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而今才道当时错，万事凄迷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采桑子》
第一章
今晚夜色月华如水。
剑晨持剑彳亍在庭院中。这家客栈倒与中华阁有几分相似。忽然有点儿想念在中华阁的日子。
上次在于家村，至尊的刀神将军送来了师父过世的噩耗和首级。那一夜，也是这样的月光笼罩，只是充斥着侵入心脾的凉意。彻夜未眠的自己，心中全是对师父的思念与悔恨。这次与步惊云等人回来，本就坚定着视死如归的心态，誓报师仇。却没想到秦霜并未杀害师父。今日久别重见，真是悲喜交加。
师父将铲除雄霸的任务交给了步惊云，决定带着自己归隐山林。这场纷争可能很快就要尘埃落定了。
师父在房中时说耳闻自己又犯了一些错，要自己跟他回去重新修炼，或许可以早日脱胎换骨。
之前师父不是一直与绝无神周旋吗？怎么会知道自己的情况，难道是一直在打听关注着自己？
剑晨低着头，可能再也不会有一个人能像师父这样关心自己了。这几个月在楚楚那里的失意现在总算得到了些慰藉。这次一走，或许不会有机会再见到步惊云和楚楚了。心中不免有些难过。
翌日，剑晨早早地起来，写了一封信，标名楚楚。待众人送别无名时，来到楚楚房间，将信放在了床上，算是最后的道别。
彼时，无名正与众人辞别，却不见剑晨。无名在会意间，剑晨已赶来，随之一同离去。
在马车上看着窗外渐远的众人，剑晨觉得自己似乎在与过往告别。
车上，师父提到想路过弥隐寺，去拜祭一下不虚大师。
弥隐寺？
剑晨感到心中隐隐作痛。脑海中立刻涌现出对楚楚的伤害和师父为自己挡步惊云那一剑的情景。心中猛地一痛，失声呻吟了一声。
“晨儿，怎么了？”
半晌，稍稍平抚了一些。剑晨思忖道：“师父，我想回中华阁”。
无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好，那就回家吧……”
转眼回来已有一段日子了。得知雄霸已死，纷乱已平，师徒二人都松了口气。
遥想曾经，自己与师父生活得恬淡自如。可如今为何感觉与师父之间仿佛有了些隔阂，总有点儿莫名的陌生与尴尬。剑晨心中不免颓然。练剑时也没有了从前的兴致。不知是对伊人尚自思念，还是无法如从前一样面对师父。整日的浑浑噩噩，近乎行尸走肉。无名看着徒儿如此萎靡不振，也并不埋怨，总觉得他需要一些时间去想通。
一日正在店中借酒消愁，悲从中来。旁边几个江湖人士酒兴正浓，划拳行令，觥筹交错。
剑晨心中烦躁不已，遂唤来掌柜老张，遣其散去。那几位乃是鲁莽之人，酒意浓时，岂会依从。张口便出言不逊。
剑晨压抑了许久的心情突然在此刻爆发，狂笑一声，抽出佩剑，一个回身对方便已鲜血横飞。另外几个见状皆亮出兵刃与之过招。
老张只见剑晨招招致命，急忙去请来无名。
是时，那几个见功力敌不过便私放冷箭，剑晨猝不及防之余，待回身，只见师父已接住了暗箭。未及回神之时，无名已挡在了他的身后受了迎面的一掌。剑晨忙回身将之一剑封喉。却见无名胸前流出鲜血，那人掌中竟然夹带暗器。
抱着师父，剑晨怅然失神。
店中众人慌忙请来良医。剑晨料理完阁中凶案后，径直赶来无名房中。
那暗器之毒导致一时难以止血。无名便将一叠厚厚的药布捂在伤口之上，换了一件干净的睡衣，盖上被子，半躺在床上。剑晨进来时，不见一点伤重之势。
待无名劝走了徒儿，方拿开被子，血迹已透过药布，殷红刺目。郎中麻利的止血、解毒。
却不知窗外，剑晨已含着热泪看到了这一幕。
第二章
退出师父的房间，剑晨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涌出的感动与心痛瞬间袭遍全身，化作滚动的热泪溢满眼眶，大滴的滴落。很久没有如此大幅动的情绪，他急忙抬手掩口，才不至于令自己失声痛哭。
悄然而快速的离去一段距离，来到院落的凉亭中，估计师父不会察觉到自己，这才拿开了手，微颤的呼了一气。拄着石桌，垂首半俯着身躯，任凭泪水拭不尽的滑落。良久，才稍稍平抚了一些，周身瘫软的坐在了石凳上，恍然神伤。
已而月挂中天，数点繁星的映衬下，洒来静谧而圣洁的光辉。正值望朔，明月如盘，泛着清澈的黄晕。似惹人心生敬畏的生命投出无边无际、亘古如斯的悲悯之光，洗礼着不洁的凡尘，像要以自然所赋予的力量吸收着红尘俗世的苦难与罪孽，慰藉沧桑苦涩的心灵。上苍将月光赐给了如无名般少数平凡而又真正伟大的人，如同这个月下亭中的少年，在纯净的光芒下成长，心中的世界少了一份黑暗与邪恶。
剑晨静静地坐着，初夏时节，温暖气息弥散，然而却感到由内向外渗透的一股凉意。
心头隐隐作痛着，剑晨不禁一蹙眉头，轻按胸口。怎么这感觉似曾相识？进而想起，是了，是舍心印发作般的痛感。解除这么久了，为何还会有这般疼痛？一如此刻的心情。
想起当初身中舍心印时，自己被那万箭穿心的酷刑折磨的昏天地暗，竟脱口答应了绝无神过分的要求。接下血绝之毒那一刻，虽然舍心印没有发作，可心还是剧烈的疼了一下，似乎已经知道这短暂的舒服牺牲的不仅仅是尊严与身份，还有自信的傲骨甚至是师徒二十几年的珍贵之情。
想到这里，剑晨黯然的叹了口气，“师父，那一接就将我从一个光芒磊落的君子变成了一个不忠不孝的叛徒。”
叛徒，多么刺眼可笑的两个字，陌生却又变得熟悉。也是从无神绝宫的那一天开始，自己的噩梦便已开始并试图将自己牵入万劫不复。
“师父，”“那一刻我便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陪伴您的资格。”他听到自己的心在颤抖。
或许噩梦在此之前就已出现。无法忘记在弥隐寺后的草地上，当被段浪用药所控制伤了楚楚之后，自己心碎欲绝的卧倒在地，眼前依旧是那不堪的一幕。罪恶已成，伊人已损，唯一拔剑一死以谢。英雄剑顺势举起的那一刹，是师父以电光火石的速度予以阻止。步惊云一剑刺来时，却见师父以身所挡。是师父救回了自己险些失去的生命。更是师父在危难之际以《万剑归宗》这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武学之宝交换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多的劫数与不堪要缠绕着自己，为什么每一次之后都要以这种感动和宽容来使自己的内心充满歉疚与失落？剑晨用肘拄着桌子，将头埋在手中，缓缓摇动，痛苦的合上双眼。
心痛又蓦然收紧，痛感更真切起来。那痛彻入骨的舍心印最终还是由恩师所解，在身陷囹圄之际还以帮绝心研究秘籍为由，唯一的条件竟是为自己解除舍心印并加以释放。
又是为了自己！
想到这里，剑晨禁不住苦笑，“师父，你不值啊。您的宽容竟换来了我的背叛……”思绪在此停住。
少时，剑晨缓缓地站起，寂然的向藏剑室走去。
看着环墙的剑架和每一把宝剑，这是师父多年来所收藏的。当年自己也是从这里接过了象征恩师身份与尊严的英雄剑。
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手已经拿不起这把浩然之剑了。
想到这里，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慢慢回头，转向另一室的佛像前，双膝沉重而庄重的落下。
看着面前的佛龛，佛香飘散着缭绕的青烟。仿佛自己的回忆随之翻动，过往之事，历历在目，挥之不去。愿这佛光的力量可以净化自己的罪过。如今，只求神灵佑护师父安然无恙，尽快复原。
这样的面壁思过儿时已有多次，可而今，此刻，看到师父流血的那一刹那，他突然觉得一切的其他早已远去，那些曾执着追求的人也似乎不再重要如许。
然而只有师父，是心中难以忽略的伤痛。
从未有过像这一刻这样害怕失去他，害怕他再受伤。才恍然发现在自己的生命中，师父是多么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
刚才离开房间的时的一瞥，竟猛然发现师父浮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沧桑与一丝长者的苍老。总以为师父还年轻，永远不应老去。是因为自己吗？令他耗费了如此多的精力与心血。想着，眼中再次湿润，愧意与担心弥漫心头。
彼时，无名的房中，良医正在悉心的诊治，处理伤口。未几，盆中的清水已染成了淡红。血气不足加之那一掌所受的内伤，导致全身真气溃散。包扎妥当之后，服下了药丸。无名盘坐榻上，开始以内力进行调息。旁边的仆人与老张静立守候，虽知老板功力深厚，但也片刻不敢离去。
就这样，一个在房中疗伤，一个在佛前思过。整整一夜的时间悄无声息的流过。等到窗外天明，经过一宿的调息，伤已好了大半，加上药力作用，无名苍白的脸色逐渐恢复了血色。老张服侍无名躺下，这才退出了房间。
中华阁已经顾客盈门，老张及众人忙于打理，直到下午时分，又来给老板端药。
室内，无名坐于席上，经过一上午的休息和刚才的疗伤，身体顿觉好转许多，已无大碍。老张见状，也才松了口气。
汤药服罢，无名问道：“晨儿呢？”
老张这才想起从昨晚一直到现在都不见剑晨的踪影。忙遣人四下寻找，却皆无功而返。老张不由得心生焦急。
无名思忖少时，似想到了什么，问道：“有一个地方你们没有找过吧，藏剑室？”
老张回应：“藏剑室一向是不可随意出入的”。
“走，去看看。”老张忙扶起无名。
来到剑室，却不见其人。无名向另一室看去，老张走进，果然见剑晨依然在佛前。无名立于门边，望着徒儿，示意老张过去。
只见剑晨面容憔悴，神色失神，哀情尽显。老张小心的说道：“晨少爷，老板好了，你快出去吧。”
“好了？”剑晨似自语般，喃喃道“好了，可心里也会好了吗？从来都是师父不让我有事，危险、困难都替我去承受。从小如此，长大后还是如此。我却一直给师父带来麻烦和事端，师父如此保护我，我却一次又一次添给他伤害，永远也添不完……”
心中又是一痛，剑晨不由手按着，“当初师父得知是我给他下了血绝时，内心一定比我更痛吧！”
无名默然的听着徒儿的话语，眼睛湿润而忧郁，心中且喜且悲。
老张看着剑晨从未有过的哀痛之情，竟一时手足无措。只得伸手搀扶他站起。剑晨顺从的起身，双腿却僵直而酸疼。站起的一刹那，顿觉眼前漆黑，失去了知觉。只听见耳边回荡着一声急切的“晨儿……”
第三章
梦中思绪飘飞，虚虚摇摇。
无名看着剑晨躺在床上昏睡，少有的安详。如果能一直这样看着他安然的样子，也是一种幸福吧。
一旁的郎中在细心诊脉。半晌，问道“公子以前心脏是否受过伤？”
“伤？”无名诧异，猛地想起，“哦，半年前中过舍心印的毒，但后来解除了。”
郎中了然的说：“怪不得，可能是未能及时解除而遗患的症状吧，他是心力俱疲、经脉不振所致。尤其是这旧伤，不能再受大的刺激，须得慢慢调养方可痊愈。”
无名应着，心头泛起一丝酸楚。晨儿何尝不是个可怜的受害者，他身心定然承受了很大的压力，现在终于是承受不住了。他不能去恨，不能去抱怨，哭不得，笑不出，也就只能病倒了。无名怜惜的望着剑晨，静静地守在床头。
不知睡了多久，似乎又经历了一场噩梦。睁开眼睛时已是日上三竿。见师父仍然微闭双目的守护着自己，剑晨感到无尽的歉疚，竟又让师父如此担心。自己何德何能得到如此无私的爱。
无名突觉响动，睁开了双眼，见徒儿已醒，悬着的心才慢慢落下。“师父，您去休息吧。”剑晨轻声劝道。无名见徒儿又昏睡了过去，迟疑片刻，才起身离去。余光瞥见了他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泪珠。
待得走远，剑晨方坐起。呆呆地失神一会儿后，从怀中拿出了一块白玉虎形玉佩。这是从小师父给自己贴身带着的，与师父佩戴的淡黄色龙佩质地相似。师父说过，这两枚玉佩是按照他们各自的属相打造的，象征着师徒的关系。一如当年无名投身剑宗的拜师玉环。
剑晨沉思了许久，似乎下定了决心一样起来收理行装。一切完毕之后，从后门走出了中华阁。
虽然这决定下得万分艰难，但自己已无法坦然的面对师父，师父的弟子不应如此不争气。每次与师父目光相对的瞬间，自己都感到不自在的尴尬，不见了往日的亲切。与其忍受蚀骨的自责，离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说不定将来会有一个更出色的的人来做他的徒弟。
剑晨遥望着这个自己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目光依依，眷恋不断。但终于毅然的回头，向远方走去。
无名不自觉的走到藏剑室，抬头间，英雄剑赫然的正放在剑架的最高处。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转身向剑晨的房间走去。
走进，室内已空无一人。却见桌子上静静地放着那枚玉佩，旁边是一杯沏好的茶，散着清醇的芳香，是他喜欢的龙井。
看着玉佩，无名心中怅然若失，仿佛丢了一件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前所未有的悸然与慌乱。已然明白了眼前的一切。未加多想，他拿起玉佩，快速向后面走去。
将虎玉放在嘴边，流露出绵软的温柔，虽然这温柔下是暗存的苦涩。
第四章
一路施展轻功，速度果然胜过脚力。
看到前面的剑晨在树林幽径上踽踽独行。林间雾霭轻笼着双眸。
“晨儿！”
这声音响亮清厉，饱含着急切与惊喜，还有一丝的嗔怨。
剑晨的双腿立即停住，再不能向前挪动半分。仿佛这声音来自天边，既盼望又害怕。
他缓缓的转过身，果然看到无名已立于身后，凝视着自己。
“师父”，欲言又止，终究没能喊出来。
他比谁都明白自己今日的所为意外着什么。只是敛目低眉，默默地站着。
无名见状，举起手中的玉佩，似质问般的说道：“你收拾好了一切要去往何处？这是什么意思？”
剑晨被这问话激出了强压制下去的感动。可事已至此，唯有坚持下去，让师父放手。
于是故作轻松的回答：“您已经懂了，不是吗？”
无名顿觉莫名的寒心，“二十几年的师徒，你一杯茶、一件信物便了断了吗”？
清楚的明白话中的含义，但依然要做与内心违背的事情。剑晨听罢，便略加思索，之后双膝着地，向无名三叩首。
“这样可以了吗？”一边起身，依旧不敢看对面的双眼，说道：“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看在曾经的师徒情分上，您就放我走吧。”
如此的回答让无名一怔，随即愤然的回手一记响亮的耳光，试图唤他清醒。
剑晨一时不稳倒退半步，泪水充满了双眸。站稳后，依旧说：“您生气就尽管发泄吧，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你……”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应，无名难以想象的又一怔，随即反手又是一掌，使其横倒在地。也许是一时失手，剑晨嘴角渗出了鲜血，泪珠终于大滴的滑落，将头深深垂了下去。从小到大，师父很少对自己动手，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抑或是失望。
无名声音微抖，“你这个懦夫，我怎么教出你这样的一个徒儿，你就只会逃避吗？即使你人逃到天涯海角，心躲得掉吗？亏得你还知道师徒情分，好，既然你可以不在乎，你能够放弃，那我就如你所愿。”
说着伸手掏出了怀中自己的龙佩，将两枚一同放在手中，意欲用力毁之。
剑晨见此情形，再也抑制不住，忙站起来阻止。
“走开！”自己复被推开。
见信物在转眼间将化作玉粉，剑晨慌忙跪下，失声道“师父不要啊，我错了，我错了……徒儿知错了……”继而泣不成声，情绪失控，捂着心口，不住的抽泣。
看着面前的剑晨，一如多年以前，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无名当即收力，玉佩完好无损的握于掌中。长吁了一口气，俯身将其扶起，双手搭在他颤抖的肩上，露出不忍的慈祥。
“你又何苦……”？
晨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我只是觉得，自己早已不配做师父的徒儿，不但未将您的剑道融会贯通，还做出许多不齿之事，使您受伤蒙羞。我，我对不起您，徒儿无颜面对师父。”
到这样的话，无名语重心长的说道：“傻孩子，这世上哪有父亲不要儿子的。你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时便跟着我，除了血缘不同之外，你几乎就等于是我的儿子。我们都是彼此生命中的唯一，你的位置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替代。因此不要再说配不配的话了，你这个样子，为师会很难过的。晨儿，你要记住，最快乐的人是没有过去的。所以你要从过去中走出来，前面的路会很光明。没有什么是真正放不下的，痛了，就要自然的放开。我们可以好好的生活，就像从前那样，好吗？”
席话令剑晨有些茅塞顿开之感，听话的点了点头。
名轻轻地拭去他嘴角的血迹，抚摸着徒儿的脸颊，“疼吗？”剑晨忙摇了摇头，正视着师父，充满了讶异与感激。师徒紧紧地相拥，仿佛世间万物皆化乌有，只有此情荡漾心中。
跟师父回家”。
“嗯”。
终于回到了房中，无名看着面容虚弱的剑晨，扶他躺下睡熟，将玉佩复给他戴好，方才离开。
昏昏沉沉间，剑晨渐渐忘却了虚无。
忆如同无花的蔷薇，永远不会败落。它牵引着思绪，顺着梦境，回到了孩提时代。
后林那片海棠，师父带着年少的自己在林中练剑。
“晨儿，这招为‘满天花雨’，看好了。”
一剑穿梭间，无数花瓣由上飘落，点缀着衣衫，铺满脚下。那是一种极致的美，纯粹而精致。也是在这片林中，他体会到了剑法的奥秘与无穷……
惚间，思绪停顿，一丝笑容浮现在脸上。好美好的梦境，很长时间没有这般的轻松温暖了。这种感觉只有和师父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出现，是别人所给不了的。
似乎睡了很久，剑晨带着暖意醒来。不知为何，身心仿佛还置于梦与回忆中，突然觉得放松了。过往的一切，都显得如梦一场，虚无缥缈。
想起，自己对楚楚是爱慕已久，也曾为爱付出，因她受伤。但似乎从来没有因她而心痛过。原来自己一直是在努力地弥补过失，尽力的去争取情感。然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她可以令他喜令他忧，却并不是自己不可没有的一部分。而只有师父，在不自觉间会令自己忘却自我，心痛不已。孰轻孰重，已昭然若揭了吧。
剑晨释怀的叹息，如同解开了压抑已久的心结。而今楚楚家庭和睦，美满幸福。自己也可以放心，可以放手了。
第五章
拖着孱弱的身体漫步海棠林。
是时，粉白相错的花瓣在泛着金色的阳光下飘摇而落，徘徊乱绕空。又是一场飘零曼妙的海棠花雨。
剑晨的双眸迷离的看着眼前的丽色，渐渐变得湿润，心底莫名的涌出一丝感动。似乎是心中最柔软、最安详、最幸福的一处被轻舞的花瓣在不自觉间悄悄触摸，这才是最原本的自己。
轻倚一株海棠树干，微微扬起头，看着看着，仿若这一切连同自己置身美丽的幻境之中，是好久未见的梦境了，久违的温暖之感。那是曾经属于自己与师父的生活。而今思绪拂动，仅仅一年多的时间，自己卷身江湖，遥想当初，竟恍如隔世。
剑晨缓缓地长吁一气，嘴角微扬，露出若有若无的一丝笑容，是自嘲？是苦笑？痛彻？遗憾？抑或无奈后的释然？
“是该放下了……”心里说着，喃喃道：“该放下了，也是时候醒了，都结束了”。
剑晨轻叹着，心也丝丝缓缓的放松了。他半闭着双眼，任凭海棠花瓣飞舞出萦绕幽香的花雨，静体花瓣飘落在周身的轻柔。
远处，无名静立在垂柳的丝绦枝帘后，怜爱的望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陪伴自己多年的爱徒，像极了父亲守望着儿子。
名内心突然漫上一丝酸楚，是痛心吧？看着这个白衣胜雪的少年，他平日习武之余已将诗词礼仪、文赋词乐熟稔的掌握。若是从小不曾传其武艺，任由其学文，做一纯粹的书生，可能如今他应是一位在科举中得意考场之人了吧。
想着，进而有些遗憾。自己武功绝世，但最终在江湖的血雨腥风中遭丧妻之痛、离恨之苦，待得回头，为时已晚。因而参透浮世之争，退隐桑榆。可明知道徒儿涉世未深，单纯善良，却亲手带他走向江湖这条不归路，于他于己，都酿就了一段惨痛的经历。终究自己也是个放不开的人。
但至少师徒共同走过了，你在，我也在，情在，意依旧。微风拂柳，柳枝撩衫。无名垂首轻叹，眼神悲悯而澄明。
夕阳外，烟波碧草，映照亭台楼榭的中华阁，无限凄柔。
而今才道当时错，万事凄迷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采桑子》
第一章
今晚夜色月华如水。
剑晨持剑彳亍在庭院中。这家客栈倒与中华阁有几分相似。忽然有点儿想念在中华阁的日子。
上次在于家村，至尊的刀神将军送来了师父过世的噩耗和首级。那一夜，也是这样的月光笼罩，只是充斥着侵入心脾的凉意。彻夜未眠的自己，心中全是对师父的思念与悔恨。这次与步惊云等人回来，本就坚定着视死如归的心态，誓报师仇。却没想到秦霜并未杀害师父。今日久别重见，真是悲喜交加。
师父将铲除雄霸的任务交给了步惊云，决定带着自己归隐山林。这场纷争可能很快就要尘埃落定了。
师父在房中时说耳闻自己又犯了一些错，要自己跟他回去重新修炼，或许可以早日脱胎换骨。
之前师父不是一直与绝无神周旋吗？怎么会知道自己的情况，难道是一直在打听关注着自己？
剑晨低着头，可能再也不会有一个人能像师父这样关心自己了。这几个月在楚楚那里的失意现在总算得到了些慰藉。这次一走，或许不会有机会再见到步惊云和楚楚了。心中不免有些难过。
翌日，剑晨早早地起来，写了一封信，标名楚楚。待众人送别无名时，来到楚楚房间，将信放在了床上，算是最后的道别。
彼时，无名正与众人辞别，却不见剑晨。无名在会意间，剑晨已赶来，随之一同离去。
在马车上看着窗外渐远的众人，剑晨觉得自己似乎在与过往告别。
车上，师父提到想路过弥隐寺，去拜祭一下不虚大师。
弥隐寺？
剑晨感到心中隐隐作痛。脑海中立刻涌现出对楚楚的伤害和师父为自己挡步惊云那一剑的情景。心中猛地一痛，失声呻吟了一声。
“晨儿，怎么了？”
半晌，稍稍平抚了一些。剑晨思忖道：“师父，我想回中华阁”。
无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好，那就回家吧……”
转眼回来已有一段日子了。得知雄霸已死，纷乱已平，师徒二人都松了口气。
遥想曾经，自己与师父生活得恬淡自如。可如今为何感觉与师父之间仿佛有了些隔阂，总有点儿莫名的陌生与尴尬。剑晨心中不免颓然。练剑时也没有了从前的兴致。不知是对伊人尚自思念，还是无法如从前一样面对师父。整日的浑浑噩噩，近乎行尸走肉。无名看着徒儿如此萎靡不振，也并不埋怨，总觉得他需要一些时间去想通。
一日正在店中借酒消愁，悲从中来。旁边几个江湖人士酒兴正浓，划拳行令，觥筹交错。
剑晨心中烦躁不已，遂唤来掌柜老张，遣其散去。那几位乃是鲁莽之人，酒意浓时，岂会依从。张口便出言不逊。
剑晨压抑了许久的心情突然在此刻爆发，狂笑一声，抽出佩剑，一个回身对方便已鲜血横飞。另外几个见状皆亮出兵刃与之过招。
老张只见剑晨招招致命，急忙去请来无名。
是时，那几个见功力敌不过便私放冷箭，剑晨猝不及防之余，待回身，只见师父已接住了暗箭。未及回神之时，无名已挡在了他的身后受了迎面的一掌。剑晨忙回身将之一剑封喉。却见无名胸前流出鲜血，那人掌中竟然夹带暗器。
抱着师父，剑晨怅然失神。
店中众人慌忙请来良医。剑晨料理完阁中凶案后，径直赶来无名房中。
那暗器之毒导致一时难以止血。无名便将一叠厚厚的药布捂在伤口之上，换了一件干净的睡衣，盖上被子，半躺在床上。剑晨进来时，不见一点伤重之势。
待无名劝走了徒儿，方拿开被子，血迹已透过药布，殷红刺目。郎中麻利的止血、解毒。
却不知窗外，剑晨已含着热泪看到了这一幕。
第二章
退出师父的房间，剑晨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涌出的感动与心痛瞬间袭遍全身，化作滚动的热泪溢满眼眶，大滴的滴落。很久没有如此大幅动的情绪，他急忙抬手掩口，才不至于令自己失声痛哭。
悄然而快速的离去一段距离，来到院落的凉亭中，估计师父不会察觉到自己，这才拿开了手，微颤的呼了一气。拄着石桌，垂首半俯着身躯，任凭泪水拭不尽的滑落。良久，才稍稍平抚了一些，周身瘫软的坐在了石凳上，恍然神伤。
已而月挂中天，数点繁星的映衬下，洒来静谧而圣洁的光辉。正值望朔，明月如盘，泛着清澈的黄晕。似惹人心生敬畏的生命投出无边无际、亘古如斯的悲悯之光，洗礼着不洁的凡尘，像要以自然所赋予的力量吸收着红尘俗世的苦难与罪孽，慰藉沧桑苦涩的心灵。上苍将月光赐给了如无名般少数平凡而又真正伟大的人，如同这个月下亭中的少年，在纯净的光芒下成长，心中的世界少了一份黑暗与邪恶。
剑晨静静地坐着，初夏时节，温暖气息弥散，然而却感到由内向外渗透的一股凉意。
心头隐隐作痛着，剑晨不禁一蹙眉头，轻按胸口。怎么这感觉似曾相识？进而想起，是了，是舍心印发作般的痛感。解除这么久了，为何还会有这般疼痛？一如此刻的心情。
想起当初身中舍心印时，自己被那万箭穿心的酷刑折磨的昏天地暗，竟脱口答应了绝无神过分的要求。接下血绝之毒那一刻，虽然舍心印没有发作，可心还是剧烈的疼了一下，似乎已经知道这短暂的舒服牺牲的不仅仅是尊严与身份，还有自信的傲骨甚至是师徒二十几年的珍贵之情。
想到这里，剑晨黯然的叹了口气，“师父，那一接就将我从一个光芒磊落的君子变成了一个不忠不孝的叛徒。”
叛徒，多么刺眼可笑的两个字，陌生却又变得熟悉。也是从无神绝宫的那一天开始，自己的噩梦便已开始并试图将自己牵入万劫不复。
“师父，”“那一刻我便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陪伴您的资格。”他听到自己的心在颤抖。
或许噩梦在此之前就已出现。无法忘记在弥隐寺后的草地上，当被段浪用药所控制伤了楚楚之后，自己心碎欲绝的卧倒在地，眼前依旧是那不堪的一幕。罪恶已成，伊人已损，唯一拔剑一死以谢。英雄剑顺势举起的那一刹，是师父以电光火石的速度予以阻止。步惊云一剑刺来时，却见师父以身所挡。是师父救回了自己险些失去的生命。更是师父在危难之际以《万剑归宗》这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武学之宝交换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多的劫数与不堪要缠绕着自己，为什么每一次之后都要以这种感动和宽容来使自己的内心充满歉疚与失落？剑晨用肘拄着桌子，将头埋在手中，缓缓摇动，痛苦的合上双眼。
心痛又蓦然收紧，痛感更真切起来。那痛彻入骨的舍心印最终还是由恩师所解，在身陷囹圄之际还以帮绝心研究秘籍为由，唯一的条件竟是为自己解除舍心印并加以释放。
又是为了自己！
想到这里，剑晨禁不住苦笑，“师父，你不值啊。您的宽容竟换来了我的背叛……”思绪在此停住。
少时，剑晨缓缓地站起，寂然的向藏剑室走去。
看着环墙的剑架和每一把宝剑，这是师父多年来所收藏的。当年自己也是从这里接过了象征恩师身份与尊严的英雄剑。
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手已经拿不起这把浩然之剑了。
想到这里，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慢慢回头，转向另一室的佛像前，双膝沉重而庄重的落下。
看着面前的佛龛，佛香飘散着缭绕的青烟。仿佛自己的回忆随之翻动，过往之事，历历在目，挥之不去。愿这佛光的力量可以净化自己的罪过。如今，只求神灵佑护师父安然无恙，尽快复原。
这样的面壁思过儿时已有多次，可而今，此刻，看到师父流血的那一刹那，他突然觉得一切的其他早已远去，那些曾执着追求的人也似乎不再重要如许。
然而只有师父，是心中难以忽略的伤痛。
从未有过像这一刻这样害怕失去他，害怕他再受伤。才恍然发现在自己的生命中，师父是多么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
刚才离开房间的时的一瞥，竟猛然发现师父浮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沧桑与一丝长者的苍老。总以为师父还年轻，永远不应老去。是因为自己吗？令他耗费了如此多的精力与心血。想着，眼中再次湿润，愧意与担心弥漫心头。
彼时，无名的房中，良医正在悉心的诊治，处理伤口。未几，盆中的清水已染成了淡红。血气不足加之那一掌所受的内伤，导致全身真气溃散。包扎妥当之后，服下了药丸。无名盘坐榻上，开始以内力进行调息。旁边的仆人与老张静立守候，虽知老板功力深厚，但也片刻不敢离去。
就这样，一个在房中疗伤，一个在佛前思过。整整一夜的时间悄无声息的流过。等到窗外天明，经过一宿的调息，伤已好了大半，加上药力作用，无名苍白的脸色逐渐恢复了血色。老张服侍无名躺下，这才退出了房间。
中华阁已经顾客盈门，老张及众人忙于打理，直到下午时分，又来给老板端药。
室内，无名坐于席上，经过一上午的休息和刚才的疗伤，身体顿觉好转许多，已无大碍。老张见状，也才松了口气。
汤药服罢，无名问道：“晨儿呢？”
老张这才想起从昨晚一直到现在都不见剑晨的踪影。忙遣人四下寻找，却皆无功而返。老张不由得心生焦急。
无名思忖少时，似想到了什么，问道：“有一个地方你们没有找过吧，藏剑室？”
老张回应：“藏剑室一向是不可随意出入的”。
“走，去看看。”老张忙扶起无名。
来到剑室，却不见其人。无名向另一室看去，老张走进，果然见剑晨依然在佛前。无名立于门边，望着徒儿，示意老张过去。
只见剑晨面容憔悴，神色失神，哀情尽显。老张小心的说道：“晨少爷，老板好了，你快出去吧。”
“好了？”剑晨似自语般，喃喃道“好了，可心里也会好了吗？从来都是师父不让我有事，危险、困难都替我去承受。从小如此，长大后还是如此。我却一直给师父带来麻烦和事端，师父如此保护我，我却一次又一次添给他伤害，永远也添不完……”
心中又是一痛，剑晨不由手按着，“当初师父得知是我给他下了血绝时，内心一定比我更痛吧！”
无名默然的听着徒儿的话语，眼睛湿润而忧郁，心中且喜且悲。
老张看着剑晨从未有过的哀痛之情，竟一时手足无措。只得伸手搀扶他站起。剑晨顺从的起身，双腿却僵直而酸疼。站起的一刹那，顿觉眼前漆黑，失去了知觉。只听见耳边回荡着一声急切的“晨儿……”
第三章
梦中思绪飘飞，虚虚摇摇。
无名看着剑晨躺在床上昏睡，少有的安详。如果能一直这样看着他安然的样子，也是一种幸福吧。
一旁的郎中在细心诊脉。半晌，问道“公子以前心脏是否受过伤？”
“伤？”无名诧异，猛地想起，“哦，半年前中过舍心印的毒，但后来解除了。”
郎中了然的说：“怪不得，可能是未能及时解除而遗患的症状吧，他是心力俱疲、经脉不振所致。尤其是这旧伤，不能再受大的刺激，须得慢慢调养方可痊愈。”
无名应着，心头泛起一丝酸楚。晨儿何尝不是个可怜的受害者，他身心定然承受了很大的压力，现在终于是承受不住了。他不能去恨，不能去抱怨，哭不得，笑不出，也就只能病倒了。无名怜惜的望着剑晨，静静地守在床头。
不知睡了多久，似乎又经历了一场噩梦。睁开眼睛时已是日上三竿。见师父仍然微闭双目的守护着自己，剑晨感到无尽的歉疚，竟又让师父如此担心。自己何德何能得到如此无私的爱。
无名突觉响动，睁开了双眼，见徒儿已醒，悬着的心才慢慢落下。“师父，您去休息吧。”剑晨轻声劝道。无名见徒儿又昏睡了过去，迟疑片刻，才起身离去。余光瞥见了他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泪珠。
待得走远，剑晨方坐起。呆呆地失神一会儿后，从怀中拿出了一块白玉虎形玉佩。这是从小师父给自己贴身带着的，与师父佩戴的淡黄色龙佩质地相似。师父说过，这两枚玉佩是按照他们各自的属相打造的，象征着师徒的关系。一如当年无名投身剑宗的拜师玉环。
剑晨沉思了许久，似乎下定了决心一样起来收理行装。一切完毕之后，从后门走出了中华阁。
虽然这决定下得万分艰难，但自己已无法坦然的面对师父，师父的弟子不应如此不争气。每次与师父目光相对的瞬间，自己都感到不自在的尴尬，不见了往日的亲切。与其忍受蚀骨的自责，离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说不定将来会有一个更出色的的人来做他的徒弟。
剑晨遥望着这个自己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目光依依，眷恋不断。但终于毅然的回头，向远方走去。
无名不自觉的走到藏剑室，抬头间，英雄剑赫然的正放在剑架的最高处。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转身向剑晨的房间走去。
走进，室内已空无一人。却见桌子上静静地放着那枚玉佩，旁边是一杯沏好的茶，散着清醇的芳香，是他喜欢的龙井。
看着玉佩，无名心中怅然若失，仿佛丢了一件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前所未有的悸然与慌乱。已然明白了眼前的一切。未加多想，他拿起玉佩，快速向后面走去。
将虎玉放在嘴边，流露出绵软的温柔，虽然这温柔下是暗存的苦涩。
第四章
一路施展轻功，速度果然胜过脚力。
看到前面的剑晨在树林幽径上踽踽独行。林间雾霭轻笼着双眸。
“晨儿！”
这声音响亮清厉，饱含着急切与惊喜，还有一丝的嗔怨。
剑晨的双腿立即停住，再不能向前挪动半分。仿佛这声音来自天边，既盼望又害怕。
他缓缓的转过身，果然看到无名已立于身后，凝视着自己。
“师父”，欲言又止，终究没能喊出来。
他比谁都明白自己今日的所为意外着什么。只是敛目低眉，默默地站着。
无名见状，举起手中的玉佩，似质问般的说道：“你收拾好了一切要去往何处？这是什么意思？”
剑晨被这问话激出了强压制下去的感动。可事已至此，唯有坚持下去，让师父放手。
于是故作轻松的回答：“您已经懂了，不是吗？”
无名顿觉莫名的寒心，“二十几年的师徒，你一杯茶、一件信物便了断了吗”？
清楚的明白话中的含义，但依然要做与内心违背的事情。剑晨听罢，便略加思索，之后双膝着地，向无名三叩首。
“这样可以了吗？”一边起身，依旧不敢看对面的双眼，说道：“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看在曾经的师徒情分上，您就放我走吧。”
如此的回答让无名一怔，随即愤然的回手一记响亮的耳光，试图唤他清醒。
剑晨一时不稳倒退半步，泪水充满了双眸。站稳后，依旧说：“您生气就尽管发泄吧，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你……”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应，无名难以想象的又一怔，随即反手又是一掌，使其横倒在地。也许是一时失手，剑晨嘴角渗出了鲜血，泪珠终于大滴的滑落，将头深深垂了下去。从小到大，师父很少对自己动手，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抑或是失望。
无名声音微抖，“你这个懦夫，我怎么教出你这样的一个徒儿，你就只会逃避吗？即使你人逃到天涯海角，心躲得掉吗？亏得你还知道师徒情分，好，既然你可以不在乎，你能够放弃，那我就如你所愿。”
说着伸手掏出了怀中自己的龙佩，将两枚一同放在手中，意欲用力毁之。
剑晨见此情形，再也抑制不住，忙站起来阻止。
“走开！”自己复被推开。
见信物在转眼间将化作玉粉，剑晨慌忙跪下，失声道“师父不要啊，我错了，我错了……徒儿知错了……”继而泣不成声，情绪失控，捂着心口，不住的抽泣。
看着面前的剑晨，一如多年以前，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无名当即收力，玉佩完好无损的握于掌中。长吁了一口气，俯身将其扶起，双手搭在他颤抖的肩上，露出不忍的慈祥。
“你又何苦……”？
晨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我只是觉得，自己早已不配做师父的徒儿，不但未将您的剑道融会贯通，还做出许多不齿之事，使您受伤蒙羞。我，我对不起您，徒儿无颜面对师父。”
到这样的话，无名语重心长的说道：“傻孩子，这世上哪有父亲不要儿子的。你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时便跟着我，除了血缘不同之外，你几乎就等于是我的儿子。我们都是彼此生命中的唯一，你的位置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替代。因此不要再说配不配的话了，你这个样子，为师会很难过的。晨儿，你要记住，最快乐的人是没有过去的。所以你要从过去中走出来，前面的路会很光明。没有什么是真正放不下的，痛了，就要自然的放开。我们可以好好的生活，就像从前那样，好吗？”
席话令剑晨有些茅塞顿开之感，听话的点了点头。
名轻轻地拭去他嘴角的血迹，抚摸着徒儿的脸颊，“疼吗？”剑晨忙摇了摇头，正视着师父，充满了讶异与感激。师徒紧紧地相拥，仿佛世间万物皆化乌有，只有此情荡漾心中。
跟师父回家”。
“嗯”。
终于回到了房中，无名看着面容虚弱的剑晨，扶他躺下睡熟，将玉佩复给他戴好，方才离开。
昏昏沉沉间，剑晨渐渐忘却了虚无。
忆如同无花的蔷薇，永远不会败落。它牵引着思绪，顺着梦境，回到了孩提时代。
后林那片海棠，师父带着年少的自己在林中练剑。
“晨儿，这招为‘满天花雨’，看好了。”
一剑穿梭间，无数花瓣由上飘落，点缀着衣衫，铺满脚下。那是一种极致的美，纯粹而精致。也是在这片林中，他体会到了剑法的奥秘与无穷……
惚间，思绪停顿，一丝笑容浮现在脸上。好美好的梦境，很长时间没有这般的轻松温暖了。这种感觉只有和师父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出现，是别人所给不了的。
似乎睡了很久，剑晨带着暖意醒来。不知为何，身心仿佛还置于梦与回忆中，突然觉得放松了。过往的一切，都显得如梦一场，虚无缥缈。
想起，自己对楚楚是爱慕已久，也曾为爱付出，因她受伤。但似乎从来没有因她而心痛过。原来自己一直是在努力地弥补过失，尽力的去争取情感。然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她可以令他喜令他忧，却并不是自己不可没有的一部分。而只有师父，在不自觉间会令自己忘却自我，心痛不已。孰轻孰重，已昭然若揭了吧。
剑晨释怀的叹息，如同解开了压抑已久的心结。而今楚楚家庭和睦，美满幸福。自己也可以放心，可以放手了。
第五章
拖着孱弱的身体漫步海棠林。
是时，粉白相错的花瓣在泛着金色的阳光下飘摇而落，徘徊乱绕空。又是一场飘零曼妙的海棠花雨。
剑晨的双眸迷离的看着眼前的丽色，渐渐变得湿润，心底莫名的涌出一丝感动。似乎是心中最柔软、最安详、最幸福的一处被轻舞的花瓣在不自觉间悄悄触摸，这才是最原本的自己。
轻倚一株海棠树干，微微扬起头，看着看着，仿若这一切连同自己置身美丽的幻境之中，是好久未见的梦境了，久违的温暖之感。那是曾经属于自己与师父的生活。而今思绪拂动，仅仅一年多的时间，自己卷身江湖，遥想当初，竟恍如隔世。
剑晨缓缓地长吁一气，嘴角微扬，露出若有若无的一丝笑容，是自嘲？是苦笑？痛彻？遗憾？抑或无奈后的释然？
“是该放下了……”心里说着，喃喃道：“该放下了，也是时候醒了，都结束了”。
剑晨轻叹着，心也丝丝缓缓的放松了。他半闭着双眼，任凭海棠花瓣飞舞出萦绕幽香的花雨，静体花瓣飘落在周身的轻柔。
远处，无名静立在垂柳的丝绦枝帘后，怜爱的望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陪伴自己多年的爱徒，像极了父亲守望着儿子。
名内心突然漫上一丝酸楚，是痛心吧？看着这个白衣胜雪的少年，他平日习武之余已将诗词礼仪、文赋词乐熟稔的掌握。若是从小不曾传其武艺，任由其学文，做一纯粹的书生，可能如今他应是一位在科举中得意考场之人了吧。
想着，进而有些遗憾。自己武功绝世，但最终在江湖的血雨腥风中遭丧妻之痛、离恨之苦，待得回头，为时已晚。因而参透浮世之争，退隐桑榆。可明知道徒儿涉世未深，单纯善良，却亲手带他走向江湖这条不归路，于他于己，都酿就了一段惨痛的经历。终究自己也是个放不开的人。
但至少师徒共同走过了，你在，我也在，情在，意依旧。微风拂柳，柳枝撩衫。无名垂首轻叹，眼神悲悯而澄明。
夕阳外，烟波碧草，映照亭台楼榭的中华阁，无限凄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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