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到后来,生离死别、风流云散,不止一次两次地从我身旁擦肩而过。那缀满痛苦与喜悦有着高蹈情怀的眼泪,虽然不能说有些麻木,但也应该有些迟缓了。任凭心潮澎湃或者心如刀绞,种种感觉在内心深处处理起来有了一种理性的从容与镇定,甚至可以说,有了某种雅致与坦然,什么事情都不能击垮我内心的那道防线,打动并打通我的泪腺这道关卡,我依然坚强地挺过来,没有留过一次眼泪。
那年高考,让我走进了只长楼房不长庄稼的城市。忙忙碌碌中,我要做不想做的事,甚至要说讨厌说的话。需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上司、客户、官员,需要面对各式各样的评比、检查、论坛。领导端坐其间,下属分坐两边,威严、端庄、气派,我却感到有一种沉重的阴气,无时不透出种种商业谋划与猎杀的气息,这个世道,尔虞我诈,你争我夺,不是为了金钱就是为了权力,脸上所表露出来的笑容都是虚假、阴险或奸诈的。
工作上的竞争、同事之间的比较、社会对成功的标准,让我感到憋屈和无所适从。为了生存,我不得不用乡下人的韧劲,像进城被宰杀的牛羊般,伸着血脖子任人宰割,承受着一种常人难以忍受的煎熬和疲惫。而我的思绪、灵感、情怀却被现实凝固着,人变得越来越心烦意乱。我的身体也在快速地衰败,额头被岁月的犁铧犁开了一道道褶皱,头上稀疏的毛发逐渐沦为配角,高血压、高尿酸、高血脂等慢性疾病接踵而至。工作却依旧原地踏步,收获寥寥,所谓的事业只是一声叹息。
2008年冬天,一个寒冷的夜晚,母亲准备上床休息时,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于是,这个曾经有好吃的尽了我吃、有好穿的尽了我穿的母亲,终于倒下来了。当我得知母亲病倒的消息,便急匆匆地往老家赶。走进母亲的病房,一看到病床上面黄肌瘦的母亲,我哽咽着喊了一声:“妈妈!”就扑到母亲床前,跪下。母亲挣扎着坐起来,用她那枯枝一样的手拉着我说:“崽啊,想不到娘这辈子还能见到你……”母亲一语未完,我的眼泪就掉落下来了,怎么也止不住。
2019年春天,从小到大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离开过我们的女儿,独自远度重洋飞往遥远的澳大利亚,前往悉尼大学攻读硕士研究生。在异国他乡求学,生活在不同的文化、语言、宗教信仰的环境中,面对不同教育体制下学业上的压力是她始料不及的,也让我对她的牵挂和担忧与日俱增,她的一言一行便成了我快乐与痛苦的源泉。那天,我与女儿视频,一看到原本健康又充满活力的女儿,已显出憔悴之态,我感到一阵悲凉,她一句:“爸啊,你的身体怎么样了?”我的眼泪又来了,是感动还是牵挂,我自己也说不清,只是情不自禁地让泪水尽情地流淌。
渐渐的,一看到那生离死别的场面,一听到那悲伤痛苦的声音,深埋在我心底的思绪便会在体内缠缠绕绕,耳边的哭诉顿时幻化成幽幽的悲歌,让无边无际的痛在我的体内蔓延开来,逐惭将我淹没,让我窒息,让我轻轻松松地放下坚强,举手投降。我的眼泪便迅速打开那道没有上锁的门,溜了出来,让我以泪冼面。用我妻子的话说:“你那眼泪越来越不争气了,也不怎么值钱了!”我感觉就是这么一回事,我甚至感到我性格中没有一个中年人遇事时应有的淡定。
唉!那个自以为顶天立地的硬汉,那个自以为金刚不倒的男人,一到中年,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越来越容易激动,越来越多愁伤感了。这是为什么呢?难道说中年人年纪大了,反而脆弱了吗?许多次这样的自问和思考后,我终于明白:人到中年,随着阅历逐渐丰富,随着面对的事情越来越有深度,再加上人生所经历的种种酸甜苦辣,已经把我摧残得面目全非、不堪一击,让我成了一个容易冲动的男人,让我成了一个容易泪流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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