶保健酒去玛洛采矿点。我问上山的路怎么走，班长告诉我沿着上山的一条小路，翻过两座山就到了。我说万一迷路咋办？班长笑着说：有嘴便有路。于是我收拾好背篓，兴致勃勃地上山了。
沿路山崖陡峭，丛树杂生，溪水穿流，稍不留意就会滑到山沟里去。一路上我无心观赏山上葱绿峻峭的景色，一口气走了十多里山路，我有些累了。多么想早一点到达目的地。沿途几乎没有见到一个人。心里有些着急了。来到一条小河边，我放下背篓靠着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
这时，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精悍的男人背着背篓微笑着朝我走来，他自我介绍：我是玛洛矿点的，我叫陆万仁，组长怕你迷路，专门派我下山来接你的。看你细皮嫩肉的，一定累了吧？来，休息一会儿，我帮您背。他面容和善，两眼神采奕奕。我感慨地说：太谢谢你了！心想半路上遇到这样一位热心人，我真幸运。他放下背篓从里面拿出一个酒瓶递到我手中：
“来，年轻人。喝两口。”
我婉言推斥：“我不会喝酒。”
他大笑着：“矿工不喝酒，可不行了！‘醉酒当歌，人生几何’？”他接过酒瓶往嘴里一送，酒直往外流。趁着酒性，他又从背篓里拿出一把二胡，十分娴熟地拉起《苏武牧羊》的古曲，悠扬低沉的琴声，熟练的弓法，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在向谁倾诉着什么……
面对眼前这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我心里感到疑惑不解：他过去是干什么的？为啥会到这偏僻的矿山沟里来？我试着问了他。他只是对我淡淡的一笑：“工作需要，和你们一样。”他的语调不免有些凄楚，仿佛心中压抑什么。在同行的路上，他帮我背着装有酒桶的背篓，轻松自如地走在前面，不时回回头招呼我走快一点。我吃力的走着，和他相比我自愧不如。直到后来，在同矿工们的闲聊中，我才知道他坎坷不平的身世——他是一个不幸的男人
（二）
在金山矿区只要一提起陆万仁没有人不知道的，因为他的复杂的历史身份单位曾派人外调，走遍了全国结果无功而返。有人说他是特嫌、右派、现行反革命他都认了。历次运动他都是挨批斗的对象，幸好他精灵善变，为人谦和，躲过了不少劫难。由于找不到他的“钢鞭”材料，矿里就把他挂了起来。在和他相识以后，他给我讲述了他解放前的一段经历：那时他高中刚毕业浪迹在城里无所事事，便独自一人跑到重庆去找他的大舅。在大舅的帮助下给他找了一个在国民党军乐队当吹鼓手的职务，由于他勤奋好学，很快就得到大家的认同，混得还不错。谁料到重庆临解放前夕，他的大舅一病呜呼！他失去了靠山，有人将他挤出了军乐队，无奈他只好又逃回了老家。后来，在朋友的帮助下去了一家国营工厂工作。他能说会写，深受领导的赞赏。大跃进那年，他脱颖而出当上了地区的宣传干事。在一次地委召开的青年干部政治思想工作交流会上，他脱口而出说什么人民公社、总路线、大跃进三面红旗，依我看也要一分为二，不要太偏激片面了……此言一出，众人大惊。会后他被戴上恶毒攻击三面红旗的帽子。
金山矿区大会战时，他就被下放监督劳动。每天井下超负荷的劳动，累得他腰酸背痛，他常借酒消愁。休闲时，那把烂了笼头的二胡变成了他的心爱之物，走到那里他都把它随身带上，二胡伴着他度过了不少月光如水的夜晚。文革时期他成了批斗对象，涂黑脸、挂黑牌已经习以为常，天长日久，他也死猪不怕开水烫，批斗他时他还装模做样，弄得大家苦笑不得。
有一次，有人在他居住的屋门口捡了一张旧的撕烂了的《毛主席去安源》的宣传画，硬说是他有意侮辱我们伟大的领袖。这一下他惹来了麻烦，当天他被挂黑牌游街示众，紧接着的无休止的批斗会他都无一幸免。他告诉我他这一生给“运动”结了不解之缘。但是，他相信总有一天历史会还他一个清白的，他问心无愧。
他喜爱文学，对古诗词颇有研究。他常对我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咏诗也咏，关键在一个‘熟’字”。他一口气能背诵出李白、杜甫的十几首名篇，而且字句不漏。我真佩服他惊人的记忆力。
（三）
在生活中他有烦恼也有欢乐，他善谈且讲的津津有味，至于他的爱情生活他却很少给我讲。也许心中有不少苦衷吧。矿区逢年过节，大多数人都回家过节了，而他却很少请假回家。他似乎有点苦行僧似的？其实他也有过激情和浪漫的幸福生活，那段日子他永远也不会忘却。有一天，我无意中看到他在观看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姑娘俊秀端庄，怀里抱着一个十分漂亮的小女孩，竞使我感到惊讶。在我多次追问下，他才给我讲述了那段美好的回忆。
金山矿区大会战时，三十刚出头的陆万仁还是一个单身汉。爱情对他来说不知猴年马月的事了。因为他的特殊身份谁也不敢和他接触，更不要说谈婚论嫁了。因此，他把大部分精力和时间都用在工作上，他热爱井下采矿工作，熟知冶炼技术，他是矿里唯一没有职称的技术员。矿工们遇到什么问题都爱找他请教，他从不摆架子，总是耐心细致的给人家讲解，背地里大伙都叫他“万事通”。
也许该他时来运转，孤寂单身的陆万仁终于有了新的生活，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大学生闯进了他的心扉，平静的湖水溅起了层层浪花。这位来矿实习的姑娘叫李燕飞，在实习期间她认识了陆万仁，对他的身世非常同情，常找他聊天，俩人摆谈十分投机。人们背地里非议她，她毫不理睬，她是一个固执而倔强的女性，她认为是对的，她决不退缩。尽管陆万仁比她打十多岁，然而她不在乎这些，她敬重他的人品和才学。在这远离县城的矿山沟里，开门见山，低头是水的地方，生活是那么单调和无味，李燕飞的到来给陆万仁忧郁的生活增加了无限的希望……
在一个月光皎洁的夏夜，悠闲自得的陆万仁身穿短裤背心，正在屋里拉《二泉映月》，婉转悠扬的琴声激荡在宁静的夜空，四周愈发显得深邃沉寂。这时李燕飞穿着洁白的坦胸的连衣裙，披散着头发笑盈盈地推门而入。
“陆师傅，你好有雅兴啊。”她笑盈盈地说。
“快请进，随便坐。屋里乱嘈嘈的，别见笑。”陆万仁热情地招呼着。
“你见外了吧，我是来请教你一个问题的……”
“啥问题？”
“今天冶炼炉又出了故障，你看是啥原因？”李燕飞在床边坐下，两眼注视着他。望着眼前这位秀美的姑娘，他的心里感到十分惬
意。他一边给她沏茶，一边回答：
“我看是不是矿石的含硫量偏高，冶炼的焦比配方不对吧。”
“陆师傅，你真行！”话毕，她靠床边坐下，伸手接过茶杯，这时陆万仁不知不觉的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握着她那丰满圆润的手久久不放，她激动地看着他，心里热乎乎的，他突发的举动使她感到不知所措。此时的陆万仁也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过分欲将手伸回，但他没有这样做，他猛的一把搂住李燕飞轻盈的腰身，嘴唇狂热地亲吻着她的脸蛋、脖项、乳房。姑娘肉体散发出的馨香早已使他忘情了，他不顾一切地热吻着她。面对这狂放不拘的男人李燕飞有生以来第一次赏识到爱情的魅力，她没有挣扎，她浑身热血在沸腾，四肢早已酥软无力。此刻，她眯着双眼尽情地分享着男人赋予她的激情，她瘫软地倒入了陆万仁的怀抱。而他却忘乎所以地抚摸着她的全身，姑娘美丽的恫体和曲美的身材令他陶醉万分，这个单身寂寞以久的男人好象久旱逢春雨的，尽情的饱尝着春露。这是一个甜蜜而美好的夜晚，他俩紧紧地拥抱着坠入了爱河中……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正当他俩沉湎于欢乐忘情之时，半夜里，矿里的造反派破门而入，将他俩赤条条的从床上拖出来，她十分羞愧地低头无语，陆万仁却被捆着带了出去。第二天，矿里召开了陆万仁的批判会，李燕飞也被学校通知返校听候处分。临行时，陆万仁没有去送她，只好远远地站在屋外一直目送她搭上了去县城的汽车。当汽车开走后，这个硬汉子流出了热泪。
不久，李燕飞被学校除名了，但她依然爱着陆万仁，有时间她就来矿区看他，陪伴他，希望他勇敢地活着。爱情的力量使陆万仁更加坚强了。在父亲好友的帮助下，李燕飞在一家化工厂当了一名化验员，一直到她和陆万仁正式结婚，她都始终忠于他。两地分居的夫妻生活对陆万仁来说是痛苦的。他时刻都思念着她和女儿萌萌，他深感自己欠李燕飞的情太多太多，是自己毁了李燕飞的前程，他内心有愧，他时常责怪自己，由于自己一时的粗野，让这位美丽的女人备受艰辛。在那荒诞无聊的岁月里，面对无休止的批斗，他曾多次想到一死了之。然而，他想到忠爱自己的李燕飞和活泼聪明的女儿萌萌，他不忍心离她们而去，他不能死，他要顽强地活下去，他相信生命是属于强者的。就这样，在这偏僻的矿山沟里他一呆就是十多个春秋，这是多么漫长而艰辛的岁月啊！他偶尔也回家一趟，每次回家他都带上当地的土特产，更多的是带着一颗慈爱的心……
（四）
粉碎“四人帮”后，陆万仁的问题得到彻底平反，他真是欣喜若狂，逢人便笑，乐的合不拢嘴。那时他已年满五十，可以申请退休，享度晚年。他却对我说：这是他生命的第二个春天来临了，他要在金山矿区再干几年，为开发矿业再作一点微薄的贡献。
记得那年冬天，矿区搞生产大会战，拦河修堰，截流发电。矿工们个个精神抖擞毫不退缩，在齐腰深的冰冷刺骨的河里打捞着鹅卵石，然后又传递上岸。而陆万仁总是站在最前头，他一边捞着石头，一边还不停地唱着小曲，他爽朗的笑声常逗得大伙完全忘记了寒冷和疲劳。在那段日子里，他是最开心和快乐的人了。
谁知乐极生悲。有一个星期天中午，他顶着烈日去十几里路的集市赶场，当他兴致勃勃地回来时还买了不少食品。他对我们说：今晚我请客。当晚我们几个年轻的矿工去他的屋里聚会。那晚上，他特别兴奋喝了不少酒，趁着酒性，他又拿出他那把心爱的二胡，演奏起岳飞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胸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他边拉边唱，仿佛在诉说着心中的惆怅。这夜晚他的话也特别多。他说：这些年多亏大伙的关照，我陆万仁才有今天，人生难得几回醉，何不一醉方休！他喝醉了，我们只好让他静静地休息。不料后半夜，他突发脑溢血，生命垂危。由于这里远离县城，矿里医生又不在家，当县医
院的救护车赶来时，他已停止了呼吸。临死时，他显得很安祥，但他的手里却紧紧地揑着那张平反通知书和一张照片……
我清晰地记得，安葬他的那天早晨，天下着濛濛细雨，既无花圈也无祭品，更未开追悼会，只有专程赶来为他送葬的爱妻李燕飞和女儿萌萌的哭泣声回荡在空旷的墓地上空。一生坎坷的他悄悄地走了，留给人们的却是同情和无限的惋惜。许多矿工看到这场面无不伤心流泪。面对昨天还活灵活现的长者的去世，我十分难过，因为我再也听不到他那悠扬婉转的琴声，再也看不到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睛，我对这位亡友的唯一哀思就是在他的墓地旁种了一株翠绿的松柏。
如今，许多年过去了，也许那株翠柏已长成参天大树，峻拔挺立。九泉之下的陆万仁也会感到欣慰吧！……
（未完待续）
（一）
初识陆万仁是在去玛洛采矿点的上山的路上。玛洛采矿点座落在离矿区三十里的山沟里，四周几乎看不到人家，爬坡上坎，羊肠小路纵横交错。这儿终年雨雾濛濛，很少见到太阳。一到晚上，山上的矿工们就围坐在火炉边或聊天吹牛，或开会学习文件。矿工们的生产和生活用品全靠矿工们自己下山背回来，劳动负荷相当大。因为，这儿矿源丰富，铅矿含量等级高，它是金山矿区的主要采矿点。
我刚招来矿区时对这里的一切都有一种新鲜感。矿里人待人热情大方，毫不拘泥，爱喝酒是他们最大的嗜好。那天班长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了，就安排我背一桶保健酒去玛洛采矿点。我问上山的路怎么走，班长告诉我沿着上山的一条小路，翻过两座山就到了。我说万一迷路咋办？班长笑着说：有嘴便有路。于是我收拾好背篓，兴致勃勃地上山了。
沿路山崖陡峭，丛树杂生，溪水穿流，稍不留意就会滑到山沟里去。一路上我无心观赏山上葱绿峻峭的景色，一口气走了十多里山路，我有些累了。多么想早一点到达目的地。沿途几乎没有见到一个人。心里有些着急了。来到一条小河边，我放下背篓靠着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
这时，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精悍的男人背着背篓微笑着朝我走来，他自我介绍：我是玛洛矿点的，我叫陆万仁，组长怕你迷路，专门派我下山来接你的。看你细皮嫩肉的，一定累了吧？来，休息一会儿，我帮您背。他面容和善，两眼神采奕奕。我感慨地说：太谢谢你了！心想半路上遇到这样一位热心人，我真幸运。他放下背篓从里面拿出一个酒瓶递到我手中：
“来，年轻人。喝两口。”
我婉言推斥：“我不会喝酒。”
他大笑着：“矿工不喝酒，可不行了！‘醉酒当歌，人生几何’？”他接过酒瓶往嘴里一送，酒直往外流。趁着酒性，他又从背篓里拿出一把二胡，十分娴熟地拉起《苏武牧羊》的古曲，悠扬低沉的琴声，熟练的弓法，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在向谁倾诉着什么……
面对眼前这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我心里感到疑惑不解：他过去是干什么的？为啥会到这偏僻的矿山沟里来？我试着问了他。他只是对我淡淡的一笑：“工作需要，和你们一样。”他的语调不免有些凄楚，仿佛心中压抑什么。在同行的路上，他帮我背着装有酒桶的背篓，轻松自如地走在前面，不时回回头招呼我走快一点。我吃力的走着，和他相比我自愧不如。直到后来，在同矿工们的闲聊中，我才知道他坎坷不平的身世——他是一个不幸的男人
（二）
在金山矿区只要一提起陆万仁没有人不知道的，因为他的复杂的历史身份单位曾派人外调，走遍了全国结果无功而返。有人说他是特嫌、右派、现行反革命他都认了。历次运动他都是挨批斗的对象，幸好他精灵善变，为人谦和，躲过了不少劫难。由于找不到他的“钢鞭”材料，矿里就把他挂了起来。在和他相识以后，他给我讲述了他解放前的一段经历：那时他高中刚毕业浪迹在城里无所事事，便独自一人跑到重庆去找他的大舅。在大舅的帮助下给他找了一个在国民党军乐队当吹鼓手的职务，由于他勤奋好学，很快就得到大家的认同，混得还不错。谁料到重庆临解放前夕，他的大舅一病呜呼！他失去了靠山，有人将他挤出了军乐队，无奈他只好又逃回了老家。后来，在朋友的帮助下去了一家国营工厂工作。他能说会写，深受领导的赞赏。大跃进那年，他脱颖而出当上了地区的宣传干事。在一次地委召开的青年干部政治思想工作交流会上，他脱口而出说什么人民公社、总路线、大跃进三面红旗，依我看也要一分为二，不要太偏激片面了……此言一出，众人大惊。会后他被戴上恶毒攻击三面红旗的帽子。
金山矿区大会战时，他就被下放监督劳动。每天井下超负荷的劳动，累得他腰酸背痛，他常借酒消愁。休闲时，那把烂了笼头的二胡变成了他的心爱之物，走到那里他都把它随身带上，二胡伴着他度过了不少月光如水的夜晚。文革时期他成了批斗对象，涂黑脸、挂黑牌已经习以为常，天长日久，他也死猪不怕开水烫，批斗他时他还装模做样，弄得大家苦笑不得。
有一次，有人在他居住的屋门口捡了一张旧的撕烂了的《毛主席去安源》的宣传画，硬说是他有意侮辱我们伟大的领袖。这一下他惹来了麻烦，当天他被挂黑牌游街示众，紧接着的无休止的批斗会他都无一幸免。他告诉我他这一生给“运动”结了不解之缘。但是，他相信总有一天历史会还他一个清白的，他问心无愧。
他喜爱文学，对古诗词颇有研究。他常对我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咏诗也咏，关键在一个‘熟’字”。他一口气能背诵出李白、杜甫的十几首名篇，而且字句不漏。我真佩服他惊人的记忆力。
（三）
在生活中他有烦恼也有欢乐，他善谈且讲的津津有味，至于他的爱情生活他却很少给我讲。也许心中有不少苦衷吧。矿区逢年过节，大多数人都回家过节了，而他却很少请假回家。他似乎有点苦行僧似的？其实他也有过激情和浪漫的幸福生活，那段日子他永远也不会忘却。有一天，我无意中看到他在观看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姑娘俊秀端庄，怀里抱着一个十分漂亮的小女孩，竞使我感到惊讶。在我多次追问下，他才给我讲述了那段美好的回忆。
金山矿区大会战时，三十刚出头的陆万仁还是一个单身汉。爱情对他来说不知猴年马月的事了。因为他的特殊身份谁也不敢和他接触，更不要说谈婚论嫁了。因此，他把大部分精力和时间都用在工作上，他热爱井下采矿工作，熟知冶炼技术，他是矿里唯一没有职称的技术员。矿工们遇到什么问题都爱找他请教，他从不摆架子，总是耐心细致的给人家讲解，背地里大伙都叫他“万事通”。
也许该他时来运转，孤寂单身的陆万仁终于有了新的生活，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大学生闯进了他的心扉，平静的湖水溅起了层层浪花。这位来矿实习的姑娘叫李燕飞，在实习期间她认识了陆万仁，对他的身世非常同情，常找他聊天，俩人摆谈十分投机。人们背地里非议她，她毫不理睬，她是一个固执而倔强的女性，她认为是对的，她决不退缩。尽管陆万仁比她打十多岁，然而她不在乎这些，她敬重他的人品和才学。在这远离县城的矿山沟里，开门见山，低头是水的地方，生活是那么单调和无味，李燕飞的到来给陆万仁忧郁的生活增加了无限的希望……
在一个月光皎洁的夏夜，悠闲自得的陆万仁身穿短裤背心，正在屋里拉《二泉映月》，婉转悠扬的琴声激荡在宁静的夜空，四周愈发显得深邃沉寂。这时李燕飞穿着洁白的坦胸的连衣裙，披散着头发笑盈盈地推门而入。
“陆师傅，你好有雅兴啊。”她笑盈盈地说。
“快请进，随便坐。屋里乱嘈嘈的，别见笑。”陆万仁热情地招呼着。
“你见外了吧，我是来请教你一个问题的……”
“啥问题？”
“今天冶炼炉又出了故障，你看是啥原因？”李燕飞在床边坐下，两眼注视着他。望着眼前这位秀美的姑娘，他的心里感到十分惬
意。他一边给她沏茶，一边回答：
“我看是不是矿石的含硫量偏高，冶炼的焦比配方不对吧。”
“陆师傅，你真行！”话毕，她靠床边坐下，伸手接过茶杯，这时陆万仁不知不觉的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握着她那丰满圆润的手久久不放，她激动地看着他，心里热乎乎的，他突发的举动使她感到不知所措。此时的陆万仁也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过分欲将手伸回，但他没有这样做，他猛的一把搂住李燕飞轻盈的腰身，嘴唇狂热地亲吻着她的脸蛋、脖项、乳房。姑娘肉体散发出的馨香早已使他忘情了，他不顾一切地热吻着她。面对这狂放不拘的男人李燕飞有生以来第一次赏识到爱情的魅力，她没有挣扎，她浑身热血在沸腾，四肢早已酥软无力。此刻，她眯着双眼尽情地分享着男人赋予她的激情，她瘫软地倒入了陆万仁的怀抱。而他却忘乎所以地抚摸着她的全身，姑娘美丽的恫体和曲美的身材令他陶醉万分，这个单身寂寞以久的男人好象久旱逢春雨的，尽情的饱尝着春露。这是一个甜蜜而美好的夜晚，他俩紧紧地拥抱着坠入了爱河中……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正当他俩沉湎于欢乐忘情之时，半夜里，矿里的造反派破门而入，将他俩赤条条的从床上拖出来，她十分羞愧地低头无语，陆万仁却被捆着带了出去。第二天，矿里召开了陆万仁的批判会，李燕飞也被学校通知返校听候处分。临行时，陆万仁没有去送她，只好远远地站在屋外一直目送她搭上了去县城的汽车。当汽车开走后，这个硬汉子流出了热泪。
不久，李燕飞被学校除名了，但她依然爱着陆万仁，有时间她就来矿区看他，陪伴他，希望他勇敢地活着。爱情的力量使陆万仁更加坚强了。在父亲好友的帮助下，李燕飞在一家化工厂当了一名化验员，一直到她和陆万仁正式结婚，她都始终忠于他。两地分居的夫妻生活对陆万仁来说是痛苦的。他时刻都思念着她和女儿萌萌，他深感自己欠李燕飞的情太多太多，是自己毁了李燕飞的前程，他内心有愧，他时常责怪自己，由于自己一时的粗野，让这位美丽的女人备受艰辛。在那荒诞无聊的岁月里，面对无休止的批斗，他曾多次想到一死了之。然而，他想到忠爱自己的李燕飞和活泼聪明的女儿萌萌，他不忍心离她们而去，他不能死，他要顽强地活下去，他相信生命是属于强者的。就这样，在这偏僻的矿山沟里他一呆就是十多个春秋，这是多么漫长而艰辛的岁月啊！他偶尔也回家一趟，每次回家他都带上当地的土特产，更多的是带着一颗慈爱的心……
（四）
粉碎“四人帮”后，陆万仁的问题得到彻底平反，他真是欣喜若狂，逢人便笑，乐的合不拢嘴。那时他已年满五十，可以申请退休，享度晚年。他却对我说：这是他生命的第二个春天来临了，他要在金山矿区再干几年，为开发矿业再作一点微薄的贡献。
记得那年冬天，矿区搞生产大会战，拦河修堰，截流发电。矿工们个个精神抖擞毫不退缩，在齐腰深的冰冷刺骨的河里打捞着鹅卵石，然后又传递上岸。而陆万仁总是站在最前头，他一边捞着石头，一边还不停地唱着小曲，他爽朗的笑声常逗得大伙完全忘记了寒冷和疲劳。在那段日子里，他是最开心和快乐的人了。
谁知乐极生悲。有一个星期天中午，他顶着烈日去十几里路的集市赶场，当他兴致勃勃地回来时还买了不少食品。他对我们说：今晚我请客。当晚我们几个年轻的矿工去他的屋里聚会。那晚上，他特别兴奋喝了不少酒，趁着酒性，他又拿出他那把心爱的二胡，演奏起岳飞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胸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他边拉边唱，仿佛在诉说着心中的惆怅。这夜晚他的话也特别多。他说：这些年多亏大伙的关照，我陆万仁才有今天，人生难得几回醉，何不一醉方休！他喝醉了，我们只好让他静静地休息。不料后半夜，他突发脑溢血，生命垂危。由于这里远离县城，矿里医生又不在家，当县医
院的救护车赶来时，他已停止了呼吸。临死时，他显得很安祥，但他的手里却紧紧地揑着那张平反通知书和一张照片……
我清晰地记得，安葬他的那天早晨，天下着濛濛细雨，既无花圈也无祭品，更未开追悼会，只有专程赶来为他送葬的爱妻李燕飞和女儿萌萌的哭泣声回荡在空旷的墓地上空。一生坎坷的他悄悄地走了，留给人们的却是同情和无限的惋惜。许多矿工看到这场面无不伤心流泪。面对昨天还活灵活现的长者的去世，我十分难过，因为我再也听不到他那悠扬婉转的琴声，再也看不到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睛，我对这位亡友的唯一哀思就是在他的墓地旁种了一株翠绿的松柏。
如今，许多年过去了，也许那株翠柏已长成参天大树，峻拔挺立。九泉之下的陆万仁也会感到欣慰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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