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耿怀忠又到市里和省里上访,程序是一样的,都是将上访材料逐级下转,最后转到被上访人手里。
这样折腾了三个月也没解决,愁的耿怀忠说:“这样闹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恐怕即使到了北京也是这个结果呀。”
梦春说:“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要不你就到北京试试去吧。 反正县、市、省都找了,只剩下最后一哆嗦了。”
怀忠说:“去了北京,所有的正当渠道都走了,咱就一不做,二不休吧。”
梦春说:“到了北京,你可一定要保重啊,先找个便宜的小旅店住下,并且,再贵也要吃饱。听人家说,有些到北京上访的,晚上睡在候车室里或者银行自动柜员机房里,白天到饭店吃人家剩下的饭菜。有的为了省那一毛钱,跑出二里地买馒头吃。他们吃尽了苦,受尽了罪。”
耿怀忠说:“这些我都不怕,你放心吧。”
耿怀忠拉着一个提箱,里面有几件衣服、生活用品、苹果,还有几盒方便面和吴梦春给他煮上的二十个鸡蛋。他来到北京的一条大街上,心想:如果离信访局近,就不打车,自己走过去,省点车费。于是,他随走随张望,见人就问:“同志,去国家信访局往哪边走?”没有人搭理他。他想:大概现在不兴称同志了吧。这时他见一黄发女郎走过来,上前问:“小姐,去国家信访局怎么走?”那人也没搭理他。他又想:在从前小姐是对女性的尊称,现在小姐增添了三陪女的含义,是不是人家不高兴了?想到此,他见了女士也不敢称小姐了。
“先生,去国家信访局怎么走?”
那人白他一眼道:“我是女生。看不出来吗?”
“我知道你是位女士,看出来了。”
“为什么还称我先生?”
“那是因为我尊重你呀,先生多称男士,但对德高望重的女士也可以称先生的,毛主席对宋庆龄不也是称先生吗?”
“啊?是吗?”她似乎从耿怀忠这里得到了某种满足,笑着说:“我看你像个乡下人,没想到你还挺有见识的。”
“过奖了,先生。”
“哈哈”她笑成了一朵花:“刚才你问我什么来?”
“刚才我问你,去国家信访局怎么走。”
“去信访局啊,即使我告诉你,你也很难找到的,你就跟我走吧,我带你去。”
“谢谢你了,可耽误你时间了。”
“没事。我也到那里去,是顺路。听说信访局门前有人示威,我到那里采访一下。”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蓝天日报》的记者。我姓李,名幻馨,你就叫我小李好了。”“是幻想的幻吗?”“是。本来是焕发的焕,有火就容易火,符合我的性格。可是报户口的时候写错了,要改很麻烦。所以,至今未火起来,哈哈。”怀忠说:“这个幻好啊,能引起人们的遐想,富有诗意啊,”幻馨说:“经你这一说,还幸亏写错了呢。哈哈。”
怀忠说:“你是记者,那太好了,掌握舆论的人,可以针砭时弊呢。”“呵呵,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是退休教师。”“你从前教什么科?”“我教语文。”“哎哟,怪不得你用词那么讲究、说话那么风趣呢,你一说话我就听出你是一个有文化的人。耿怀忠说:“经常给学生讲课,已经养成习惯了。其实我并没有多少文化。”幻馨问:“你是教师,到这里来为了嘛事?”
“就是为了拆迁补偿的问题。”
“哦,像这种问题来京上访的可多了,每天都有好多人在信访局门口排队。”
耿怀忠说:“唉!这国家信访局应该先安慰住他们,然后再责令当地政府给人家解决呀。”
幻馨说:“你说的倒简单。若是当真解决上访问题,就必须按原则办,若真按原则办,地方官员就得承认错误,受到处分,甚至把吃进去的不该吃的东西吐出来。地方官员都不想受处分,也不想吐,若真吐出来也就没钱往上送了,上一级官员也不想中断了食物链。所以,全国的腐败官员都对群众的上访案件百般敷衍,怠于处理。虽有几个清廉好官,也无法扭转全国的腐败大局,于是上访问题就成了我国难以根治的顽疾。”
耿怀忠问:“难道中央就拿不出一个好的解决方案来吗?”
“哪里有什么好的方案?好的方案倒是有,那就是实行彻底的依法治国,要实行彻底的依法治国,那些腐败官员就必须与百姓平等地接受法律的约束。这是所有腐败官员不能答应的。因此,依法治国虽然提了二十来年,但腐败官员总是阳奉阴违,不想彻底落实依法治国,导致效果极差。”
耿怀忠觉得这李幻馨虽然是个年轻的记者,但还是很有思想的。便问:“照你这么说,这上访问题就如癌症没治了?”
“你这当老师的怎么还不明白呢?那些当官儿的工资并不比你高,他们为什么住别墅、开豪车?有的贪官有十几套豪宅,从哪里来的?还不就因为大官吃小官,小官吃百姓吗?百姓只能忍受才是顺民。这才是咱们国家的常态。这种常态虽然不能公开讲,但却是各级腐败官员心照不宣、努力打造并企图长期维持的社会秩序。若有哪一个百姓因维权而威胁到这种秩序,就非置你于死地不可。”
“我是个教书匠,对社会上的一些事不懂。你说为什么我们国家会有那么多官员腐败?”
“因为现在许多当官的,既不是民主选举的,也不是金榜题名的,而是花钱买的、托关系跑的。他们既没有执政为民的觉悟,又没有治理一方的能力,当官的目的就是捞钱敛财。高官敛中官的财,中官敛小官的财,小官敛百姓的财,百姓只好用汗水多生财。所以,他们就只能官官相护,共同挤兑上访者,以期使这种摆不到桌面上的‘社会秩序’尽可能地延续下去。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采用各种方式暗示人们仇视或丑化上访者,把上访者看做异类,就像从前所说的阶级敌人一样。”
“难道中央就没有办法扭转这种局面吗?”
“现在的中央根本没有办法扭转局面,听说中央高层个别人都一身的黏黏胶,他还有脸问下属的糖稀多少钱吗?”
耿怀忠说:“听你这一说,这问题非常严重啊,我们党急需有人力挽狂澜拨正船头啊。”
幻馨说:“现在许多人都把希望寄托到十八大上了,如果十八大再不出能人,我们党就真完了。”
耿怀忠听了幻馨的话,心里凉了多半截。说:“我千里迢迢来北京还有什么意义?不如干脆原路返回吧。”
李幻馨见耿怀忠很无奈的样子,说“这样吧,我领你去见一个人,或许他能对你有帮助。”
“你要领我去见谁呢?”
“一个大律师。他叫郑诚信,他的脾气也确实很讲诚信。他是诚信律师事务所的主任。有一次,他要见他的一个当事人,恰巧天下起了大雨,他冒着雨,撑着伞走了五六里山路。见到他的当事人的时候,人家十分感动,说:‘你打个电话改日来也行啊。’他说:‘说好的几点来就必须几点来,因为人们的生活工作都是有计划的,不按约来,就会给对方造成损失。’从这件小事可以看出,他向来是一言九鼎的。”
耿问:“你是怎么知道郑律师的事迹的?”
李说:“他那个当事人找过我,是他告诉我的。”
耿问:“你又不是律师,他的当事人找你干什么?”
李说:“他那个当事人叫谭立西,做生意慢慢攒了二百万块钱。嫌银行利息低,就把钱存到一家私人银行里。开始那三个月,他真得到不少利息,人家把钱送到他家里来,并告诉他:‘每个季度清一次息,到下一季度就不送了,你自己拿着单据到我家去取,差不了事儿。’到了下一季度,他拿着单据去清息的时候,房主人告诉他:‘那个开银行的早就搬走了,这房子不是他的,是他租的我的。’他这才知道上了当。马上到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里的人说:‘上当的不光你自己,七八十个呢。涉案金额数亿,他涉嫌非法吸收公众资金罪,正在被通缉。你们这些被骗的钱得等到他落网后再说。’谭立西一听这话觉得黄了半截,便联系了几个被骗户,找到郑律师,讨教如何追回骗款的途径。郑律师当时也没好办法,也说只能等到嫌疑人归案后再说。于是,他们又找了我来,要求媒体曝光,企图用舆论的力量引起社会的重视,以期增加追回被骗款项的希望。他们还请我和郑律师一起吃的饭。我和郑律师就是这样认识的。”
耿怀忠说:“原来是这样啊。既然你这样信任他,我也就信任他了。那么我就跟你去吧。”
在路上,他问幻馨:“你所说的彻底的依法治国是怎样的?”幻馨说:“我所想象的依法治国的标准还是比较低的,因为标准高了更难以实现。即允许官员的工资比现在再多一些,可以超过教师的工资,但是,法律一经公布,就必须使官员与百姓平等地接受法律的约束。哪怕贪污一分钱,都会使自己的职位降低。也就是说,既然法律已经对官员规定了不菲的待遇,那么就不能容许其享受法外待遇了。”
耿怀忠问:“你能举一个官员还会享法外待遇的例子吗?”李幻馨说:“这例子还用举吗?比比皆是啊。贪污受贿是明摆着的,我就不说了。单说国家默许的法外待遇也不少啊,如你要告官,往往会遭遇不予立案的情况,或者虽立了案也会判原告输。再如,法官判错了案几乎不受任何惩罚。既然错判不付代价,他就敢受贿故意错判。所有这些都是国家袒护官员、纵容腐败的例子。”耿怀忠说:“如果一错判就付代价,以后谁还当法官?”焕馨说:“若真实行彻底的依法治国,更有人愿意当法官的,因为法官判对了案子会在起诉费中分提成的。”“噢,国家有这样的规定吗?”“没有啊。正因为没有,才使我国的法官处于错不罚对不奖机制中,因而有权有钱的人就可以通过行贿将法官变成谋私的工具。”“噢,我不是搞法律的,还真不知道司法界有那么多漏洞。”李幻馨说:“慢慢地你就会知道的。”
这时,幻馨截了一辆出租车,一同乘车来到诚信律师事务所。李幻馨进去问:“请问,郑主任在吗?”“郑主任不在,有事你和他打电话吧,名片在他的办公桌上。”
李幻馨照名片上的电话打过去:“喂,郑主任吗?我是幻馨啊。我正在你的事务所里。”郑说:“您好幻馨。有事吗?”“我给你介绍了一个客户,是山北省的,为拆迁问题来的。”郑问:“他叫什么名字?”幻馨问了怀忠后又对着手机说:“他叫耿怀忠。”郑说:“啊,知道了。”幻馨问:“那么,你现在在哪里?今天能回来吗?”郑说:“不行呢。我在蓝海了,今天没空回去了。这样吧,你把我的名片给他一张,告诉他,有什么事让他亲自给我打电话。”“好吧。拜拜。”
李幻馨拿了一张郑律师的名片递给耿怀忠:“郑主任说,他在蓝海了,今天赶不回来了。你有事的时候就给他打这个电话,他一定会帮你的。”耿怀忠接过名片装进兜里说:“幻馨姑娘,谢谢你的帮助!你忙去吧。”
幻馨嘱咐他,回家的时候要注意安全,还说车上有小偷,要注意防盗。耿怀忠说放心吧。
耿怀忠来到火车站,正想买票。他想,就这样回去了,对梦春怎么交代?反正已经来到了北京,就不如亲自到信访局试试,况且,李幻馨说的也不一定都准啊。
耿怀忠打车来到国家信访局,通过排队、填表、问询、递材料,程序履行完了后就回到了家里。半个月后,依旧是把材料逐级转回来,最后还是转到了被上访人济阴经济开发区那里。
“忽悠人!全国的信访局都在忽悠人!”耿怀忠怒吼道。梦春说:“你咋呼什么?你咋呼得让人家听到就能解决问题?”耿怀忠更来劲了:“你知道不知道,他们都是狗官!狗官啊!”梦春说:“你咋呼他就不是狗官了?你要是咋呼咋呼他就成了好官,咱就上大喇叭上咋呼去。真是的。”
巷子里有几个邻居们听到耿怀忠大呼小叫的,以为是两口子打架,都来打听消息,一听才知道是给政府生的气。有的说:“这事你光找信访局不行,你得找一把手。”
另一个邻居反驳说:“你以为那个一把手就那么容易找啊?俺小妮儿她公公那个事也是这样,找信访局不管用,就去找孙县长。刚一进衙门口,就围上来三四个警察问:‘干什么的,干什么的?’俺亲家说‘我找孙县长’。有一个警察上下打量了一下说:‘你以为县长是随便见的吗?有事找信访局去。’俺亲家又说:‘我已经找过信访局了,没解决问题啊。’另一警察说:‘没解决问题也不能找县长啊,县长有功夫管你这些事吗?如果全县四十八万人都来找县长,县长就别干正事了。’俺亲家反问道:‘难道老百姓的事不是正事吗?’那警察瞪大了眼说:‘就不是正事儿!’亲家又说:‘你们不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吗?’那警察子把袖子一撸说:‘我就是不为人民服务!你能怎么着我?’俺女婿一看事不好,就拥着俺亲家出来了,那次可悬了,若真揍他一顿,他这把年纪了,可受不了。”
邻居们走了后,梦春埋怨道:“以后你得改改这倔脾气,有话慢慢说啊,干嘛咋咋呼呼的,引得邻居都来了,好看吗?”
“嗯,我就这脾气不好,一着急就想咋呼。咱们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办吧。”梦春说:“不要这么着急,快过年了,过了年再说吧。今年跑得不赖了。虽未找出结果,但把各级信访局都找遍了,知道了找信访局白搭,这就是成就。下一步咱就找一把手,那是过了年的事了。沉住气,慢慢来。”
耿怀忠听了梦春的劝解,决定过了年再说。
过了年,梦春又说:“大正月里,不能出门上访。出去正月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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