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完毕,画家拿起写生薄,招呼也不打,头一扬,出门而去。小红朝罗飞一使眼色,紧紧跟上,罗飞背起摄影包,带上房门,下楼,走到了街上。
游人如织,街道上酒吧餐馆林立,不时可见支着画架或操琴的艺人,各呈精彩,三拐两拐,文艺复兴巨匠米开朗基罗为之礼赞的圣母百花大教堂矗立眼前。罗飞不由自主的张开嘴,倒吸一口凉气,天啊!
绿白红三色大理石装饰的墙面,雕像精美,层层叠叠,巨大的铜门,为将大教堂钟楼和洗礼堂一并收入取景框,罗飞不停地寻找合适地点,结果是长叹一声,难以如愿。
罗飞随着人流进入教堂,灯光昏暗,老老少少抬头仰望,惊讶之色写在脸上。突然间,罗飞想到一个问题,进教堂时没有人收门票,他想到在国内许多寺庙进去要收费,而且价格高的离谱,尤其让人不爽的所谓开光,装神弄鬼,把善男信女唬的一愣一愣的。
罗飞感到手机振动了一下,掏出一看,小红发来信息:你在那?
他回道:“大教堂里面。”
小红回道:“我在街边喝咖啡,来找我。”
罗飞愣了一下,隐约感到小红话里有话。
出了大教堂,罗飞一时不知往那边去,街边的咖啡店林林总总,游人三三两两或独自坐在小小的圆桌前,悠然自得。他给小红发一信息:“你在何处?”小红很快回复:“东边。”罗飞四下张望,一时无法判定东南西北。他抬头看了一下天空,凭借户外摄影练就的功夫,很快判定那边是东,一路寻找过去。
因为留意,罗飞发现街边喝咖啡的人千姿百态,衣冠楚楚,妆容精致的,不修边幅,大咧咧瘫坐一隅的,不过从眼神看,可谓气闲神定。罗飞问自已,抓着相机匆匆忙忙,左张右顾,是否犯傻?
罗飞看到小红了,米色风衣搭在椅背上,桌上的放着那顶红色贝雷帽,罗飞没有看到画家。但注意到桌上放着两只咖啡杯。
他走了过去,离小红还有三五米的时候低声招呼道:“嗨。”小红听出是他的声音,脸转过来,罗飞一怔,小红眼里有泪。
罗飞走到桌子跟前,目光落在小红对过的那只咖啡杯上,杯子里有半杯咖啡,试探着问道:“大师去洗手间了?”小红低声道:“狗屁大师?臭流虻!”
罗飞觉得情形不对,坐下,将画家用过的杯子挪到一边,朝正好走过身边侍者示意,侍者走了过来,罗飞用英语招呼,一杯咖啡。不一会,侍者送来了咖啡和帐单,罗飞谢他,将咖啡钱和小费一并递给侍者,侍者收起钱,面无表情的离开。
罗飞坐下,端起咖啡啜了一口,虽然他平日不喝咖啡,但这会儿觉得香气扑鼻。他连喝了两口,放下杯子,问小红:“怎么回事?”
小红抽噎了一下,长吁一口气,对罗飞说,她不忍了,原准备此次欧州之行后和画家分手,现在她一天也不想看到这个家伙,佛罗伦萨两天的行程结束后,拜拜!罗飞吃惊不小,问发生了什么事?
小红切齿道:“我原以为他只是祸害来上课的小姑娘,没想到他还想着骗人家的钱财。”
罗飞不知怎么安慰小红,问她怎么知道的? 小红更加忿怒,告诉罗飞,是那个臭流虻自已说的,我无意间问他此次欧州之行的花费,他让我别烦神,有人出,我不明白,再问,他一脸的得意的告诉我,他对一小姑娘妈妈拍了胸脯,保证她女儿一定考上中央美院。我知道他在本省有人脉,但中央美院他根本够不上,凭什打包票?他说出的话太恶心人了,他说不管那么多,先把钱弄到手,事后老娘们如果找麻烦,就跟她挑明,是她女儿主动上床的,你不知道那个小东西有多骚,疯起来没个够。罗飞心扑通乱跳,不敢想像当时的情景,继而纳闷,画家为什么要将这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告诉小红
犹豫再三,他将自已的疑问说了出来。小红稍为一怔,缓缓说道,也许他想早点和我分手吧。
罗飞不由想到自已的处境,着实尴尬。他左右张望,问小红,画家去哪儿了?小红说她骂了这个臭流虻,他生气,一甩手走了。罗飞一时无语,他心里盘算着自已身上还有多少欧元,是否够小红与他两人接下来的旅程。忐忑间,画家悄没声息的出现了,没事人一样问罗飞,拍到好片子了吗?罗飞稍一愣怔,应道:没有。画家像是在安慰他:别要求太高。罗悄飞不由地笑了,要求太高?我现在整个无感到怀疑人生。画家笑了,似乎很感激罗飞这样说,缓解了他和小红之间尴尬的气氛。小红板着脸,但罗飞看得出,她心里的气随着画家的出现也消了一多半。
画家重新要了一杯咖啡,啜一口,对小红说,我俩第一次上床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我不是圣人。小红眼皮子一翻,说可我没想到你这么龌龊。画家脸上闪过一丝不快,“这话说的太难听了吧,你还真把自已当做圣女贞德。”
画家和小红之间的对峙又开始升级。两个人的脸上乌云密布,目光撕杀,罗飞夹在中间,坐也不是,走也不是,他抓起相机,佯装拍街景,用以掩饰内心的尴尬。
傍晚时分天空飘起细雨,小红想回住处休息,画家说米开郎基罗广场不可不去。罗飞也觉得早早的回去,着实无聊。他劝小红去吧。小红点点头。
街灯昏暗,漫步大街小巷,仿佛置身建筑博物馆,街头不时可见神一般存在的雕塑,罗飞忽然悟道,这里的如果出现耀眼的灯光,必然大煞风景。
登上米开朗基罗广场,要过桥,过桥的时候,画家冒出一句话:桥的本质是什么?小红一声不响,俯身桥栏,河两岸的步道上的路灯,倒映在汩汩流淌的河水中,闪闪烁烁,画家的目光转向罗飞,罗飞不咸不淡的说道:渡人。画家双肩一耸,目光转向桥头的雕像,缓缓说道:艺术就是把简单的事情搞得很有仪式感。罗飞忽然想到了什么,问画家,我们在意大利还有几站?画家说行程是小红安排的,他只知道最后一站是维罗纳,罗密欧与朱丽叶爱情故事的发生地。罗飞目光转向小红,她仍俯身桥栏干,罗飞心想她为何将意大利之行的终结点安排在维罗纳这座小城?
小红也许是感觉到两个男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离开桥栏,朝米开郎基罗广场走去。罗飞和画家相互看一眼,跟上小红的步伐,登上了米开郎基罗广场。
雨中,游客不算多,登上广场顶部的平台,放眼远眺,细雨蒙胧中,佛罗伦萨整个城市显得另样妩媚,灯火辉煌处是三个大教堂,与之相比,民居星星点点的灯光若隐若现,倒是刚才走过的桥,因为距离近,加之用的是冷色调的泛光灯,扎眼。
罗飞换了个镜头,支起三脚架,小光圈拍了几张。小红走过来说了一句:能见度太低了吧。罗飞回道:就当是扫街罢了。小红说:回吧,衣服都湿了。罗飞回头看了她一眼,才发现女孩子头上的帽子因为被雨淋湿,往下压住了眉梢,好在光线暗,看不清她的脸色。罗飞将用来保护相机的雨伞递给了小红,小红说到底是专业人士,到那都不忘带把伞。罗飞笑了,别埋汰人了,我早已过了痴谜阶段了,说实在的,此次意大利之行我拍得都是纪念照,能送展的一张都没有。小红说,你目标定的太高,心里想的都是省一级和全国大展。罗飞一声长叹,说,早就不做梦了。小红弯下身子看他一眼,故作惊诧的说:你七老八十了?罗飞调侃道:心老了。小红仍不依不饶,说,真的?要不今天晚上我到你屋里睡!罗飞知道玩笑开大了,求饶道:别闹了,整一出中国游客在欧洲情杀案可不好玩。小红笑道:我早看出来了,你们俩都没血性。罗飞让她说不好意思起来,但心里不得不承认,自已就是个窝囊废。他回头找画家,画家走的远远的,正在打电话。
小红注意到罗飞的目光,不咸不淡的说:他现在打电话都躲的远远的了。罗飞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小红:你什么时候开始像个妻子似的紧盯着自已的男人?小红一怔,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提醒的好,我干吗要盯着他,不开心,换一个男人就是了。罗飞从小红的笑声中找回了他印像中的女孩,心里的压力大大缓解,最起码,意大利之行不会再出意外。
画家走了过来,对二位说,走吧,真成了落汤鸡可不是好玩的。
画家一语成谶,当天夜里罗飞听见小红喊着让画家去烧水,她要喝开水。画家走出房间,嘴里嘟嘟囔囔,说真他妈的事多。罗飞坐起开灯,画家脸拉的老长,说小红八成是发烧了。罗飞问多少度?画家说不知道,没有温度计,说是浑身打颤,喊冷。罗飞犹豫了一下,起身,说他去烧水,让画家回屋照顾小红。
罗飞到厨房找到电烧水壶,到水龙头上接了半壶水,等水烧开的时候他想起自已行李箱里有VC泡腾片,于是回客厅准备找出来给小红冲水喝,回到客厅他愣住了,画家躺在自已睡的长沙发上,说他头晕,让罗飞去照看小红。罗飞心里不高兴,但不便发作,他找出泡腾片,对画家说还是有劳大师辛苦。画家呵欠连连,说咱俩彼此彼此,都有照顾小红的责任,罗飞嘴角一阵抽搐,不想再和这家伙争辩。
房门半掩,罗飞敲了敲门,小红耐烦地说,磨蹭什么?罗飞进屋后将烧水壶放在小圆桌上,小红探起身子,台灯亮了,罗飞大吃一惊,小红烧得脸通红。他急切地摸了摸小红的额头,滚烫。他赶紧将小红按进被窝,左右张望,没有瞅见喝水杯,他知道小红平时都喝瓶装水,出门在外不像自已出门在外包里都装个保温杯,他到厨房拉开橱柜的门,没看见国内常见的碗,只有深浅不一的盘子,他抽出一只盛汤的盘子,从抽屉里拿一把汤勺,返回屋里,托起小红的身子,把画家用的枕头也垫到小红的身后,让她斜躺着,将开水倒在盘子里,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将水喂到小红的嘴里。小红嘴吧微微张着,身子颤抖,牙齿碰到勺子,得得作响。罗飞知道这会儿体温一定高,不免着急,忽然想到小时候自已发高烧时母亲的做法,放下盘子,走了卫生间,闻着味道,判断那条毛巾是小红的,用冷水浸湿,拧成半干,回屋将毛巾敷在小红的额头,继续给她喂水,突然间,小红眼角聚起了泪水,滚落下来……
一盘子水喂完了,罗飞悄声问道:还要再喝点吗?小红头摇了一下。罗飞揭下她额头上的毛巾,到卫生间用冷水搓了一下,拧的半干,回到屋里敷到小红的额头上。对小红说:你睡一会吧。小红说道:别走,陪陪我。罗飞从没有这样照顾过人,尤其是女人,刹那间心里漾起一股柔情,他很想俯下身子吻吻姑娘,以前他俩约会时,他吻过姑娘,那是一种充满激情,狂野的吻,而这会儿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将小红的胳膊塞进被窝,关灯,决定等小红睡着了再走。
屋外传来画家的鼾声,罗飞打了个哈欠,这么坐着实在不舒服,突然间他想到张丽这会在干什么?国内现在是白天,他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没有张丽发来信息。他不想抱怨,因为自已这两天也没有发信息给妻子,他忍不住问自已:就这样厮守下去,直到地老天荒?他时常会跳出个念头,觉得自已在张丽的生活中只是一个陪衬,若不是两人着做爱时的感觉真实而温馨,他真要怀疑自已面对的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他很想知道张丽是怎样看待两人之间的关系?自已曾试探着问过张丽,和自已做夫妻是否感到委屈?张丽的回应是:你这问题问的太无聊了吧!
冥冥中,罗飞目光转向小红,心底一颤,对自已说,和小红这样的女孩子也只能是玩玩,做夫妻是万万不成的,刹那间,他明白自已就是个流虻,在社会生活中只会一味的逃跑。自已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当年的也曾意气奋发,现在就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破皮球,无论怎么拍打也弹不起来了。
黑暗中,小红忽然说道:下面的行程我不想走了。罗飞一怔,劝慰道:再睡会,天亮了再说。小红声音变得哽咽,说她想家了,一刻也不想多待了。罗飞暗暗吃惊,因为小红语气不像是一时的宣泄,有几分认真。小红接下来的话更是吓他一跳:“如果定下回去,你得陪我一起走!”他没有接话,而是说:睡吧。
天亮了,罗飞盯住小红的脸看了一会,苍白憔悴,不清楚她这会是否仍在发烧,他走出卧室,画家睡得像头死猪。他心里不痛快,加上身上那那都不舒服,上卫生间的动静就大了。当他走出卫生间时,画家的眼睛睁着,一脸的冷寞。他不加理睬,进了厨房,烧水。
电水壶滋滋作响,他隐约听到小红的声音,不知为何,他装做没听见,直到画家喊了起来,让他去屋里看看小红有啥事,才走出厨房。他进屋的时候小红正试图坐起来,他问小红这会儿是否还发烧?小红说仍难受,但有点儿想吃东西,罗飞松了一口气,照他以往的经验,有胃口往住是毛病好转的开始,他把自已的想法告诉了小红,小红问他有什么吃的?他说这又不是在国内,出了门就可以买到早点,这里超市要九点以后开门,他试着问小红,他包里有巧克力,先吃块垫垫?小红说恶心死了,不想吃甜的。他双手一摊,说那只好等超市开门了。小红突然骂道:没一个好东西!
一个星期之后,罗飞与小红和画家在维罗那分手,小红没有如她所说和罗飞一起返回中国,而是和画家继续下面的行程。临别前的晚上,罗飞做东,请小红和画家在一家中餐馆吃饭,两杯酒下肚,小红的脸色鲜艳起来,看画家的眼神也不那么刻薄了,画家一脸玩世不恭的表情,频频举杯示意,眼里有话,罗飞明白,这家伙是在提醒自已办画展请张丽出席的事,罗飞举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心想到时候推说张丽日程安排有冲突,或者干脆装糊涂,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因为他真不知道自已该如何向妻子张嘴说这事。
第二天,罗飞乘欧洲之星列车抵达德国的法兰克夫,一出车站便被浓重的尿臊味熏得头晕,目所及,车站大门外拐角处,一片尿渍……
当天下午,他登上了直飞上海的飞机,候机时他给妻子发了一条信息:明天晚上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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