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淑灵抬眸就见菩提正宗寺的牌匾，她是女子之身，不便独自进寺，却也巧了，慕容晋吉这几日盘桓在寺中，刚刚拜别寺中主事，撩起长袍下摆，迈步出了寺来。慕容晋吉见到对面徘徊的清丽面容的女子，她面上有风尘之色，还有些倦意，心下想到自己的孙女也是这般纤柔姿态，不禁询问：“姑娘，这里是寺庙，不接待女宾，不知姑娘有何难为之事，说与某听可否？”公孙淑灵摇头不语，她想找到慕容氏却不得其门而入，正自发愁呢。慕容晋吉就在眼前，她却不识，也是天意戏弄人了。
慕容晋吉眼下也是深居浅出，天下人都在传，他一手“摔碑手”杀人无算，他却从不辩解，不是自己做下的孽，他倒是心无挂怀。这几日拜会老友，才出门几天就被人跟上了？
公孙淑灵柳眉微挑，想了想道：“老伯询问，小女子却不便言语，但问一句，可识得慕容晋吉他老人家？”慕容晋吉心事如枯井无波，面容和善道：“姑娘为何寻那老匹夫，莫非是来寻仇的？”慕容晋吉如此说是有些试探的意思，他也是故作姿态，不想承认自己就是慕容晋吉，不是他狡狯，他也想清静度日，不想被世人无端诟病，无奈之下藏拙。公孙淑灵心里暗自叹息：“这位老伯年纪怕是和慕容老前辈相差无几，只是他不像那个杀人如麻的……”她一个姑娘家，骂人毁人的言辞自是说不出口，也不想说出口。
慕容晋吉看她脸上有愁容，但是无恨意，心下喜欢，遂道：“慕容晋吉也是有住处的，就在附近，姑娘可愿随老夫去往？”公孙淑灵听闻后有些不信，这么一来，寻到慕容晋吉太过容易，难道是天可怜见？她俏脸微微发红，道：“老伯，您当真知道慕容老前辈的住处？”慕容晋吉笑道：“老夫和他颇有渊源，知道也寻常。姑娘不必心急，老夫可以带姑娘找他，只是，老夫难得出门，还想着去狮子林游玩一番，姑娘可愿意陪着老夫一同观赏？”公孙淑灵微微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慕容晋吉和蔼道：“若是不便，老夫也不强求了。”公孙淑灵却道：“老伯面善，待人和蔼，小女子陪您去吧。”
慕容晋吉一甩袍子，大步前行，公孙淑灵莲步跟随，相距只是半步。
两人走到了狮子林里，但见园内假山遍布，长廊环绕，楼台隐现，曲径通幽，只是并无游人，寂静得可怕。
人人都说慕容晋吉四处杀人，猜测他莫不是疯癫了，因而无人接近他，他本是个耐得住寂寞的老人，只是公孙姑娘像他的孙女，这才想起来要她陪伴。可他见这姑娘亭亭玉立，站在廊下不言不语，暗自摇头，心道：“这姑娘学武的潜质不大好，估计功力尚浅，如今武林乃至天下动荡，一个弱女子行走江湖，无依靠，无傍身，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慕容晋吉游览园林的心思渐渐消散，走到公孙淑灵身前道：“姑娘你为何寻那老匹夫，可以说了么？老夫这就带你去往他的住处。”他这么说是吊人胃口了，还是在试探公孙淑灵的口风。公孙淑灵垂头道：“有人说爹爹被慕容老前辈一掌给打死了，小女子不孝，想向慕容老前辈当面问清楚，为何？！”她的语气凌厉，目光却柔和，心里并无深仇大恨。慕容晋吉暗自叹息：“老夫不认得的人，为何会杀，世人都是心怀不测的，这个姑娘倒是心思清静的——”慕容晋吉叹气道：“老夫这就带姑娘你去那老匹夫的住处。”公孙淑灵抬眸看着老人，眼角还带着泪花，道：“多谢您老，得亏遇见您。不然，小女子如何能寻到他老人家。”这一路，她问询了许多人，多是不知道，或者搪塞过去的，总算不负苦心，终于有机会见到慕容老前辈了！
天空呈现铅色，云雾低沉，微风拂面，大约是有雨落下。
慕容晋吉加快了脚步，回头看向了公孙淑灵道：“姑娘，看起来要下雨了，你快些吧，淋了雨就不好了。”
公孙淑灵抬眸，长长的睫毛微卷，这天气果然要下雨，她举着胳膊加快了脚步，清风一过，雨滴无声洒下，她的袖子沾了雨水，莲藕似的手臂略感凄冷。
慕容晋吉回头望去，暗道：“这姑娘想必内力浅薄，连脚步也缓慢，罢了，老夫行走迅速就暴露了真实身份，且扮作平常老人家，慢些行走。”他也不提气，只是依着普通老人的行动速度，却也走在公孙淑灵的前面，未曾被她赶上。
前面就是一片竹林，青翠欲滴，竹叶在雨中更加鲜绿，一个小院子隐藏在竹林深处，谁也想不到江湖上依旧驰名的武林泰斗“摔碑手”慕容晋吉就隐居在这里。
有一条石子小路蜿蜒进了竹林，慕容晋吉回头见公孙淑灵举着一片芭蕉叶子挡雨，心想：“这丫头还是聪慧的，路途中经过一片芭蕉林，她是在那里摘得的吧。”
公孙淑灵疾步赶上来，将另一片芭蕉叶递到慕容晋吉眼前道：“老伯，接住这芭蕉叶，抵挡一些雨水吧。”
慕容晋吉心中暖和，只有自己的孙女会如此替他着想，他老怀感慨，轻声道：“姑娘，老夫有个孙女倒是和你一般年纪，你今年多大？”
公孙淑灵也不迟疑，道：“我才二八年纪，您的孙女叫什么名字，她不会是住在您这里吧？”
慕容晋吉道：“老夫的孙女和你仿佛年纪，早年间我的女儿也曾和她一道来看我。”
他似乎老怀伤感，高大的身影微微颤抖，却不再说话。
公孙淑灵走到老人一旁，看他的脸色发白，泪水在眼窝里停留，心知老人不是迎风流泪就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她想问老人怎么了，却也问不出口，只是关切的看向老人道：“老伯，您没事吧？”慕容晋吉朝她和蔼笑道：“老夫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些旧事烦扰罢了。”
说着话，竹林里的小院子出现在眼前，公孙淑灵看着这个院子，里面有一座凉亭，三间草屋，外围一圈篱笆，算是圈住了小院子。
慕容晋吉回头微笑道：“这里是那慕容晋吉的住处，姑娘，你怕不怕？”公孙淑灵心中一震，思忖：“若是慕容前辈在家，便能知道他杀害我爹的原因，他若在，他若真是杀父仇人，我当如何？如果他不在……那我该怎么办？”似乎了解公孙淑灵的想法，慕容晋吉沉声道：“我看姑娘心事重重，不如在慕容老匹夫的悔过亭里坐一会儿，和老夫说说话。”公孙淑灵挤出一点笑容，道：“老伯，您是慕容老前辈的友人吗，怎么对慕容老前辈那样称呼？”慕容晋吉无奈道：“友人倒是算不上，只是熟悉一些……到了亭中我们才好说话。”
公孙淑灵抬眸见那亭子有匾额书写着“悔过亭”三个字，想必慕容晋吉也有悔不当初的事情？
慕容晋吉走进了小院子里，侧身对公孙淑灵道：“姑娘，慕容老匹夫还未归，我们就在亭子里等他吧？”
公孙淑灵想了想，这样也好，难得老伯肯和她说话，她可以打听慕容晋吉的事情。
慕容晋吉撩起长袍就落座亭中，感叹道：“悔过亭，这个老匹夫还有悔意啊。”公孙淑灵道：“老伯为何如此说？”慕容晋吉望向公孙淑灵，她已经在对面坐下，面沉似水，不由得叹气道：“据老夫所知，慕容老匹夫一手‘摔碑手’造了许多孽啊，他的功夫倒是不错，就是出手太狠了，没有人受得了他的一掌，也因此武林中谈到他就色变！”公孙淑灵听到这里也是点头，道：“老伯，慕容前辈也是如此想法吧？”慕容晋吉脸上露出笑意：“姑娘，你似乎知道了些什么？”公孙淑灵看向了竹林道：“老伯您似乎和慕容老前辈很熟悉，不然，您就是慕容老前辈？！”她虽然心里认定了对面的老伯就是慕容晋吉本尊，但是问出这句话，也是心里忐忑，双手紧握。慕容晋吉看向了小桌，桌面上有茶具，他随手就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叹气道：“我这种人，杀人就像屠狗，一双肉掌很寻常，就像这样……”他伸出手掌给公孙淑灵看了看，续道：“姑娘可曾见到这样的手掌？”公孙淑灵抬头看去，这手掌厚实、红润，却也和一般人的手掌无异。正在这时，慕容晋吉却手掌挥动，内力爆发，对面的几根竹子炸响，一根根似爆炸开来，竹叶飞快摇曳，好像在狂风中激荡！公孙淑灵吃了一惊，脸色惨白，许久不能说话。慕容晋吉再将掌力收回，脸上没有一丝神采道：“老夫的一双肉掌发力之后恐怖如斯，却从未沾人血，没有杀过人，姑娘信不信？”公孙淑灵却是难以置信，江湖传言慕容晋吉的“摔碑手”独步天下，没有传人，那些血淋淋的案子又是谁做下的呢？
慕容晋吉的脸色灰白，他知道对面的姑娘不信，江湖中人谁也不信！
公孙淑灵沉默许久才道：“慕容前辈，既然如此说，我就告辞了。”她将长剑拾起，刚才她很想用剑威胁慕容晋吉，可是她没有出手就见识了慕容晋吉的“摔碑手”，长剑又只是她防身的工具，她的长剑在手，却不懂得施展，根本没有剑招！
慕容晋吉缓缓垂下了头颅，声音极度沙哑：“我的孙女被他们绑了，我的孙女啊，她和你仿佛年纪，我、我没有能够救下她啊……”他老泪纵横，哽咽许久。
公孙淑灵疑惑的回眸，老人已经趴在小桌上，身子颤抖，一双手渐渐垂下，眼见得是不行了……
公孙淑灵叹息一声道：“没有想到慕容老前辈居然是被人冤枉的。”
雨下个不停，小院子里，公孙淑灵的背部浸湿了雨水，显得孤独、凄凉，她的双手沾满了泥土，面前一个大坑刚刚成型，她找来了一张竹席，好不容易将慕容晋吉的尸身转移到竹席上，再将竹席卷起，捆上绳子，然后瘦小的肩扛起了绳子，缓缓的将慕容晋吉拖拽到挖好的坑里，她不觉得累，只是麻木的将墓穴填上了土，然后一剑劈开了竹子，刻下了“慕容晋吉之墓”这几个字。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