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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长河

时间:2012/3/11 作者: 柳巷青 热度: 73260

乱离痕·废名城

(一)

风雪敲打纱窗,伸手将帘帷拉得更严实却还是会有隐隐的寒气逼来。这个落雪的傍晚,出奇的静,只听得寒风摇落枯竹上的积雪簌簌坠地的声音。升了暖炉,点上案香,一盏清茗之后,轻抚琴弦,流淌的琴音渡我穿过大段的光景,又是那场最凄冷的雪景。

及膝的深雪,稚嫩的我的脸,爬满皱纹的祖父的手,疆场传来的突如其来的噩耗,凝固的永远无法释怀的悲痛......我记不起和父母分别的情景,他们却留在奋战一生的沙场上再也不回来。那年孟春时节,满院桃花含苞,等不到花开。一把重锁封住一院春光。清晨,祖父将我抱上马车,抚平我凌乱的衣角,摸着我的头说:“无黛,爷爷也不能守着你,看着你长大了......马车会带你到废名城,会有人照顾你。孩子,好好的......"祖父偏转过头去看满天的朝霞,而我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祖父一身戎装,策马而去。车夫挥鞭前行,我回头,只见紧闭的家门和祖父渐去渐远的背影。

我那时不懂,何为“精忠报国”,何为“赤胆忠心”。我只有害怕,害怕马车的颠簸,旅途的劳顿,或许还有未知的未来。

高墙之外,流年偷换,我寄寓在杜府已有十年之久,可是祖父竟音信全无……“无黛小姐,少爷来了。”我舍琴而起,拭去脸上的泪迹。仆人们很会说话,他们不称我为“小姐”,因为我不是;因为那样太生分。这些我都习惯了。

掀起帏帘,他一身素色长袍,腰际佩剑,衣带飘风,健步走来,一边还指挥着仆人清扫廊下的积雪,俨然一副少城主的模样.他便是杜府仆人口中的“少爷”,废名城主的独子,未来的少城主——杜博名。

“天冷就多歇着吧,还要抚琴!”他抖着身上的雪花,嗔怪我。

“雪下这么大你还到我这儿来。”我一边帮他斟杯热茶,一边回答道。他笑着,眼神中流溢的神采与情思在目光纠缠的刹那,彼此心照不宣。他稍坐片刻,关照我保暖防寒便匆匆离去。可是就是这样简单而婉曲的情感成了我阴郁天空中一道温暖明亮的光线,哪怕只是吉光片羽,我已满足。毕竟他有他的生活,他的担当,我不是他的一切,虽然......我的存在在他的存在!

(二)

大雪纷纷,这样的雪很美,但是越美就越残忍。连年征战百姓流离失所不可计数;苛税徭役更使百姓不堪重负。这场雪阻断了废名城与外界的联系,城中粮食紧缺,库存不足,外粮调运不济,整个废名城都要绝望了!

今天是父亲第三次去找玉 山庄的王庄主,只有他有能力开仓放粮赈济百姓,但他所谓的“促成;两家的好事,”我决不会接受!

无黛的小院覆满白雪,房屋的线条不再那么棱角分明,看起来很温暖,抑或是伊人的笑嫣恰似那烂漫春光,驱散了所有的苦寒。短暂的停留,终于要匆匆离去我把她斟给我的热茶握在手中,直至变冷,那么我还可以多留一会儿,出了这个院子,告诉这个人,我便不再是我,我是“少爷”,我是“城主”,却唯独不是我自己!

“城主回来了。”我出门迎接,心里揣测着此次父亲出行的结果。

父亲下了马车,看见我,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低沉的声音撞来:“随我到书房来。”

婢女端来一杯茶放在父亲和我之间的茶几上。父亲歪侧着茶杯,看着氲氲的水气飘散开去,轻声叹道:“我答应了他们的条件......”“不可能!不可能的......”我扑到桌上,清楚的看到父亲眼中闪烁的泪光,原本坚定的语气陡然无力,我颓然地退回座椅里,握拳的手缓缓放开。父亲移开视线,避开我的眼光,颤抖着说:“孩子,你是少城主,不能不管城中百姓的死活啊!而且,他们就是把无黛当作最大的障碍。”

父亲的后半句话心惊,我知道玉 山庄那些人的手段。我无法继续听下去,甩手离开,父亲欲言又止,我不再回头,不愿也是不敢。

身为城主的儿子,家族的荣誉,百姓的存亡,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所谓的自我,呵呵,不过是实现价值的工具!也许在我的生命里,根本不应该出现“自己”!

我冥然兀坐在通往无黛住处的回廊中。雪霁之夜,月华如水,清澈地流泻进宁静的院落,偶有夜风来袭,院内竹枝摇曳,疏影在雪地上狂草般抒写愁情。无黛的清影出现在窗纸上,接着琴音袅袅而出。月色、瑶琴、竹枝、人影,我的眼深深闭上,所有一切汇成一条河,浮起了过往年华,割舍不断。

忽然琴声断了,我猛地睁开眼,见她穿堂疾步走来,停在不远处。我们相望着,之间像隔着一片海。她看上去那么瘦,何以能经得起狂涛巨澜!我立即起身离开,她的声音轻而柔,依然牵绊住了我欲走而不能的脚步。我转过身,她款款走近,这时我才看见她脸上的泪水,一抹无邪,不属于这个幽冷的夜,不属于这个污浊的世界。

“无黛,我......”她的时间阻止了我的誓言或者是来不及说的“抱歉”。我想她都知道了。他们终于什么都没有说,只并肩静坐着。时间,多想它不存在!

(三)

此夜空无眠,莫名地坐立难安。徘徊至窗前,抚琴而心绪不宁,索性穿堂出户。我一跨出门,就看见他的身影。朗月之下却不见他的神采和生气,她反常的颓废,让我揪心。他看见了我竟然起身就要走,我叫住了他,明白他一定有难言之隐,却又不好对我说,于是不再问亦不让他说,只是静静地陪他。月光那么美,而他的眼神如此忧郁。

夜,很深很深了。我们各自回房,微笑着也各锁着心事。我以为来日方长应该把那些微妙的感觉蕴蓄着细细品味的。只是,梦太短!

刚躺下不久就听见有杂乱的脚步声,接着就有人来拍打我的房门,要我马上去见城主。我才走到偏厅,就见城主蹒跚着踱来。我连忙上前去扶住他,赶紧问:“发生什么事了,杜伯父?”

“边关来报,你爷爷......”

我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信......好一个“一代忠臣”的封号!就是一个封号害得家破人亡;就是这一个封号,我的家人落得个马革裹尸的下场;就是为了这——“封号”,多少白骨筑起了城墙,多少鲜血浸红了捷报!我握着这薄薄的一张纸,很累,这纸似有千钧般重,是谁的生命?是谁的江山?又是谁,一生逃不出的劫!碎片在我模糊的视线中幻化成另一场遥远而又迫近的深雪。

恍黄然跟着杜城主安排的车马随从踏上奔丧的路。废名城,我没有回首,也没有告别。我的来去全由这马车去操控,哪里是驿站,哪里是终点,在车上颠簸的人又怎么懂流离苦,几时休!

“喂,路这么滑,你赶那么快想摔死啊?”

“你懂什么!我要赶在少城主婚期前回城,好凑一凑热闹啊。”

“是啊,玉 山庄的大小姐跟我们家少爷的婚事肯定热闹非凡呐......”

轰——然一声,冬日响雷,仿佛一个世界倒塌,盖住了什么破碎的声音。车马的劳顿,侍从的笑谈,世界的酷寒,奔赴的终点,那一刻,全力冲击着我的感官,外界于我只剩下一片虚无的苍白。从此后,我一无所有,除了满眼伤痕。

“还犹豫什么,就按大小姐的吩咐,凡是女的,格杀勿论!”“给我上!”马车剧烈摇晃,哭喊声,马嘶声,打斗声,一片杂乱。我面无表情,爱,如此自私,即使我的离开也无法排解她的忿恨!静默着,我只想等一把刀来结束,结束我漂泊无依的一生,结束我徽如草芥的生命。

“无黛——”是他!我掀起帘帷,跳下马车,直奔他而去。马蹄溅起飞雪,我看不见他的脸,一道寒光闪过,我的腰间一阵剧痛,鲜血涌出,血雨腥风......

天,雨雪交加,冬雷阵阵。我的脸湿了,衣服也湿了,眼前泛滥成灾,我无立足之地。

(四)

眼睁睁看着她羸弱的身体倒在血泊之中,恨自己没早点来,恨自己没能守护在她身边,恨自己没能实现“再也没有乱离”的诺言。雨打湿眼眶,我紧紧拥着她,握住她冰凉的手。她无力地张开眼睛,翕动着嘴唇。“无黛,我带你回城。”我抱起她往回走。她一下子抓住我的衣襟,用全身的力气喊道:“我不要!是谁告诉我要选择自己喜欢的?是谁让这个世界只有规则而没有选择?是谁?是谁!”雨幕无边无际,冬日的雨下的这么起劲,而我们都还不够坚定,我听不见自己说:“对不起”。

“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坚强,太累了,让我休息......”

意识到他在抓我的剑,我迅速握住他的手,在我的手里,她的手还在颤抖,凉到心底。我鼓起勇气看进她的眼里,她的眼神幽绝!

无黛,再见!“

忘忧草的味道是最美妙的芬芳,或者说,最好的疗伤就是遗忘。无黛,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我最后替你做的选择没有错。你想要的宁静,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幸福,我无力达成;你想要的解脱,我只能这么做;你想要的爱,它生生世世只属于你一个人!

雨雪一直下,下满了天下。历史只赞美功成名就,哪管那片片春心如何肝肠寸断,零落成泥!往废名城的归途,泥泞而漫长。站在城楼之下,“废名城”那么赫然地、张狂地嘲讽着我,低头看见她面上满是雨珠,睡得那么安详。

如果这样的雨,可以冲刷尽我所有的愧疚,可以清洗掉你所有的痛苦,可以让过往的幸与不幸都汇入时间的洪流,那么,我愿意承受寒雨。那雨后的彩虹,希望你会看到,并且沉默着,含着笑。

很多时候,有些事本想画上省略号,而终于画上了句号。

(五)

雨雪连绵了三天三夜。雨后晴空下的废名城,百姓春风满面,街巷张灯结彩,一片喜庆。城的西面,是一座孤立的小山,山间有一座风格典雅的宅院。这一日,听说是废名城少城主与城中首富玉珏山庄庄主的千金大婚之日,这座宅院的婢女们都趴在墙头争着看山下热闹的景象。

晨光熹微,照进闺阁。抬眼看见窗外一座七彩的虹桥,一抹浅笑晕开了多少醉人的往事,只是,她已记不起,日子,如她的笑意般平静而简单,再也没有乱离。一切都消失无痕,碎过的心也无痕,痛心的回忆也无痕,爱过的人,没有恨。

妆台前坐定,铜镜中红颜娇美,阳光下发白堆雪。静极,只有隐隐的乐声随风潜入珠帘内,手中木梳落地,“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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