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困了,说她要睡了。罗飞停止爱抚,回到自已被窝。他想起结婚后没多久两口子就分被窝里睡了。此建议是张丽提出的,说分被窝睡更科学,更有利于睡眠,罗飞说行,虽然他喜欢两人挤在一个被窝里,来情绪了,伸手摸摸,很容易办“大事”。现在好了,得到允许才能钻到妻子的被窝里,在他印像里,张丽很少主动提出做爱,而他能否如愿要看妻子的情绪,久而久之,两口子之间的缠绵变得有点儿复杂,形成某种程度的心理负担,这让罗飞很是不爽。
年初一张丽上午九点出发,给市里的老领导拜年。年初二看望父母,年初三年初四,罗飞早早的离开家,躲开来给张部长拜年的人,他真怕见到那些人,暗地里给那些人起了个绰号:特级演员。有时候也会想妻子在领导面前是否也这样?想着想着,开始同情妻子,活得太累了!
年前罗飞向馆长请假,馆长爽快答应,同时向罗飞提出建议:有机会请张部长亲临文化馆指导工作。罗飞笑笑,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过了年初五罗飞就开始数日子,出行的装备他早早就准备妥贴,就像一只久困牢笼的小兽,盼望着挣脱的那一天。
年初九,出发的日子。罗飞五点半钟起床,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洗漱完毕,看一眼手表。冰箱昨天晚上他检查过了,只有几瓶饮料。张丽说了她一日三餐都在机关食堂吃,任何食物不要为她准备。他想要不要进屋看一眼,张丽醒了,和她打声抬呼,如果……犹豫再三,他忽然觉得自已想要与妻子吻别的念头有点儿做作,张丽未必喜欢。可真要这样不声不响的走了,似乎也说不过去。他轻拧门把手,推开门,就着厅里的灯光朝床上看去。张丽似乎动了一下,他轻抬脚,走过去,张丽眼睛睁着,微光中漂亮的脸儿显得有些俏皮,罗飞俯下身子在妻子的额头轻轻的一吻……
出了家门,罗飞首先找地方填饱肚子,然后打车直奔集合地点。前后脚,老蔡陈建设到了。孙军驾车赶到,看着一地的行李箱摄影包三脚架,还有老蔡带来的两箱酒,罗飞对孙军说,幸亏你这车宽敞,这么多行李我那车真放不下。孙军让罗飞坐在副驾位置的位子,招呼一声,走咧。
冬日的早晨,街道上冷冷清清。听着汽车引擎的轰鸣声,罗飞咧嘴暗笑,每次外出拍片子他都感到莫名的兴奋,身心愉悦。
出了城,拐上高速,一路向北。四个人虽然相识,但结伴出远门还是头一遭。孙军话不多,两只手轻松地搭在方向盘上,长发飘飘,像个纵马驰骋的骑手。因工作关系,陈建设与罗飞很早就相识,但私交一般。老蔡是圈子里有名的活跃分子,爱喝酒,歌也唱的好,有他在这一路不会寂寞。
孙军说今天路程近一千三百公里,四个人轮流开,都是老把式了,没有问题。按行前商量好的,罗飞管帐,他专门带了一个文件夹放钱和发票,每人先交一千元,用完再交。陈建设问孙军要不要给点车辆折旧费?孙军说滚你妈的蛋。
孙军一脚油门,开出去近四百公里,在服务区吃午餐加油,罗飞接着开,他斜着瞟一眼,孙军在闭目养神,他打消了和他说话的念头,他想对孙军说这车真好,最直接的感受是安静,动力足,尤其是超车,刷的一下就过去了,爽。
冬日行车,车窗外景色略显单调,渐渐的车上的人话越来越少,老蔡居然打起了呼噜。淮河、黄河,安徽、河南,一路疾行,天黑时进入陕西境内,穿过西安绕城公路,直奔陇县。
到达陇县县城,夜空中飘起了雪花,他们在城边找了一家旅店住下,此时已近晚上十一点钟,街上的餐馆都已打烊。老蔡说惨了惨了,吃不吃饭不要紧,酒喝不成了。罗飞一眼望去,拐角一处透着亮光,像是餐馆,他说一个人过去看看。过去一看,是家面馆,掀开门帘,里面有几个人在吃饭。他问老板有什么吃的?老板说只有羊杂面。他打电话给孙军,让他们过来。他对老板说来四碗羊杂面,扫一眼那三个食客,一看装束就知道是摄影发烧友,奇怪了,现在那个角落都能看到摄影发烧友的身影。
孙军和陈建设先到,不一会老蔡拎着一瓶酒出现,长叹一声,“面拖酒,也行!”
那三个摄影发烧友吃好了,叽哩哇啦两句,冲罗飞他们点点头,挑帘而去。
陈建设笑道:“老广。”孙军说人家路程可比我们远多了。老蔡问店老板,有没有黄瓜之类的下酒菜?老板说没有,要不给你两头蒜。老蔡说免了免了,就用面拖吧,让老板拿四只杯子来,先给自已倒了大半杯,抿一口,长长地舒口气。
喝了点酒,这一夜睡的踏实。因为昨天晚上觉得面条口味不错,早餐他们仍到那家面馆吃羊杂面,陈建设悄声说了一句:“这面真香,会不会放了罂粟壳子?”老蔡回应道:“死不了人。”
孙军以前拍过社火,说乡下的社火原汁原味,大场面要等到正月十五,那天各乡的队伍齐聚县城,最热闹。咱们此行的重点是朗木寺,等不了,今天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看能不能拍到马社火,我上次没有看到马社火,很是遗憾。
众人说好,收拾东西,上车出发。
车行约一个小时后,道路变得崎岖,路过一个个村庄,可以看到大大小小闹社火的场面,锣鼓喧天,彩旗飘扬,服饰鲜艳,脸谱夸张。除了孙军,其他人都沉不住气了,让停车去看看。孙军不为所动,说到地方再说。
汽车开始爬坡,半个多小时后通过隘口驶入一个山村。车离村口广场还有一截路就被堵住了,靠边停下,打开车门,震耳的锣鼓声迎面扑来,他们抓起相机往广场走,锣鼓声越来越激烈,罗飞浑身哆索,忍不住跑起来,冲到广场边上,只见广场上一片欢腾,黑虎灵官开道,踩高跷、划旱船、舞刀使棍、扭秧歌,最激动人心的一溜四匹马,马不大,披红挂彩,马背上骑着四个小伙子,头戴头盔,脸谱夸张,一身黑红相间的古装,手执各式兵器,在一片喧闹声中上下翻飞,赢得阵阵喝彩。
罗飞端起相机,屏住气,不停地按下快门。突然间,孙军冲到了马队的跟前,全然不顾危险,随着马队的行进一边往后退一边拍摄。罗民飞暗暗叫一声:好角度,也想冲过去,最好比孙军贴得更近些,没承想,鞭炮声骤然响起,领头的马似乎受到惊吓,两只前蹄高高抬起,罗飞吓得赶紧往后闪。马背上的骑手反应迅速,脚踩镫,双手执缰,兵器横在马背上,来了一个精彩亮相。
罗飞呆住了,当马队从他身边走过时,才想到拍照,可惜,镜头里看到是马屁股。他看到了孙军,这家伙一脸得意,神彩飞扬。
天空中飘起了雪花,使得场面更加有趣,转眼的功夫,罗飞相机里的卡用完了,他换上一张卡,叮嘱自已:悠着点。
他们四人在这个山村待了一个上午,天气寒冷,但个个冒汗。
上车离开时,孙军说:“怎么样?”陈建设老蔡说过瘾,过瘾。罗飞叹道:“服了你了,头一次见到拍片子这么玩命的。”孙军手把方向盘眼睛盯着路况,说这算什么?我见过真玩命的,拿着相机,离狮子只有十几米远!
等车子驶出隘口,罗飞问孙军,拍狮子是在什么地方?孙军说肯尼亚。
“你去过?”
孙军点点头。
罗飞充满敬意,自已还没有出过国门。
离开陇县,按计划今晚上要赶到甘肃张家川。说是省道,可路况不咋地,加之进入山区后,雪花从零零星星的洒落变成漫天飞舞,沿途有重载的大货车停在了路边在按装防滑链。老蔡问孙军带防滑链没有?孙军说他这车不用。他让陈建设靠边停,他来开。换孙军驾驶后,速度明显加快。
车窗外,远山,白雪,天地间,觅食的马儿星罗棋布,好一派关山风雪。罗飞问能否停车拍两张?孙军说得快,还有不少路,天黑了不好走。说着将车停在一缓坡上,四人下车,取出相机匆匆拍了几张,上车,走咧。
紧赶慢赶,到张家川县城时近晚间十二点。好容易找到一家旅店,价格高条件差,咋办,这个日子往朗木寺去的人太多了。
四个人挤一间屋子,罗飞睡的地方靠窗子,夜里他总觉得冷,耳边有风声。早晨起来他头沉甸甸的,看其他三个人,精神状态也不咋地。屋外有人吆喝,走了走了。有女人在抱怨,说这里的住宿条件太差了,今晚上得找家好一点酒店住,洗个澡。
孙军让罗飞去结帐,说早点走,今天要赶到岷县,山路多,不好走。陈建设问路上景色如何?孙军说还行吧。陈建设说哪还不抓紧,走啊!
吃过早饭,出了县城,他们才发现这一路还真不寂寞,前后都有挂着各地牌照的车辆,成队的行进。看到第一个加油站,孙军方向盘一打拐了进去,说加满油,免得到后面加油要排队。
中午时分,他们路过天水。罗飞脑海里闪现出麦积山洞窟中杜小霞撞入他怀中的那一幕。两年多的时间过去了,他很少想起过这个女人,而这会儿居然再次体会杜小霞的乳房撞击的一瞬间,冥冥中,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他侧目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孙军,心想他从事职业摄影以前是干什么的?大排量越野车高档相机,始祖鸟的冲锋衣,长发飘飘,我要是女人会喜欢他吗?突然间他自觉形秽,沮丧之际给自已开脱,张丽绝不会让我成他那样的人!
罗飞问孙军,累吗,要不要换他开一会。孙军说这会还好。罗飞犹豫了,没再往下问,他不想做个打听隐私让人讨厌的人。
不知从何时起,罗飞的内心和外在表现分裂成两瓣,内心越挣扎,外在表现越顺滑。内心里对自已的不满越聚越多,心口时常感到堵得慌,可别人看见的他是个玩世不恭的好好先生,其中的苦楚只有他心里明白,世事纷争中,他躲在一隅,默默地旁观。不惹事,不给妻子找麻烦成了他没有明言的自我约束。至于和宋小芸杜小霞小红之间的事?他自已也闹不明白,只知道那是瞬间的暴发,他从没有想过和张丽离婚,虽然时不时地想抗争一下。
昨晚上睡的不好,车内暖气开的足,更让人犯困,罗飞睡着了,直到孙军进了加油站才醒过来。加过油,罗飞结完帐,对其他三个人说,每人再交一千元钱。老蔡说这种油老虎只有孙军这类土豪养得起。孙军说你拉倒吧,电老虎谁人不知?各种福利不要好的太出格了。老蔡说哪里哪里,吃公家饭能富到那里去?还是你们这些当老板的爽。罗飞心想老蔡知道孙军的底细,顺便问孙军,你公司做那方面的业务?孙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自已早就不做了,现在是闲人一个。老蔡笑了,说他沾老子的光,利用双轨制倒腾来倒腾去,钱赚够了,他见好就收,折腾成了摄影家,满世界跑。孙军打断老蔡的话,让罗飞开车,说他得盹一会。
下午五时左右,他们抵达岷县。安排好住宿,老蔡说今晚上要好好的喝一顿。吃饭地点也是老蔡找的,街拐角的一家川菜馆,他打电话告诉罗飞,他已点好菜,六点钟见。六点钟,罗飞他们三人准时出现在菜馆内,老蔡坐在靠窗的桌子跟前,桌上竖着一瓶酒,放着一盘葵花仔,桌面上一堆瓜子壳。看见罗飞他们,老蔡朝柜台里的服务员招呼一声,上菜。
两个冷盘四个炒菜,老蔡说这两天伙食差,需要补一补。说罢斟满酒,提议:干了!一股暧流下肚,众人心情大好,三杯下肚,罗飞辣的舌头伸出老长,打着啰啰说,老蔡,你怎么就没想到点个不辣的菜。老蔡笑了,说要的就是这个味。
酒瓶见底的时候,店里来了新客人,两个一看装束就知道是摄影发烧友的女子,两个女子进门后在靠近柜台的桌子坐下,摘帽扯围巾,没要菜谱直接喊道:“有什么酒?”店里的其他食客顿时没了声音,目光纷纷转向这两个女子,一个短发,国字脸,眉毛上扬,一双大眼睛英气逼人。另一个女子模样要小巧一些,口气豪横,问有什么酒的就是她。店老板见怪不怪,说酒都在柜台里,想喝什么自个看。问话的女子起身走到柜台跟前,扫一眼,问那些是你们当地的酒?店老板回道:“陇山、凉都老窖、皇台酒。”国字脸的女子对同伴说:“捡价高的拿,没错。”
老蔡转过脸来,悄声叹道:“女汉子!”
一个小时后,老蔡他们四人吃完了,罗飞去柜台结帐,孙军跟在他身后,走到两个女子的那一桌,看见将要见底的酒瓶,赞道:“好酒量。”国字脸的女子回应道:“这酒还行。”孙军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她们怎么来的?明早开车的话别喝的太多。模样小巧的女子说这点酒没事。孙军说惭愧。问她们是什么地方人?两个女子说一口普通话。国字脸的女子看他一眼,声调一变,拉长腔回应道:“武汉的。”孙军笑了,说听出来了,他还以为她们是东北人?
罗飞结完帐走过来,问两个女子是否也去朗木寺?国字脸女子说是啊。罗飞说我们也是,好好睡一觉,明天赶路。小巧模样的女子问道:“听说那地方海拔高,喝酒会加剧高原反应?”孙军说没那么夸张,像你们这酒量,没事。女子笑道,说这样她们就放心了。
老蔡和陈建设也走了过来,四人和两个女子道别,开开心心的出了川菜馆。老蔡叹道:“这两个女人有点意思。”孙军问他是不是想来一场浪漫邂逅。老蔡说男人嘛,不想就不正常了。不过她们看上的很可能是你,有范。孙军笑道:真那样我是来者不拒。
罗飞和陈建设睡一屋,陈建设睡觉安静,加上喝了点酒,睡得沉,早晨起来,罗飞精神了许多。孙军没有睡好,问老蔡你老婆怎么受得你的?老蔡嘿嘿地笑,说他喝了以后酒容易打鼾。孙军把汽车钥匙交到罗飞手里,说今天早晨你开。
罗飞他们开出没多远,在路边一旅店的门口看见昨晚上见到的两位女子,她们一脸焦急的站在一辆满是泥泞的东风牌两厢轿车的跟前。孙军一挥手,让罗飞靠边停车。罗飞将车停靠在两位女子的车边上,孙军按下车窗,问两位女子车怎么了?女子说点不着火。孙军下车,走过去让女子发动车子,光听见马达响,就是点不着火。孙军说不像是电不足,也许是油路有问题。他问女子出发前有没有给车做个保养,全面检查一下。女子说没有,听人家说朗木寺拍片子好,临时决定,匆忙上路了。孙军叹道:“两位姑奶奶,你们真是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服了!”国字脸女子说道:“既然喊姑奶奶了,就不能见死不救,赖上你们了,问题解决了晚上请你们喝酒。”男人们哑然而笑,可没有一个人说不管,纷纷下车,七嘴八舌的出主意。孙军走进旅店,问什么地方有修车行?旅店老板指点一番,说就怕这阵子不开门。孙军果断说道,拖去,到地再说。说罢从副驾座前的储物箱里拿出牵引绳,一番操弄,让两位女子上车,咛嘱她们停车时使用手刹,见两位女子神情疑惑,只好亲自上阵,他上女子的车,嘱罗飞开慢点,拖着那辆满是泥泞的小车去找修车行。转了两条街,看到修车行,门关着,店招和一只挂着的轮胎在风中摇摇晃晃。孙军转一圈,没看到电话号码,仰起头,看一眼屋顶的烟囱,说屋里有人。他砰砰的敲门,果然,门开了,一个男人睡眼腥松的问什么事?孙军说明情况,。男人打一哈欠,回身加了一件衣服,打开引擎盖,俯下身子,操弄着。半个小时过去,男人试着点火,仍发动不起来,继续操弄。罗飞看了一眼手表,今天他们的行程中还的两个拍照的点,照此下去,危险。他示意孙军。孙军还没有答话,国字脸女子说,好事做到底,车能开了才能放你们走。孙军让她放心,没人会丢下她们不管的。国字脸的女人像是被感动了,眼里一片柔情。老蔡暗暗地笑,一脸坏笑。
又过了近一个小时,男人再次点火,轰的一声,车子发动起来了。女子问男人多少钱,男人说四百元。女子付钱,谢过他。对孙军说,我们跟你后面,一起走,晚上请你们喝酒。老蔡说好啊,一起走。上了车,他又嘀咕一句:“一起睡才好!”
因为有了这么一只“跟屁虫”,孙军他们的车速大大降低,孙军表面上神情镇定,可时不时地看一眼手表的举动还是将内心的不安暴露无遗。老蔡说道:“谁让你英雄救美。”孙军回一句:“我担心的今晚的住宿,她们说走就走,就没想到朗木寺的住宿有多么困难。”罗飞心里格登一下,心想还真是这么回事。陈建设问那把她们给甩了?老蔡看一眼孙军,说他还掂记着晚上的那顿酒。孙军知道老蔡是在给他解围,说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两个女子人不坏。
原计划罗飞他们准备在红军长征路过的腊子口停留,现在取消。夏河、尕海、碌曲,一路前行。或是前两天下雪的缘故,道路有冰,孙军车子性能好,仍走的战战兢兢。他从后视镜中看到两个女子顽强的跟在后面,感慨问道:“罗飞,你经历过说走就走的旅行吗?”罗飞说没有,总是计划一番才出发的。孙军说那说明你还不够疯狂。罗飞想想,是这么一回事。
估计离朗木寺不远了,因为路上磕长头的人越来越多。
估计能按计划时间赶到朗木寺,孙军同意罗飞的提议:拍磕长头的藏民。孙军看到路边有一宽敞地,停下,并给后面女子的车留了位置。国字脸女子摇下车窗,问为什么在这里停车?孙军说拍磕长头。国字脸女子说她俩早有此意。
罗飞前后看了一下,他不想扎堆凑热闹,往回走。远远的看见一个老人率领家人长磕而来,他赶紧奔过去。
这是一个七口之家组成的队伍,前后拉开四五十米距离,领头的是一老人,老人的身后是三个孩子,最小的看上去才六七岁,孩子的后面是个老年妇女,队伍的末尾是一个中年汉子,他拖着一辆板车,板车上除了生活用具,还坐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妇女。
领头的老人难以看出他的实际年龄,蓬头,面黑如漆,手戴护具,双膝包裹,身前挂着一张污垢不堪的羊皮,口中念念有词,双手合十,高举过头,行一步,双手合十移至面前,再行一步,双手合十至胸前,迈第三步时双手自胸前推开,掌心朝下俯身,膝盖先着地,全身扑俯,额头轻叩,刹那间罗飞听见他嘴里发出的声音:“啊嘛呢叭咪哞。”
罗飞生怕自已干扰到前行的藏民,但又想靠近些,拍出更佳效果。他用笑脸向老人致敬,老人正眼不瞧他一下,继续虔诚向前。罗飞放下心来,围着老人不停地拍,不过瘾,索性趴在地上,镜头仰起,将老人定格在蓝天白云间。
拍完老人,罗飞将目标定在最小的孩子身上,孩子的护具与老人相仿,稚嫩的脸儿显得苍白,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刹那间,罗飞眼里充满泪水,快门按不下去了,默默的走开。
转眼间,中年汉子拖着板车来到罗飞的跟前,罗飞心底一哆索,坐在板车的妇女是孕妇,孕妇手里摇着转经筒,嘴里念念的词。他往后退一步,目送他们离去。
当他回到停车的地方,其他人也都收工。他看见两个女子眼里有泪光,问她俩:看到孕妇了?两女子点点头,国字脸女子说,她问了,拖板车的汉子听得懂汉语,他说九月份收完青裸就出发了,在路上已将近五个月,太不容易了……话至此,泪水又涌了出来。
上车,出发。二十分钟不到,他们终于抵达朗木寺所在的乡镇。
郎木寺乡地处甘川两省交界,一条小溪从镇中流过,溪水潺潺却有着一个很响亮的名字:白龙江。北岸是郎木寺,南岸是四川的格尔底寺,与之相邻的还有两座分属不同教派的伊斯兰教清真寺。
罗飞看过相关介绍,郎木寺原名“达仓郎木”藏语意为虎穴仙女。创建于公元1748年,经历世活佛的扩建,现辖有十座属寺和两座静修院及大大小小七十余座佛塔,金碧辉煌,香烟袅袅。但他没有想到,这个两省交界的小镇,会有如此多的游客。游客来自海内外,有虔诚的信徒,更多的是浑身披挂的发烧友,他们三五成群,看见磕长头或转经的藏民便前追后堵拍照。突然间,罗飞觉得摄影发烧友是个让人讨厌的称谓,在某种场合,更像是一群围绕美食上乱飞的苍蝇。他将自已的这一感受告诉了孙军,孙军说当地政府可不这么认为,他们欢迎摄影爱好者,不少地方对省级以上的摄影家协会会员免门票,为什么,扩大影响,招来更多的游客。老蔡笑道:“那咱们之中就你们两人够格,省下门票钱,买酒。”孙军说你就想着喝酒,我得赶紧联系排杰喇嘛,把住的地方点下来。
孙军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占线。
两个女子拖着行李箱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说没找到住的地方,全满了。老蔡已和她俩互通过姓名,国字脸的姓韦,小巧点的姓张。两个女子也知晓了他们四个的姓名。老蔡开玩笑地问她俩,叫她们小姐还是太太好?国字脸的女子说就叫小韦小张。老蔡试着叫了一声小韦小张,说怎么那么别扭。
孙军再次拨通电话,仍然占钱。他往边上走了几步,继续拨电话,通了。排杰喇嘛说他这会在寺里,住的地方已经安排好了,青云旅舍,让他们自已问路去找,晚上他们请吃饭。孙军问能不能再多一间房?排杰喇嘛让他们自已去旅舍问问。孙军过来说明情况,说是否有房间就看她俩的运气了。两个女子脸上出现一抹亮色。罗飞问我们也要拿行李吗?孙军说先找到地方,看能不能把车停过去。说罢领着众人去找青云旅舍。
镇上的建筑稍显杂乱,临街新建房屋多为现代建筑,或在外观上点缀一番,突显藏式风格。
一行人边走边打听,看到青云旅舍的招牌时,好生失望,灰色的二层楼,楼前的空地上停了好些车辆,看牌照来自天南地北。旅舍门脸儿不大,进了门,柜台里没人,喊了一声,一汉子闪了出来,面如古铜,身着藏袍,下面穿一条牛仔裤。孙军双手合什,问声好,报出排杰喇嘛的名字,说请他帮定了两间房。汉子翻了一下记录薄,操着生硬的汉话,说有。转身取出钥匙,放在柜台上,说房间在二楼,205、206。孙军问能否再给一间房,有两个客人临时加入,请多关照。汉子摇摇头,说没有了,孙军再次双手合什,请他帮帮忙。汉子摇头,说来的人太多了,这两间房还是排杰喇嘛再三关照才留下的,不少人没订到房,住到县城里,明天一早往这边赶看晒佛。
韦张两位女子一脸的惊慌失措,不停的问怎么办怎么办,让她们转回县城,明天一早往这边赶,想想那一路的艰难,心里发毛。
孙军犹豫片刻,说上楼看看。
众人一起上楼,打开房门,屋内没有卫生间,没有取暧设备,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两张铁床,床下一只洗脸盆。罗飞摸了一把被褥,还行。老蔡说没有想到住宿条件这么差。孙军说你知足吧,我上次来还不如这,全世界的摄影爱好者都赶这个日子,能有个住的地方就不错了。他看一眼两个女子,欲言又止。两个女子面面相觑,小韦目光一横,说道:“挤挤住吧,回县城也不见得有住的地方,让我俩黑灯瞎火的赶路,你们还是爷们吗?”老蔡一脸的哭笑不得,但罗飞看出他很是不开心。孙军一言不发的下楼,一会之后,上来说,真没见过,连一床多余的被子也没有。两个女子耳语一番,提议说她俩挤一张床,那张床如果可以,搬另一间屋子去,如果不行,中间拉一道帘子,罗飞问那来的帘子?小张说用床单。孙军说别搬床,这儿的人认死理,搬床会不高兴的,老蔡或者罗飞和两位女士住一屋吧。没等老蔡和罗飞反对,小韦直接说道,“孙老师和我们住一屋,向大师学习摄影技术,机会难得。”老蔡向孙军使一眼色,拉长腔说道:“对,机会难得!”孙军对罗飞和陈建设说,你俩挤一张床,老蔡打呼噜,跟他挤一张床没人受得了。
虽说老蔡和罗飞陈建设一肚子的不乐意,但也只好这样了。孙军让小韦和他去开车,其他人在楼下等着拿行李。
约一刻钟的时间,孙军和小韦开车来到,空地小,费了一番功夫,刚将车停好,排杰喇嘛出现了。
排杰喇嘛个不高,一身藏红色袍子袈裟,头上一顶方毡帽,脸削瘦,两只眼睛黑白分明。看见排杰喇嘛,孙军赶紧迎上去,两人双手合什,互致问候。排杰喇嘛汉语说的挺利索,说好几年没见了,住宿安排好了吗?孙军说住下,就是少了一间房。排杰喇嘛说,店主说没有那就是没有了,这里的人不打诓语。孙军双手合什,说谢谢了。排杰喇嘛说他去和店主打个招呼,你们放好行李下来去吃饭。
放好行李,罗飞去了一趟洗手间。洗手间分男女,在走廊的两头,蹲坑,有两个洗脸池,只有冷水笼头,洗手时,罗飞感到刺骨的寒意。
下楼时孙军咛嘱罗飞,吃完饭你去结帐。
一行人跟在排杰喇嘛身后,七转八拐,来到一家饭店,进门时罗飞没有看清饭店的名称。餐馆不大,屋子中间坐一大铁炉,炉火熊熊。找到空座,摘帽脱衣,罗飞四下看去,餐桌高高低低,挤满了游人,其中有不少外国游客,东西两堵墙,墙上贴满祈福祝愿的字条,洋文中文,别有情趣。
孙军让罗飞点菜,没有菜单,罗飞走到柜台看着墙上的菜单,点了四荤二素,老蔡问有没有花生米?说罢眼睛看着两位女子。小韦笑了,说来两瓶白酒,酒钱算她俩的。
转眼间,酒菜齐备。排杰声明,他不喝酒。大伙不懂宗教上的规矩,只能随他。其他人举杯时,他低头默念了一句什么。很快的,罗飞发现他也不吃荤菜,赶紧去柜台又点了两个蔬菜。
或许因为有女子在座,排杰喇嘛话很少,显得有些拘谨。孙军问他去南方旅游的亲戚现在何处,排杰喇嘛说在兰州读大学。孙军问学什么专业?排杰喇嘛说学的是计算机。孙军说那好啊,热门专业。排杰脸上闪出一丝焦虑,说亲戚日后的志向是研修佛学,弄不好和自已一样,入佛门做喇嘛。
在座的人一时无语,小韦叹道:哪他还去念什么大学?排杰喇嘛沉吟道:“随他吧,一切皆有缘。”
这餐饭吃的有点儿沉闷。罗飞看吃的差不多了,起身去结帐。没想到排杰喇嘛一把拉住了他,说讲好他请客的,那眼神让人不容分辩。
结完帐,排杰喇嘛与他们在饭店门口告别,说这两天寺里法事多,请他们照顾好自已。说罢双手合什,转身离去。
朗木寺的夜空,呈近似墨色的湛蓝,星星闪烁,一望无际。
回青云旅店的路上,所有人都感受到寒冷,一个个缩头缩脑。老蔡说这么冷的地方屋里怎么不生炉子?孙军说,这地方夏天游客多,冬季就晒佛的这两天人多,老板图省事吧。罗飞说他问过房价,三百元一天,不便宜。小韦接过话题,说她们付一间的房钱。老蔡说你们付明天晚上的酒钱,要好酒。孙军说别光想着喝酒,这里海拔高,当心高原反应。
孙军的话当晚灵验。半夜里老蔡忽然喊起来,说头疼喘不过气。罗飞和陈建设挤一张床,原本就睡不好,给老蔡这么一闹腾,睡意全无。老蔡哼哼一阵子,说想吐,让罗飞拿盆接。罗飞无奈,穿上羽绒服,从老蔡床下拿出盆,刚端到老蔡的跟前。老蔡哇的一声吐出来,满屋酒臭,弄得罗飞也直恶心。
罗飞将老蔡的呕吐物拿到卫生间倒掉,没想到遇见和自已干一样差事的其他游客,相对无言,只有苦笑。
重新躺下,罗飞总觉有一股子怪味,寻思的结果是陈建设的脚臭。心想彼此彼此,昨晚自已偷懒,也没有洗脚。
罗飞睡不着,开始胡思乱想,昨晚上他早一步走出饭店,给张丽打了一个电话,说向领导汇报,到郎木寺了。张丽问景色如何?他说还没来得及转,明天拍晒大佛。张丽让他多拍几张好作品。他说争取。这会儿他有一种感觉,妻子对自已的创作并不关心,鼓励两句,更像是在敷衍他。罗飞知道不能再往深处想了,免得心里不痛快。他将注意力转开,想像起孙军在隔壁和两个女共处一室的情景,昨天晚上分别时,老蔡还对正要进屋的孙军开玩笑,“大师,课程安排的丰富一些,别尽讲摄影技巧,生活需要情调。”孙军回道:“生活讲情调是你的专长,要不你在这屋睡?”老蔡酸溜溜的来一句:“没这福份啊,人家女孩子钦点的是你。”罗飞忽然想到,如果老蔡和她俩住一屋,吐一地会是什么情景?
天仍黑着,屋外有了嘈杂声。有人小声催促:“早点去,抢占好位置。”
罗飞感觉到陈建设也醒着,两个大男人挤一张床,谁能睡得踏实?他说起吧。陈建设一骨碌坐起,说没睡好,浑身痛。罗飞摸到电灯开关,开灯。老蔡脸色惨白,说闹什么,晒大佛要太阳出来了才举行。罗飞说早点去占机位,被挤到视线不佳的角落里,这一趟岂不白跑了?老蔡说那你们去吧,天亮了我去找你们。
罗飞和陈建设吃了两个昨晚上准备好的面包,拿上摄影器材,走到街上才发现应了那句话: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浑身披挂,行色匆匆的发烧友满大街乱窜。罗飞和陈建设相视一笑,也加快了脚步。
当他们到达郎木寺晒佛台对面的山坡时,天边呈一抹亮色,夜幕像一席纱缦,悄然掀去,这时他们才看清晒佛台对面的山坡上已聚集了许多摄影发烧友,最佳位置已被人占住,罗飞和陈建设只好退而求其次,在稍偏一点的地方安营扎寨。他们先架上二个三脚架,为孙军和老蔡留出地方,然后占住自已的位置,长长舒口气。
渐渐地寺院周边藏民开始聚集。边上有知情人,说今年管控的严,每个乡指定瞻佛的人数,往年来瞻佛的人更多,挤得水泄不通。
太阳挣脱云霞,远远地望去,镇子里饮烟袅袅,寺庙的宝顶金光灿灿,藏民围着寺院转经,一圈一圈地走着,旁若无人,不急不徐。罗飞换上长镜头,屏住气,将走到光影中的藏民定格在画框中,这一刻他心情愉悦,浑身上下通体轻松,他不知能否将这一感受形容为飘飘欲仙。
孙军来了,身后跟着两位女士,小韦和小张,像两只小尾巴。孙军说两位女士交给你们了,大场面我上次拍过了,这次我的目标是人物。说罢摆摆手,转身朝寺院走去。
山坡上的发烧友越聚越多,罗飞给两位女士腾出地方,小张小韦说谢谢,支起三脚架,问罗飞用什么镜头好?罗飞说看各人喜好,他用的是中焦镜头,正好覆盖晒佛台全景,到时候他还得赶赴紧下去,凑近拍人物。说罢给另一台相机装上广角镜头,顺便看了一下存储卡的空间,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换卡。
老蔡终于出现了,脸色苍白,气喘吁吁。
陈建设给他让出地方,老蔡这才想起他三脚架没有拿,说自已让高原反应弄糊涂了。陈建设说那你就端着拍吧,牺牲点景深,速度调快点。老蔡说只能那样了。他自嘲道:“其实我搞摄影,就是找个由头出来玩罢了,不像你们,尽想着出作品参赛获奖。”他似乎缓过劲来,和两位女士开玩笑,问昨晚上孙大师上课的内容精彩吗,是两人一起听课还是一对一的交流?小韦一脸嘻哈,说这你得问孙老师,我们小女子怎么好意思说呢。老蔡来精神了,说如果孙老师不称职,他可以代劳,现场教学。小韦说好啊,你是想一对一,还是一对二?老蔡脸上的笑容哆索了一下,知道自已遇上对手了,腆着脸说:可以可以都可以,说着动作夸张的将手表抬到眼睛跟前,两眼眯缝,没话找话,“这晒大佛怎么还没有动静啊?”
九时许,寺院那边传来法号声,信众纷纷涌向寺院和道路两边。
法号低吼,不急不徐,僧人手持各色旗织,列队而出,旗阵的后面数十名僧人抬着唐卡,逶迤而行。道路两旁,信众或伏地或躬身,手持哈达和转经筒,虔诚地礼拜,最可笑的是浑身披挂的摄影发烧友,跟前跑后,恨不能将镜头伸到僧人的脸上。
见此情景,罗飞心里跟猫抓似的,恨不能有分身术,既占住拍全景的位置,又能贴近拍。急归急,这场面也不能放过,罗飞掉转机位,拍了一张又一张。
追随护送唐卡队伍的信众越聚越多,到了晒佛台,一队僧人将唐卡扛至晒佛台的顶端,置稳,鼓号齐鸣,缓缓放下。此时唐卡上还覆盖着一层七彩帷幔,当七彩帷幔掀起一角时,漫山遍野响起了诵经声,如歌如泣……
七彩帷幔徐徐褪去,大佛露出真容,阳光下,艳丽端庄。
罗飞浑身哆索,屏住气,不停的按下快门。突然间,他眼含热泪,停止拍摄,双手合什,嘴里默默念道:“请菩萨保佑我和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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