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刚过，天气也渐渐变得闷热，加上入夏以来雨水渐多，空气中蕴含着大量水分。簌簌清风下，水滴落在了脸上，沾上迎面而来的灰尘，腻腻的，烦闷的感觉，这对骑马赶路的人来说着实不是件舒服的事。

    沈觅剑用衣袖拭去额角的汗滴，抬头望了望天空，彤云如同初春的野草般肆意的在天边蔓延，冷风阵阵，吹起路人早已凌乱的头发。想是又要下雨了吧，再看了看胯下的这匹骏马，连日来的马不停蹄，想必它也是累了，还是歇歇脚再赶路吧。这上山的路崎岖蜿蜒，着实不好走。

    “嗨，伙计，你也累了吧？我们歇息一会再上路？”沈觅剑拍了拍马背，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角度，“反正战书已经送上峨眉了，等我们养足精神再上去找老贼尼算账！”少年人英俊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杀气。

    主意已定，少年人下了马来到山脚下一处凉棚处，凉棚里零星的坐着几位客人，或饮酒，或闲聊，不过都是在说些江湖八卦而已。“哟，客官，是喝酒还是喝茶啊？”远远地便看到沈觅剑走了过来，眼尖的店小二急忙迎上去，“看这位少侠仪表不凡，又背着一双兵刃，想必也是要上峨眉山吧？”小二热情的招呼道。

    沈觅剑微笑着点头不语，只是在一张空桌上坐了下来，卸下背上的一双血刃。

    “这上峨眉上的人啊，都会在我这喝杯凉茶歇歇脚。你不知道，每天有多少人会上山找绝尘师太或讨论剑术，或读经诵道。”店小二一边擦桌子一边滔滔不绝的讲到，完全没有注意到少年快速冷下去的脸和周身渐渐弥漫的杀气。“这也难怪啊，绝尘师太不但武功登峰造极，而且心存善念，宽宏大量，是武林泰斗呢……”

    店小二正说得高兴，突然感到背后一冷，皮肤发麻，不禁回过头来，只见沈觅剑眼中满是杀气，面微露凶狠之色，左手紧紧握住那把长约三尺的血刃。

    “客官，您……”店小二颤抖道。

“给我来杯凉茶，其余的不必多说！”沈觅剑冷冷道。

“是，是，客官您稍等。”小二连忙跑开。

哼，这老贼尼也配称是心存善念之人？滥杀无辜也配称武林泰斗？沈觅剑牙齿咬得“吱吱……”作响，原本灿若繁星的幽瞳里燃着熊熊烈火，周身上下杀气弥漫。

“你的脸色好差啊，被打劫了啊？”旁边忽然传来清泠泠的笑声，调侃中带着挪揄。

沈觅剑一惊，急忙回过神来，只见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位妙龄女子，她手中把玩着一把白色玉箫，目间隐隐透着清雅之质，一双似醉非醉的墨瞳掩映于浓浓的幽睫下，眼波流转间令人心动莫名，身段窈窕，肤若凝脂，冰肌玉骨，一身洁白长裙，圣洁的如同落入凡间的仙子，清雅脱俗，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不见血色。沈觅剑皱着眉警惕的问道：“你是谁？”凭自己的武功也算得上个绝顶高手，当今江湖能击败自己的恐怕也没几人，可这姑娘来到身侧自己竟毫无知觉，武功绝对不在自己之下啊。心中如此一想，不禁又多几分戒心。

“你不知道我是谁，但我知道你是谁，你叫沈觅剑是吧？”白衣女子笑着问道。

“你是如何得知？”沈觅剑一怔。

这时店小二端上一碗凉茶，白衣女子一手接凉茶说道：“我先喝杯茶，渴死我了！”沈觅剑微微皱起双眉。

“蜜饯？怎么不叫果脯呢？”白衣女子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一弯月牙，妩媚中带有几分俏皮可爱。

“你到底是何人？”沈觅剑微怒道，英俊的脸上也浮现出怒气。

“哎呀，别生气啊，”白衣女子撅着嘴道，“我不但知道你叫沈觅剑，我还知道你要上峨眉山找绝尘师太麻烦。”

“嗯？原来你是替那老贼尼做说客的！”

“我才不是呢，你可知道绝尘师太是什么人？”

“我当然知道，峨眉派掌门人，当今武林五大高手之一，素女剑法出神入化的武林泰斗！”沈觅剑冷笑道，眼中满是鄙夷。

“的确如此，”那白衣少女也笑了起来，但是笑声却是有些冷冷的，“你既已知道，为何还要去送死？”

“送死？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我死而不是那老贼尼死！”

“你！”白衣少女苍白的脸色沉了一下，冷冷道：“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沈觅剑冷道，他只觉得这女子有点莫名其妙。

然而，白衣少女忽然如同初夏的清风一般消失在林里，耳边传来她清脆的声音：“我赌你上不了峨眉山！”但是，声音确是飘渺无定的，忽近忽远，如雾一样缠绕在耳边。

“我一定要手刃绝尘老尼！”他的声音如同吟啸般穿梭在林里，到处捕捉那个雾一样的声音，而那个声音丝一般牵连不断地在林中袅娜飘荡，捕捉不到分毫。

好厉害的轻功和内功啊！沈觅剑暗赞道。

这时一道闪电划破阴暗的天空，大雨“哗哗……”而下，树枝在风中剧烈的摇晃着。

下雨了？那位姑娘才刚离开，山脚下又没有其它避雨的地方，不知那少女如何避雨？

沈觅剑摇了摇头，伸手抚摸桌子上那两把削铁如泥，吹毛立断的血刃，喃喃道：“我一定要上峨眉山！”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天便放晴了，夏天的雨来的快去得也快。沈觅剑站了起来，在桌上丢下几个铜板。

“客官，您这是要起程了？”小二问道。

沈觅剑点了点头，望着旁边的马向小二说道：“山路骑马定不易通过，我这马就放你这吧，我若没能下山，它便交你处理。”说完不待店小二回答就径直走了出去。

“好奇怪的少侠……”

 

峨眉山自古以来都是山水如画，风景旖旎雅致，林中百鸟争鸣，万木青葱，山间终年飘荡着的云雾下彩虹若隐若现。从山顶上传来的梵唱声和敲钟声更是给人庄严肃穆之感。而这峨眉派自开山祖师郭襄创立以来已有百余年，如今早已成了名门大派，与武当、少林齐名，因此峨眉山与少室山、武当山一样也成了武林中的一处圣地。

沈觅剑一心想着找绝尘师太报仇，根本无心观景，背上的血刃闪着寒光。

谁知，上山还未走到一里路，忽然从路边的树林里飞出两道身影挡在了路前面。沈觅剑一看，却见是一男一女二人，两人都约四十来岁，男子手持玄铁重剑，女子怀抱紫玉琵琶。二人满面杀气，恶狠狠的瞪着沈觅剑。沈觅剑一愣，见二人面色不善，不禁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当我去路？”

“哼，我们乃江南琴剑双侠！听师太说有人想上山找她麻烦？想必就是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那女子满眼鄙夷的打量着沈觅剑。

“在下久闻琴剑双侠大名，只是今日在下上山只为私事，请二位让开得好！”沈觅剑冷冷道。

“师妹，既然师太不肯答应我们，不如我们将这小子的人头送给她，也许她会看在我们替她解决麻烦的份上会让我们在峨眉躲避数日。如何？”剑侠笑着问道。

“如此当然为妙，我看这小子也不像有多大本事，那我们就替师太解决了他！”琴侠嘲弄道。说着，两道身影电速般飞向沈觅剑。

“哼，原来是老贼尼的救兵，既然如此，晚辈得罪了！”沈觅剑迅速抽出背后两把血刃迎了上去。

一瞬间，三道人影纠缠在林间，沈觅剑一双血刃闪着血光，强大的剑气激起狂风阵阵，卷起满天落叶。剑侠手中玄铁重剑招招都带有千斤力道，致人死地，而琴侠手中的紫玉琵琶铮铮作响，强大的内力令人血气翻滚，真气涣散。沈觅剑冷笑一声，忽然，狂风大啸，血光大盛，血刃挥出的剑光如同死神张大血淋淋的嘴巴，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放佛顷刻间将一切罪恶都吞噬。

琴剑双侠大惊，这是何种武功？这小子果然不简单，看来今天势必灭了他！一念至此，二人加深功力，琵琶声霎时变得如同千军万马奔腾，带着凛冽的杀气而来，无数剑影撕破空气刺向沈觅剑。然而，沈觅剑鬼魅般的身影在剑雨中忽隐忽现，手中的血刃化为两条带着熊熊烈火的苍龙，以排山倒海之势呼啸着冲向琴剑双侠，烈火将周遭的树叶化为灰烬。

“砰！”紫玉琵琶在沈觅剑催动的强大内力下竟不可思议的断了一根弦，琴侠大骇，急忙护住心脉。

“师妹，小心！”剑侠吼道，眼中也是掩饰不住的惧怕！

然而，血刃全力而化的苍龙是何等的霸道，岂是他们所能抵挡。只见，琴剑双侠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紫玉琵琶琴弦尽断，玄铁重剑也被抛出十丈远。二人惨呼一声便倒地不再动弹，眼中满是惊恐。

“哼！”看到二人已死，沈觅剑冷哼一声。嗓子里有股血腥味，是刚才被琵琶声所伤，内力有些涣散，琴剑双侠还是有些本事的。

“呵呵，你倒真的有些本事！”沈觅剑收拾好血刃，正准备赶路，忽然听到头顶上方传来娇笑。

他蓦然抬头，却看到了那个坐在竹枝上的白衣少女。碧绿的竹叶因为刚才他和琴剑双侠打斗时的剑气而被摧落了一些。在零星的枝叶间，那少女如同一只白色的蝶，停在颤巍巍的竹枝尽端，纤弱的手中握着一只白玉箫。

“你怎么在这里？”沈觅剑好奇的问道。

“哼，我早就来了，你没发现而已。”少女撅着嘴，“你真有些本事，竟然杀了大名鼎鼎的琴剑双侠。”

“琴剑双侠道貌岸然，在江南一带为虎作伥，欺俗媚世。在江湖上虽以侠者自居却为非作歹，是非不分！我杀了他们也算是替天行道！”

“哟，没想到你挺有正义感的嘛！”白衣少女笑道，“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不要去峨眉派，否则你还没找到绝尘师太就已经死无全尸了。”

“你……”沈觅剑好奇的看着这位白衣少女，“到底是何人？”

“哎呀，你不要管我是谁，反正你别去峨眉派就是了。”

“我一定要去！”沈觅剑倔强道。

“你！哼！”

白衣少女似乎被他气到了，忽然从竹枝的尽头消失，如同一只翩然而去的蝴蝶。

她飘动的身形虽然消失在树林里，但蝶翅惹动的微风却依然在林中飘荡，带着淡淡的竹叶的清香。忽然间，树林深处传来一缕缕若有若无的箫声，林中忽然万籁俱寂，连百鸟都停住了啼叫。在微微流动的，带着竹叶清香的空气里，只有那断断续续的箫声在低空盘回，所有流逝的时光放佛就在吹箫者的手指间起起落落。沈觅剑呆住了……那是美得让人屏息的乐曲……

 

初夏的骄阳透过浓密葱郁的树叶照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影子，落叶上的雨滴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沈觅剑满脑子都是那位神秘的白衣少女，如此美貌的她却面无血色，恐怕不是个健全人吧，她到底是谁？为何她总是劝自己不要去峨眉派？如果她是绝尘老尼请来的帮手，那她又为何不阻拦自己呢？她的武功绝不在自己之下啊！还有那犹如天籁的箫声，令人难以忘怀。真是位奇怪的少女，想起她，沈觅剑嘴角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微笑。自己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下次遇到一定要问清楚才是。

 

次日晌午，沈觅剑低头赶路，额角上沾满汗水，峨眉山的路着实不好走啊。这峨眉派郭襄祖师也真是的，把峨眉派建的那么高，存心折腾人啊。沈觅剑一边赶路一边抱怨道，不过只要能手刃那老贼尼，这点苦比起自己十几年来没日没夜的练功又算的了什么呢。沈觅剑想着又爬了一个上坡，在一块苔石上坐下，歇息片刻，再过两日就能到峨眉派了，雪恨的日子也就来了！

忽然，地上出现了一个人影。沈觅剑急忙抬头望去，只见一位古稀老者站在他面前，这老者穿着一身道袍，须发花白，手中拿着一把洁白浮尘，慈眉善目，不像是歹人。沈觅剑心中不觉放松了几分警惕。只是这老人双目紧紧盯着沈觅剑背后那一双闪着寒光，通体血红的血刃。

“这位前辈是？”沈觅剑站了起来作揖问道。

“噢，”老者回过神来，笑着道：“我乃终南老叟，岳阳峰。”

“原来是岳老前辈啊，晚辈失敬了。”听闻此人是终南老叟，沈觅剑心中已猜的几分此人的来意。“不知岳老前辈要去往何处？”

“老叟是特意来找少侠的。”岳阳峰笑道。

“找我？”

“是啊，少侠身上所配的可是用红日冰魄所打造的血刃？”

“正是！”

“不知少侠可否割爱将血刃赠与老叟，当然老叟愿用我终南派剑法交换。”岳阳峰笑着问道。

“什么？”沈觅剑心中警戒了几分，“你要血刃做什么？”

“哎，少侠有所不知啊!”终南老叟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息道：“我有一不孝徒儿，近日在行走江湖时不知被哪位奸人打断经脉，如今命悬一线，只有峨眉派的小还丹可救他性命！怎奈这小还丹是峨眉至宝，绝尘师太断不肯轻易相赠，经老叟几番请求，师太才松口啊！”

“哦？她怎么说？”沈觅剑眯着眼饶有趣味的问道。

“师太说近日会有个年轻人上山，他带着一双血刃。只要老叟能得到那双血刃并转赠与她，她便可拿出一粒小还丹救我那徒儿性命！”

“哼！好狡猾的老尼姑！”沈觅剑暗骂道。

“还望少侠能将血刃相赠，老叟感激不尽啊！”岳阳峰急切道。

“岳老前辈的徒儿可是叫做张敬？”

“正是！少侠如何得知？”

“哼！张敬身为终南弟子却不懂得行侠仗义，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残害无辜良民，被我撞到了，我怎可饶他！”沈觅剑冷冷道。

“是你！原来是你将我徒儿伤成那样！”岳阳峰颤抖着双手指着沈觅剑，满眼怒火！

“不错！”沈觅剑冷笑道：“你那徒儿品行不端想必与你这个师父也脱不了干系！江湖上谁人不知，你们师徒狼狈为奸，早已被终南派驱出门墙了！”

“好啊！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竟然在太岁头上动土，老子今天就先杀了你，再拿血刃去救我徒儿性命！”说罢，终南老叟原形毕露，挥动浮尘杀向沈觅剑。

真麻烦，又要打。沈觅剑无法，只得迎战。

终南派以剑为尊， 可这终南老叟却以浮尘做兵器。在浮尘中灌入内力，浮须炸开，相当于同时使用千余把利刃，威力非同凡响！沈觅剑挥动血刃，霎时间，空中无数道白色剑影和红色剑影纠缠在一起！呼啸的剑气激起无数落叶。

半盏茶间，两人以过千余招。终南老叟毕竟年事以高，体力不支，渐渐便处于下风。心中大急，徒弟说的没错，这人的剑法着实诡异的很。突然，心生一计！

“少侠住手！”眼看一把血刃即将刺入胸膛，终南老叟突然大叫起来，“老夫认输！”

沈觅剑听闻急忙收剑，冷笑道：“哼，想你年事已高，今日便饶你性命，他日再敢为非作歹我定取你性命！”

“是，是，少侠说的是！”岳阳峰谄笑道。

沈觅剑收起血刃，不再理会。岳阳峰眼角闪过一丝奸笑，忽然，一枚金钱镖电速般射向沈觅剑，沈觅剑大惊，来不及防备，毒镖就这样射中肩膀。沈觅剑急忙抽出血刃迅速削去伤口附近带毒的肉，然后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哈哈哈哈！”岳阳峰狞笑道，“不自量力的东西，竟敢得罪老夫，老夫送你上西天吧！哈哈哈！”说完又一枚毒镖射向昏迷的沈觅剑。

“啪！”毒镖在半路中竟被从树林里飞出的一片竹叶打落。

“啊！谁？！”岳阳峰大惊，以叶为镖，好强的内力啊！

“噗……”树林里突然飞出成百上千片竹叶，撕破空气射向终南老叟。

终南老叟还没来得及呼叫便千疮百孔。他倒地的瞬间只觉得从树林里飞出了一只白色的蝴蝶。

 

夏日的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喂……”嘶哑地，他对树上的那位少女打了声招呼，然后毫不客气地说：“吵死了……麻烦你安静点好不好，吵得我连觉都睡不好！”

箫声戛然而止，带着一种啼笑皆非的表情，白衣少女从枝头飘然而落，歪着头看着虚弱的他，咧着嘴笑道：“真是对牛弹琴啊，一点风雅都没有，早知道就让你死掉好了！”

原来是她救了自己，沈觅剑也笑了起来，少年人棱角分明的面庞在阳光下那么干净、纯洁，向上扬起的嘴角带有几分可爱与爽朗，一点都不像挥动血刃与别人厮杀的样子。

“你笑什么？”白衣女子问道。

看着眼前这位蝴蝶一般娇弱美好的少女，沈觅剑心中溢出一种微妙的感觉，“你……你叫什么名字？”他轻声问道。

“又问这个问题，好吧，我救告诉你吧，我叫沐雪裳！”白衣少女咧着笑道。

“你为何要救我？”

“这个你别管，我问你，你还要去峨眉派找绝尘师太报仇吗？”沐雪裳突然正色说道。

“嗯？”沈觅剑一怔，淡淡的看着白衣少女，坚定道：“当然要！”

“你！”沐雪裳蓦然起身，精气一敛，眼中有淡淡的神光透出，右手的白玉箫横挡在胸前，竟然是比武时的起手式。幽黑的眸中竟也闪着寒光……

她平日有些病弱的脸上，也笼罩着一层杀气！

“你这是？”被她的反常下了一跳。沈觅剑立即起身，在对方杀气流露的同时，反射性的伸手握住血刃，不明的问道。

“既然你执意要杀绝尘师太，就先要杀了我！”沐雪裳的手慢慢抬起，纤弱的手握着玉箫，直指他的眉心，她的语气，也凛冽的不带一丝暖意！

“不，我们无冤无仇，根本没必要相斗！”沈觅剑见她这个样子只觉心中一痛，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愿意出手伤她！

“我知道你恨她，可是……”沐雪裳低下眼睑，轻声道：“绝尘师太八年前练功走火入魔，虽保住了性命，但功力尽失并且此生再也不能习武。如今她如何是你的对手！”

“……”沈觅剑一愣，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喜是悲，半响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了！她是我的救命恩人！”看着沈觅剑惊讶、迟疑的脸色，沐雪裳一字一句的说道：“既然你执意要杀她，就必须先杀了我！”她语气中杀气一点点的浓厚起来，一身白衣也无风自动。

“不……”沈觅剑摇了摇头，“我不想和你动手，我……”

沐雪裳突然想到了什么，收起玉箫，冷冷道：“你现在刚刚解毒，我给你一日的时间休息。明天的这个时候我们在这里相聚，只要你能打败我，我便不再阻止你上峨眉派！咳！咳！咳……”沐雪裳说着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脸色显得更加苍白，隐约间可见皮肤下跳动的血脉，嘴角也挂着血丝！

“沐姑娘，你……”

“你记住了没？”沐雪裳喘着气问道。

沈觅剑的眼光游移不定，怎么回事?他竟一点也不想和她动手，这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那好，明天我们一较高下。”说完，沐雪裳蝴蝶般消失在树林里，然而这次没有箫声相伴……

独留沈觅剑在原地发怔……

 

一日之后，阳光垂直的从密林的枝叶间射到了地上，在满是青苔的石阶上留下斑驳碎影，林间也开始蒸腾起淡淡的氤氲。晌午已到，那正是不见不散的时刻。

然而，在密林间站着的只有白衣少女，只有她一人而已。

阳光静静的照在她身上，她原本就很苍白的皮肤显得更加晶莹剔透。乌黑的长发被丝带紧紧束起，平日里飘逸的衣袖也在袖口处被扎起。她是准备充足而来的。然而，另外一位应该出现的人并未出现。

她怔怔的，不可思议地望着前面的草地。湿湿的土露出黝黑的颜色，青苔在树底和岩石上显得茂盛而杂乱……然而，中间那块青苔被划的零碎破落，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几个字：在下认输，永不踏入峨眉

潇洒不羁的笔锋，颇有王者霸气！

“啪！”手中的玉箫掉落在地上。白衣少女怔怔的俯下身去，苍白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青苔上的字迹，眼中忽然有亮亮的波光闪动……她还是估计错了他啊！

沈觅剑……沐雪裳喃喃道。

凉风微微的吹来，沐雪裳剧烈的咳嗽起来，眼前忽然一黑，昏倒在地，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水晶般透明的光。

“太好了，果然在这里！”一阵急促脚步声来到沐雪裳身旁，是个年轻的尼姑。看着昏迷的白衣少女，尼姑叹了口气。

 

峨眉山下的凉棚里，沈觅剑慢慢的喝着手中的凉茶。

“少侠这么快就下山了，见到了师太没？”店小二依然热情的招待着。

沈觅剑低头不语，眼中有复杂的光芒在流转。

店小二便不再说话，招呼其它客人去了。

她到底是位怎样的女子？有着绝美的容颜，绝世的武功，，还会吹动听的箫。“沐雪裳……”慢慢的念过那三个字，奇异的笑容在脸上弥漫开来，真的是很好听的名字，很适合那个坐在竹枝尽头吹玉箫的白衣少女。

他明白，他已经忘不了她了，只是当他离开峨眉山，这段邂逅就结束了。

沈觅剑轻笑一声，站了起来，准备离开这里。

“请带雪裳离开吧……”忽然一个年轻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回过头来，看到的是凉棚的一个角落里坐着一位缁衣女尼，年轻的脸，沉静而秀丽。

“请带雪裳一起走吧……在她呼吸停止之前。”

 

晌午的天气有些炎热，氤氲的蒸气在凉棚里袅袅散开，伴随着风动竹叶声的，是苦涩的话语。

一边和对面坐着的少侠缓缓叙述着，一边将煮沸的水注入青瓷碗中，看着枯绿色的茶叶在灼热的水中慢慢舒展，变出滋润的颜色，年轻女尼的脸上竟有些抽搐。

某些东西一旦枯萎了便再也无法舒展开的，比如……生命。

“雪裳是师父捡来的弃婴。师父云游时捡了她，她被父母丢弃在路边，只剩下一口气，师父见她可怜便将她带回峨眉……”

“雪裳身子不好，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寒毒。医生说她活不过十九岁，她从小就知道这事，这么多年来也渐渐看开了……”

“师父待她不好，很少给她好脸色看。她也不怪师父，她常常说没有师父就没有她，师父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很有天赋，练功进步很快，也喜欢吹箫。如今她已练到能以箫代剑的境界，整个峨眉派也没人是她对手……”

呵呵，她果然是个绝世高手呢。沈觅剑轻轻笑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可她想在死之前报答师父的养育之恩。当她知道你要来峨眉派报仇时，她就决定替师父杀了你。但她也不想伤人性命，所以才会在山下劝你不要报仇……”

原来如此，……傻丫头。

“在你和琴剑双侠、终南老叟决斗时，她一直在旁边看着，只要你敢出阴招，她就立即将你斩杀于玉箫之下。可她没想到，出阴招的不是你，而是那些她认为是正人君子的人。也许就是那几日，你已留在了她心里，她不忍心再杀你。若不是你执意报仇，她也不会提出与你比武。”

“那日你中了终南老叟的毒，她为了救你，催动太多的内力，引发了体内的寒毒。如今，她的时日不过两个月了，她……她不想害你……”

一行清泪从沈觅剑眼中流下，难怪她会突然咳血。

“十九年来，雪裳都在峨眉山，她从来没下过山，山下空气污浊，不利于治病。但是我知道她是多么想下山，看看外面的世界，这是她的心愿。”

“沈少侠，请看在雪裳救过你一命的份上带她走吧，在她闭眼之前让她看看洛阳烟雨、长安古城……这一直都是她的梦……”

女尼抬起头来，却发现那位背着血刃的男子早已泪流满面。

 

在竹林的精舍里，簌簌的风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箫声，坐在窗前吹箫的少女已经无力吹出连贯的音符，只是如同雨打荷叶般，一段一段吹着。

“走吧……我带你去看风景。”

听到背后的邀约，她惊讶的回过头来，笑容如花般在脸上绽放。

看洛阳烟雨、看长安古城、看黄山雾凇、看泰山日出……那是她的梦，她短暂一生唯一的梦……

“可是……我已经走不动了呢。”她叹息道，白色的裙子因为消瘦显得宽大了……她是折断翅膀的蝴蝶，无法再歌唱，也无法再停在枝头了。

“没关系，我背你！反正你很轻。”他试图朗笑，但是声音里却有一丝黯然。

“好吧……我跟你去。”她想了想，轻轻笑了，“如果我走不动了，你就背着我，可不准丢下我不管。”

“放心，我到死都陪着你。”脱口而出，他居然许下了这么重的承诺，然后就后悔这样冒失的话语会不会让她生气。然而，少女的脸色忽然开朗，看着他，然后清清脆脆的说：“沈觅剑，我喜欢你！”

“……”

“……”

“哈哈哈……”爽朗的笑声传出竹舍，在树林中飘荡。

 

次日清晨，他将她的包裹背在身上，满满的一包裹都是药，各种各样的。

“你不去跟你师父道别吗？”他有些犹豫的问道。

沐雪裳抬头看看山上峨眉派所在的地方，摇了摇头，叹息道：“师父……师父不喜欢我呢……”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从苍白的脸颊上滑落。

“有我陪着你呢。”他抱着她纤弱的身体，温柔着说道。

“你与我师父有何仇恨？”沐雪裳轻问道。

“其实我和你一样，从小就没了父母，”他揉了揉雪裳的青丝，怅然道，“幸而被养父沈缘收养。养父母待我很好，不但教我武功，还将家传的血刃交付于我。虽然不是亲生血脉，一家三口倒也其乐融融。谁知，在我五岁的一天绝尘师太不知怎么的跑到家中来杀了养父。养母在养父死后的几日也抑郁而终！原本幸福的一家人被绝尘师太害的家破人亡，你说我该不该恨她？”

沐雪裳沉默不语。

“算了，如今她既已功力尽失，再说她也有恩于你，我就放她一马吧。”

“多谢你。”她轻笑。

“你的养父叫沈缘？”她忽然好奇道。

“是啊？怎么了？”

“没……没什么……”

她没有告诉沈觅剑，沈缘……那是师父常在梦中叫出来的名字……

 

 

两个月后，峨眉山半山腰一个精致的竹舍里来了一位缁衣芒鞋的老尼，面带愁容，神色憔悴。

“师父，她……她在竹林里。”

老尼微微点了点头，向竹林走去。

此时已是盛夏，碧绿青翠的竹叶将阳光剪碎，洒落一地斑影。竹林里，簌簌清风中，叶香氤氲。

老尼姑缓缓走向一处青冢，青冢旁的竹子长的格外好。一步步走进，才发现，青冢前的碑上刻着：爱妻沐雪裳之墓

簌簌清风中，伴随着竹叶落下的，还有两行浊泪。

“你……”身后传来脚步声，老尼回过头来，却看见一位一身白衣的青年男子拿着玉箫站在身后怔怔的看着她，“绝尘师太？”

“正是老尼。”绝尘师太双手合十，颤声答道。

此时再见绝尘，沈觅剑心中已无半点恨意。相反，还在心中感激着她，感谢她曾经救了雪裳一命，让他们有了这两个月的快乐时光，有了这一生都挥之不去的回忆。

“你……你也来看雪裳？”

“嗯，我来看看她……”

“你既不喜欢她，又何必来看她！”沈觅剑没好气的说。

“她是我女儿，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她。”绝尘师太泣道，泪水冲出眼眶，奔涌而出。“我可怜的孩子啊……”师太再也无法承受，扑倒在碑前，失声痛哭。

“什……什么？你说雪裳她……她是你女儿？”沈觅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是我女儿，是我和沈缘的女儿！”绝尘师太老泪纵横，“当年我不顾父母反对，硬要与他私定终身。可他却始乱终弃爱上杨新月，弃我而去！我一怒之下，上峨眉削发为尼。谁知不到一月我竟发现怀了他的骨肉！无奈,我只有下山去找他，但他不认我们母女，他不认啊。我盛怒之下就杀了他！”

“既然是你女儿，你为何对她……”

“我恨沈缘，我恨他始乱终弃！我恨他无情无义！这十九年来我将对她爹恨转移到她身上！现在我才明白，她是无辜的啊，我女儿是无辜的啊，我不该如此对她，我不该啊！”绝尘师太撕心裂肺的哭着。

“……”沈觅剑缓缓走上去扶起绝尘师太，心中不禁悲伤起来，她的母亲竟然因为她的父亲而冷落了她一生。那绝世俊美的笑容，还有那宛如天籁的洞箫此刻不可抑止浮现在脑海中，久久盘回着。

许久，绝尘师太止住了哭声，“她最后两个月过得可好？”

“很好，我们成了亲。我带她去看洛阳烟雨，在桃叶渡泛舟，在听雨楼赏雨。这些都是她的梦。”沈觅剑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着流光。他清楚地记得妻子脸上因兴奋而产生的红晕，如此绝美，令山水失色。

 “那就好，那就好……多谢了……”绝尘师太喃喃道，双目无神。慢慢转过身去，离开竹林，她的背影落寞、孤独、苍老、萧条……

沈觅剑静静地看着她离开，手中的白玉箫闪着清光………

他不知道，这玉箫是绝尘师太在她女儿短暂一生中送给她的唯一的礼物……

 

飞花飘雨点珠帘

素手启窗轩

叹无眠

瞳凝秋水望天边

欲飞仙

奈何困人间

瑶宫隐云烟

琴声诉归心

独抚弦

玉箫一曲一千年

颦笑间

清泪满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