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公羽
脱离人性的故事是荒谬的,寻求荒谬的故事是荒诞的。——题记
1
萧平走马上任水峪县委书记,第一项工作就把办公大楼北面围墙推了,贯通了邻街大道,让造访的百姓便于后门坡道出行。因为大楼前厅台阶忒高忒多,老弱病残的人想见县委领导真比登天还难!这一招还算灵验,上访告状的诉苦喊冤的一冬天没闲着。问题多得邪乎。他还指示办公室王秘书。通知门卫早晚不关闭机关楼门。县委书记就住在二楼单身宿舍。拆了隔墙没想出了漏洞,架在门厅集体共瞻的二十四英寸彩电一夜之间失踪了。惊得大楼所有干部目瞪口呆起来,这小偷胆也忒肥了!公安局的立案了,重大新闻看是封锁不住,城里城外就叫嚷开了!没结果。转天,人们就传说萧书记掏钱买彩电呢。虽然财政吃紧,可一把手花个人的薪水给大伙买彩电看,真比丢了东西还让人惊叹不解。陈晓生主任攥着老萧的两千元竟自责了。这是打他脸呢。不行!
门卫老章头思想斗争开了。蔫了吧唧的临时工受不了日夜折饼。他找陈主任交代了半夜给老婆子偷送电视的经过。陈晓生脸都窗纸白了。气急败坏说老章头你咋干这糊涂事哩?对方哭说,老婆子十多年的白内障治好了,家里没带色电视看,俺就用自行车推家里去给老娘子看了。陈主任摇着提早谢顶的秃头说,你不亏人称蔫巴头,亏你都年快花甲的人了,你告诉我一声不就结了吗?这倒好!地球人都知道县委丢彩电了,你就等着卷行李卷吧。
老萧说电视给老爷子两口看去吧。
老章头看是留不住了,领了最后一个月工资灰溜溜回村去了。据说县委书记还指示陈主任把事压下电视买来换人就是。随后陈主任又找了一个新门卫。这人四十来岁,单身汉,虽很勤快,却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真跟门神似的。进山砍柴打石背料他没比的,可在这机关里就不适合了那眼睛一睁开就跟公安局审犯人似的,说话不会低声,音量蛮大,炸雷一般。人来人往时,满楼道都听见镇子脸盘问何去何从哩。试用期一到,萧平就让陈晓生给新门卫打发了。
要像老章头年龄段的,但不手黏的;要像镇子脸勤快的,但面容和善的。陈主任按图索骥终于打乡下找见了一个当过小队会计的老人,这老王没了老伴,孩子们分家另过,轻薄单身干净体面,慧眉善目语不惊人,写写记记扫扫抹抹,开门接待分栋送报啥的,很像回事子。于是顺利度过了试用期。
这是一个小插曲。
2
第二年六月间的一天,萧书记打黑岭乡返回县城,已过午饭时辰。县委大楼的人们进入午休,寂静空旷,楼道与外面的燥热明显反差,让他轻松了多半。老萧一头倒在二楼办公室的单人床上,他抱头闭目真是太累了,不光是身体的疲倦,心也劳顿得不行!
端午节过去半月,原来的春捂也就过去了。天气就越来越干热,全县旱情加剧。去冬,老天爷只在小寒时节阴了几天脸,后来总算下了薄薄一层雪花,了了它对山区人们一点恩赐。而今年立春一直到了芒种,它就再也没有降降甘霖的迹象。春播下种果树浇水自不必说,水峪县二十几万人口,以及牲畜饮水已成当务之急。老天爷真要和这位去冬新任水峪县委书记叫阵了。昨天,县城自来水公司一纸水源告急的报告,打到常委会。说,县城六眼深井四眼抽不上水,两眼停停抽抽还能将就,高压水泵都烧了两台。这个山区小县,方圆百里的村村落落坑塘枯竭,井水水位下降到了泥底``````十万火急。萧平马上指示,县城机关分时段供水,所有班子成员分头下乡了解灾情指导抗旱。
从旱情最重的黑岭乡回到机关,萧平已没了食欲。在他抱着平头脑袋栽在床上的时候,办公室主任陈晓生推门进来。晓生同萧平下乡打道回府,就见人高马大的书记体力不支的神态,他当然最清楚老萧的心事,个人的事工作的事真够老萧喝一壶的。
萧平打市里调县,婚姻就处在崩溃的边缘了。他的续弦媳妇在市里当舞蹈老师,细软腰身的女人,婚后不久就打算投奔加拿大的三舅,夫妻之间在此问题上产生了分歧,以致续弦拿出杀手锏,以离婚选择脱身的出路。甭说人家有出国定居的好事,就是萧平的已故老婆撇下的智商极差的傻儿子,还有七十多岁的孤身公公,就已经使妙龄幼稚的舞蹈教师悔恨自己的婚姻选择了。
加上好多工作上的焦心事,铁打的汉子也要闪腰的!
寒暑不常希自珍慰。陈主任一语双关说着看着老萧微睁的眼睛,那眼睛近来是时而深邃,时而发颞,眸子忽明忽暗的。
晓生问,萧书记午饭吃不?一边说一边把落地电风扇打开,调到自然风的档次。萧平说不吃了,你告诉食堂别等了。晓生主任正要说不吃饭可不行,床上的人就坐起笑说同龄人,晓生你回家吃饭吧,说不定爱人把酒壶烫串哩,等你哩。萧平愉快地抖撩起老头衫,露着肚皮接着就又愉快地倒下去,说我先歇歇。
虚掩的门被秘书小王轻敲了几下,小王拿着一封信件过来,主任赶紧推秘书出屋,将房门带上,说让老萧睡一会儿。小王就把信件交给陈主任,悄声说,这是上午市法院民事庭送达的传票,老萧的爱人已起诉离``````
就让他们缺席判决吧,陈晓生生气地接过传票走了。
怎么也睡不塌实,反正混沌沌的。萧平就起来从衣架上的袄兜里取出本子钢笔做笔记,这笔记本紫红硬纸板的本皮,虽不破旧却是明显时代久远,上有毛泽东头像,下写“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毛体字,如不有恋旧习惯,主人早就该使完给丢弃了。打开扉页就端庄留有几字:大平,愿你永远进步!没有落款没有赠予时间。珍藏了好多年的笔记本,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第二页就是萧平的最新最近的字迹了,他喜欢的自编格言赫然在目——洞察一个人的品格,最好读一读他的眼睛!萧平是从“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有感而发的。他不知是哪位文采飞扬的哲人偷袭了人的心理,提炼出了这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至理名言的。复杂的社会生活给人以精辟的潜台词,竟然是淋漓尽致地赤裸裸地展现开来。萧平仿佛吃了臭豆腐越吧嗒越香。萧平的自信来自于他敏锐的洞察力,来自于他对身边事物的凝视。
比方说他在市委机关的时候,有一个上司的眼神,时常往身边的一位娇媚女性折射出暧昧的光焰,娇媚女性却不与回避且及时回敬急瞬消逝的注目礼。他不由等待自己的判断结果。不久上司的老婆因丈夫有了外遇闹到了机关办公室,这边的两位情人就被迫拆散各奔东西了。还有萧平的一位掌管单位财权的大学同学,尽管冠冕堂皇的,但往往大家提到谁谁贪污受贿东窗事发,挨子弹崩了,他就眼光失神,惊魂不定,言顾其他。萧平来水峪县的那天,那同学就被双规了。萧平的眼光毒,以至毒到续弦小乔的身上了。小乔眉清目秀,长颈细软是一块不可多得的舞蹈演员材料,在他与她漫步城市大街的时候,他却总感到续弦对外施放一股迷人的流盼,夜晚的床上戏越来越找不到滋味了,小乔听说萧平要从市里调走时说,萧平你若到水峪那破地方的话,咱就算结束了,我受不了在家里干旱少雨。直到目前小乔真的要离他而去。萧平对小乔的流盼就丝毫不必产生过多的疑问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吧。他断定小乔是个屋檐雀,迟早要从他的破窝里飞走的。他开始寻找给他的那半流盼,那是真诚无暇的光,那是从藏蓝色的纱巾围裹的脸盘上倾泻出的愉悦情感,他想从藏蓝色纱巾围裹的情感光芒里,寻到久别的热浪,永驻的希望。沉郁的罗曼蒂克,常常不与现实合拍,尽管萧平知道他那半属于他的流盼,离他已经遥远``````但他从水峪县老百姓的眼光里,已经寻找到了。他没有在笔记本上记下今天的日志,他端详一会儿本子就眯眼躺下了,这时藏蓝色的纱巾就在他的头上飘摇,永不落地``````
二十多年前,萧平同两个青年提着网兜,行李,从燕山市迈上了水峪县柳家坡的土地。老槐树下轱辘井旁,乡亲们像迎接新亲那样喜庆,敲锣打鼓彩旗飘飘着,他们荣幸自己的选择,精神振奋到了极点。三个下乡知青的心与柳家坡的众心同结,并紧紧相连。在山民们看来,萧平他们就是他们的娃崽,是旺长中的高粱玉米大豆——他们就毫不保留地给高粱玉米大豆以土壤水分和阳光了。走向原野的一刹那,充满幻想的三个知青就彻底地充满青年人那般激情和幻想了。柳家坡有蓝天白云山岭树木小河花草,有他们的被窝以及未来的女人。这个时候,萧平一眼就看中了漂亮的村姑柳玉兰,她是柳支书的大女儿,玉兰初中毕业年交十六,圆圆的脸盘蛾眉杏眼,刚刚剪了齐耳短发,酷似电影《我们村里的年轻人》中的孔淑贞,萧平多年寻找的影子赫然出现在眼前。于是他的劳动热情不仅仅来自于扎根农村的信心,更多的精神力量迸发在玉兰身上了。就这样村头山野河边小路人群,就时常有那种火热的流盼闪烁在他的脑际了,那是玉兰不易施舍相当集中的情感信号。三个知青萧平行大,大平就自告奋勇当了领头雁,在他的倡议下村里的小青年们一拍即合,十多个后生就跟着萧平玉兰他们学着电影里的人物,自信大胆地进了女儿岭,让旧河改道劈山引水,那些日子从没品过苦的滋味。革命战斗必然结下革命友谊,革命友谊必然结下爱的花朵,萧平劳动间隙暗语道——孔淑贞!玉兰动情回赠说,占武同志。俩人会心甜蜜浅笑,在体内写下心有灵犀。不管是不是端午节,玉兰就偷偷给她的大平做他最爱吃的粽子吃。俩人真跟粽子似的黏糊糊的难舍难分。第二年冬天柳家坡和犁杖湾联袂演唱“龙江颂”,主角还是萧平他们几个年轻人,犁杖湾的青年加入了兴修柳犁两村的皂龙水库的特别战斗``````两村合作治水召开庆功大会非凡热烈。领奖台上,柳支书指着萧平他们,激情满怀大声慨叹道,我柳三贵有了这么多的好孩子,真是三生有幸,感谢毛主席感谢党啊!不久,知青的小屋里就时常多了个女青年的身影,玉兰的明火燃烧了。一天下午收工回来,萧平饱吃了玉兰带来的粽子却突然大汗淋漓,杵着肚子喊疼,赶上那两个知青告假回了老家,玉兰就背起萧平,放在她爹推来的架子车上,柳三贵跟闺女拉着病人直奔了公社卫生院。玉兰细心陪护了做阑尾切除手术的萧平,俩人一起度过了亲昵短暂的时光。萧平后来就当了小队会计,后来又做了村小学民办教师。萧平铁心务农正酣,陆续回城的消息却如淋喜雨吸引了他人,也接走了父母在城里当大干部的同窗四载的那两个知青。萧平的父亲只是工厂里的车工技师而已。
萧平心静如水,却又心潮翻滚,他与玉兰已暗定终生了。
暑假期间,萧平回了一趟城,给玉兰买回了时兴的藏蓝纱巾,在女儿岭的坡道上,亲手围系在等他的玉兰白净倔强的脖颈上。玉兰随手折一枝山菊花放在胸前,给萧平一个带劲的自俊形象,那眼睛大大的亮亮的,透出姑娘家无限幸福和羞涩,萧平欣赏着玉兰说,城里的姑娘是刻意的美,而柳家坡的女性是自然的美,世上的兰妹子就一个``````玉兰抢着说就我一个丑丫头吧。萧平嘲笑道,你丑得让我作恶梦哩。玉兰一听不高兴说,你怕啥哩俺又不吃了你。萧平接话道,你把我吓得尿被子哩!玉兰就嗔怪地雨点似的捶他了。俩人手拉着手坐下来。玉兰说,大平你喜欢柳家坡的啥呢?萧平掰弄着玉兰的手说,喜欢你爹柳支书,喜欢咱们的同龄人还有孩子们,还有——所有的一草一木。玉兰故意推了一把萧平说,那你去喜欢你喜欢的去吧。萧平放开说,当然没了你在,我就没最最喜欢的了。正说着山外的土路上传来一阵阵歌谣:大姑娘,小媳妇,你们的耳朵听好了,犁杖湾来了臊老师,扒你裤子抢枕头,别等脱了才插门,哭哭啼啼都晚了。玉兰听罢说,你别在意哩,你看——她指给萧平道,路上骑车过去的人,是犁杖湾受处分回家的县中老师,他给一个女生弄出孩子哩。身败名裂!萧平脸红说,咱俩这眼下,我莫不也在犯男女错误吧?玉兰抱住萧平的胳膊取笑说让你蹲大狱。晚上玉兰交给萧平一个新笔记本,说你要走出柳家坡,就还俺!萧平干脆道,我要走了谁当你的新郎官哩。玉兰就拥住萧平。俩人慢慢地侧倒在知青小屋炕上,死死地抱着,甜蜜地入梦``````
萧平下意识地听楼道里的乱哄,声音越来越大,好象赶集的来了。他不由坐起侧耳挺直。
——你们先到信访办去,有话好商量。
陈晓生的声音越来越近。脚步声也越来越近。有好多人在说话。
俺们不去信访办,他们解决不了这事!
俺们要求找萧书记。一个男性声音高叫着。
萧书记下乡没回哩。秘书小王佯称。
不对!俺们早就盯好了。他回来了。
老萧的屋门开始有“笃笃”声响。
你们怎么这么不懂礼貌。陈晓生愤激起来。
萧平急忙把门锁开开了。说大家伙不要急燥,有事屋里谈。
几个农民就相拥进屋,有男女老少四五个人。他们不计较陈主任王秘书的阻拦和瞎白。庄稼汉们已习惯脱产干部愚弄人的把戏。他们都挽着裤管,泥土土的装束好象刚从前线来,嗜烟的老头满身的旱烟味,女人们也没有赶集上店的模样了,大家七嘴八舌根本不会小声言谈甚至不减火气似的。造访者还是重复说在楼道里的陈词,他们不想去信访办,他们养活孩子不等毛干——事急,要求萧书记立马升堂拍定。啥事么?
萧书记让你评评理,当年两庄一块修的水库,为啥不让俺们放水。一个自报尊名李佩服的老汉挥着旱烟杆说。
哪庄?老萧摸不着头绪。
照直说吧。李老汉不听身边妇女劝。说你公爹向来袖口吞锄杠不会拐弯——萧书记,就是你下乡知青的柳家坡!
你庄呀。有人小声插言。
哦,老萧乐了。说是我庄,柳家坡。他们干啥不让犁杖湾放水?
陈晓生问,没找乡里?那些人都说乡里管不了。
王秘书听声见势,赶快打外面找椅子让犁杖湾人就座。
当年不是协商好了吗?老萧清楚记得,柳犁两村人合修“龙皂水库”,位置在上游柳家坡,柳家坡自然出库区犁杖湾自然出工料,击掌画押利益共沾风险同担。也就是说,天旱时柳犁两村使水,大涝时犁杖湾开沟泻洪。看来时过事迁,老黄历变成废纸了。
柳家坡怎么说?老萧要出面协调了。
他们说上辈子的约定不算数了,那是批林批孔时代的事。一个络腮胡子的年轻人上前说给县委一把手。哪个?还有哪个哩。柳三贵的外孙崔思平说的——他在柳家坡当村主任哩。
老支书的外孙?萧平被人动了神经一样。
仗势欺人呗。有人大胆说,为啥?人家声称他舅到了水峪县当大官呀,他就敢拿着不是当理说。
陈晓生捆不住了。说你们冷静点。谁是他舅?
叼烟袋的李老汉制止络腮胡子说,我替俺们村主任说说吧。柳三贵就是柳家坡已故柳支书,柳支书的大闺女叫柳玉兰,玉兰嫁在当庄崔家——哈,大伙都被这弯弯绕逗笑了。
老萧说,我明白了。
萧平调整了出门下乡的路线,下午打算直奔王马户乡柳家坡去。
车子刚进县城闹市区,就见马路上围观的群众像看耍猴的,呜呼嗨叫的,司机小刘按了半天喇叭,无动于衷的大有人在,一些人还好笑地向车里指指点点,小刘愤激地往后倒车,后面就响起了怕亲吻的喇叭,歇斯底里的怪叫,看似绕道不行。前面围观者依旧不舍腾脚,四周奔至而来者众,堵车已成定局。这一下子让越野车里的萧平产生了一丝预感,立马让晓生主任看个究竟。晓生下车扒开人群,定睛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吓了一跳,原来乡下一邋遢老农,怀抱着一长条木板,白漆涂底,墨黑楷字耀眼,上写:水峪县王马户乡人民政府。这还了得!晓生明白这老农偷摘了乡政府的牌子,见那白发草鸡抱窝,弯腰驼背,敞怀露肚,双臂紧抱不弃板子,且正与人争执得满嘴唾沫,县委办公室主任脑子里滑过一道意料,老要张狂少要稳,这老农真跟偷拿电视的老章头差不离儿,势必张狂到家了?岂敢把乡政府的门牌撤了扛来县城胡闹。不是借引子喊冤告状,就是惹事生非的无知刁民。晓生探着头正想弄个底儿掉,但见与老汉对峙的年轻干部厉声道,你偷拿乡政府的牌子,招摇过市纯属目无纪法,侮辱党政机关,有事说事,倏地那年轻干部夺过一人多高的牌子,谁知那老汉不吃硬,上前拢那牌子义正词严,说这人民政府招牌是老百姓敲锣打鼓挂起来的,老百姓有权利给摘下。啥时给我做主啥时再挂。年轻干部不放手,嘲笑道,老百姓也必定遵纪守法,你这样不是公民百姓范畴,是无理取闹的刁蛮小人。俩人争执不下,众人嬉笑道看谁抢过谁!晓生认出年轻干部是信访办的小窦,情急之下大喝一声,都放手!给我来。众人刷地后退半步,有人说县委主任来的是时候。晓生道,大爷你有难事跟我提吧``````他是小同志你不要过激伤神。“扑通”老人就给晓生跪下不起,痛哭流涕一本截轿的子民状。因了松手那牌子正好往晓生头上栽来,晓生就顺手一迎,抓在臂弯里。小窦接了牌子扛着要走。老农灵敏地起跃就抢“上方宝剑”。众人哈哈大笑,说老头贼机灵。
此情此景,真叫晓生乱了手脚,就见萧平立于大家中间道,把牌子交给老人!
向来有昏宫无蛮百姓,必是老人心存委屈,而且是对上级干部来的。县委书记提示观众忙于正事,老人之事县委会有妥善处理,众人纷纷退去,萧平双手拉过老人诚恳道,我是新来的县委书记,你是不是找我呀?老人松弛着肉眼带着责怪说,俺都找你八回了,人家信访的说你不是开会就是出了门哩!老人一擤鼻涕指着小窦,刚才又被人家撞上了。
萧平眼泪浅,不由来了激动说,大爷我不是迎接你呢吗。
不知哪位慌报情况,打电话通知了公安,说抓了偷窃政府牌子做床板的人。警笛从公安局大院“嗷嗷”流过来,晓生急忙半途截车,说啥大不了的,这么小题大做。
这边萧平安慰老人说,你扛来的牌子,县委先保管起来,等你的问题弄清楚解决了,你同意挂咱再挂。我叫萧平如若是假拿我是问,再有我正打算去你们王马户乡呢,您跟我坐车走,咱到家说去!
老人麻花脸放开说,萧书记你说怎着就怎着——也中。
萧平给小窦使了眼色,那牌子就被小窦扛到了县委大楼。
车子在山路上颠簸起来。晓生主任坐在副驾驶位上,后面萧平与上访的老农紧挨着,同时包括老萧的沉痛心情一起上路了。
这上访的老人名叫高增福,与中午来县上访的是一个村的。他跟县委书记说,不知哪个叔叔大爷说咱们犁杖湾出了铁矿石,村里老少爷们就挖开了。不偏不倚我承包的那三十亩荒山就藏着铁蛋蛋,给搞了个乱七八糟不说,村里还压迫我收回我的绿化林子,乡里来人开了会,说你增幅的果树留下两成,树林子交村上,三十年的合同就废了。那可是二十五亩地的汗水呀,给按一百五十元算帐,还不到四千呀!我这几年的投入也超五千,瞪眼瞎了。假如十年树木可是十倍二十倍收入呢``````这点钱却变了花样给,让包矿的给我,包矿的说赚了钱再给,还打了白条,我死活不干。包矿的就开着铲车推,你说欺人不欺。哪个包矿的?反正有乡干部股份。反正我不想好了,等他们开了炮我就往炮眼跑,我儿子媳妇怕我寻死;就去乡里说理,乡里说让村里解决,村里说村里一分钱没见着呢,也拿了包矿的欠条,我琢磨不找县委书记他们就把我当皮球来回踢,啥时踢得没气了,他们才心安!老人把唾沫星子溅在萧平脸上,说我高增福活了六十七年,不会说假话,我害怕五雷轰顶哩!说完就把白条拿出来给县委书记看,萧平的眼睛瞪大定格,却不知所云。
县委书记的越野车,没去王马户乡政府,萧平和陈晓生商定后,绕了路就上了犁杖湾。不远就是柳家坡了——山还是那道山,沟还是那条沟,路还是那条路,萧平跟那些自然景象,再熟悉不过了。那条藏蓝纱巾围裹着的脸盘流露出的流盼,随着脑际里的《小芳》歌声在他的头上又一次飘摇了。他在这里当过纯牌农民,纯牌的民办小学教师,而且结交了朝夕相处盟订三生的小芳一样的玉兰。他不那么纯牌的时候是在那年他被乡亲们推荐上了名牌大学时开始的。在省城读书,他从没放弃与父老乡亲的那份情感,特别是与玉兰的书信交往,可是玉兰不久就和人结婚了,玉兰就主动和在外的人断了联系。现在,萧平的确感觉自己有些不尽人情,他有些感到自己对家乡远离的太久了。他从高增福老人的身上,闻到了向往多年的乡音。
犁杖湾,柳家坡反相隔一道浅浅的流沙河,流沙河已是白白花花的卵石滩了。
萧平本打算去柳家坡,尽管想就柳犁两村争水的问题亲自协调解决。其实还包含着游子归家的急切,当然他不会仅仅以一个非常身份出现,更不会以衣锦还乡的架势充当一个异地重游者。不曾想高增福改变了他的出行计划,萧平自然把山林开矿的事摆在了第一位。
车子颠簸着。司机小刘说好几年没走这种山路了。眼看接近一片山林的时候,前面有人晃动着木棍钢钎,制止所有路人前行。山体那边开始震响了,排山倒海之势,接连腾空而起几股黄烟,形成蘑菇云,随之黄尘滚滚侵袭过来,哗哗作响。
高增福说,萧书记,他们开山了。我的树全给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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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停在了山脚。高增福引着萧平、晓生猫腰上了山坡。
萧平问高老汉,这山是不是叫女儿岭。高增福笑道,书记你真神灵,你看前面山头的确像个光着半身晒太阳的女人呦!陈晓生说,啥神不神的,老萧当年在这里生活过哩。高老汉凝目观看了一会儿萧平的背影,说你就是那个大平?萧平停住脚回头笑了。高增福拍拍脑门子道,光听说柳家坡的有个当年知青,去年上县当了县长,你不是县长呀?哦哦,你看我``````老人直言道,我儿子媳妇都不愿我找县长,犁杖湾跟柳家坡这几年为那皂龙水库使水结了仇,怕是县长不为咱犁杖湾人说话。萧平跟陈晓生忍俊不住哈哈大笑了。高增福不知笑从何来,用手 着后脑勺嘿嘿着傻笑。
干热风刮来,像炉灶烤脸。脚下是一片乱坟茔,伫立着大小不一的墓碑。
萧平打问老人,咱这一带大概就一个叫柳三贵的吧。老人说是呀。萧平就郑重地向不远处地坟丘走去。高增福明白了县委书记地因由,跟过说,当年柳支书跟咱犁杖湾处得可融洽了,肺癌死了后,就把义地选在了犁杖湾的山上,大伙没意见哩——这里有风水,入葬时两村人都上了山``````不曾想后人不训起急``````老萧静静地默立在柳三贵墓碑坟前,用手帕揩了眼睛,晓生看见萧书记眼睛鼻子都紫红。
山的阴面活跃着人群,好几辆挖掘机清理着炸开的黄土黑石。
萧平从高增福的树丛走过,从果树园走过,他走过的地方却是残枝败叶,浮土一层。显然遭受了刚才开山的破坏。他的鞋子裤脚已粘挂了好些尘土杂草。萧平就直奔开山现场去了。
后面跟上了乡政府的马支援,马乡长对萧平的大驾光临非常惊讶。
萧平没等对方说话,就指着王马户乡干部说,你们办事蛮干!
马乡长委屈道,老萧他高增福要赔偿金是假,他要他那几棵烂树是真,你说他是不是抱着元宝跳井?现在解决“三农”问题,难度就在老百姓的榆木疙瘩脑袋不开窍!
刚才,马乡长从乡政府出来,有想法暂时制止开矿,他知道乡里的门牌失踪到哪里去了,马乡长还没平息会上的火气,他已严厉批评办公室的干部,纪检干部不能把人看住把事内部瓦解,非得让老高头到萧平那里上眼药去。当然马乡长与在外学习的乡党委书记王海河做了沟通,他当然知道犁杖湾的高增福是撑着肥胆捅了马蜂窝。
萧平说,解决“三农”问题光靠头脑发热不行,急功近利的做法必须纠正。庄稼怕干旱做事怕蛮干,马马虎虎粗粗鲁鲁等于没干好事!群众利益无小事,牵一发就动全身,他高增福的承包荒山合同是有法律保障的,山林种植和开发铁矿必然产生矛盾,这就有一个平起平坐共同协商的问题,政府角色不是指手画脚不是强压政策,必然依法办事,损害农民利益必须进行合理补偿``````还有补偿不到位,党员干部暗地入股开矿事情都会引起群众不满。今天必须立马摘清摆平``````
正说着话,县委晓生主任引高增福过来。
萧平听说马乡长是为矿场停工的事而来的就说,矿场停工不是坏事,前期工作做不好,还会有乱子出。第一高增福和柳家坡的补偿加紧落实,铁矿对外承包要符合国资开采程序,有没有干部乱插手问题?第二必须建立矿山村庄的安全保障措施``````直到群众满意为止。
陈晓生把高增福拉到马乡长跟前,说了一套谁是谁非。马支援就不情愿地跟群众握手言和了。马乡长匆匆去铁矿指导停工,高增福转身声称回家催儿子进县城,摸黑也要把乡政府的牌子扛回来,挂上。
5
一波算平一波却起,犁杖湾的跟柳家坡的为水争执到了群体打架交手了。萧平刚入柳家坡村口,眼前的景象就让他惊呆了。
柳家坡简直一团糟。他的越野车还没停,就涌上来好多人,有好几个坦胸露背的后生脸上挂着血糊,手里抄着锹镐木棍嗷嗷起急,中有饮泣的妇女衣服不整披头散发,这些村民大喊大叫着好象要与人决一死战。这边车上的人急忙下了车,正想问个究竟。见人群外跑来一个妇女,萧平看是中午到县委上访的那个年轻媳妇,她跌跌撞撞道,你快去瞧瞧俺爷爷吧,给崔思平打成死人了呀``````这边像炸开了锅,蜂拥转向暴土狼烟秽语连天。大伙没动几步就见四五个汉子抬着一个四脚朝天的老人,老人身上淌泥水脸上淌血水闭目呻吟,场面让人惊悸不堪。年轻媳妇当众急脱一件外衣遮在老人身上。快去医院!萧平指示司机小刘调转车头,晓生人等疾步趋前助人,年轻媳妇跟几个男女农民架着伤者上车就去往医院了。余下的众人火焰熊熊继续寻找敌对要死要活。萧平大怒喝问,停下,是谁打了人?一个中年农民破口说,是柳家坡的王八犊子们,不让俺们使皂龙水还打人。高增福挤过来,他没找儿子扛牌子去近了前道,还有哪个,崔思平打的,柳三贵的外孙子呗!高增福对大伙喊道,别瞎折腾了,县委书记来了!他是清官哩!众人顿足把家伙什放下纷纷围住县上人七嘴八舌讨要公道。晓生挥着胳膊说,大伙别急,萧书记就是来解决你们两庄使水问题来了。
本来,这皂龙水库,柳家坡与犁杖湾都曾受益匪浅,起初两村互相谦让演义了口碑不浅的龙江精神。事过境迁到了近年,老一辈村干部离了世,干旱少雨时柳家坡的年轻干部就不让犁杖湾的人放水了。他们拿出攻不可破的理由,一年夏天突发大水,柳家坡人要求往犁杖湾泄洪排涝,下洼地段必然庄稼受淹,于是犁杖湾人持械阻拦,没了办法柳家坡南堤决口,汹涌河水就泡了自家土炕猪圈,两村积怨由此难解。时下湾干夏旱,眼看灾情越来越烈,地上的活庄稼枯枝败叶了,该掐的该种的没有泪水半滴,犁杖湾人决定开堤放水自救,怎奈柳家坡人誓死捍卫堤埝,双方打到乡里。其实反反复复棘手难调的事已经官多年,现在的乡干部就和了稀泥,严正提出旱了犁杖湾拿钱买水,涝了柳家坡出钱排水。两村都有说辞,犁杖湾人拿出当年文书,修水库时用了他村好地好土,取水自有天理!柳家坡却理直气壮道,那时是批林要批孔斩草要除根的年景,老黄历不得再用。这火至此爆发冲突在所难免,王马户乡干部束手无策明应暗躲,马支援起急道,火疖子早晚出头。两庄积怨嬗变火种不日燃烈。今天犁杖湾的李佩服老汉带着众乡亲进县上访归来,就与儿媳直奔柳犁大堤,挥掀掘堤当口正巧柳家坡人过路,急禀主任崔思平。崔思平言之凿凿,这等于挖了咱村祖坟!于是立马带了村秘书交涉去了。争执过程无控动了手脚,几个回合犁杖湾的公公媳妇就吃了泥土,女人拿出急中生智,抽冷抓了对方主任的小便,崔思平哎呀一声顺势裆中捉鳖就给女的一个倒栽葱,李佩服见势大怒挥锹狠揍了不讲男女勿逗的崔思平一屁股,崔就来了虎性,夺过铁锹当头拍去,撒腿跑走,老汉应声倒入泥水之中。高增福打远见个一清二楚,便把村人唤来。犁杖湾群情激愤,手拿棍械找崔思平算帐到底!在大堤两村人开堤就开了一战,不曾想,柳家坡人不怎抱团儿,趁机溜号了多数。犁杖湾人于是深入虎穴。高增福边走边骂乡干部白吃干饭不管人事儿,他听了人劝,干脆参与了这边的战斗,嘱儿子进县扛牌子劲头全无。
萧平听罢,噔噔就往村里走。他要找那个崔思平理论。
犁杖湾的人呼隆紧随其后,场面好比讨还血债。陈晓生冷静提示道,全犁杖湾的人回家,找你们村干部说明情况,听候处理。高增福说,他们忙在开矿工地哩。晓生说看来事情一时半会儿解决不完,今儿县委在这里连夜办公。人们就折转身朝方才打眼放炮的地方找村干部去了。
现在,萧平走在了他熟悉的村落里。
一种不可言表的愧疚同刚才的一时激愤,使他忘记了向躲闪的村民打什么招呼,他突然觉得自己是柳家坡的忤逆者,他的自责心牵动着他的脚步!
萧平和陈晓生夹着外衣来到了当年知青住过的小屋前的时候,就听头顶上的大喇叭里传出强悍的声音:柳家坡的老少爷儿们,我是村主任崔思平,要记住誓死捍卫咱村水库呀``````这声音夹带着颤抖夹带着嘶哑,还有鬼哭狼嚎,喇叭里不时出现了女人的责骂,捶打声——思平呀,你闯了大祸呀,你个该死的不孝子,走跟我到派出所自首``````
萧平疾步跨入村部门槛,问,谁叫崔思平?屋内的母子停下了抢话筒定住了,小伙子愣愣道,我!萧平说,我是萧平,原来是柳家坡人,现在在县委工作。崔思平的母亲猛一抬头,倏地给萧平一个愣神,柳玉兰一声顿哭就冲门跑走了,萧平耳朵里尽是时隐时现的哀怨。他觉得这种哀怨就像昨天有过。
萧平火火落座长叹一声。陈晓生和崔思平都呆立在屋脚地上。
电话铃响了。崔思平接话说,``````他在这哩。说完就递给萧平道,你的电话。萧平接过听筒,对方说,萧书记,我是司机小刘,打手机你那里没了信号,向你汇报一下伤者情况。萧平站起说,你说吧我听着呢!
小刘说,犁杖湾的李佩服头部伤的不轻啊,我们已从乡卫生院转到县医院了。医生说需要法医鉴定估计是重伤害,你看怎么办?
萧平说,提醒医生立即抢救,必须保证人的生命安全,必须通过法医鉴定,这是县委要求,还有犯罪嫌疑人就在我这儿,及时通知公安到这里取人。崔思平一听“扑通”跪地涕泪横流说,萧书记,看在我外公份上,看在我妈的情上,你一定帮我呀``````
萧平说,现在不是谁帮谁谁有理没哩的时候,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说这话,屋里屋外积聚了柳家坡的好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陈晓生说,你们的村书记是哪一个?
没人应声。晓生就给乡长马支援电话联系。对方说,出了这大事乡里有责任,我首先承担责任,还说柳家坡的村书记改选没成功,暂时是空缺哩!
马乡长说立马就到柳家坡。
人群闪出缝隙,一白发老人踉跄进屋哀求萧平说,大平啊,我是崔麦收他爹呀,思平是我孙子呀。当年我还给你烧青豆吃哩,你忘了怎的?这回你可出息了,给咱村尽尽好吧。
萧平眼睛湿润了抚着老人动情道,五叔你说的过去我没忘哩,你还给我一双胶鞋哩!他说着向乡亲们回挥手,说我来咱家太迟了,对不起大家``````不多时,马乡长前脚到,后脚警车就到了。
马支援哭丧着脸目睹了他的基层干部被县公安局的扣上手铐,押上警车一溜烟地离开了柳家坡。
不远处的犁杖湾街巷即刻流动起奔走相告的人流。
7
晚风夹带着干湿的气浪,在大山的豁口处抹个弯给自然界以无限凉意。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都开始了。柳家坡村委会屋内,柳犁两村集中的党员干部会还没有散下来的趋势。乡村干部都说,崔思平本位主义严重,缺乏法律意识,工作方法不当,后果理应自负``````还说思平同志虽有错误,但他是为柳家坡人的利益而以身试法的,是不是可以从轻发落``````犁杖湾的村干部说,他们也有不可饶恕的错误!还有持这种意见的,说农村改革呼唤农民素质,呼唤龙江精神。
萧平说,现在好多党员干部思想素质不高,这是个亟待纠正的不良倾向,思想偏差导致身体不周正,时有靠歪门邪道开展工作的人,自然出现群众反对意见。会议最后拟定,第一,关于犁杖湾高增福山林理赔尽快由乡村两级同高增福、承包矿山的业主和议,兑现高增福应得现金,必要时邀请法律部门参与协商;第二,查清党员干部干预矿山开采内幕,完成一切报请开采手续,必须建立健全安全防护措施;第三,柳犁两村共用皂龙库区水资源问题,由乡政府组织两村群众借流沙河定向开挖支渠,柳家坡选址下返库堤三米以备泄洪,犁杖湾修库蓄水以用抗旱,两村各得其益;第四,王马户乡干部就群众摘牌问题展开讨论,进行反思,写出检查``````
陈晓生打电话告诉司机小刘,他和老萧今晚不回去了。
会后,老萧被柳家坡的乡亲们簇拥了。
马乡长安排萧平他们吃住去了。
天色渐晚了。萧平引晓生推开玉兰家门,现在他的心情异常激动。
玉兰家的烟囱依然冒着柴草燃烬的灰烟,灶台前女主人正不住地拉动着风箱。
萧平他们进来的时候,灯火光亮的屋舍显现着妇道人家的超常洁净。来人感到一股清香扑鼻,萧平突然觉得自己回到了从前。这是蒸煮粽子的清香啊——萧平最爱吃的粽子啊``````
萧平不禁叫了一声,玉兰妹子。
女人站起,脸上仍有泪痕。虽然已经苍老消瘦但依然那么俊秀,玉兰不动声色让客人进屋了,然后有节律地倒水沏茶。
萧平说,我妹夫崔麦收呢?
玉兰木然道,他早就走了。
哪去了呀?萧平不相信玉兰已成遗孀。
玉兰木然道,他跟俺爹在女儿岭做伴去了。
说完,玉兰就麻利地回了灶房。
呼哒呼哒拉动着的风箱像是女人内心的述说,炉火把她的面容棱角照亮。
桌面上没有别的吃食,只有热气腾腾的红枣粽子,还有一罐红糖。
玉兰就说,吃吧,你们吃吧,锅里有哩。玉兰说,嫂子好吗?
萧平吃了一个粽子道,她也像麦收似的一去不回了。
玉兰一惊说,现在呢,眼下?
萧平没了言声。晓生说,老萧家庭处境不是很好,续弦闹离婚哩。
萧平制止晓生说,我很好。
晓生就起身走出院外。
玉兰轻声说,你把思平送到公安局去了,干脆就转交给你了。
萧平不解地瞪大眼睛说,他打伤了人,现在伤者伤势很重,没有办法救他!
蓦地,玉兰浅笑说,我替你养了思平这么大,该交给你了。
萧平慌了,以为开了玩笑话就说,你们的儿子当然是我的儿子。
玉兰说,你上学走的前个晚上,在女儿岭咱们有的思平。
萧平不敢回避了。问思平真是我的孩子?
玉兰就趴在萧平的肩上哭了。
8
几天以后,萧平在办公室接到了小乔的国际长途。
小乔说,老萧,你好自为之吧,我已到了加拿大,我等你的离婚书哩——
萧平立马就合了手机揭盖断了对方的声音。他有些怒不可遏了。
紧接着,手机又响了。是王马户乡的马支援,他兴奋地说,萧书记,我和王海河报告你一个好消息哩——那天会上定的四条意见已全部落实,而且群众反映拥护哩!现在柳家坡的犁杖湾的老百姓敲锣打鼓的给乡政府重新挂牌子呢``````你听!萧平的确从马乡长的手机里听到了好多人的欢呼声——他愉快地站在窗台跟前,恨不得亲自到场。现在他的眼睛却奇异地放出光来,隔着透明的窗子,他发现一个农村打扮的中年妇女挽着满登登的篮子,篮子上面加盖着雪白的羊肚毛巾,他终于看到她的脖颈上围系着藏蓝纱巾,她正向县委大楼信步走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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