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书记不问还好,这一问把个耿怀忠问得热泪盈眶。王书记见状道:“就为这点事儿,竞恼成这样?”
说到这里,耿怀忠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几近扶案泣不成声了。王书记忙把一方纸巾递过去。耿怀忠擦一把泪说:“我不是哭的我那几间房子……”
“那你是哭的什么?”
“我……党本来是我最可爱的人,没想到她变了,我能不哭吗?”王书记见他这样,以为他年纪大了,跟不上形势了。便劝道:“老耿啊,你得学会适应才行啊。你要知道,社会是不断发展变化的,社会上的人也是不断变化的,大家都在变,就是你不变,怎么行?”
耿怀忠好像没听进去,便说:“我们这么大个党,曾领导人民推翻了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建立了新中国。才仅仅六十多年的时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痛心啊!”
王书记见他这样,也不好对他说别的了,便应付道:“不要这么悲伤,党总会有办法自我调节好的。要相信党。”停了一会,王书记又说:“这样吧,你先把申请书拿回去,自己再考虑考虑,我知道你是在情绪不稳定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过几天或许你还会改变主意的。”
“不。还是把申请书留在这里,怎么处理你看着办吧。”
王书记接到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如果按组织原则处理,就得开支部大会除名,自己学校出了一个退党的,脸上无光事小,领导怪罪学校没做好党员的学习教育工作事大。想来想去还是闷下吧,权当没发生这档子事。
七月十八日,县组织部催王书记把本单位上半年的党费交上,王书记为了省事,只好替耿怀忠垫上六十八元党费。到了年终,组织部又催下半年的党费,王书记想,我可不能再给他垫了,我给他垫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于是就叫组织委员小田给他做工作。小田找到耿怀忠说:“耿老师,你交上党费吧,上一次就是王书记替你垫上的,这一次还能再让人家垫吗?”
“什么?王书记替我交的?他凭什么替我交党费?他有权替我交吗?他经过我同意了吗?”
“你这是什么话?交党费怎么还没权利?”
耿怀忠说:“他若愿意交,就以自己的名义,交一千、交一万都可以;他不能以我的名义交,他没这个权利。”
小田耐着性子说:“人家替你拿了钱,你不但不领情,反而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不可理喻。”
“你才不可理喻呢。你知道吗?交党费不只是交上两个钱儿的问题,同时代表了交费人的一种政治态度。我不交党费说明我对地方党组织有意见,地方党组织应该对此有所作为,要么开党委会将我除名,要么与我谈话解决思想问题。党组织对此不作为是不正常的。王书记未经我同意以我的名义交党费,侵害了我向党表达意愿的权利。”
小田扭头就走,她向王书记如实做了汇报。王书记觉得,这事实在不能再瞒下去了。于是,就找到教育局的纪书记。因为纪书记早年是他的学生,说话比较随便;但人家是上级,馍馍大于笼了,也必须保持应有的礼节。他说:“纪书记,我校有一件事需要向你请示一下。”
纪书记听完请示后说:“这事我也做不了主,我也得向县党委汇报。”王书记说:“就这点事儿还值得惊动县委?”纪书记说:“老师,你不懂这事的严重性,这在我县恐怕是第一个党员退党事件,究竟如何处理,并不像党章规定的那样简单。”
“可是,如果我们按党章做了,难道还会犯错误吗?”
“你这种想法本身就不妥。”
王书记有些糊涂了:“咱就严格按党章规定的程序办,他退党,咱就开支部大会除名,能犯哪门子错?难道有人会指责我们:你按党章办就不行?”
纪书记语重心长地说:“王老啊,你太实在了。你开始在这里当校长的时候,那时,我还是你的学生。”言外之意是:你的学生都比你官大了,你依旧在这里当校长。他接着说:“您不想想这是为什么吗?就是因为你太实在。你是我的老师,我不能不把心里的话告诉你:党章这东西是用来管理党员的,说它硬它就硬,说它软它就软。该按党章做的不按党章做是错的,不该按党章做的按党章做也是错的。”
王书记更加糊涂了。但是他认为已经没有必要非弄明白不可,便直截了当地问:“那我回去该怎么办呢?”
“你就不用管了,回去等上级的消息吧。”
王书记走后,就该纪书记考虑怎么处理这件事了。虽然他在老师面前展示了一番雄才大略,但是,他对这件事的考虑并不比他老师更高明。他也在想:如果将这事向上汇报,就暴露了教育系统出了问题,说明自己对党员工作做得不到位,这对自己的升迁虽然不会有明显的影响,但毕竟是一个负面因素。既然是负面因素,有就不如无,所以还是不汇报好;如果不向上汇报,万一耿怀忠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暴露了他早已写了退党申请书,自己就会落个闷案不理的罪名。他经过反复权衡,最后还是觉得不汇报好,量那姓耿的近期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以后万一为这事查下来,时间早已为我准备好理由了。
再说耿怀忠递上退党申请书后,就认为学校一定会召开党委会议,讨论并表决自己退党的事,可是一等没动静,二等没消息,他没了办法,就把退党申请书直接寄给了中共金山县委员会。孙长卿书记找到李广轩道:“老李,一中耿怀忠那房子问题能不能给他解决了?”
李广轩问:“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事了?是不是他把关系托到你这儿来了?”
“哪里呀,他若有这两下子也不会把事办成这样啊?”
“那你为什么提起这事?”
“昨天我收到他寄来了一份退党申请书,在退党的原因部分主要讲了没给他解决房子问题。我是担心这事传出去会引起社会舆论。”
李广轩说:“不用理他。他是想用这样的方法给我们施压,然而他想背了,别说他把党押上,就算他把命押上我也不怕,对待他这种人就不能给他客气。”
耿怀忠把退党申请书寄给金山县委,等了一个月还是没动静,他索性把申请书寄给了中央,而中央就按地址逐级退回,所以在耿怀忠看来仍然是石沉大海。于是他将申请书在大众论坛网站发表,大众论坛网站经审查屏敝了他的发帖。他仰天长叹道:
入党难,入党难,七年申请六年惨,
全因家父是右派,政审不过等明年。
退党难,退党难,各级党委不答言,
一份申请递四遍,难道退比入还严?
在一个阴云密布的夜里,狂风裹着雨,雨夹着冰雹正在肆虐着,好像要吞噬整个世界。忽然一个落地雷就在附近炸响了,电停了,屋里变得与外面一样黑。耿怀忠说:“停电了,那就早点休息吧。”梦春说:“这么早,我可睡不着。”怀忠说:“睡不着也没法做别的事啊。”梦春说:“我听人家说,你退党了。”“你听谁说的?”“你甭管听谁说的,你先告诉我是不是有这回事?”
怀忠本来不想让妻子知道这件事,现在她已经知道了就索性说:“是的。”“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给我说一声?”
吴梦春见丈夫不说话,又说:“你怎么这么倔啊,你退了党就能解决房子问题吗?”
耿怀忠烦了,干脆吼道:“我就是不与那些无道奸佞之徒同党苟生!我不能把他们清除出党,但我自己可以退出该党!”
吴梦春一下子背过脸去,双手抱膝生闷气。一会儿她转过脸来:“你以为你退党人家就怕你了?人家说‘他别说把党押上,他就算把命押上我也不怕。’”
“这是谁说的?”
“李广轩。”
“你是听谁说的?”
“孙寡妇说的。”
“她怎么会知道这些?”
梦春就把她见到孙寡妇的事说了一遍:
昨天梦春到孙寡妇家借个簸箕用,孙寡妇问:“婶子,你那房子找得怎么样了?”梦春说:“不怎么样。”孙寡妇说:“俺听人家说,李广轩给你家摽上了。怀忠叔气得退了党,李广轩却说他别说把党押上,他把命押上我也不给他房子。”梦春问她:“这些话你是怎么知道的?”孙寡妇说:“王大葵经常来我家,这种人又得罪不起,只是别让他占到便宜就行啊。前几天他又来了,喝得醉醺醺的,进了门就搂就抱,我就想把他的思想引到别处去,就问他:‘怀忠婶子说她那房子办得差不多了,是真的吗?’他说:‘吹牛!’我就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姓耿的那老昏头还用退党吓唬人家,党在李广轩眼里算个球。’这些话我是从王大葵那里听到的”梦春问:“王大葵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孙寡妇说:“他不是和开发区安置办的人经常喝酒吗?他是听安置办的人说的。”
耿怀忠听了这些,气得发抖道:“连人性都没有的东西,你还奢望他有什么党性!”
这几天耿怀忠一直闷闷不乐,一天到晚就在微机跟前胡鼓捣。如果老婆有什么事来到他跟前,他就使微机返回桌面。吴梦春不知道他在搞什么,但她又不愿意搭理他,也没问他。
二〇一一年一月四日下午,耿怀忠来到济阴经济开发区,找到李广轩说:“李主任,我又来找你来了。”
李广轩对他的到来感到有些意外,便阴阳怪气地说:“听说府里县里你都去了,还到过北京,各级纪委、检察院、巡视组、12345政府热线,你全领教了,怎么样?问题解决了吗?”
耿怀忠见他那得意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请你先不要这么神气,你以为我是来巴结你吗?”
“你来干什么?”
“我是来叫你履行你给我签订的协议,是来教你如何做人!”
“哈哈哈哈。”李广轩仰天大笑道:“县委书记的话我都没听,我岂能听你的?”
“今天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这事由不得你了。”说时迟那时快,耿怀忠“搜”的一声抽出一把匕首,将要捅进李广轩的胸膛,李广轩年轻敏捷,飞起一脚踢在了耿怀忠的手腕上,手腕受了伤,匕首也被踢落在地。他疼得蹲在了地上。李广轩过去把耿怀忠的脑袋夹在了胯下便打。其实李广轩并不想重伤他,因为自己毕竟理屈,他只是想教训一下耿怀忠,让耿以后老老实实地称臣。谁知耿怀忠天生就不是在无道贪官面前称臣的料,他在李广轩胯下挣扎着,更加气急败坏。突然他发现李广轩腰间钥匙链上挂着一把水果刀,他打开水果刀朝着李广轩的肚子捅进去。李广轩突然觉得腹部发热,继而流血,逐渐松开胯下的耿怀忠,只听李广轩“哎哟”一声倒在了地上,鲜血立刻透过衣服流到门口。这时耿怀忠拿出手机向120、110打了电话。不到半小时,李广轩被送进了县医院急诊室,耿怀忠也被送进了金山县公安局。
在医院里,李广轩面对前去看望他的县委孙书记、刘县长、钱副县长、人大的王主任、政协的范主席有气无力地说:“看来……他,他……真的把命押上了。”说完,头一歪,去了西天。
李广轩的妻子邢苗苗和女儿哭得死去活来。她对孙书记说:“孙书记,这事我们全指望你了,全金山县,谁不知道老李正直,对工作认真负责,没想到好人不得好报。”
孙书记早就知道李主任在对待耿怀忠这件事上太过分:你堂堂一个济阴开发区主任,和一个被拆迁户较什么劲?可是,现在人都死了,也别说埋怨的话了,只笼统地说:“你们也别过分难过,反正事已经这样了,要保重好身体,如果你再出了问题那就更麻烦了。相信政府会主持公道的。”
李广轩的儿子,外号叫小悬乎,把一把刀子藏在腰里,声称要见耿怀忠,问问是怎么回事。公安局的人不让他见。
再说吴梦春听到丈夫闯下塌天大祸,一下子瘫在了地上。左邻右舍都来了,怀义夫妇和怀信也来了。把她抬到床上,有的捋胸,有的捶背,总算让她上来那口气,“哇”的一声就哭起来。这时大伙都劝慰她,有的说:“李广轩没死,只是受了伤,你不要担心,说不定待两天怀忠叔就回来了。”有的说:“不要愁,愁也没有用,万一怀忠叔回不来了,我们也不会不管你的。”
吴梦春听说李广轩没死,心里慢慢平静下来,问道:“他捅得人家怎么样了?大夫说有危险吗?”大家都说没什么大事。吴梦春说:“他太倔了,和他爹一样的,我怎么摊上这么个倔驴。”
大伙见梦春没了事,便都出了耿家的大门,来到巷子里,就自由地议论开了:
刘醉诚说:“我估计李广轩这次可真悬了,咱们心里都得有个数。”张若汉说:“哎,说正经的,我倒不管李广轩是死是活,你说怀忠叔到底会是个什么结局?”孙寡妇说:“我估计,要是李广轩不死,怀忠叔少说也要从里面坐几年;要是死了,那就难说了,恐怕就得赔命了。”刘醉诚说:“要真走到那一步,咱们也不能见死不救啊。不行咱们就联名上书,让法院刀下留人。”
方林说:“估计不会有太大的事,毕竟李广轩有错在先。反正怎么也得判个七年八年的。”孙寡妇说:“现在这个社会没准儿,说有事就有事,说没事就没事。刚才醉诚叔说得对,要真出了大事,咱们就一起去法院捞人。”
张若汉说:“是啊,反正法不责众,只要大家一齐到法院保人,政府就得掂量掂量。”
看来大伙还不知道李广轩的死讯。
儿子、媳妇也从河南工作单位请假回家了。怀义对兴德、兴科说:“这一段你爸不在家,你一定要照顾好你妈,这个家再也不能出事了。”兴德说:“放心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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