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发出去一个多月了,如石沉大海。于是他又把这封信寄给了济阴市市长,还是杳无音信。耿怀忠义愤填膺,他恨不能拿刀杀了李广轩。但又一想,不行,前几天的报纸上有个案例,说的是某地有一个被拆迁户,在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的时候,一气之下,把个拆迁办主任捅了,最后法院判了他死刑。于是,许多站着说话不害腰疼的官员就说:“你维权本身没错,但是你得通过正当渠道维权,不能失去理智,更不能用极端的手段维权。”这是何等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然而,用屁股一想就会明白,老百姓何尝不想用正当渠道维权?老百姓家里也有老婆孩子,难道他还愿意杀人导致家破人亡吗?肯定是他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合法手段仍不能解决问题、被逼无奈才走的这一步啊。这些官员为什么不首先谴责相关部门的违法行政行为,而是首先指责被逼无奈的上访户,这不是站在人民的立场上说话。
想到这里,耿怀忠决心把所有“正常渠道”走完再说,尽管他知道再继续走仍是无效的。于是他又给金山县纪委去了一信。由于这次是给纪委写的,信的重点落在开发区如何违纪上,其他内容与上一封大同小异。
凭着以往的经验,耿怀忠知道县纪委不会给处理,为了提高效率,接着他又给市纪委寄了一份去。
正当耿怀忠东奔西走,企图试完所有正常渠道的时候,吴梦春却背着丈夫另辟蹊径,正在走另一条非正常渠道。这天她拿着五千块钱走进了王大葵的家门。
“大侄子,你婶子还得依靠你呀。”
王大葵只管喝他的酒,就像面前没这么个人似的。
“大侄子,这不,我拿来五千块钱,你再费心跑一趟吧。”
王大葵一看到钱,脸上立刻就挂上了笑容:“你这是干什么呢婶子?。咱娘儿俩谁和谁呀,还用着这样吗?”梦春说:“不,我知道你不稀罕你婶子这两个钱,可是这事不是你说了算啊,你也得找人家办啊,你就拿上这点钱给人家买点东西吧。”
大葵说:“婶子,你是个明白人,怀忠叔要像你这样明白,还能闹到这一步吗?”
“他是个倔脾气,村里人谁不知道,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唉!”王大葵叹一口气说:“说起来,怀忠叔是个好人,
可就是——太认真了。遇事总想按原则办,现在谁还按原则办?要都按原则办,不早实现共产主义了?”
“是啊”吴梦春说“到什么社会说什么话。”
“对,婶子,你算说对了,在这个社会,你必须能软能硬。到软的时候,让咱叫爹都行;到硬的时候,他叫咱爹也不行,这叫光棍不吃眼前亏。远的不说,就说南沟的李士亮吧,李士亮是咱镇的副镇长,比怀忠叔这本事大不?他儿子验海军右眼视力不合格,仅差零点一,为了这点事儿,白送了三万,通过亲戚托的市武装部的关系。咱县武装部部长亲自问李士亮:‘你这关系够硬啊。’他儿子右眼视力马上就变成了四点八。就这么简单,事儿办成了。”梦春也附和着他说:“是啊,一样的事不一样的办法结果就不一样。”大葵说:“你算说对了,婶子,会办事儿的,狗事儿能办成人事儿;不会办事儿的,人事儿也让他办成狗事儿。”
吴梦春不想和他聊这种俗言俗语,就说:“大侄子,我就依靠你了,家里还有事,我走了。”
吴梦春从大葵家回来就做美梦了,她以为只要花上钱,就有十成把握了。谁知一等没信儿,二等没动静,说着道着就一个月了,还没听到王大葵那边的消息,吴梦春有些耐不住了,但又不敢去问,若要去问,王大葵准会说:‘你以为这事就那么好办啊?你等着啊!’然后说上一些你不知道的情况,自己还落个不谙世故。那就只好再忍一段吧。又过了一个月,吴梦春实在憋不住了,就去问王大葵:“王书记,咱那事有消息了吗?”
“嗨!别提了。婶子,你不来找我,我也得找你去,只是这两天忙得还没倒出空来。”
吴梦春脸上立刻挂上了不祥的云彩,急问:“怎么啦?”
“你还问怎么啦?你回家问怀忠叔去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关你怀忠叔啥事?”
“本来我都给人家说好了,人家也把礼收下了,开发区唐主任说:‘我给安置办说说,保准没什么问题。’他老婆在一旁也给使劲:‘人家老百姓租房子住也不易,你快给人家操操心办了吧。’一切都很顺利的。谁知就在这个档口,怀忠叔去市纪委告了李广轩,纪委马上下来调查这个事,吓得唐主任不敢办了。说什么也要把礼退给我。你说,婶子,这个礼我能往回拿吗?染坊店里还有倒白布的吗?就这样这事就泡汤了。”
吴梦春听罢,一屁股蹲在了王大葵的沙发上。王大葵劝道:“婶子,你也别着急,我比你还急,可是急有什么用呢?万一急出毛病来更不好。” 吴梦春步履蹒跚地走出了王大葵的大门。
吴梦春走后,娄青女说:“你把她的钱送给了唐主任,她若怀疑是你私吞了,岂不冤枉?”
王大葵说:“你以为我傻啊?我若真想把钱送给人家,怎么着我也得叫着她一块儿去呀,我得让她亲眼看到我把钱送出去了,免得她生疑心。”
“这么说,钱还在你手里?”
“哈哈哈”王大葵拉开手提包,拿出那五千元说:“亲爱的,就由你保管吧,这可是我劳动的果实。”
娄青女瞪着惊奇的大眼问:“这么说,你没到唐主任家去?”
大葵说:“我倒想到唐主任家去,她既然花上钱了,也该给她办了。可是唐主任的胃口大得很,四千块钱怎么能打动他的心呢?”青女说:“那天,怀忠婶子不是拿来五千吗?”大葵说:“五千也打不动唐主任的心,向他这级别的干部送礼得以万为单位。再说,我白给她操心吗?我不留下一千花吗?我要是把钱送上,事再办不了,吴梦春若要怀疑我,就象你刚才说的,岂不冤枉?我这样办虽然也被疑,但不冤枉啊,咱也是得到钱了。至于被疑的问题,我再想办法尽量抵消她的疑心不就得了?”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耿怀忠向纪委举报李广轩的?”
“那天晚上,我和安置办的那帮人喝酒,正喝到二马呕里的时候,安置办郝书记说:‘耿怀忠那老家伙,把咱头儿给告了。你说他有多废吧,这样一闹,我看他这房子啊,是叫花子睡觉——这被子(辈子)别想了。’我问他是向哪里告的,他说是向市纪委。我了解到这个情况后,心想天助我也。”
再说吴梦春回到家里,心里那个懊恼就别提了,她有心冲怀忠闹一顿,又怕暴露了给王大葵送钱的事,不闹吧又恨丈夫上纪委举报。最后她还是按着性子说:“我听说你又向市纪委举报了李广轩?”
“是的,因为县纪委没音讯,我又向市纪委举报的,我要把所有的正当渠道走完,看看中国还有为老百姓办事的机构不。”
“不是我埋怨你了老耿,你上访就上访吧,你上纪委干什么呢?咱上访大家都能理解,因为他没给咱房子;你上纪委性质就变了,就变成你不是为解决房子问题,而是要解决他违纪的问题,这样他恨你的程度就会增大,咱这事就更难办了。”
怀忠说:“你活得还像个人样吗?人家拆了你的房子不陪,已经这么多年了,你还替人家着想,进行维权时还要最大限度地不伤害对方,可是,对方就像虎狼一样,什么时候替你想过?”
“这样你就把他得罪透了,他下定决心就不给你了。”
“事实上是他先得罪的咱,是他把咱得罪透了。”
“这样你还打算要房子吗?”
“我凭什么不要?”
“你既没人,又没权,你凭什么要?”
“我凭什么要!?”耿怀忠一时语塞:“我凭什么要!我就凭着理要。杀人偿命,借债还钱,天经地义,自古如此!即使我们国家倒退到原始社会,拆了我的房子也得赔!”
吴梦春实在拗不过他,就躲开他,独自一人到一边抹眼泪。也不知是真的嗔耿怀忠倔还是心疼她送出去的那五千块钱,她心里一时想不开,竟说:“老耿,咱俩离婚吧,离了婚,你想怎么搞就怎么搞,省得咱俩商量不到一块去。”
耿怀忠听她说出这样的话,也不会说个劝慰的话,心里一急道:“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于是就蹩出大门,独自走在街上,好让凉风驱散他那郁闷的心情。
孙寡妇过来了,她见到耿怀忠就打听:“怀忠叔,你那房子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耿怀忠说:“没结果。”
孙寡妇指着王大葵居住的方向撇着嘴切切地说:“孬啊!坏呀!不是人!俺家里本来一点事儿也没有,硬生生地忽悠了俺五千块钱去。就算让他生病熬药喝吧。”
耿怀忠说:“我虽然没有要回房子来,但是我很有信心,我就不信,我不送钱,不托人就要不回房子。”
孙寡妇听到他说‘不送钱,不托人’的话,心里有些嘀咕,便问:“上午,我看到你家俺婶子到大葵家去了,我还以为你这事有门儿了呢。”
“什么?你婶子到大葵那里去了吗?”
孙寡妇一听耿怀忠还不知道这事,觉得自己又多说了话,急忙改口道:“我没看到婶子去大葵家,我只是看到她向那个方向去了,到底去了谁家我就不知道了。”
耿怀忠回到家里问:“你给王大葵送了多少钱?”
吴梦春听丈夫这样问,心头一惊:他是怎么知道的?看来不能瞒着他了,于是道:“我是疼你整天奔跑,太辛苦了,才想了这么个主意,给他送了五千块钱,好让他赶快给咱解决了,咱也就轻心了。”
“王大葵是怎么说的?有希望吗?”“他……”“他说什么了?你说呀!”“他说,由于你去市纪委举报了李广轩,这事就泡汤了。”“那五千块钱退给你了吗?”“送出去的东西,哪有退的道理?只好认倒霉了。”
耿怀忠气愤地说:“我给你说了够一百次了,你就是不听。请客、送礼、托关系这条路不适合咱走,咱们没这个素质,这不是我们的长项。在这条路上,吃亏的只能是我们。”
“我们的长项是什么呢?”吴梦春问。
“我们的长项就是讲道理,就是不做违法的事情。”
“这算什么长项?你凭这谁害怕你,谁肯给你解决问题?”
“你不懂。”耿怀忠看一眼妻子道:“他们虽然不给解决问题,可咱们也没有花钱啊。只要咱们不断地向各级部门讨说法,他们虽然不听你的,却让他们始终在良心上落个理屈,落个失职。俗话说得好,乌云总是遮不住太阳的,现在解决不了总有一天会解决的。如果你走请客送礼这条路,首先你在经济上吃了亏;其次你在道义上吃了亏,因为你行贿违反了法律;再次,你在人格上也吃了亏,因为你低头哈腰有失尊严。”
“这么说,我又做了一件傻事。”
“以后你想怎么做得先商量好了再说。你说这五千块钱花得冤不冤?”
吴梦春本来就疼钱,这下又挨丈夫一顿数落,真是又懊恼又后悔。不由自主地骂起来:“这些狗杂碎,真混蛋,共产党怎么养着这么多畜生!”
正当耿怀忠夫妇吵嘴的时候,电话响了,吴梦春接的。等她放下电话,耿怀忠问:“谁来的?”“金山一中的。”“什么事?”“催你交上半年党费。”“我现在交党费也没劲了,党内官吏腐败,我与他们同在一党,深感耻辱。”
经过几天的慎重考虑,他终于做出了退党的决定。他把退党申请书交到他所在的支部,王书记接过申请书,上面写道:
退党申请书
今天,我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写这份退党申请书。
中国共产党是无产阶级的先锋队,是中国老百姓的代表和贴心人,但是,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自幼受党的培养教育,曾对党有过深厚的感情。我曾多次写入党申请书,只因父亲是右派,久久不能如愿。直到1990年才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在党的领导下,我勤恳工作,遵纪守法,履行着一个共产党员的义务。在这期间,虽然社会上有的人诽谤党、抱怨党,但是,我都不信,不传。我相信,我们的党从整体上说是为人民服务的。但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一件事开始动摇了我对党的信任。
2004年,济阴经济开发区管理委员会为实施建设项目,拆除了我在北沟村的住宅。拆除之前,开发区与我签订了《房屋拆迁补偿安置协议》,签协议后已经六年了也没有给安置房子。为此,我曾到各级信访局上访,未果;我也曾将本案写信给金山县县长、书记反映,有挂号信收据为证,无音;我也曾打济阴市政府热线多次,白搭;我也曾向巡视组和群众路线教育督导组反映,无用……我已经用尽了所有正当维权途径均不奏效。对我这样一个普通人来说,拆了房子不赔就是最大的事了,我无法容忍。当我向党和党所领导的政府提出诉求时,党不能主持正义,已经失去了为人民服务的职能,我不愿意为一个不为人民谋利益的党继续工作。
我申请退党不是我改变了信仰,而是党改变了作风。况且,开发区领导不讲道理的行径和各级信访局流氓式忽悠访民的嘴脸令人愤慨。我与这类人同在一党深感耻辱。因此我申请退出中国共产党,等党风好转后考虑重新入党。
此致中共金山县第一中学委员会
申请人:耿怀忠
2010年7月15日
赞(2)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