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身子下面的寒意,虽不愿意,还是老老实实地坐起来。受了凉闹出一场病可不是玩的。
城市的郊外有这样一个人间好去处真是幸事。否则罗飞真不知道该如何避开尘世的喧嚣。虽然他时常搞不清楚熙熙攘攘的大街和妻子那张高深莫测的脸哪一个更让人难以忍受。
罗飞忽然想起,十五年前张丽曾和自己到过这里,那时候的她眼睛清澈明亮,脸上绽放出顽童般的笑容。
罗飞不止一次的和张丽争论,是谁先表露爱意的。张丽说是他先笑的。罗飞说你那样看着我我能不笑吗。
“我怎么了?我记得我当时挺严肃的。”
“你脸板得像政府公报,可是眼睛却在笑。”
张丽歪着头想了片刻,叹道:“我那会是有些傻。”
“后悔了?不要紧,如果你愿意,我这就签署一张解放证书给你。”
“滚你的!成天没句正经话。”
罗飞盯住张丽的脸,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妻子的脸上很平静,平静的让罗飞想用手去触模一下,看是不是蜡做的。这两年罗飞很难从妻子的脸上看出个子丑寅卯,三十六岁的女人竟有此等功力,难道说官场上的磨练就这么成就人?看着妻子的眼睛,罗飞心里渗出一丝酸楚,他知道妻子瞧不起自己,虽然她从来不说。但是罗飞知道,一看她打量自己的眼神飞就知道妻子心里在想什么。
罗飞站了起来,四下里看看,顺着山坡走到谷底。他来到小溪旁,溪水清澈,一阵风来,树林间散下阳光一片,水面跃出无数光环。
罗飞蹲了下来,俯视着水面,水中的人影依稀可见。只是五官随波逐流摇摆不定,看上去像个怪物。
罗飞知道在许多人特别是妻子的眼里,自己就是个怪物。
我是个怪物?罗飞被自己问住了,继而感到忿忿不平。我不过是想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而不是事事处处留意别人的脸色。尤其是妻子的那双眼睛,她不是在看你,而是在告诫你教训你,不要这样不要那样,他心里不止一次的喊道:你能不能不那样看我,不那样看你的丈夫!
罗飞把所有的痛苦都藏在心底,因为说出来只会让人笑话。在其他人看来,自己是个被宠坏了的幸运儿,在文化馆里无所事事整日捧着照相机闲逛。说没出息吧,头上还顶着一个摄影家的帽子,名字还时不时的出现在报纸或杂志上。他自诩就全国范围而言,自己的名气比妻子大。可是在这座城市里,他却成了一只躲在母鸡翅膀下的雏儿,常有人这样介绍罗飞:市委组织部张丽部长的爱人,摄影家,照片拍得好。于是站在跟前的那人便热情地握住自己的手使劲地摇。
罗飞和妻子做爱从不让妻子骑在自己的上面,不管用何种姿势,他总是把妻子压在身子下面。
蹲的久了,罗飞的两条腿又酸又麻。他站起来,沿着小溪往山上走去。出于职业习惯,他总是喜欢逆光看景,在他的心目中,变化莫测的光线是天地间最神奇的艺术家,将万物雕饰的千姿百态玲珑剔透。
多少回,自己站在山巅或海边,冥冥中静候那神圣的一刻。豁然间,太阳逸出,挣脱地平线时潇洒地一跃,圆润,妩媚,冉冉升起,转瞬间变得刚毅热烈,每当此时,飞总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激动的差点忘记按快门。
有一次张丽问罗飞,从取景框里看人是什么感觉?
罗飞一愣,望着妻子的眼睛,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问你哪,比如说看我。”
罗飞笑了,说:“那要看用什么镜头了,标准、广角,鱼眼,还是三百毫米的长焦。”
张丽不高兴了,说你卖什么关子啊。
罗飞说这不是卖关子,同一张脸用不同的镜头,照出来完全不一样。他忽然想起有日子没给妻子照相了。
罗飞和张丽的认识正是缘于一张照片。那时他还是E学院的学生,暑假期间和同学去江南古镇同里游玩。那会儿民俗游刚刚兴起,游人不多。与他同行的两个同学说跑了老远的路来看这些破烂房子有什么意思。脸板得像讣告,一直到了退思园才露出点人样。为讨两小子的好,罗飞用父亲的那台禄莱双镜头相机一个劲的为他们照相。桥上照一张,假山边上站着一张坐着一张。两小子本身不爱照相,加上他煞有介事的摆布,烦了,说别他妈的拿我们当模特。飞说别臭美了,当模特你俩差太远,我是觉着这亭台楼阁有些意思,摆上两个活道具衬托一下,免得太单调。
出了退思园两个同学嚷嚷说该吃午饭了。罗飞看了看表,说这会吃饭太早,同学说他俩不想再给臭狗屎摄影家当道具了,你小子自己玩去吧。罗飞问他们在哪里吃饭,“别忘了给我留两瓶啤酒。”说罢挎着照相机,沿着河道随意的走。
河水缓缓地流淌,放眼望去,河两岸石砌的小码头一个挨一个,这边小女子洗衣浆衫说一句,那边老妇人淘米洗菜笑一笑,吴侬软语,流水汩汩。
正看的出神,左边的桥洞驶出一条小船,船舱里放着一大筐绿油油的桑叶,摇船的是个年轻女子,蓝布衫,深色的围裙,头上扎着一方花毛巾,她稳稳地站在船尾,腰肢一扭,手上的橹儿便将河水划出一道痕。阳光洒在她的脸上,黑红的脸儿一片灿烂,罗飞一阵激动,待他想起抓照相机时,船已经拐进了另外一条河道里。
罗飞不甘心,紧赶几步,转到那条河道一看,船泊在一个小码头处,那女子搬着竹筐拾级而上,身子一扭,进了屋子。
罗飞扫兴地回头望望泊在码头上的小船,小船摇摇晃晃,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愚笨。
沮丧之际,罗飞感到肚子饿了,便去寻同学。走着走着,眼前一亮,那是一幅什么样的画面啊,高大阴森的宅子跟前站着一个穿背带裙身材窈窕的女孩子,正午的阳光使得那张仰起的脸格外生动。她的神情是那样地专注,像是在和门眉上砖雕的人物说着悄悄话。罗飞浑身哆嗦往后退了一步,捧起相机,构图,按快门,一张、两张、当他按第三下的时候,女孩子的脸转了过来。
罗飞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目光,慌乱中手一松,如果不是挎在脖子上的皮带,老爹的这台相机就该报销了。
也许是一脸的窘相救了他,姑娘的目光里露出一丝嘲弄,莞尔一笑,走了。
罗飞站在那里愣了好一阵,忽然间想到一个词:惊鸿一瞥。他摇摇头,感到肚子饿了。找到同学的时候,餐桌上一片狼籍。同学问他上哪鬼转筋了,这半天才来。他也不答话,向老板娘要了一瓶啤酒,仰脖一口气灌了下去。两小子盯住他看,脸上画满了问号。罗飞瞅了他俩一眼,说:“苏州我不去了。”
“干嘛?”
“回家。”
下午两点钟罗飞坐上了回N市的汽车,到家时满天星斗。母亲一脸诧异 ,“你不是说后天才回来吗?”罗飞不想解释,虽然在回来的汽车上他想好了不止一种托辞。父亲让母亲去给儿子弄晚饭,摘下老花眼镜,盯着儿子看。罗飞朝父亲笑笑,心想父亲也许会理解自己行为。他问父亲:“曝过光的胶卷越早冲洗越好?”父亲点点头,问:“拍到什么了?”“冲出来给你看。”父亲的眉毛扬起又落下,目光转向厨房,喊道:“你还给他重做啊,下点面条不就得了。”母亲在厨房里嘟噜了一句,过了一会,将儿子爱吃的韭菜炒肉丝和两样剩菜端了出来。说汤一会就好,让儿子去洗手。罗飞洗过手坐到饭桌跟前,母亲已经将饭盛好端上。罗飞吃饭的时候母亲就坐在一边看,目光爱抚着儿子年轻的脸庞。罗飞对母亲的这种目光早就习己为常。只是觉得母亲看自己的目光越来越像奶奶了,所不同的是奶奶看自己吃饭的时候手不闲着,一会挟这个菜一会挟那个菜,嘴里不停地叨叨:“尝尝这个,这菜我专门给你做的。”吃过饭罗飞装模作样的要去洗碗。母亲嗔道:“你洗得干净?”
罗飞回到自己房间,从床底下拖出专门放冲印照片家什的木箱子,将显影罐、药粉和自制的放大机一一取出,拿过相机一看,还有两张胶卷没拍。犹豫片刻,急于看到成果的心情占了上风。他抖开被窝,把相机和显影罐放了进去,伸手把灯关了,下巴壳压住被窝,摸索着从相机里抽出胶卷,小心翼翼地装进显影罐,确信盖子拧到位了才将手抽出被窝。开灯,转过身子看见父亲站在门口。父亲说:“慌什么,先把显影和定影药水冲好,过两个小时再冲胶卷。”“为什么?”罗飞恨不能这会就见到自己心目中的杰作。“刚兑的药水融解不充分,稳定性不好,放两个小时,冲出来的胶卷效果好。”这话罗飞不止一次听别人说过,总是将信将疑的。可是这一次他决定遵从父亲的劝告。他把装有胶卷的显影罐放在暗处,把量杯和盆盆罐罐都搬了出来。先兑好冲胶卷的药水,再兑洗印照片的药水和定影药水。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闹钟,九点钟缺一刻。瞅空子他开始组装放大机,忙完这一切他又看了一眼闹钟,才过去二十分钟,时间过的也太慢了。
罗飞迷上摄影纯属偶然。上小学的时候,有个同学家里有一架日本135照相机,每当学校组织春游之类的活动这家伙总是把相机挎在脖子上,惹得班上的女同学围着他转。这家伙头昂得高高的,嫌这个脸长,嫌那个下巴短,傲得像只臭皮蛋。罗飞知道父亲有一架双镜头120相机,有一次秋游好不容量求得父亲同意,买了一筒简装胶卷,父亲帮着装好,第二天他也把相机挎在了脖子上。
两个挎相机的小子聚在一起的场面罗飞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你的光圈是多少?”“8!”罗飞响亮的回答,昨晚上父亲帮他调好了光圈,说明天是晴天,8的光圈125/秒的速度正好。
很快的两个人的身边各自聚集了一群同学,由于紧张,摁快门的时候罗飞的手直哆嗦,居然连父亲一再关照的要对准焦距也给忘,一眨眼的功夫,胶卷拍完了。只好眼睁睁看着同学都跑到自己的竞争对手那边去了,其中有他最喜欢的也是班上长得最好看的女孩子。
一个星期后照片冲洗出来,父亲把装有照片的纸袋扔在他的面前,“你怎么拍的?”
他打开纸袋取出照片一看,顿时傻了眼,没有一张照片是清楚的。
星期天父亲带他上新华书店买了一本怎样学摄影的书,让他好好学,省得浪费别人的表情。
上初中的时候罗飞拍的一张反映校园学雷锋活动的照片上了市里的报纸,一时间他成了学校里的名人。
罗飞的目光随着闹钟的秒针转了一圈又一圈,心想一小时五十分钟和两小时有什么差别?他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往显影罐里注入清水。灌满后,捏住轴芯轻轻地转动,以前他总是很快地将清水倒出,注入显影药水,这一次特意放长时间,他要让胶片得到充分的湿润。往显影罐里倒药水的时候,他心里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一种期翼在心底萌动着。
倒滿药水他看了一眼闹钟,十一点整,插上温度计,计算好显影时间,每隔十五秒便轻轻地转动一下轴芯。姑娘的倩影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她的眼睫毛好像特别长,神气活现地翘着,将眼睛衬托得几分妩媚几分妖娆。罗飞的心底像是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不由地一怔……恍惚间他忘了看闹钟,等到发现显影时间过了,吓一跳,赶紧倒出显影药水,急急忙忙地倒入定影药水,恨得差点捶自己的脑门。
定影的时间到了,为保险起见,过了一会他才倒出定影药水,紧跟着是清水漂洗,心儿砰砰乱跳地打开显影罐,拉开胶卷时脑际一片空白。
他用回形针把胶卷挂在了衣架上,几乎不用找,目光就盯住了那三张底片,凑到跟前一看,猛地一声叫喊:“太棒了!”
没等他从狂喜中清醒过来,父亲站在了门口:“发什么神经,几点了?”
半年后这张题为<无题>的作品在省摄影艺术大奖赛中获得银奖,晚报在报道影赛的文章中专门点评了这幅作品,说罗飞是获奖作者中唯一的在校大学生。
文章登出后的第二天,罗飞在学校接到一个电话,打电话的是个女孩子,说的第一句话是“你那张照片不能起个更好的名字吗?”罗飞一愣,问你是誰?话才出口心底一颤,她莫非。……慌乱中他老老实实地说自己也觉得那名字不够意思,想的脑瓜子都痛了,愣是没想出个好名字。
“那说明你太笨了!”电话那头的女孩子笑了起来。
罗飞觉得这笑声与自己心目中的那个女孩子有点联系不上,笑声中透着一股子傲气。愣怔中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谢谢你打来电话。”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的为什么?”
突然间罗飞明白自己此刻最大的愿望是见到这个女孩子,这个愿望好像从按下快门的那天就揿在了心底。罗飞的心跳骤然加快,嘴唇哆嗦舌头发硬,女孩子像是觉察到什么,问道:“你怎么了?”
“……”
“喂,喂!……”
罗飞缓过气来,说:“见个面好吗?”他生怕女孩子不答应,赶紧补一句:“没别的意思,给你一张照片,放大的,十寸的。”
女孩子笑了,说这还差不多,她让罗飞定时间和地点。
罗飞犹豫了一下,问:“今天晚上行吗?”
女孩子回答的很干脆,“行。”
罗飞暗自问自己,你小子是不是太急吼吼的了?他让女孩子定见面地点,说男子汉腿长跑起来方便。
女孩子笑道,小男生充什么男子汉?七点半你到N大图书馆来,我在二楼的阅览室等你。罗飞遭此奚落多少有些尴尬,问道,你是N大的?那个系?女孩子说,别浪费我的电话费了,见面再说。
放下电话,罗飞心里犯起了嘀咕,N大的?……她干吗是N大的,他知道N大的学生两眼珠子都长在头顶心,瞧不起E学院的学生。
晚饭吃得没滋没味,一向不修边幅的他居然为穿什么衣服去N大犯起了愁,犹豫再三,他忽然觉得自己没出息到了极点,我又不是去和她拍拖,干嘛和自己过去。回到宿舍,罗飞将那张照片夹进一本摄影杂志里,合上的时候冲着照片上的人挤挤眼睛。
N大的图书馆灯火通明,进阅览室的刹那间罗飞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 事后他才知道自己那一刻的表情多么傻气,用张丽的话来说:像个刚上幼儿园的小小子。
罗飞的目光像一把梳子,在阅览室里来回梳理了一遍,居然没有看到要找的人。他看了一眼手表,七点半钟过了,难道因为自己迟到了一小会她就走了?不至于吧,又不是恋人约会,较什么真啊。不断地有人进入阅览室,罗飞不得不承认,N大的学习气氛比E学院强多了,瞧那个女生,一手拿书,一只手撑着脑门苦思冥想,那架式像是要钻进书里去。突然间,那个女生的手指动了一下,指缝间闪出一道目光。罗飞明白了,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挨着女孩子坐下,说:“如果没猜错,忽然间你改变主意不想见我了?”女孩子的脸转了过来,诡秘地笑笑,问:“照片带来了?”罗飞把夹着照片的摄影杂志往桌上一扔,杂志落到桌面,啪的一声。女孩子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一把抓过杂志,嘟噜了一句:“别影响别人看书。”罗飞心里闪过一丝疑惑,她的做派一点都不像电话里的那个笑声爽朗的女孩子。
女孩子把杂志划拉到自己的跟前,一下子就翻到夹着照片的那一页,仔细地看着。刹那间罗飞有一种被放到放大镜下面的感觉,浑身说不出的难受,忐忑中,女孩子合上了杂志,小伙子一脸的期待把她给逗乐了,兜头一盆冷水,“不错,拍得还算清楚。”
罗飞一怔,恼羞中回敬一句,“那是因为你长得清楚。”女孩子笑了,似乎对罗飞的应答挺满意。
看见女孩子一脸灿烂,罗飞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前面一人回头朝这边张望了一下,罗飞冲着他狠狠地瞪一眼,让这个好管闲事的家伙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地赶紧把脸转回去,罗飞得意洋洋地转过脸,正好碰上女孩子的目光,两人都笑了,罗飞的笑容里暗藏着幸灾乐祸,女孩子的笑容里则有几分埋怨。笑过之后两人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于是再笑,此番笑便有些酸了,尴尬之际,屁股底下长钉子,可一时又难以开口。前面那个人又回头张望一眼,罗飞趁势说道:“对不起,看来我得走了。”说罢眼瞅着女孩子,期待着她能说点什么。可惜,女孩子点点头,一句客套话也没有。罗飞多少有点失望,站起时膝盖碰到了桌子,不是很痛却哎哟一声。女孩子涨红了脸,狠狠地瞪他一眼。罗飞知道是自己没出息,赶紧走人。
下楼的时候罗飞很想回头看看,能否出现奇迹,一转念又嘲笑自己:至于吗?走出图书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自己:白忙活了?……
夜晚的校园,蒙蒙胧胧透着浪漫,莫名的燥动在暗处飘逸,一对对情侣像漫天飞舞的莹火虫,吸引着路人的目光。罗飞站住了,鬼使神差地离开大路,步入林间小道,林间小道弯弯曲曲依稀可辩,散落其间的长椅成就了两人世界,千姿百态,毫不避讳,忽然间,罗飞觉得自己像个大傻瓜,最好手里再拿一付巡夜的梆子,像电影里的老汉,走两步敲一记梆子,吆喝一声:平安无事罗!
心里窃笑,罗飞走出丛林绿化带,置身路灯底下,一时间不知往哪边走。正在犹豫,突然间有人说道:“你还在这里?”罗飞回头一看,居然是她!看见罗飞吃惊的模样,女孩子闪到暗处,蒙蒙胧胧若隐若现。罗飞想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可是一张口,笨嘴笨舌,将自己的心情暴露无遗,说了些什么自己也不清楚。女孩子似乎笑了,心里大概得意的很,于是罗飞又觉得自己吃亏了,想说一句狠一点的话,让她也难受难受。想来想去,脱口而出:“你累不累啊!”
这句话显然是把女孩子问住了,过了一会才说道:“你什么意思?”
“干吗老跟着我?”
“我跟着你?……”
“不是吗?”
女孩子笑了,哈哈大笑。罗飞对自己说这才是电话中的姑娘。
笑声嘎然而止,女孩子啐道:“别自作多情了,我经过这里回宿舍,一眼就看见你像个大傻瓜似地戳在路中间。”
罗飞一时语塞,看见有两个女生正朝这边走来,赶紧闪到暗处,想想不对劲,又蹦了出来,大咧咧地站在女孩子的身边,很想扮出一付亲密的样子,却没敢造次。
三天后,罗飞打电话到N大的女生宿舍找张丽。
女孩子没有问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和房间号吗的,正如罗飞没有问她一样。她问罗飞有事吗?罗飞说明天是周末。想不想到郊外呼吸新鲜空气?
张丽说没兴趣。
一周后,罗飞又打电话找到张丽,问这个星期天有事吗?桂花开了,味道香极了。
张丽说自己是过敏性体质,怕那味道。
过了几天,罗飞又拨通了电话,等候的时候,他做好了挨骂的准备。过了一会话筒里传来张丽的声音,“是你,有事吗?”罗飞松了一口气,从丽的声音里捕捉到一丝希望。一紧张,说话反倒结巴起来:“真实谎言看过吗?美国大,大片,我请你看,好,好吗?”
“哪天的,我怕有课。”
罗飞信心大增,说你哪天没课,我来安排,就买你没课那天的票。
话筒里的声音显出几分犹豫,张丽说她一时还闹不清哪天没课。
罗飞急了,说要不我每天这个时候都打电话来问,好吗?
张丽显然是被感动了,说自己会打电话给他的。
罗飞拿话筒的手哆嗦了一下,心里喊了一声“哇塞!”
周末,罗飞终于接到张丽的电话,张丽说昨天晚上同学非要拉她去看电影,真实的谎言,无法推托,只好和大家一起去了。罗飞心里一阵泛酸,正不知如何是好,张丽说道,明天我们去郊外吧,这几天看书弄得脑袋瓜昏沉沉的,我想散散心。
罗飞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道阳光直射心底,惊喜之际,大声地说道,明天我来接你。张丽说不,你明早九点钟在车站等我,5路公共汽车起点站,别忘了带上照相机。
初秋的阳光热辣中透着明媚,白晃晃格外清亮,虽说昨晚上翻来覆去的没睡好,但罗飞却一点也不感到困,精神抖擞。出门前他很仔细地装上胶卷,心想参加工作有了收入要添置的头一样东西就是一台135照相机,第二件东西是80——200毫米的变焦镜头,这年头脖子上挎一台双镜头的120相机太土气。
到了5路汽车站罗飞才发现自己来得早了点,干脆直愣愣地站在显眼处,听说女孩子喜欢献殷勤的男孩,装一回傻瓜又何妨?
这一招果然凑效,张丽走到他跟前的第一句话是:“你站这里像个大傻瓜!”
“可爱吗?”
“恶心!”
到了郊外罗飞继续“恶心”,张丽不置一词,罗飞想是不是自己表演过头了,情急中把照相机当作救命稻草,脑袋趴在取景框上,左一张右一张,终于搏得女孩子灿然一笑。他长长地出一口气,说,你笑的时候特别好看。
张丽瞪他一眼,说谁笑的时候不好看?
第二年春天,罗飞将这几个月给张丽拍的相片选出三十张,从牙缝里扣出相纸钱,花了好几夜晚放大,装进相册送给张丽,趁张丽看照片的时候,他凑到张丽的耳朵跟前,悄悄地说:做我女朋友吧。
张丽抬起头,看他一眼,“怪不得光听见快门响,总也不见相片,原来是一招啊!”
罗飞脸红了,“不就是想制造点轰动效应吗,难道也要以阴谋诡计论处?”
也许正是罗飞的窘态打动了姑娘,她点点头,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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